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昌丽 谢辉
《论语》是记载孔子及其弟子言论及思想的著作,由孔子的弟子及再传弟子编撰而成,与《孟子》《大学》《中庸》并称为“四书”,是中国儒家思想的集大成之作。值得注意的是,《论语》中“君子”一词从开篇的“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学而》),到末篇的“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尧曰》),竟然出现一百多次,为世人构建了一个蕴含丰富的“君子人格”形象。这一形象不仅是孔子实现自己政治理想的载体,而且还是他毕生以求的人格美学理想的外化,并最终演变成为中华民族对理想人格的共同审美标准,对后世人格塑造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人格”(personality)一词是舶来品,中国古代并没有这个词,但有与之含义相近的词语,如“人品”、“品格”等,在西学东渐的过程中,被中国文化所吸纳,被主要用来代表个体的道德水准,指人的伦理道德品质。在《论语》中,孔子把“人格”依次分为小人、士、善人、成人、贤人、君子、圣人等,并赋予了不同的德行规范。子日:“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述而》)。在孔子看来,“圣人”是道德修养最高的等级,难以企及,“故不得而见”,历史上也只有孔子被尊称为“圣人”。而仅次于“圣人”的“君子”却“得见”,在他看来,君子理想才更为切实,更具有现实性,是可以通过修炼而成为现实的“理想人格”,从而激发人们不断的克己修身,向“君子”靠近。在这千百年的追寻中,“君子人格”已经演变成为一个包蕴丰富的审美理想,让不同时代不同的人去评说、去建构,日久弥新,魅力无限,任何语言文字都难以全面概括。本文仅就孔子“君子人格”的思想内涵及其现实意义发表一些看法。
一、“君子人格”的思想內涵
(一)君子仁爱守德,克己复礼
“仁”,指的是社会生活中处理个人与他人、个人与社会关系的基本准则,是孔子道德体系中的思想核心,也是君子人格的道德基础。在《论语》中,孔子与弟子们探讨最多的就是“仁”: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学而》)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学而》)
子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苟志于仁矣,无恶也。”(《里仁》)
樊迟问仁,曰:“仁者先难而后获,可谓仁矣。”(《雍也》)
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雍也》)
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先进》)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日:“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
攀迟问仁。子日:“爱人。”(《颜渊》)
司马牛问仁。子曰:“仁者,其言也切。”曰:“其言也切,斯谓之仁已乎?”子曰:“为之难,言之得无切乎?”(《颜渊》)
樊迟问仁。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子路》)
子张问仁于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请问之。”曰:“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阳货》)
以上讨论,“仁”的思想初见端倪:
1.爱人守礼。仁者爱人,仁德之人,明辨是非善恶,以孝悌为本,不犯上作乱为所欲为。居家“恭”、做事“敬”、待人“忠”,不把自己不喜欢不需要的事强加于人,“先难而后获”且“无怨”。君子要是可以“仁”来规范自己,“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里仁》)。“爱人”的同时还要守礼,“礼”是一个人立足社会的根本,“不学礼,无以立。”(《季氏》)
2.克己复礼。在孔子看来,君子“克己”的最终目的是要“复礼”,即恢复周礼。孔子以礼来规定仁,依礼而行就是仁的根本要求。仁主内,礼主外。“仁”和“礼”内外兼修,相得益彰方为君子。
3.慎言多行。“仁”,至高无上,为了成仁,志士仁人甚至不惜牺牲生命。那么如何成仁?孔子认为“巧言令色”者不能成仁。“仁者,其言也切。”(轫:音ren,话难说出口。这里引申为说话谨慎。)孔子认为如果能够处处实行五种品德,即“恭”、“宽”、“信”、“敏”、“惠”的就可以成仁。“恭”,庄重也,庄重不受侮辱;“宽”,宽厚也,宽厚得人拥戴;“信”,诚信也,诚信得人任用;“敏”,勤敏也,勤敏就会高效;“惠”,恩惠也,恩惠能使唤人。一言蔽之,讷言敏行,君子“成仁”之道也!
(二)君子志存高远,治国安民
“君子人格”作为孔子实现政治理想的载体,出现在春秋后期的乱世,是时代的产物,必定要承担时代所赋予的价值,“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尧日》)君子要知道自己对于国家、百姓的责任,志存高远,胸怀天下,“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子路》),“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卫灵公》),就是说,君子要在国家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担负起国家的重任,为国效命。这一点在《论语·宪问》中可以看出:
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性。修己以安百性,尧、舜其犹病诸!”
在这里,孔子对“修己”的目标做了详尽的层次划分:
第一层是“修己以敬”。君子“修己”,是对人对事要保持“恭敬”的态度。对此《论语》多次论及:子谓子产日:“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善民也惠,其使民也义。”(《公冶长》)子日“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君子不重,则不威”(《学而》)。孔子的学生子贡曾用“温、良、恭、俭”来评价老师,认为,孔子受到礼遇和器重的原因,就在于孔子“温、良、恭、俭”,即具备温和、善良、恭敬、俭朴、谦让的道德品格。季康子在鲁哀公时任正卿,是当时政治上最有权势的人,曾请教孔子如何才能使老百姓对当政者尊敬、尽忠而努力干活,孔子回答说:“临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为政》)孔子认为,为政者如果庄重严谨、孝顺慈祥,老百姓就会对当政的人尊敬、尽忠尽力。由此,庄重恭敬已经成为君子重要的精神品格,是君子之道的重要体现。
第二层是“修己以安人”。这里的“人”与下文“百姓”相互对应,指的是上层人物。“修己”,使周围上层的人们安乐。使周围人安乐,就是君子了吗?孔子认为“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宪问》),一个人如果整天想的都是小家小业,还不能算真君子。
第三层是“修己以安百姓”。如何使百姓安乐?那就需要国泰民安。国家富庶,天下太平,人民才能安居乐业!但做到这点又谈何容易!“修己以安百性,尧、舜其犹病诸!”使所有百姓都安乐,尧、舜都难以做到啊!
