□丁鹏
小说《嫌疑人X的献身》日韩电影改编的比较研究
□丁鹏
本文以改编自小说《嫌疑人X的献身》的日韩两版电影为研究对象,分析和比较日韩两个版本的电影所运用的改编方法,从人物设置与人物形象、故事情节与主题呈现、影像风格与叙事技巧三个方面对日韩两版影片进行比较和探析,力图完整地呈现两版影片改编过程中的得与失。
《嫌疑人X的献身》;电影改编;比较研究
《嫌疑人X的献身》是日本著名推理小说家东野圭吾创作成熟期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曾获得2005年度日本国内三大推理小说排行榜第一名的殊荣,在海内外也受到广泛的关注,是东野圭吾迄今被翻译成最多其他国家语言的作品。鉴于小说在海内外产生的巨大影响,自2006年出版后便被改编成电影、舞台剧等多种艺术形式,而日本、韩国和中国陆续将其改编成电影搬上大银幕。2008年,日本导演西谷弘首次将《嫌疑人X的献身》改编成电影,影片上映后票房和口碑都取得不俗的成绩,获得第32届日本电影学院奖最具话题影片奖,同时也被提名2009年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亚洲电影奖。2012年,韩国女导演方恩珍携手东野圭吾担纲编剧,再次将小说改编成电影,影片在保留原著质感的同时又展现出与原作不一样的气氛和兴奋点,得到原作者和观众一致的好评。从文字到影像,日韩两位导演对同一小说都进行了改编,给观众带来不同的观影感受。本文从人物设置与人物形象、故事情节与主题呈现、影像风格与叙事技巧三个方面对两部影片进行比较分析,力图深入探究日韩两版电影改编的迥异与各自的得失。
人物形象是小说和电影中非常重要的元素,电影改编工作首要的步骤就是对小说中出现的众多人物及人物之间的关系进行梳理,依据人物发挥的作用来进行取舍和调整,或删减人物,或添加角色,以符合电影叙事的需求。与原著小说相比,日韩两版影片在改编过程中都对人物设置进行了适度的调整,但在人物设置上采用了不同的处理方法。
日版影片采用“添加法”,增加了“内海薫”这一小说中并未出现的女性警察角色。由于原著作者东野圭吾根据其小说改编的电视剧《破案天才伽利略》的制作方要求“想原创一个和汤川搭档的女性角色”,因而创造了“内海薫”这一女性警察角色,在由电视剧原班人马打造的这部影片中,保留了“内海薫”这一人物。影片将电视剧中的“汤川和内海侦探组合”直接移植过来,与“石神和花冈罪犯组合”形成了各自一男一女两两相对的局面,达到一种人物数量上的平衡。然而,与电视剧不同的是,电影因为时间的限制,不适合出现太多的人物形象,影片添加“内海薫”这一角色使得主要人物众多,导演安排给“汤川和内海侦探组合”的戏份太重,使得原著小说中制造罪案和调查案件的“石神哲哉”和“草薙俊平”这两个核心人物戏份减少,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人物形象的塑造。
相较而言,韩版影片采用了“删减法”,将“汤川学”和“草薙俊平”两个人物合并成“郑警官”一个角色,这一改动看似变化很小,实则是改编中的一个巧妙之举。由于电影时长的限制,为了更好地在有限的时间内成功地塑造更为丰满的人物,人物的数量宜少不宜多,面对故事中发挥相似作用的人物形象,往往去繁就简,将其合并为一个角色,从而更好地塑造这一人物。小说中的“草薙俊平”是推动故事发展的主要人物,是执着调查案件真相的负责人;“汤川学”是发现案件真凶和侦破案件的核心人物。这两个人物在故事中本质上都发挥着相同的作用,亦即推动故事发展,带领读者一步步查明案件真相。因此,影片将这两个人物合并为“郑警官”这一个角色,减轻了塑造多个人物的负担,大大方便了故事的叙述,也能够更好地集中塑造影片中最重要的另外两个人物,即“金石固(石神哲哉)”和“白花善(花冈靖子)”。
