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敌后抗战与日军“治安”困境*
——以沁源围困战为中心

2017-04-17 06:27
中共党史研究 2017年3期
关键词:陈赓治安民兵

王 龙 飞

中共敌后抗战与日军“治安”困境*
——以沁源围困战为中心

王 龙 飞

沁源围困战是中共领导的应对日方“治安”的典型战例,体现了中共抗战方式的诸多重要特征,而日军在沁源的遭遇也是其在华北所受到来自中共最棘手的挑战之缩影。透过沁源围困战,或可一窥日军华北“治安”困境之究竟,亦可增进对于中共领导的敌后抗战之理解。

沁源围困战;空舍清野;民兵;敌后抗战

关于中共敌后抗战的评价,国共双方存在明显的分歧:一方指责“游而不击”,一方坚持“中流砥柱”。除却政治立场,这种分歧也源于对敌后战场的不同认知角度和程度。若以淞沪会战、武汉会战这样的战役来类比,敌后战场相当量级的战例较少,但不应忽视敌后抗战的特殊性。不同于相对安定的陕甘宁边区,在太行根据地周围,抗战期间日军常态驻军多时达8万,少时亦超过4万,并有相当数量的伪军帮凶*《五年来对敌斗争的概略总结与今后对敌斗争的方针——一九四三年一月二十六日邓小平同志在太行分局高干会议上的报告》,《战斗》增刊第15期(1943年3月15日)。据邓小平称,1939年冬以后,日军太行驻军在数量上经常保持近4个师团共4万余人的兵力,驻兵质量则不断下降,由之前的甲种师团逐渐替换为乙种、丙种师团。。冈村宁次称他就任华北方面军司令时,对重庆政府军的作战已大致结束,周围几乎到处都有共军活动,“各军、方面军直辖兵团对当地共军都在日夜进行讨伐战(规模大小不等)”*〔日〕稻叶正夫编,天津市政协编译委员会译:《冈村宁次回忆录》,中华书局,1981年,第325页。。在这种情况下,中共不仅领导根据地军民顽强抗战到最后,还实现了自身及根据地社会经济诸多方面的显著发展,这显然不是“游而不击”和“借机坐大”能简单概括和解释的。那么中共究竟如何领导根据地军民,又是以怎样的方式进行抗战呢?对应的问题是:日军为何一直不能实现“治安”呢?

在有关这一时期中共和日方较量的论著中,表现出一些共同性的特点,其中比较显著的就是重论断而轻论证。比如有大量论著论述中共对于抗战的“中流砥柱”作用,但多停留在对重要文件的摘引和阐发,这种做法对于把握抗战的复杂过程存在明显局限。此外,除了专门的军事研究,已有一般相关研究主要聚焦政治、社会、经济等方面,对于这一时期的主题——“战争”的关注明显不够。并且,敌后的战争在诸多方面不同于一般的战争,加上特殊的时间、空间因素,其间的复杂性远非由果溯因那般顺理成章。在这个意义上说,敌后抗战的复杂性以及其对共产革命、对中国历史进程的影响还需要大量的基于实证的研究去揭示。

在中共的抗战历程中,沁源围困战是颇具典型意义的战例,在许多方面体现了敌后抗战的基本方式和特征。此役尚未完全结束时即已产生巨大影响,并作为模范进行广泛宣传,标志性的宣传是延安《解放日报》在1944年1月17日发表社论《向沁源人民致敬》,表彰沁源是“太岳抗日民主根据地的一面旗帜,是敌后抗战中的模范典型之一”*社论:《向沁源人民致敬》,《解放日报》1944年1月17日。。或许正是因为宣传较多的关系,沁源围困战此后很少进入一般学术研究的视野,陆续出现的有关言说也大多以记者董谦在当时所撰系列相关通讯为基础。董谦的通讯除了宣传色彩较重外,还只是片段性的记述(主要是在1944年1月之前),不利于整体把握围困过程。久而久之,一些本是宣传性的描述渐成“史实”。除了历史真相被遮蔽之外,过去的大多数言说侧重于表彰斗争事迹,而对这个战例的丰富意涵揭示明显不够。*关于沁源围困战,董谦(江横)于1943年、1944年所发表的系列通讯在1979年曾结集成单行本(董谦:《没有人民的世界——围困沁源通讯》,人民出版社,1979年)。后来沁源县史志办公室又组织编写了《围困沁源》(弓世懋编著:《围困沁源》,山西人民出版社,1988年),该书在体例和写作上类似于报告文学,不少细节值得进一步推敲。另外,作家柯蓝于1944年依据沁源围困战创作了以民兵“洋铁桶”(吴贵)为主人公的小说《抗日英雄洋铁桶》(后名《洋铁桶的故事》)。可见,对于这样一个在相当程度上可以看作是中共抗战缩影的战役着实有必要进行深入探究。

一、围困态势

1941年7月,冈村宁次被任命为侵华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官,由于前任多田骏主导的中条山战役使国民党中央军在华北的势力遭到严重削弱,因此冈村的主要任务便是展开对共军的“治安战”,以安定华北的占领局面,助力其他战场*〔日〕稻叶正夫编:《冈村宁次回忆录》,第309页。。在冈村的主导下,侵华日军华北方面军连续发动了多次“治安强化运动”,其残酷程度逐次递增,给中共华北根据地造成空前困难。为巩固前几次“剿共”战果和完成“大东亚战争”,华北方面军决定自1942年10月8日(“大东亚战争”纪念日)起在华北开展为期两个月的第五次“治安强化运动”,目标是“剿灭共匪,肃清思想”*《华北政务委员会第五次治安强化运动实施纲要》,中央档案馆、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吉林省社会科学院合编:《日本帝国主义侵华档案资料选编·华北治安强化运动》,中华书局,1997年,第615页。。

山西作为八路军主力所在地自然成为日军此次重点攻击区域,而太岳根据地*1939年7月开始,日军对晋冀豫根据地实施第二次九路围攻,后以其占据的白晋路沿线为界将该根据地划分为两个战略区:东为太行区,西为太岳区和晋豫区。1940年8月,冀南、太行、太岳行政联合办事处成立,太行区是联合办事处的直辖区。换言之,尽管有不同的分区,但在领导上仍然具有较高的统一性。为便于说明问题,本文对太行、太岳不作严格界分。早已是日军的眼中钉。在此前的几次“治安强化运动”中,日军多次集中优势兵力在洪洞、赵城及沁县等地区大肆活动,捕捉干部,抢劫粮食资材,并开始大量挖沟筑墙设立“维持”村,积极推进“分区清剿”。在严峻的形势下,地方部队和该区工作勉强支持,但受到相当损失。*陈赓:《对敌斗争的补充指示》,《陈赓军事文选》,解放军出版社,2007年,第62页。

