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台新咏》书名异称及其关系考述

黄威

（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 哈尔滨 150025）

《玉台新咏》书名异称及其关系考述

黄威

（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 哈尔滨 150025）

《玉台新咏》一书共有“玉台新咏集”“玉台新咏“”玉台集“”玉台”“新咏”五种称谓。其中，“玉台新咏集”是题写在全书首卷卷端的全称“；玉台新咏“”玉台集”则是题于卷尾处的书名简称；“玉台”“新咏”二名则是后人为了行文称引方便或诗文创作中追求句式与声律上的和谐而使用的书名简称，并非正式书名。

《玉台新咏》 书名 全称 简称 卷轴

《玉台新咏》是编撰于南朝时期的一部以收录宫体诗为主的诗歌总集，该书存在诸多异称，这一现象古今学者已有所关注。如《四库全书总目》云：“其书《大唐新语》称《玉台集》，《元和姓纂》亦称梁有《闻人蒨诗》载《玉台集》。然《隋志》已称《玉台新咏》，则《玉台集》乃相沿之省文。”[1]168四库馆臣认为，《玉台新咏》又名《玉台集》，并认为后者为前者的省称。针对这一论断，刘跃进先生提出质疑，他认为“玉台新咏”与“玉台集”并非省文关系；因为如果二者是省文关系，就不应该再加“集”字。在此基础上，刘先生指出该书尚有“玉台新咏集”一名，且此为原名，而《玉台新咏》和《玉台集》并为其省文[2]92。

我们认为，刘先生的论断可信。然而，《玉台新咏》一书除以上所列三种称谓外，实际还存在其他异称；更为重要的是，目前尚无学者对诸异称的致因进行过考察。鉴于此，我们拟对《玉台新咏》的书名称谓作系统考述，并在此基础上考察诸异称的产生原因。

一、《玉台新咏》一书的五种称谓

从现存材料看，《玉台新咏》一书共有五种称谓。

1.玉台新咏。此名最早见于《隋书·经籍志》[3]1084；《艺文类聚》收录有“玉台新咏序”[4]999，表明唐欧阳询所据材料将该书书名题为“玉台新咏”。实际上，“玉台新咏”为该书最通行之名。检《艺文志二十种综合引得》可知，除《隋书·经籍志》外，《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宋史·艺文志》等收录此书均题作“玉台新咏”[5]122。私人藏书目录在收录此书时也多录此名，如《直斋书录解题》卷十五“总集类”著录云“《玉台新咏》十卷”[6]437。目前流通的《玉台新语》各版本书名亦多题是名，如明小宛堂覆宋本、五云溪馆活字本、明郑玄抚本《玉台新咏》正文卷一至卷十，卷首与卷尾处所题书名均作“玉台新咏”。

2.玉台新咏集。此名见于陈玉父刻本《玉台新咏》。清钱曾《读书敏求记》录其所藏《玉台新咏》时题“《玉台新咏集》十卷”，又据其“此本出自寒山赵氏”的记述可知，钱氏所藏为寒山赵均藏《玉台新咏》[7]154，而赵氏所藏即陈玉父刻宋本。明小宛堂覆宋本《玉台新咏》开篇《〈玉台新咏〉序》处题书名“玉台新咏集并序”[8]1；书后录陈玉父后叙亦云“右《玉台新咏集》十卷”[8]148。《四部丛刊》初编影印五云溪馆活字本《玉台新咏》开篇《〈玉台新咏〉序》处的书名亦题作“玉台新咏集序”。据刘跃进研究，此版《玉台新咏》源于陈玉父刻本[9]42。综上可知，陈玉父刻《玉台新咏》上确题有“玉台新咏集”一名。另《文苑英华》录《〈玉台新咏〉序》标题作“玉台新咏集序”[10]3675，概李昉采编此序时所据材料题名如此。