探究两版影片人物关系设置的差异可以发现,其原因在于导演在改编过程中对故事事件的取舍和叙述的重点有所不同。日版影片依据侦探推理类型电影的叙事模式,将故事叙述的重点放在汤川学与石神哲哉两大天才的对决方面,案件侦破过程不断地展现出二人各自天才智能般的逻辑推理能力和判断能力,两位女性角色则成为这两个天才最好的陪衬;韩版影片依据犯罪类型电影的叙事模式,将故事叙述的重点放在金石固与白花善之间的情感关系方面,案件侦破过程不断展现出金石固对白花善的情感深度,郑警官则成为带领观众探究二人情感发展和升华的引路人。基于此,两版影片对石神哲哉与花冈靖子这两个重要人物具体的关系处理便出现了明显的不同。日版影片原封不动地照搬原著二人的关系设置,石神因暗恋花冈而单方面默默地为花冈付出自己全部的感情,花冈则只是默默接受石神的付出基本没有任何回馈,直到最后得知真相才有所悔悟;韩版影片加强了金石固与白花善之间的互动与情感交流,二人之间有过多次单独交流甚至拥抱等较为亲密的举动,通过建立更加真实可信的人物情感关系来传递石固甘于为爱献身的人性光芒。
两版影片对人物情感关系的不同处理,也使得女主角的形象呈现出了一定的差异。日版影片延续了原著中的女主角形象,花冈是生活在男权社会中无奈被动的传统女性形象,面对石神给予的帮助被动地接受,但对石神本人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因此她对石神无条件的付出有过疑问和质疑,误会石神对其有所企图从而对石神产生抗拒,所以她是被男性伤害过之后对男性心存芥蒂有所保留的女性,体现出自私的一面,是令人同情却不讨喜的女性角色形象。反观韩版影片,导演从女性视角出发,将花善塑造为当代社会中独立主动的现代女性形象。她主动抚养姐姐留下的女儿,对居住在隔壁的石固也会主动接近以示友好,面对石固多次给予的帮助通过赠送精心准备的礼物以示感谢,在其绝望无助时单独约见石固向其倾诉,在其对石固产生误会时主动进行质问弄清缘由,所以她是被男性伤害过之后依然敢于直面男性的女性,是充满爱心而又善良的现代女性,是令人怜惜而又喜爱的女性角色形象。
“改编就其本性而言是一次转换,一次转化,从一种媒介转为另一种。”①小说有足够的时间向读者进行解释、提供信息和澄清疑点,可以讲述错综复杂的故事,而电影因时间所限,则须尽量将故事明了简化,让观众能在有限的时间内看懂故事和导演想要传达的思想。两版影片在改编过程中都对小说中原有的情节事件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删减和调整,同时为了让故事更为流畅,各自相应增加了一些符合自身故事叙述的情节事件。
两版影片都最大程度上保留了原著小说中最能吸引观众的情节,完整地展现了“花冈母女失手杀害前夫、石神主动上门处理尸体”这一事件,保留了小说中“警察调查真相”的过程,将“石神自首、汤川向花冈说明真相、花冈忏悔”等情节作为影片的高潮事件,同时将小说最具吸引力的核心悬念“凶手明明杀了人却有真实的不在场证明”完整地移植到影片中。影片的这种改编处理符合常规犯罪题材电影“凶手犯案、警察查案、真相大白”这一商业类型电影简单明了的故事叙述方式,同时又能够让核心悬念贯穿始终,从而牢牢地吸引观众。