抗战期间,依托太岳山脉的沁源是决死第一纵队第一旅和太岳区党政军机关所在地,平遥、介休、灵石等13县的抗日民主政府亦长期驻扎于此。沁源城关和主要村镇分布于沁河两岸狭长地带,地势平坦;其他区域则多为山地,有村落散布其间。作为太岳区的抗战指挥中枢和腹心区,沁源在日军此轮“扫荡”中自然无法幸免。在地理上,沁源(沁河之源)地处太岳山东麓,为晋中、晋南、晋东南“三晋”交界处。沁源东为白晋路,西为同蒲路,两条铁路间有临屯公路相连,皆已为日军所控制。作为日军实现占领之关键要素的三条交通要道整体上构成“A”字形,沁源位于“A”字上半部中间位置,对日军能否实现所谓“治安”无疑是一个关键。日军一旦占领沁源,即可以此为基点,逐步实现对太岳抗日根据地北部地区由线到面的占领。因为沁源的重要地位,日军亦有意将之作为实施“剿共”作战的样板,继而在其他地区加以推广。在战略上,日军若能摧毁太岳根据地,向北可以呼应太原,东面的太行根据地也将减少一道屏障。这一区域除了日军、伪军,还有驻留在临屯路南、汾河以西的阎锡山军等部。该地空间狭小,回旋余地有限。但对于八路军来说,显然不能轻易放弃,否则已然被分割和压缩的根据地将更为局促。一方势在必得,一方退无可退,加之地形屏障,此地形成对峙拉锯在所难免。

在这个背景下,作为第五次“治安强化运动”山岳地带作战的一部分,日军华北方面军纠集第36师团、第37师团、第69师团各一部计7000余人,连同伪军共1万余人,于1942年10月20日开始分数路对岳北区进行冬季大“扫荡”。同蒲、白晋沿线日军在沁源周围各据点秘密集结完毕后,即不停留地向沁源、绵上*1942年10月,在沁源被日军分割占领后,中共在山西沁源北部地区设置绵上县,领导人民群众坚持抗日斗争,属太岳区管辖,1945年日寇投降后复归沁源县。地区分多路进攻。每路一个大队结合伪军一部,全部轻装,日夜兼程,沿大道跑步前进,图谋以快速偷袭一举消灭八路军主力和首脑机关。受此影响,借道太岳奔赴延安的刘少奇一行为避敌在沁源等地滞留一个多月*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刘少奇年谱(1898—1969)》上卷,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年,第407页。。

1942年11月3日,在大肆烧杀抢掠之后,“扫荡”沁源的日军撤走三个大队和一部分伪军,留下的三个大队和伪军大部在城关、柏子、中峪、阎寨、霍登、作坪(今正中)、白狐窑、新章、李元和绵上县的郭道、绵上、才子坪、王陶等地势平坦、交通相对便捷的村镇驻扎,有十多个据点,在沁源县城西山坡插上“山岳剿共实验区”的木牌,并开始建筑工事,为长期驻扎做准备。日军的目标是依托据点向西打通安(泽)沁(源)大道,向东打通二沁(沁源、沁县)大道,向北打通沁(源)平(遥)大道,向南打通沁(源)屯(留)大道,以沁源为中心,形成一个“十字架”,将太岳根据地一分为四,进而以交通线为链,以据点为锁,采用囚笼战术,将抗日军民困在格子网里,然后分区驻剿,逐步蚕食,以期全面占领。

日军全面占领的意图刚开始并未被准确判断,当时沁源对敌斗争指挥部只将其定位为一般的反“扫荡”斗争,认为敌之“扫荡”可能持续一个月,稍后根据日军的“扫荡”情况又指出可能会延长两三个月,再之后在太岳纵队的指示下才认识到日军这次“扫荡”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参见刘开基:《关于沁源对敌围困斗争十个月的总结》,弓世懋编著:《围困沁源》,第268—269页。。对日斗争的方略正是在认识到日军此次“扫荡”意在彻底瓦解根据地的抗战实现全面“治安”之险恶用心后作出了调整,由之前的避风头“躲反”*据对亲历者的访谈,不少人将当时躲避日军“扫荡”称为“躲反”,到后来每户都备有一篓担,随时准备逃生。参见高玉峰、郭天红主编:《喋血的记忆:日军暴行亲见亲闻访谈录》,山西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9、147页。式的反“扫荡”斗争变为长期围困斗争。

据薄一波回忆,当时他与太岳区党委、八路军太岳纵队兼太岳军区主要领导人陈赓、安子文等及时分析了沁源敌我双方斗争的实际情况,认为经过1942年4月开始的以减租减息为中心的斗争运动,共产党和八路军在沁源已经有了雄厚的群众基础,各级政权组织更加有力量,动员能力空前增强,决死队也已成长为有相当战斗力的部队。经过反复权衡后,针对日军长期“驻剿”的企图,决定采取长期围困、逼走敌人的斗争方针。*参见薄一波著:《七十年奋斗与思考》上卷,中共党史出版社,1996年,第345页。即以八路军正规军为主力,结合广大群众,将日军长期围困在据点之内,使其无法实现全面占领。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为实现这样的目标,必然是“敌进我退”。具体说来就是把沁源县城及其他各据点周围的群众全部动员转移出来,实行彻底的空舍清野,给入侵的日军留下一个“没有人民的世界”*江横(董谦):《没有人民的世界》,《解放日报》1944年1月18日。,并对其主要补给线进行持续破坏,断绝其交通运输,最终迫使敌人退出根据地,或者等待局面发生变化。为更好地组织此次斗争,特别是突出与敌周旋的策略,太岳区党委将沁源反“扫荡”指挥部改为围困沁源指挥部。

1942年11月11日,中共太岳区党委、八路军太岳纵队兼太岳军区决定成立以中共沁源县委为核心的沁源对敌围困斗争指挥部,以决死第一纵队第一旅(以下简称“决死一旅”)为主要武装力量展开围困斗争。沁源对敌围困斗争指挥部于11月18日正式成立,总指挥由决死一旅第38团团长蔡爱卿兼任,政治委员由中共沁源县委书记刘开基兼任。围困基本力量为38团的6个连逾1200人,县游击大队直属排(亦即营兵)30人,第一分区队18人,第二分区队23人,第三分区队24人;脱产骨干民兵1943年4月以前为170人,4月起为150人。*《陈赓日记》,解放军出版社,2003年,第240—241页。此外,决死一旅的25团、59团部分力量也经常性地参与和支援战斗,特别在1943年3月决死一旅兼太岳军区第一军分区后,38团、25团、59团(每团人数均超过2000人)、洪赵支队和11个县的游击大队皆受其指挥,各部之间配合更加密切。*山西新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编:《山西新军决死第一纵队》(上),中共党史出版社,1993年,第389—390页;山西新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山西新军决死第一纵队·部队发展史》,中共党史出版社,1993年,第141、156、183、194页。其中38团、25团、59团三个团分别位于沁源城关之西、北、东三面,在更大的范围上对驻沁源日军形成包围之势。

日军在大“扫荡”结束后,认为已经掌控了局面,又撤走了一部兵力,只留一个大队的兵力驻守沁源,主要分驻县城、交口镇、漫水村三处。据222联队1943年春的编成情况,第一大队(即斋藤大队)所属队部、三个(第一、二、四)中队、机枪队及步兵炮队共748人,其中机枪队编员100人,步兵炮队编员182人。该大队具体装备不详,仅从编员上看,机枪队、炮队实力应当不弱。另外,该大队马匹数量为246匹。*歩兵第222連隊18春太行作戦戦闘詳報,Ref.C13070423700,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伪军数量不详,按日军伪军在山地一般5∶4的比例*据邓小平的报告,敌伪比例山地一般为5∶4,平原为1∶3。伪军大发展在1940年、1941年,到1943年初,太行全区有伪军60240人(太行15115,太岳12800,冀南32325)。详见《五年来对敌斗争的概略总结与今后对敌斗争的方针——一九四三年一月二十六日邓小平同志在太行分局高干会议上的报告》,《战斗》增刊第15期(1943年3月15日)。,或有数百人。较大的据点一般由日伪军各一个中队(一般配置100余人)驻守,小据点由日军一个小队(一般配置30余人)和部分伪军驻守。日军组织较大行动时会从周边的沁县、榆社等地临时调集兵力。除了驻沁源的第一大队外,其步兵222联队第二大队负责沁县南沟地区警备、第三大队负责榆社地区警备,联队队部及直属队驻沁县县城,各大队驻地之间距离较近并有干道相通,方便彼此策应。按该联队1943年春的编成,三个大队及队部共有2350人。*歩兵第222連隊18春太行作戦戦闘詳報,Ref.C13070423700,JACAR。在陈赓得到的情报中,日军一个大队辖四个步兵中队,一个机枪中队,一个炮兵队。大体为一个中队驻守一个据点,重点位置部署炮兵,机枪中队驻城关。每中队有轻重机枪6挺,掷弹筒6个,牲口30余匹。*陈赓:《沁源围困战调查及意见》,《陈赓军事文选》,第139页。对比日方战报,陈赓得到的情报大体准确。