从第一层“以敬”,到第二层“以安人”,再到第三层“以安百姓”,层层递进,“修己”的境界越来越开阔,从君子注重自身修养,提升道德境界,到为身边“小众”谋安乐,升华到为天下“大众”谋太平。至此,儒家所极力倡导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思想显现无疑,君子“修己”的终极目标不是“独善其身”,而是“兼济天下”。“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泰伯》)“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泰伯》),“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卫灵公》)。舍小家顾大家,把个人的生死置之度外,以拯救苍生为己任,这份担当,后来演绎成为中国儒家人格中所谓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人。
(三)君子文質彬彬,表里如一
孔子认为,君子应该以仁义道德为安身立命之本,但同时也要具备与其内在美相适应的外在美,如礼仪教养、举止言谈、服饰仪表等,做到表里如一,文质统一。孔子说:“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雍也》)。这里,“质”指的是内在仁德品格,“文”指外在礼仪风度。“质胜”就显得粗野;“文胜”就流于虚伪、浮夸。只有文质兼备,才称得上真正意义上的君子人格。文与质的关系,本质上是礼与仁的关系。子日:“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逊以出之,信以成之。”(《卫灵公》)在孔子看来,一个具有崇高道德的人,也应该是一个彬彬有礼的人。孔子身为人师,率先垂范,以身作则。《论语》在《乡党》篇中较集中地记录了孔子日常生活中的举止仪表、衣食住行,为我们了解这位千古圣人,提供了鲜活的素材。在此摘录几章,以餐读者:
“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庙、朝廷,便便言,唯谨尔。”
“朝,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与上大夫言,阁阁如也。君在,跛躇如也,与与如也。”
这两章描写孔子神态举止,用了许多表示情态的重叠词,如“恂恂”、“便便”、“侃侃”、“阉阉”、“与与”等。孔子在不同的地方,与不同的人说话,都有不同的举止和言语。与乡亲谈话,温和恭顺,好像不善辞令的样子;但在祭祀和朝见的场合,他却十分善言,只是比较谨慎。在朝廷上,与下大夫说话,毫无顾忌,侃侃而谈,从容不迫;和上大夫说话,和颜悦色,十分谦恭;如果国君临朝,在国君面前,他一切都按朝仪去做,小心谨慎,恭敬而不安。
服饰文化是礼仪文化的一种,在等级社会,不同身份的人,着装也有所不同。孔子对君子衣着有很严格的要求,不仅随场合而变,而且对质地、颜色、搭配、尺寸,也极尽讲究之能事:
“君子不以绀鲰饰,红紫不以亵服。当暑,珍惜络,必表而出之。缁衣,羔裘;素衣,魔裘;黄衣,狐裘。亵裘长,短右袂。必有寝衣,长一身有半。狐貉之厚以居。去丧,无所不佩。非帷裳,必杀之。羔裘玄冠不以吊。吉月,必朝服而朝。”
“克己复礼”是孔子一生的追求,孔子本人也时时遵礼,处处守礼,做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受时代、阶级的局限,孔子所作所为,并不完全可取,但其中还是有许多值得我们学习、借鉴的。如:“食不语,寝不言。”“乡人饮酒,杖者出,斯出矣。”“疾,君视之,东首,加朝服,拖绅。”“寝不尸,居不客。”“车中,不内顾,不疾言,不亲指。”
二、“君子人格”的现实启示
在《论语》中,孔子为我们构建的“君子”人格形象,内涵丰富、鲜活生动。君子文质彬彬、仪表堂堂;君子胸怀广阔、坦荡无私;君子志存高远,治国安民;君子仁爱守德,克己复礼。这些美好的品德和高尚的精神追求,已经化为血液,流淌在我们民族的肌体中,生生不息,几千年以来,一直激励华夏儿女不断奋斗,不断追求,对我们的生活产生重大影响。正如美学家李泽厚在《孔子再评》中所指出的那样:“由孔子创立的这一文化思想,已无孔不入地渗透在广大人们的观念、行为、习俗、信仰、思维方式、情感状态之中,自觉或不自觉地成为人们处理各种事务、关系和生活的指导原则和基本方针。”
当然,站在今天的立场上重新审视孔子的“君子人格”,我们也会发现孔子的建构,不可避免地打上了时代、阶级的烙印,具有显著的历史局限性。如孔子把“克己复礼”的理想寄托于君子,显然是难以实现的。孔子的建构是从群体本位的立场出发,在制定规范君子行为的“礼”时过于繁杂,对人的个性发展有所忽视。
总之,我们该如何对包括孔子在内的中国传统文化作出科学准确的阐释,深入开掘其合理的内核,剔除其封建的糟粕,实现为我所用,仍然是一个严肃的课题,值得我们每个人去认真思考,去努力探索。
责任编辑:黄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