将影片与原著小说进行对比可以发现,两版影片删除的情节主要集中在草薙俊平查案的过程以及他与汤川学一起分析讨论案情的情节。日版影片由内海薫替代了草薙俊平这一角色,因此是把这些情节改编为更适合女性角色的情节并移植到内海薫身上;而韩版影片将汤川学与草薙俊平合并为一个角色,因此无须保留二人讨论案情的情节,又因将天才神探设置为普通警察,由此神探推理的情节则被改编为普通警察查案的情节。
而两版影片增加的故事情节却有本质上的差异。日版影片将故事叙述的重点放在汤川学与石神哲哉两大天才的对决上,因此增加的故事情节更多集中在表现汤川教授天才般的逻辑推理能力和判断能力,雪山攀登和交谈则是二人对决的重要时刻。韩版影片将故事叙述的重点放在金石固与白花善之间的情感关系方面,因此增加的故事情节更多集中在表现二人之间的互动交流和情感升华,花善追车的情节则成为影片的情绪高潮,其他增加的情节则使得影片细节更为丰富,故事情节发展更加合情合理。
从故事情节的改编来看,日版影片趋于保守,采用“移植”的改编方法,基本上全盘移植了原著小说的故事情节甚至绝大部分细节,仅对其中不甚重要的情节和细节进行了删减;而韩版影片则进行了大刀阔斧的二度创作,采用“变通取意”的改编方法,在保留原著核心故事情节和思想精髓的基础上,删减了与汤川学相关的所有故事情节及其他一些无关紧要的故事情节,弱化警察破案的情节,强化石固与花善的情感交流情节。另外,两版影片的结局处理也有所差异。日版影片遵从于原著,让花冈在警局见到石神最后一面时为了赎罪而自首,说出了自己是杀害前夫的凶手,随后增加了汤川与内海在学校石凳上讨论此案结果的情节作为结局,这一安排颇有画蛇添足之嫌。韩版影片则进行重新的设置,让花善在得知真相后赶到警局时,石固刚好坐在车上要被送离警局,花善一边追车一边哭着向石固道歉。增加的这个情节让二人的情感得到升华,也推进了影片的情感高潮,影片最后没有明确说明花善是否为了赎罪而自首,从其行为上让观众去联想,开放式的结局令人意犹未尽。
尽管两版影片在故事情节上有较大的差异,但却都完整保留了原著小说的核心主旨,展现了原著中最重要的两个主题:一是通过石神对花冈毫无索求的付出,对其为追求美好爱情甘于奉献乃至不惜牺牲生命的赞颂;二是通过花冈从逃避罪责到得知真相后敢于承担责任,对人性深处的善与恶进行鞭笞与拷问。这也印证了改编的一个基本要求,不能抛开原著“想怎么改就怎么改,想怎么编就怎么编”②,而是要在保留原著核心精神的基础上进行二度创作。
决定一部影片影像风格的因素主要包括布光造型、色彩处理、画面构图以及镜头的拍摄方式等多个方面,导演对画面中这些元素的取舍和处理,使得影片呈现出迥异的影像风格。日韩两版影片在影像风格与叙事技巧上也存在较大的差异。
原著小说以舒缓的笔调藉由犯罪事件入手向读者讲述了一个以悲剧收场的悲伤爱情故事。基于此,两版影片都属于犯罪题材电影,在影像风格上都遵循了犯罪类型电影惯常的表现方式:整体画面以冷色调为主,影调偏暗,尽量降低画面的色彩饱和度以营造出较为压抑的情绪和氛围。又因原著小说中没有描述激烈的追逐或运动较强的动作性场面,而是抽丝剥茧般缓缓地向读者展现人物的悲剧命运,因此影片在镜头的拍摄方式上以固定镜头为主,配合适量缓慢的运动镜头和手持摄影镜头,节奏舒缓地将这个悲剧故事向观众娓娓道来。
对两版影片整体影像风格定位进行比较可以发现,无论是在影像质量还是在风格特点上,日版影片与韩版影片相比存在着较大的差距,这种差距尤为明显地体现在色彩和光线的处理方面。日版影片偏向于写实风格,韩版影片偏向于唯美的类型片风格。在色彩的使用上,日版影片外景多用蓝灰色和青灰色的冷色调,饱和度较低,即使是阳光充足的场景,画面也基本不会出现暖黄色调,色调比较单一,缺乏变化显得层次不够丰富;韩版影片外景色调更为丰富,依据故事情节的变化和人物的情绪来搭配场景的整体色调,色彩的浓淡随着故事的发展和人物的处境而进行变化,因而层次更为鲜明。