在大规模“扫荡”作战结束后,日军进行的多是“治安作战”。据陈赓报告,这种治安战主要有两种:一是宣抚行军,通常以20人至50人组成,多系警备队,战斗力不强,在据点与交通线十里以内进行宣传和各种特务活动,如组织自卫团建立情报网,搜捕抗日分子等;二是示威行军,常以一个小队或一个中队配合百余伪军组成,携有轻重机枪、迫击炮等装备,战斗力强,行动迅速*陈赓:《太岳军区反“扫荡”斗争的报告》,《陈赓军事文选》,第104—105页。陈赓所述在日军222联队阵中日志中有印证,详见歩兵第222連隊陣中日誌,Ref.C13070415200、13070415400、13070415800等,JACAR。。此外,日军还特别注意强化交通和在其占领村庄挖沟、筑墙,以限制游击队活动,并便于抢粮与驻扎伪军,进而逐渐扩展占领。

沁源对阵双方力量装备比较

说明:1.中方装备数据来自日方战报,其中机枪数可疑;日方装备数据综合日方战报和陈赓所得情报而成。2.日军222联队其他部队与驻沁源之部队联系不如25团、59团等与38团密切。3.中方人数综合了决死一旅各团的编制情况。4.表中对阵双方力量未含伪军,其准确人数不详,按通常日伪军配置比例(5∶4),沁源伪军约为五六百人。

数据来源:陈赓:《沁源围困战调查及意见》,《陈赓军事文选》,第139页;《陈赓日记》,第240—241页;山西新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山西新军决死第一纵队部队发展史》,第141、156、183、194页;歩兵第222連隊第1中隊戦闘詳報,Ref.C11111279400,JACAR;歩兵第222連隊18春太行作戦戦闘詳報,Ref.C13070423700,JACAR。

通过排比双方的力量可以看出,对阵双方在驻军人数上不相上下,在策应部队人数上中共方面占优势,但在装备及作战实力上,日伪军具有显著优势。虽然总体实力占优势,但日军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彻底击溃围困部队;反过来,中共方面也不大可能通过正面歼灭作战消除日军占领。可见,斗争双方在当时条件下实际上处于一种相持状态,但这种状态是不稳定的,较弱的一方需要通过斗争来获得,而持续有效的斗争也将可能导致强弱地位互换,这正是围困斗争得以开展的基础和必要。换言之,在当时力量对比下,日军的“扫荡”基本不会遇到强有力的阻挡,而一旦“扫荡”结束,主要兵力撤走,“治安”就变得可望而不可即。也就是说,沁源的围困斗争主要对抗的不是“扫荡”,而是“治安”。

二、空舍清野

如上述双方在沁源的力量对比情形,敌强我弱是根据地抗战的基本态势。这种情况下的抗战必然不能硬碰硬,又不能一味退却,毕竟根据地已经被严重分割和压缩,甚至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地,并且一旦退出任由群众“维持”敌人,再夺回来会更加困难。因此,唯一的出路是带着群众长时间与敌周旋,以尽可能小的代价给敌以尽可能大的消耗,断其补给,置敌于困境,直至局面发生变化或有利时机出现,这实际上是一种积极的“苦撑待变”。沁源围困战便是这种情况下的一种以空舍清野为核心的战略战术,但相较发生在根据地内多数的空舍清野,沁源围困规模更大、时间更长,因此对组织工作提出了更高要求。

据当时的调查,早先,老百姓的逃难是一听说敌人来了,就背上被褥拉上牛羊,各顾各向野地四散逃跑,吃饭有的在沟渠里生火安锅造饭,有的吃干粮炒面。许多时候,敌情消息也不准确,老百姓也没办法弄清,有点风吹草动就跑,有时一天跑三四回。*《武乡群众意识调查材料》,山西省档案馆藏,档案号A181-1-45-2。太行军区早在1941年即要求将空舍清野看成是一件“巨大的组织工作”来严肃对待,要求必须以耐心的说服,不断的检查,一点一滴地给群众解决空舍清野中的困难,并警示仅仅开个会、下道命令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子弟兵太行军区命令——关于昔东反扫荡的经验教训》,太行区武委会编:《抗日战争中人民武装建设文件》上册,太行群众书店印,1947年,第93页。。群众对空舍清野也有一个认知过程,起初往往需要党政组织以命令的方式要求其隐藏好粮食和财物,而群众并不积极,甚至有些手足无措。曾有群众在敌人来临时,面对满屋家当长出一口气,不知从哪里下手,最后竟拿了一个扫帚慌乱而逃。*《武乡群众意识调查材料》,山西省档案馆藏,档案号A181-1-45-2。

时任太行分局副书记的李大章在总结组织发动群众开展游击战争经验时指出,群众相信进而积极开展游击战争的三个条件之一是“民兵的建立和游击秩序的形成”,其中游击秩序最重要的内容便是空舍清野和有组织的群众转移。李大章同时指出,群众游击秩序的建立需要经过勉强空室清野进到不彻底空室清野再进到彻底的空室清野。*李大章:《过去群众工作的简单回顾与今后的工作方针》,《战斗》增刊第16期(1943年3月30日)。因此还需要不断地强调,不断地进行检查和帮助,如此往复,群众才开始逐渐适应这种生活,各项工作始渐有条不紊。

据太岳武委会的总结报告,当时在确定围困方针后,考虑到实施难度之大,并未急于公开宣布,而是首先进行思想动员并透露出这个消息。群众一开始的反映是:既迫切要求赶走敌人,却又不相信自己的力量,只是寄希望于正规军来拔掉钉子。*(太岳区)武委总会:《沁源敌人是怎样围困走的?》,太岳军区司令部政治部编:《太岳人民武装建设(材料汇集)》上册,1949年,第185页。实际上正规军并没有这个实力,若由群众“自流”,将会重现以上的混乱,甚至完全失控。群众依赖正规军的心理决定了接下来的转移工作将十分艰巨。刘开基在总结报告中也提到,在长期围困敌人的斗争中,“做好群众工作,解决群众的实际生活问题”是最主要的工作内容*刘开基:《关于沁源对敌围困斗争十个月的总结》,弓世懋编著:《围困沁源》,第271页。。