3.玉台集。唐刘肃《大唐新语》“公直第五”有“乃令徐陵撰《玉台集》”之语[11]42，称《玉台新咏》作“玉台集”。唐林宝《元和姓纂》卷三“闻人”条云：“梁有闻人蒨，诗入《玉台集》。”[12]384宋严羽《沧浪诗话·诗体》亦云：“《玉台集》乃徐陵所序”[13]69、“《玉台集》有此诗，苏伯玉妻作”[13]100。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刘孝绰集》解题云：“今《玉台集》中有悱妻诗。”[6]556可见该书“玉台集”这一称谓在唐宋颇为流行。

4.玉台。明胡应麟《诗薮》外编卷二“六朝”条云：“孝穆词人，然《玉台》但辑闺房一体。”[14]141“《玉台》所集，于汉魏六朝无所诠择”[14]151。清朱鹤龄《吴园次太守惠贻〈林蕙堂文集〉》诗首句云：“徐陵《玉台》尚俳俪，文章流别日以兴。”[15]120诗中将《玉台新咏》称为“玉台”。今人詹锳在其《〈玉台新咏〉三论》一文中提及《玉台新咏》一书时有“《玉台》既已流传，亦不复有人详其始末”[16]21“《玉台》一书，多选乐府，取其便于歌咏也”[16]24之语，也将《玉台新咏》称作“玉台”。

5.新咏。清罗振玉在《雪堂校刊群书叙录》卷下对敦煌唐本《玉台新咏》的解题中，有两处使用《玉台新咏》，同时也两次使用“《新咏》”指称此书，如云：“《新咏》刊本以寒山赵氏重椠宋嘉定乙亥陈玉父本为最善。”[17]137梁启超在《南陵徐氏覆小宛堂景宋本〈玉台新咏〉》序语中同样同时使用了《玉台新咏》《新咏》两种称谓，如云：“《新咏》为孝穆承梁简文帝意旨所编。”[18]551

综上可见，《玉台新咏》一书除“玉台新咏”“玉台新咏集”“玉台集”三名外，尚有“玉台”“新咏”二名。

二、五种称谓的致因及关系

我们认为，在书籍载体上抄写位置的差异及使用场合不同，是造成《玉台新咏》有诸多不同称谓的主要原因。

1.抄写位置不同。“玉台新咏集”“玉台新咏”“玉台集”三者属于这种情况所造成。《玉台新咏》编撰于南朝时期，此时的书籍制度正处于卷轴时期，通过对敦煌写卷的考察我们发现，卷轴古书多在卷首与卷尾处同时题写两个标题，可称之为卷首题、卷尾题。二者之间的关系特点为：卷首题中的书名往往为全称；卷尾题中的书名一般为省称，且带有随意性。以《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为例，法藏P. 3045、P.3448号卷子及俄藏Ф105号卷子卷首题均为“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而P.3045的卷尾题为“佛说多心经一卷”，P.3580的卷尾题则作“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一卷”，P. 3820、Ф224的卷尾题则作“多心经一卷”，北大D023号卷子卷尾题作“般若蜜多心经”。可见，这些文献只要保留了首题，其中的书名均为全称。与之相较，尾题书名的题写就比较复杂多样，且多采用省称，从实例中可以看出，缩略方式并无严格标准，但书名全称中所没有出现的文字并不会出现在简称当中。

《玉台新咏》成书于南朝，历经唐代一直流传至今。南朝至唐，我国书籍的主要装帧形式即为卷轴。我们认为，《玉台新咏》书名异称之间的差异，很可能最初体现在书籍载体上抄写位置的不同。

（1）“玉台新咏集”为书名全称，为题写于全书卷端序文处的书名。寒山赵氏小宛堂覆宋本、五云溪馆活字本《玉台新咏》首卷序文标题中书名均作“玉台新咏集”，符合卷轴古书首卷卷端书名题写全称的一般规律。至于《文苑英华》所录《〈玉台新咏〉序》标题中所含书名题作“玉台新咏集”，该因为李昉所录序文原文如此；而明小宛堂覆宋本《玉台新咏》陈玉父跋、钱曾《读书敏求记》中“玉台新咏集”的著录，实际是对卷端序文处所题书名全称的誊录。