在光线的使用上,两部影片差距则更为明显。日版影片整体用光比较平淡,光线在绝大部分场景中只起到照亮场景及被拍摄对象的基本曝光作用,光线缺乏叙事和增强戏剧性的作用;韩版影片光线层次丰富,除了起到基本的曝光作用外,很多场景充分利用光线来塑造人物,营造氛围和情绪,增强了影片的戏剧效果。以“前夫登门造访,失手杀害前夫”这场戏为例,日版影片布光沿用了电视剧中表现家庭日常生活的布光方法,整个场景以高调照明为主,前后景光线充足,都很清晰,光线照射强度几乎一致;这种照明方法能够让观众清晰地看见场景里的所有被摄物体,却无法展现场景中人物恐惧害怕的心理状态和紧张的情绪。韩版影片布光十分考究,沿用了韩国犯罪题材电影常见的布光方法,整个场景以低调照明为主,以头顶上方投射的光线作为主光源,人物居于光线下方,有明显的亮部和暗部,利用明暗对比来突出人物造型,场景中前景和后景都处在大面积的阴影之中;这种照明方法营造出紧张压抑的氛围,人物身体和面部被大面积阴影所笼罩,喻示其内心被恐惧所笼罩的心理状态,较好地刻画出人物紧张的情绪,强化了戏剧性效果。
从影像叙事技巧来看,日版影片相比韩版影片也有较大的差距,这种差距体现在导演对场面调度的能力和对叙事节奏的掌控方面。以第一幕介绍主要人物出场为例,同样讲述石神(石固)出场以及他到花冈(花善)工作的便当店购买便当,日版影片花费约4分30秒的时长来叙述这一情节,其中约3分15秒叙述石神起床后走在去便当店的路上,1分15秒左右叙述花冈出场为石神打包便当;韩版影片花费约2分30秒的时长来叙述这一情节,其中约1分30秒叙述石固起床梳洗后朝便当店走去,1分钟左右叙述花善为其打包经常购买的便当。尽管日版影片花费的时长多于韩版影片,但传递出来的信息却远不如韩版影片,韩版影片多出了很多有趣的细节:花善与允儿在走廊对话,石固被二人对话吵醒,石固一边刷牙一边从窗户偷看花善因其挥手被呛,花善一见石固进店门就知道他要买哪种便当等。这些细节恰恰更加准确地还原了原著小说中二人的身份和作为隔壁邻居的关系。换言之,日版影片只讲述了“一个男人被吵醒后起床上班,经过一家便当店买了一份便当”,而韩版影片则讲述了“一个男人被隔壁邻居吵醒后,起床洗漱偷看邻居上班,随后像往常一样到邻居的便当店买了一份经常购买的便当”。因此,韩版影片用更短的时间讲述同样的事件,却传递了更多的信息和丰富的细节,其影像叙事能力远胜于日版影片。
综上所述,日韩两位导演依据自身对小说的理解以及各自对影像的掌控能力,令两版影片最终呈现出不同的叙事倾向和迥异的影像风格。日版影片依据侦探推理类型电影的叙事模式,向观众还原了一个更接近原著小说所描绘的影像世界;韩版影片依据犯罪类型电影的叙事模式,在保留原著小说核心故事情节的基础上添加了很多新的情节和细节,令观众看到一个源于小说又不同于小说的全新影像世界。
注释:
①苏汶.影视艺术改编教程[J].世界电影,1996(01):199-231.
②仲呈祥.关于文学作品尤其是名著的改编——银屏审美对话之五(上)[J].中国电视,2002(01):7-17.
(作者系厦门理工学院数字创意与传播学院讲师,台湾铭传大学应用中文研究所2016级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