在敌寇“扫荡”初期,群众纷纷逃躲至山沟,但那里房子很少,加之转移出来的东西堆积满地,一到夜间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据刘开基反映,一个庄子有3座房子共不到10间,但要住100多人,因此许多群众不得不在山林里露宿。时值冬季,群众苦不堪言,长此以往,即便不被敌人杀死,也会冻死饿死病死。*刘开基:《关于沁源对敌围困斗争十个月的总结》,弓世懋编著:《围困沁源》,第271—272页。按照围困指挥部的部署,在这次围困战中,洪洞—安泽—沁源—交口—沁县沿线有1.5万余人要转移出来。为安置这些群众,指挥部广泛发动群众打窑洞以及继续往远敌方向疏散,但不少人嫌打窑洞麻烦*晋冀豫区武委会在总结窑洞斗争时亦指出,打窑洞是个巨大的工程,又是复杂的组织工作,必须深入进行动员,打通群众思想,才能把群众发动起来。参见晋冀豫区武委会:《窑洞斗争总结报告》,山西省档案馆编:《太行党史资料汇编》第7卷,山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585页。,存在坐等敌人撤走的侥幸心理,经再三动员,才形成群众运动。不仅敌占点线的难民打窑洞,靠近大道大村的群众也开始打窑洞,经过两三个月,全县共打窑洞3000眼以上。打好窑洞后,动员敌占沿线群众往山里大转移和由山沟往外地安置也是十分困难的。按当时要求,据点周围10里及沿线村庄群众家内一切粮食、用具均须彻底转移,带不走的必须异地埋藏,柴草烧掉,水井填死,磨心拔掉。这样做意在既让群众无留恋,亦使敌人失去生活条件。*《陈赓日记》,第223页。细密的动员工作又是必需的,对于担心到外村生活困难者,就让外村干部群众来帮助动员,当场保证安顿好其吃住;对于嫌搬家麻烦的,就动员民兵帮助担挑东西;对于犹豫不走的,让民兵将其牲口粮食转移出去;对于少数极顽固分子则用强制性的办法。与此同时,对于安置地的干部群众也加强教育,使其认识这些群众转移出来是为了围困敌人,因此要热情相待,积极帮助解决困难。

在转移去向上大体有三种情形:远离敌占要道和据点的山沟、本县其他远敌区域、邻近县(如沁县、绵上、屯留等)。在具体的安置方式上也有三种形式:或投亲靠友,或住窑洞,或由政府指定接收户。以沁源城关群众转移为例,共有700余户,其中转移到永宁沟280户,具体分散到13小沟,编为13队,转移到一区120户,二区30多户,三区230多户,外县(安泽、屯留)100多户。*《陈赓日记》,第211页。

日军“扫荡”初期,沁源群众能快速有组织地撤退到相对安全地带;决定围困后,万余群众又能在短时间内即成功实现大转移,这都与之前大量的、反复的操练密不可分。就情报预警而言,要赶在敌人到达之前及时疏散转移群众,预警体系的建立应处于先导地位。

据陈赓总结,太岳及周边地区地方情报站的组织有3个发展时期:第一是1939年下半年在榆社、武乡地区,以宋家庄为中心设立总站,下设1个分站,在榆社、郭村设有5个侦探小组,另外还有8个小组;第二是1940年下半年在太岳区沁源、沁县、屯留等县,以沁源董家村为中心设总站,并在松交、唐城镇、郭道东村设分站;第三是1941年3月在太北襄垣、武乡等地,以王家峪为基地设总站,沿白晋线设立情报站8个,交通联络站2个*陈赓:《司令部工作的制度建设》,《陈赓军事文选》,第22页。。和其他地区类似,以上情报网工作成效有限,只能在平时侦察中发挥一定作用,战时侦察还得依赖侦察部队。

随着日军第一次“治安强化运动”,群众性的情报预警工作更加被重视,面貌也有所改观。1941年6月,区武委会发布《为建立经常的群众情报工作指示》的直接动因是由于没有建立群众“经常的主动的”情报工作,致使“近一两个月来,和西、榆次、寿阳、昔西……县政府及其他团体甚至部队,被敌包围的简直是接二连三层出不穷”*(晋冀豫)军区武委会:《为建立经常的群众情报工作指示》,《抗日战争中人民武装建设文件》上册,第106页。。指示要求建立和健全各级民兵的情报工作,各级武委会均应有专人负责,最好将这一工作发展为群众运动。这个指示虽然也提到要普遍地建立群众性的联络站、情报网,但主要目的在于搜集敌伪的情报。指示要求各级武委会有关敌伪的军政情报每半月报告一次,民兵参战情报每月上报一次。从这个频率可以看出,这样的情报工作即便能真正落到实处,在预警上所能起到的作用也会非常有限。

真正的群众性的起到预警作用的情报网络是在日军日益频繁的“扫荡”“清剿”之中逐步建立起来的。以武西为例,在1942年4月到8月这4个月中,敌寇共进行掠夺40次,抓人31次,蚕食21次,数以百计群众被抓扣(一般要用粮款赎回),大量粮食被抢走。这种严重的局面促进了武西的村村联防及情报工作落到实处。当时的情况是接近游击区的根据地村庄首先提出要组织联防,方式是由村选出代表,找到邻村村长,提出订立联防公约,如敌人通过邻村来到本村,邻村不送情报使本村受了损失邻村要包赔,邻村有敌本村民兵有义务帮助。在此基础上组织联防游击小组,由各村民兵轮流担任,看守据点要路。*武西县武委会:《武西四个月政治攻势工作总结》,武乡县档案馆藏,档案号3-28-1。通过组织联防,建立岗哨,群众心理在一定程度上得以安定,以往混乱不堪的情形大有改善。正由于联防在对敌斗争中的良好效果,晋冀豫区武委会通令要求各地认真实行县区干部的责任区、责任村制度,区干部固定分配到一定的联防区,平时负责该区联防民兵的训练、情报、锄奸等工作*晋冀豫区武委会:《加强对村武委会的领导》,太行区武委会编:《抗日战争中人民武装建设文件》下册,太行群众书店印,1947年,第32页。。随着日伪军“扫荡”愈益频繁、战争愈益残酷,特别是在1943年5月反“扫荡”之后,情报工作也更加被强调,也逐渐发挥出实际作用。

与情报工作相关的岗哨及戒严工作也被反复强调。岗哨和戒严工作的主要目的在于防止奸探潜入根据地搜集情报及进行破坏活动。在敌我势力范围犬牙交错、双方近身互动中,防敌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由于所涉地域广阔,这项工作不可能由正规军来完成,只得主要依赖民兵和自卫队。太行军区曾在1941年3月10日为应对汉奸敌探可能潜入根据地而发布过全区紧急戒严令,要求自3月18日起全区所有村镇相关之重要路口皆须有成年自卫队民兵担任岗哨,严查来往行人*《子弟兵太行军区命令——关于实行全区紧急戒严》,《抗日战争中人民武装建设文件》上册,第79页。。此后又多次下令加强,经过逐层的落实和反复的演练,岗哨和戒严工作日益常态化,一个严密的岗哨体系也由此在根据地内建立起来。