（2）“玉台新咏”为“玉台新咏集”的简称，最初可能为题于卷轴古书卷尾处的书名。“玉台新咏”一名最早见于《隋书·经籍志》。《隋志》为编撰于唐代的图书目录，所录图书下限为隋大业十四年，故其中著录书籍为卷轴装古书。据笔者考察，《隋志》所录图书书名多用简称。兹以表格形式略考如下（见文尾表格，表格中的“页码”项均指中华书局1973年标点本《隋书》中的页码）。

其他显而易见者又如：《说文解字》作《说文》，《白虎通义》作《白虎通》，《晋中经簿》作《晋中经》，等等。究其原因，概因为在卷轴时期，在针对实际典藏进行编目工作时，由于当时书籍普遍存在卷首题与卷尾题两个题目，在著录书名时存在甄选的问题。从上文所述卷首、卷尾题的特点来看，将书名常题为简称的卷尾题显然更适合于目录著录。原因在于，目录书在著录书名时，使人明了所录为何书即可，并非要用全名；尤其是某些书名较长的典籍，如果在著录时仍使用全称，会使目录所录内容参差不齐而影响观瞻，给抄录者和读者带来不便，与之相比，卷尾题无疑更适合目录书简洁整齐的著录要求。因此，《隋志》录书时书名多用省称，而书中所录“玉台新咏”一名当为《隋志》录书多选尾题书名的又一例。

（3）“玉台集”为《玉台新咏》另一省称。魏晋南北朝时期，无论是个人别集还是编撰的总集，绝大多数均喜欢以“某某集”的形式为名，“玉台新咏集”作为全称稍长，在抄录或称呼此书时将其省为“玉台集”是极可能的。这方面的一个佐证为：“玉台集”之名与唐代一部诗歌总集《瑶池集》之名颇为类似。《瑶池集》全称为《瑶池新咏集》，发现于俄藏敦煌文献中，标号为Дx6654＋6722v。该书卷首题作“瑶池新咏集”，尾题缺，封面前贴纸条题“瑶池集”，而这一标题与卷轴古书卷尾题的功用类似。《瑶池新咏集》作《瑶池集》与《玉台新咏集》作《玉台集》省称方式完全相同。

2.后人随意简化。“玉台”“新咏”属于这种情况下产生的书名。“玉台”“新咏”亦为省称，但与上一种情况不同的是，两者并非《玉台新咏》一书的正式书名。从上文所引的材料可以看出，这两种称谓出现较晚，仅偶见于清代以后学者如罗振玉、梁启超、詹锳等人使用。从其使用的情况又可知，学者大概只是为了行文方便，或在诗文创作中追求声律和谐随机而称。上引朱鹤龄诗中称“玉台”便属于求格式与声律和谐而省称之例；而詹锳使用“玉台”、罗振玉、梁启超使用“新咏”的同时，均在其各自的文章中同时使用了“玉台新咏”这一书名来指称是书。无疑，这是三人追求行文方便，分别自行对书名进行缩减的结果。

三、结论

综上可知，《玉台新咏》一书共有“玉台新咏集”“玉台新咏”“玉台集”“玉台”“新咏”五种称谓。书名在书籍载体上题写位置或使用场合的不同，是使《玉台新咏》产生诸多异称的两个因素。具体而言，“玉台新咏集”为书名全称，在书籍载体上被题写在全书首卷卷端；“玉台新咏”“玉台集”则是题于卷尾处的书名简称；至于“玉台”“新咏”二名，则是后人为了行文中称引方便或诗文创作中追求句式与声律上的和谐而使用的书名，二者为清代以后学者随意简化的结果，并非《玉台新咏》一书的正式书名。

最后明确的一点是，对《玉台新咏》书名异称及其致因的考察，其价值不仅体现在厘清《玉台新咏》书名问题本身，实际上，由于《玉台新咏》编撰于以卷轴装古书为主体的南北朝时期，其书名异称产生原因在某种程度上可视为卷轴时期古书书名异称产生的通例。因此，如果某本典籍的书名问题存在争议，从载体题写位置、后人使用习惯等角度去考虑问题，或许为解决问题的有效途径之一。

[1]永瑢.四库全书总目[M].北京:中华书局,1965.