由于日伪军“扫荡”的一大主要目的是抢粮,因此藏粮护粮也就成了建立正常游击秩序的重要一环。1941年夏秋开始,包括太行区在内的华北许多地区遭遇严重旱情,1942年,又发生严重蝗灾,1943年继续大旱。旱蝗连绵,形成百年来罕见的大灾荒,各地普遍发生粮食困难。这种背景下,日伪军加强了抢粮行动,1942年底进行的第五次“治安强化运动”就被认为主要目的之一便是掠夺粮食*《冷楚在中共中央太行分局高级干部会议上的发言——四分区的粮食斗争与政治攻势》,山西省档案馆编:《太行党史资料汇编》第6卷,山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89页。。在实际的粮食斗争中,因为大部分情况下无法阻止敌人进击,所以把粮食藏起来是最主要的办法。为督促群众妥善埋藏公私粮食,组织上常常反复检查藏粮工作。按要求,藏粮要绝对保守秘密——不让外人和小孩知道;绝对分散——每一处公粮不超过10石,民粮不超过2石;离村离路要远,还必须埋地雷。第一次检查有不合三原则的限两日内重新埋藏,如重新打窑洞向干部声明可以延长六日,第二次检查没有埋藏好的指令该户立即埋藏。埋藏中如虚应其事者一经损失公粮不予报销,民粮不给救济。*《黎城县指挥部命令——组织工作队检查藏粮》,黎城县档案馆藏,档案号55-15。

除了事先藏粮之外,夺回被敌人抢走的粮食也被鼓励。尽管关于藏粮做了大量的工作,但藏粮点太多,涉及面太广,难免发生被敌人找到的情况。据不完全统计,1943年5月“扫荡”中,冀南定唐、望定两县即被抢走粮食60万余斤*《黎北县指挥部命令——打秘密窑洞与再检查藏粮》,黎城县档案馆藏,档案号54-33。。这种情况下,为了鼓励民兵和群众从敌人手中将粮食抢回来,采取了一些激励办法,如太行三分区就曾制定《对敌粮食斗争奖励办法》,对从敌据点抢回的粮食实行等量奖励,路途截获的奖励所得50%*《襄垣抗日县政府、武委会联合命令——颁发对敌粮食斗争奖励办法》,襄垣县档案馆藏,档案号02-118。。

就这样,在与敌寇的频密斗争中,在党政有关方面的领导下,群众逐渐建立起岗哨情报等预警戒严体系,也逐渐实现有条不紊地进行空舍清野,还逐渐适应暂居野地的战时生活,作为常态的游击战争秩序也就在这个过程中逐步形成,而这些正构成了沁源群众空舍清野的基础。正因为游击秩序的建立需要一个耗时较长、耗力较多的过程,因此沁源围困这样的斗争不大可能发生在根据地建立初期。

因为刚开始并不能预料到围困会持续如此之久,而群众对常规性的避敌逃难早已不陌生,加上强有力的组织,沁源围困中的空舍清野进行得较为顺利。但由于涉及人口众多,可以想见实际上仍然殊为不易。多年后,薄一波忆及此事还颇为动情,他说:“离开祖祖辈辈营造居住的土窑,填死村里几代人为之付出生命付出期望的老井,留下这些庄稼汉为之辛苦为之忙碌走到天边也要带走的粮食,对于这群黄土地上的儿女们,是怎样的撕心裂肺、难以割舍。”*刘学文:《“决死雄风今犹在”——访原中顾委副主任薄一波》,《党史文苑》2000年第2期。

三、粮食问题

群众转移出来后,粮食很快成了一个大问题。在转移至山沟20多天后,一部分困难户已无粮可吃,稍后就几乎全部断粮。最初除政府拿出100多石公粮暂借给困难户外,主要是号召互助互济,由政府出面担保,保证有借有还,这样全县共借出600多石粮食。后来,指挥部受一群众半夜回无人区取回之前藏粮的启发,遂发动群众回去“抢粮”。所抢的粮食实际上是当初转移时,群众埋藏起来的暂时未带走的那部分。一开始群众不大敢回去,经过动员,在部队和民兵的掩护下,一些胆大的先回去抢运,再由个别发展到少数人,最后渐成群众运动,有时一晚上连续进城抢两三次,仅永宁沟一处就有460余人参加抢粮。虽然有少数人被敌人抓住,但群众的抢粮斗争始终没有中断。通过这样的抢粮运动,全县抢出粮食约有8000石,基本解决了群众的吃饭问题。在刘开基看来,抢粮运动不仅解决了吃饭问题,还打破了惧怕敌人的心理,大大提高了群众的斗争勇气。*刘开基:《关于沁源对敌围困斗争十个月的总结》,弓世懋编著:《围困沁源》,第273、274页。在抢粮过程中,民兵不仅带头抢,还掩护群众,甚至袭扰敌人据点,发挥了骨干作用,自身也得到了很大锻炼。

抢粮中也发生过一些偏差:一开始只是鼓励群众大胆回去抢,导致胆大的抢得多,胆小的抢得少,有力气的抢得多,一些老弱病残根本抢不上;还有就是乱开窑洞,不问属于谁,哪里方便哪里取,甚至有个别偷挖发财。根据这些情况,指挥部又整顿了抢粮组织,作了许多规定,如先抢敌人已打开而没取完的窑洞和容易被敌人发现的粮食,凡打开的窑洞必须一次取完,开窑洞前粮主自报埋藏的数量,挖出来后再行登记,根据不同情况由抢粮者和粮主分成。经过对偏向的纠正,抢粮这种非常容易发生混乱的运动也变得有秩序、有组织。

由于是较长时间在野外生活,除粮食外,还得解决群众迫切需要的各种日用品,如食盐、火柴、棉花等。指挥部为解决群众的这些实际生活问题,由政府拨出数千元贷款,动员群众出去贩运棉花、布匹、食盐、火柴,然后在各地建立临时山头市场,群众的日常生活得以维持。

抢粮运动虽能解决一时吃饭问题,但并不能在根本上解决粮食问题。在抢回来的粮食很快吃完后,各地普遍出现了饥饿现象,有群众因为成天吃糠而无法排便,还发生群众因无粮可吃全家自杀的惨剧*《陈赓日记》,第215页。。对此,指挥部除了号召互济外,又发动机关干部节食一日,38团和沁源县党政民各部门机关即节约30多石。后来又发动全县人民开展节约1升米运动以救济“难民”,共节约了250余石小米,又救了一时之急。据当时推算,全县马上没粮吃的达到4000多人,每人每天按2两计算,到麦收前3个月就需2400石,而本县已经实在无法解决。因此向上级请求援助1500石,得到应允,外加1万元贷款,勉强撑过难关。

1943年春耕来临时,转移在外的群众尽管暂时还吃得上饭,但普遍心急如火:春耕种不上庄稼往后吃什么?当初转移群众时,未曾料到会持续这么久,因此除非能根本上解决粮食问题,否则围困难以为继,只能半途而废。面对这样的局面,指挥部强调必须继续坚持围困敌人,宁可荒了土地也决不改变围困方针。*刘开基:《关于沁源对敌围困斗争十个月的总结》,弓世懋编著:《围困沁源》,第281页。这样就要放弃敌占点线附近3万亩以上的土地,少收粮食约占全县总产量1/5。全县当时转移出来的群众有1.48万多人,若不能解决其耕种问题,稍后将面临更大的粮食困难。这种情况下,只得向敌占点线以外的区村和外县找地耕种。经过座谈、个别说服等各种形式的动员工作,由干部带头,让出了不少土地给转移出来的群众耕种。据不完全统计,一区让出2600余亩,二区让出1000多亩,三区让出3900多亩,全县共约8000亩。此外,绵上县也给解决了2000亩。*刘开基:《关于沁源对敌围困斗争十个月的总结》,弓世懋编著:《围困沁源》,第283页。1万亩地,1.5万人,人均不到1亩地,加之让出来的地大多不是好地,实际上有不少人户仍无地可种,或者地太少。陈赓在日记中就提到多地无法解决耕地问题的户数数以百计*《陈赓日记》,第211—213页。。

为了解决耕地不足的问题,1943年4月,县围困指挥部指示缩小原先打算放弃耕种的土地范围,二沁大道沿线可以下种,据点周围敌射程范围之外的也争取下种,并部署了武装保卫春耕。按当时的要求,炮兵射程以外的在白天耕种并要求细种,离据点5里至10里的区域尽量细种,5里以内由外向内推种;汽车线上5里以内多种高苗,高苗内间插矮苗,以便自己活动;5里以内的区域一般在夜间耕种。政府也及时发放了春耕贷款,解决了种子农具等方面的困难。抢种的群众以地域分为大队,以村为单位编为中队,中队下分若干小组,自带粮食,交中队庶务人员统一煮吃,妇女负责煮饭、挑水。抢种队开进时,主要由民兵组成的掩护部队由山岭先向汽车路前进,分别进入掩护阵地,群众顺山沟鱼贯前进,到达预定地点后按相应队形开始劳作。收工时在统一号令下,分道撤退,掩护部队待群众到达一定地区时才开始撤退。沿线抢种时,军队除以小部向据点方向占领阵地警戒外,其余大部带枪参加劳动,有敌情时前面部队坚决抵抗,劳动部队即刻拿枪加入战斗。在部队和民兵的掩护下,经过十几天的突击下种,原来准备荒芜的数万亩土地只剩下1.3万亩未下种。

这样的战斗与生产相结合的模式也是当时普遍推行的方式。武委会系统1943年起即在民兵中进行生产教育,把动员民兵参加生产作为政治工作的重要内容。1944年初晋冀豫区武委会指示要把参加生产和保卫生产作为民兵的中心任务,要求武委会的一切工作都为此展开。*晋冀豫区武委会:《一九四四年人民武装建设指示》,《抗日战争中人民武装建设文件》下册,第211页。

收割时,敌方也制订了抢夺计划:近处割,远处破坏。交口敌人准备了2000把镰刀,欲图通过抓夫的方式助其收割,为此先后6次出击包围村庄。*《陈赓日记》,第245页。我方为做好抢收,根据抢种时的经验,劳武结合的做法再次被运用。通过有效的抢种和抢收,到1943年秋收时,粮食问题得以解决,据薄一波称,收获的粮食比往年还增加了1/5*薄一波著:《七十年奋斗与思考》上卷,第350页。。转移出来的群众生活有了保障,确保了继续围困敌人的最关键的物质基础。

沁源二区1944年的公粮征收情况亦可说明这个问题。该区几乎所有村庄都在二沁大道两旁,在日军大“扫荡”时受影响最严重;“扫荡”结束后日军在交口设据点,南通沁源城关,北连圣佛岭,经常往来活动,粮食生产继续被严重干扰。围困以来全区因无土地下种而转移到外县的有345户,转移到本区其他各村的有296户。除了生产外,群众还要为战争服务。以二区官军村为例,该村一年用于树哨、情报、民兵、流动哨等常规项的工时多达6660个,还有300余个工时用于运粮、担架等临时任务。在两年的围困中,由于生活困难、精神疲劳,该区内疾病普遍流行,据9月份的不完全统计,全区共有病患5208人。雪上加霜的是,由于敌人不断的包围袭击,全区一年损失人口355人,损失牲畜571头。

人口转出、战争误工、病患、劳力损失都进一步加剧了生产困难,但该区仍然足量完成了年度的公粮征收任务,而1944年度派下来的征收额只比正常年份略减。二区被派小米1032.5石,实际完成1030.5石,原派小麦33.5石,实际完成33.5石,自报献粮50石,实收50石。二区1944年负担款原派87938元,实收69281.5元,完成度几近八成。沁源县原派二区军鞋1295双,实际完成932双,逾七成。据称,历年秋囤过程中区村都扣押过不少顽抗户,由于工作得当,该年非但没有这种现象,反而完成得又快又好。*沁源县第二区政府:《沁源县第二区粮食工作总结》,沁源县档案馆藏,档案号52-1-2。不论实际征粮过程是否出现过强迫情形,为数不少的粮食能够收起来至少表明生产是得到了有效保障。在围困战的恶劣环境中,不仅生产得以保证,还基本上能如数征集公粮军鞋、完成派款以及派出战争勤务,却并没有酿致显著反弹,这就表明即便在这种大规模背井离乡的情况下,群众仍能保持基本正常的生产、生活及抗战秩序,中共在沁源的组织之坚强有力可见一斑。

四、反“维持”斗争

空舍清野的基本目标便是把群众带离日军的控制范围,使其无群众可“维持”。若找不到群众“维持”或者连劳力都无法征用,且不论日军占领的意义将大打折扣,连维持正常的运转都将成为严重问题。因此,寻找“维持”和反“维持”必然成为围困期间双方斗争的焦点。前面提到的粮食救济问题、解决群众生活必需品问题,以及为生活在山野的群众组织旧历年的文娱活动、安排专人每日回村监视看护村民未带走的财产,都是反“维持”的具体方式,或者该举动在客观上起到反“维持”的作用。

虽然据点周围的群众被转移出来,但日军仍极力寻找群众“维持”。日军起初企图通过寻找代理人的方式实现“维持”,于是找到沁源豪绅阴国垣(此时已避难四川)之子阴明之,希望由他来组织“维持”,但此人始终没有应允,在城关据点里待了两个多月被放出来了*韩元理:《爱国赤子阴明之》,政协沁源县文史资料办公室编:《沁源文史资料》第5辑,内部资料,1995年,第233—237页。。此道不通,只得直接找群众。日军采取的一般方式是包围群众暂居的山岭俘走群众,也有的是趁群众回去抢粮进行抓捕,之后带回据点,当苦力干几天活,外加宣教灌输,然后发给“良民证”,扣留部分人质,其余放回,让其召唤各村群众去据点领“良民证”。

1942年年底,阎寨据点敌人即在包围罗山后俘走50多个群众,这些人被放回山沟后,大多数人选择不回去,并向所属的一区指挥部报告了情况,但也有7人按敌人指令回到阎寨据点。针对这种情况,区指挥部下令没收“良民证”,又派民兵潜入据点抓了两个活动“维持”的骨干分子,阎寨的“维持”因之没有形成。类似的情形也发生在沁源城关地区、霍登地区,都在未成气候时即被瓦解。

相较之下,交口的反“维持”斗争更为复杂激烈。1943年初,敌寇在进到交口时曾俘走一些群众,拉走不少牲口,之后宣称如果答应为其支差,即可将耕牛拉回来。加之当时正值寒冬,转移出去的群众面临很大的困难,一些群众听信后便跑到据点,接受“良民证”,敌人在其耕牛角上刻上名字,答应不杀,并保证一开春即送回去。在敌之诱骗下,加之交口邻近的沁县当时已经“维持”了敌人,群众认为沁县能“维持”,沁源也能“维持”,因此不少人从山里跑回村去。村干部对此也未坚决反对,交口据点周围20里很快全部“维持”。敌宣称如能做到帮助洗衣服、送情报、支民夫、动员群众回家,即不拆房子不杀人。*《陈赓日记》,第234页。日军这种以柔性手段争取民心的做法,让许多群众进一步萌生动摇心理。