[2]刘跃进.玉台新咏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2000.

[3]魏征,令狐德棻.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3.

[4]欧阳询.艺文类聚[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

[5]洪业，等.艺文志二十种综合引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6]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7]钱曾.读书敏求记[M].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4.

[8]徐陵.玉台新咏[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9]刘跃进.玉台新咏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2000.

[10]李昉，等.文苑英华[M].北京:中华书局,1966.

[11]刘肃.大唐新语[M].北京:中华书局,1984.

[12]林宝，岑仲勉校记.元和姓纂[M].北京:中华书局,1994.

[13]严羽，郭绍虞校释.沧浪诗话校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

[14]胡应麟.诗薮[M].北京：中华书局，1958.

[15]朱鹤龄.愚菴小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16]詹锳.语言文学与心理学论集[M].济南:齐鲁书社,1989.

[17]国家图书馆编.国家图书馆藏古籍题跋丛刊（第24册）[G].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2.

[18]徐陵编，（清）吴兆宜注、程剡删补.玉台新咏笺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5.

Research on the Different Titles of Yu Tai Xin Yong

Huang Wei
(Literature School of Harbin Normal University, Harbin 150025, China)

The book of Yu Tai Xin Yong has five different titles, which are "Yu Tai Xin Yong Ji", "Yu Tai Xin Yong", "Yu Tai Ji", "Yu Tai" and "Xin Yong". "Yu Tai Xin Yong Ji" is full title written at the head of the first scroll. "Yu Tai Xin Yong" and "Yu Tai Ji" are short titles written at the end of the scrolls. "Yu Tai" and "Xin Yong" are also short titles but they are both informal, only to seek convenience and harmonious sentence pattern or rhythm.

Yu Tai Xin Yong; book title; full title; short title; scroll

《隋志》书名为省称者书名《四声》《同姓名录》《女记》《妒记》卷数一卷一卷十卷二卷撰者沈约撰梁元帝撰杜预撰虞通之撰全称考证页码944 978 978 978《汉武洞冥记》一卷郭氏撰980全称当为《四声谱》《古今同姓名录》《列女记》《妒妇记》《汉武帝别国洞冥记》《桐君药录》《金匮录》无三卷二十三卷京里先生撰1041 1048《桐君采药录》《金匮仙药录》出处1.《梁书》卷十三《沈约传》：“（沈约）又譔《四声谱》。”（有见《南史》卷五十七《沈约传》）2.《封氏闻见记》卷二：“永明中，沈约文词精拔，盛解音律，遂撰《四声谱》。”《梁书》卷五《元帝纪》：“（元帝）撰《孝德传》三十卷……《古今同姓名录》一卷”（又见《南史》卷八《元帝纪》）。1.《史通》卷十八《杂说下第九》：“杜元凯撰《列女记》，博采经籍前史。”2.《新唐书》卷五十八《艺文志》：“杜预《列女记》十卷。”《宋书》卷四十一《后妃传》：“湖孰令袁慆妻以妒忌赐死，使近臣虞通之撰《妒妇记》。”（又见《南史》卷二十五《王藻传》）1.《新唐书》卷五十九《艺文志》：“郭宪撰《汉武帝别国洞冥记》四卷。”2.《直斋书录解题》卷二百十五“小说类”《洞冥记》解题：“东汉光实禄大夫郭宪撰，题《汉武别国洞冥记》。”1.《证类本草》卷一《梁陶隐居序》：“至于桐雷乃著于编简……又有《桐君采药录》说其花叶形色。”2.《本草纲目》卷一上：“《桐君采药录》。”1.《旧唐书》卷四十七《经籍志》：“《金匮仙药录》三卷，京里先生撰。”2.《新唐书》卷五十九《艺文志》：“京里先生《金匮仙药录》二卷。”

G275.1

A

2016-11-05

10.16565/j.cnki.1006-7744.2017.06.27

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2014CZW074）；古委会项目“《玉台新咏》成书考论”。★作者简介：黄威，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古典文献学（文学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