针对这种严重的情况,围困指挥部专门发出《告全县人民书》,表明坚决反对“维持”的态度,并组织干部、民兵对相关村庄采取了一次统一行动。在部队的掩护下,干部带着民兵趁黑夜摸进这些村庄,挨门挨户动员,揭穿敌人阴谋,大部分群众在第二天即再次自行转移出来,少数不觉悟分子亦被民兵抓了出来。对于几个“维持”的骨干分子,指挥部派出除奸工作队深入城关、交口据点,先后予以处决。部分已经跑进据点的群众在这种情况下进退两难,不出来怕被政府日后镇压,想出来又被敌人恐吓。对于这些人,政府转移其家属亲友予以优待,并让其亲友捎信告诉他们只要出来政府既往不咎,大部分人解除顾虑跑了出来。陈赓还提到一个王姓的投敌分子,当时其他十几个投敌分子由于民兵连续加紧袭击,加之不被日军信任,全部逃出,王成为祸根。不仅如此,王后来又通过青帮关系拉进去四五个人。围困方面将王之弟弟妹妹控制住,并持续做工作和施加压力,之后王将其妻、母送出据点,自己随后逃出。*陈赓:《沁源围困战调查及意见》,《陈赓军事文选》,第134、136页。

对投敌“维持”的首要分子不单单采取相对秘密的方式进行处决,在条件具备时也会使用群众大会的方式。1943年4月25日,围困指挥部就在崔庄村召开了镇压汉奸大会,陈赓亲自出席并发表讲话,强调对于汉奸“维持”活动一律严厉打击*高玉峰、郭天红主编:《喋血的记忆:日军暴行亲见亲闻访谈录》,第277页。。

当然,日军对于群众并不是只有怀柔的一面。以霍登村为例,第一次被日军包围时全村只有1/3的人及时跑了出来,对被俘的群众日军很快放了回来,并以多种方式告诉群众日军只打共产党、八路军,不杀老百姓,让大家安心回去种地;同时还威吓说跑回山上去的人都被政府(共产党)杀了。日军笼络民心的企图在沁源政府的有效防范下未能得逞。1943年6月初日军再次占领霍登,对于被抓住的240余人,用互相牵制的办法组织连环保,每三四家编为一环,跑一家其余各家负责。围困指挥部对于日军的这种阴狠的做法,给予了坚决回击,迅速除掉为首者,并动员群众逃出据点控制范围。为执行“连坐”,也为震慑其他人,日军采取了杀人的办法,在霍登据点总共杀了52人。*刘开基:《关于沁源对敌围困斗争十个月的总结》,弓世懋编著:《围困沁源》,第263页。如此一来,彻底暴露了其之前示好宣言行动的欺骗本质。组织不起“维持”,只得靠经常性的外出奔袭展开其侵略活动。两个多月后,日军在换防时撤掉了困境重重的霍登据点。

《向沁源军民致敬》的社论中说:“全沁源八万人,没有几个当汉奸的,没有一个村组织起‘维持会’来”*社论:《向沁源人民致敬》,《解放日报》1944年1月17日。。这个表述后来被广为引用,常用来说明沁源人民崇高坚贞的民族气节。相较于其他许多地区、特别是周边同期被占领的县份来说,沁源群众的斗争精神和围困行动无疑值得表彰和称颂,但并不能简单笼统地将之归于民族气节。事实上,沁源围困斗争中,是出现了局部短时“维持”情况的;而之所以没有形成类似于其他区域的严重“维持”局面,重要原因,还在于有力的反“维持”斗争——对少数骨干分子的坚决打击和对一般群众的争取教育*在不“维持”的原因上,除了中共的镇压,陈赓提到因为没有群众,无财可贪,一些本有“维持”打算的流氓好利之徒遂作罢。参见《陈赓日记》,第251页。。对于群众来说,在八路军无法保证安全的情况下,“维持”敌人显然是更符合其眼前利益和求生本能的选择,但若“维持”敌人可能被打击,加上对峙双方力量处在大体均衡的状态,群众则自然容易偏向中共一方,选择在中共的领导下避到远敌区。从这个意义上说,坚决的反“维持”斗争不仅是有效的,也是必要的。这也说明,民族大义的实际影响和作用在微观层面需要仔细辨析,过于强调则可能遮蔽抗战的许多本真面相。

五、武装斗争

以上提到的抢粮、保护耕种收割、反“维持”实际上都是以武装为后盾的,这也是沁源围困战与一般的空舍清野不一样的地方。通常意义的空舍清野是转移人财物,避开敌人,沁源围困战则在躲避的同时还对敌主动限制和袭击。换言之,沁源军民并非消极的“苦撑待变”,而是积极促成局面发生变化。一如《解放日报》社论所说:“沁源人民,不仅是消极地不当汉奸而已,而且积极地围困敌人。”*社论:《向沁源军民致敬》,《解放日报》1944年1月17日。沁源围困指挥部以决死一旅38团为核心力量,以交口、阎寨、中峪店等地为围困重点,主要打击沁(源)故(县)、沁(源)阎(寨)等交通线。

在具体的组织上,围困指挥部对围困力量有一个精密的设计。1943年1月,围困指挥部根据太岳军区指示,将全县划分为13个战区(三个区每区4个,城关镇1个),每个战区组织了一个由主力军、县大队(包括区分队、基干队)、民兵共同参加的游击集团。一个游击集团40人至50人左右,分为3个轮战队,每队15人至20人不等。每个轮战队又分为3个战斗小组,每小组5人左右,由主力部队或县大队派出一个机智勇敢、射击技术好、政治觉悟高的班排干部当组长,带领民兵在指定区域内打游击。每个轮战队的队长由3个小组长中的优秀者担任,统一指挥3个小组的活动。按照要求,轮战队中的3个小组每隔10天轮换一次,一个在前线参加围困,一个在驻地接受训练,一个回家轮休和生产。每个轮战队的3个小组刚好1个月轮换一次,相应地每个游击集团的3个轮战队3个月轮换一次。*《沁源县志》,海潮出版社,1996年,第348页。

对这些实施围困的武装力量而言,主要有两个作战焦点:交通线和据点。不管是打击交通线还是据点,每次行动均由军队班长指挥、军民密切配合,正规军担任火力袭击与突击,游击队负责在次要方向牵制敌人,民兵跟在正规军后面行动,群众负责救护伤兵,民兵游击队中最勇敢、最熟悉道路者担任向导。具体而言,在运输线上,利用敌人刚开始麻痹疏忽之际,频密发起攻击,围困指挥部曾在5天内组织了6次战斗,大大兴奋了群众。当敌人开始警惕起来时,便转而主要进行“麻雀战”。民兵、游击队以打冷枪为主,在沿线布置力量,但地点经常变化。当敌人变化到两边侧卫、中间运输前进时,又转而专门伏击其侧卫。日伪军后来又吸取教训变成绵长式的小集团警戒,在运输队伍未到前即先占领阵地,沁源军民便一面打击其先头警戒队伍,一面在路上埋地雷。由于在交通线沿途都有各村民兵组织的“麻雀网”,常使敌人陷于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的境地。

沁源县县长、围困指挥部副指挥张学纯曾提到友仪村的民兵,他们共有13人,分3组,分别占领山头、山腰、山麓3处阵地,吹哨打枪,再哨停。一次敌从交口来97人,中有一骑马者,待其通过冰桥时,也就是进入了民兵的伏击区,哨令发,首先将骑马者打倒,再又打倒四个,敌避入村内后,民兵停止射击。趁敌出来抢运伤兵之际,民兵再出击,又打倒两个,之后敌占领阵地,用火力掩护才将伤兵抢回去。*参见《陈赓日记》,第224—226页。民兵还组织了联村“麻雀战”,在敌移动的路线上,各村民兵不断予以打击。如300余敌伪由城关至交口约40里的路走了8个钟头,沿途程璧、定湖、杭村、雾头等8村民兵以“麻雀战”的方式一路阻击,击毙敌伪28人*《陈赓日记》,第230页;高玉峰、郭天红主编:《喋血的记忆:日军暴行亲见亲闻访谈录》,第276页。。这都是民兵打击敌人交通线的典型战例。民兵神出鬼没的袭击给敌人造成很大压力,致其不敢随便出来,或者出来了也一路提心吊胆。

对于敌据点,刚开始利用敌不熟悉情况,经常给以突然性袭击,往其岗哨枪眼、睡房、厨房丢入手榴弹,甚至潜入其厨房偷出食物,潜入其羊群,反穿羊皮,赶走羊只。待敌警惕起来设置游动哨后,便采取诱伏,摸准其游动规律,伺机打击。这样敌哨兵被打死,往往还不知道枪从哪里打来的,给其以很大的心理威慑。*《陈赓日记》,第224—225页。沁源日军主要据点之一的交口据点的水井被民兵破坏了,柴火也被民兵放火烧了。据点里原有8担水桶,被民兵偷走了6担。由沁县向他们运粮的运输队,也常常被民兵中途拦截。补给中断,使日伪军处于断粮、断水的困境。*《山西新军决死第一纵队》(上),第402页。在常态性的围困据点中,由民兵、正规军混合组成的三五人的小组会经常性地守在据点周围,敌只要外出即可能被冷枪射中,造成一些据点的敌人连生活取水都发生困难。围困小组日夜不断,6小时换班一次。为应对据点之敌的奔袭,有两个班经常性潜伏在据点附近敌必经之岔口上,敌一出动即打枪扔手榴弹,致其混乱,迟滞其前进,同时也使沿途警觉。待其回归据点时则跟随尾击,以解救被俘人员及夺回牲口财物。在民兵等打击袭扰下,敌寇的处境变得极为艰难,不仅行动不便,而且消耗严重。

沁源军民长期的围困和打击,迫使日军在1943年1月撤出阎寨、中峪等外围据点,退缩至城关、交口两个据点,并由斋藤大队换下已经疲惫不堪的伊藤大队,四五月间又放弃了城关东门外的大片阵地。到了1944年春,日军已经被迫退守到城内草坡下的一片地堡和窑洞中,在没有大部队增援的情况下,很少敢走出据点。到1945年初,日军只得龟缩在沁源城西草坡上下的两个碉堡和一排窑洞中。1945年春,中共中央发出“扩大解放区,缩小敌占区”的号召。3月14日,沁源军民开始对被围日军发动反攻。4月11日,沁县日军出动上千人前往沁源,接应沁源日军从山道逃回沁县,沁源围困战宣告结束。整个沁源围困战从1942年11月开始到1945年4月结束,共持续了30个月。在两年半的围困中,沁源军民共歼灭日伪军4200余人,解救被捕群众1700余人,夺回牲口2000多头,终于将日军赶出沁源,其“山岳剿共实验区”计划彻底破产*薄一波著:《七十年奋斗与思考》上卷,第347页。歼敌数据是否属实不得而知,其中日军和伪军所占比例也难以确定,比较确定的是其中被歼日军应相当有限。据日军222联队的内部报告,该联队属部在1943年4月15日至6月4日近两月的太行作战中参战人员超过3000,这段时间是双方激烈交战时期,但222联队被毙仅13人(将校1人,准士官以下12人),受伤55人(将校3人,准士官以下52人)。参见歩兵第222連隊18春太行作戦戦闘詳報,Ref.C13070424000、Ref.C13070424100,JACAR。。

随着局势变化,沁源军民在围困斗争中越来越能自如应付局面,所取得的战果也在不断扩大,除了自身的努力与进步外,日军方面实力减弱是不应忽视的重要因素。这个减弱源自几方面,既因日军战略重点的转移,也因日军兵力不敷、兵员素质明显下降。1939年冬以后,太行及周边地区的日军逐渐替换为乙种、丙种师团以及独立混成旅团,且大多缺额严重。而这一阶段日军所设据点实际在增多,相当于以更少更弱的兵力去守备更大的地区,敌我力量对比发生变化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这也说明,在日军攻势最为猛烈时没有退缩本身就是一种胜利。

从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在围困中,对敌的武装斗争是极为关键的环节。若没有有效的武装斗争,围困对敌难以构成实质上的打击和限制,反而只是置自身于一个失去家园的艰困境地。而在武装斗争中,正规军和民兵为主的群众武装构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协作体:没有正规军做后盾,民兵没有战斗力,甚至难以组织起来;没有民兵,仅靠正规军,对敌交通线频繁、无规律的又无处不在的袭扰,对敌行动和据点的严密监视,对生产的组织和保卫等都无从谈起。

在沁源围困战还未结束时,陈赓就分析说这是“两方顽强的比赛”,双方可能都不曾预料到这个过程会如此漫长。当时经过8个多月的艰苦围困虽已迫使敌人几次变更部署,但仍未能使其完全绝望,陈赓认为“谁是最后的顽强者,谁就是最后的胜利者”*《陈赓日记》,第250页。。刘开基也认为“抗日战争的基本特点是敌强我弱”,在沁源围困中依旧是这个态势,所以沁源军民的任务“不在于如何杀伤敌人,而是如何保存自己的实力,坚持斗争拗过敌人即为胜利”*刘开基:《关于沁源对敌围困斗争十个月的总结》,弓世懋编著:《围困沁源》,第267页。。沁源围困虽没有以直接击溃敌人的方式取得胜利,但没有让群众“维持”敌人,最大限度保存了有生力量,在两年多时间内大体上成功地把敌人限制在据点之内,使其无法扩大有效占领区,也难以展开“扫荡”活动,已然是了不起的胜利。

六、结 论

回过头检视沁源围困,不管是动员转移、安置群众、解决群众粮食问题、打击“维持”、破坏交通线、围困据点等各个环节,还是逾万群众经年累月异地生活,实际上都是之前所着力建立的游击秩序的具体表现。如《新华日报》社论所说:“沁源不是靠飞机大炮打下来的,它是靠八万老百姓和正规军、游击队、民兵的一致团结,经过长期围困与最后的围攻斗争,而将敌人赶走的。”*社论:《沁源人民的胜利》,《新华日报》(太岳版)1945年4月21日。这里再次证明,在实力严重不对等的较量中,广大民众是影响较量结果的最重要因素。中共在抗战中没有实力与日军进行大规模的正面作战,但借由广大民众,并组织起群众武装,使敌人即便占领了点线也无法避免陷入一个“没有人民的世界”,在点线之外的区域更是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处处受制却又找不到作战对象,只得被持续围困、被不断袭扰、被逐渐消耗,直至不能为继。

从沁源对敌斗争的实际情况来看,指挥部所确定的“围困”策略并非通常意义上的包围敌人将其困在其间,而是重在“困”,通过空舍清野、频密袭扰使敌受困,阻滞其侵略活动。就“围困战”而言,“战”的特征也不明显,沁源军民的斗争方式包括武力,但不限于武力,甚至不以武力为主。对于中共领导的包括沁源围困在内的如此不同寻常的斗争方式,日方战史认为,在华北与中共的战争“不是以往的持久战,也不是消耗战,而是一种独特的战争”,其独特之处在于敌人的性质模糊不清,不知道该以谁为打击目标;战线不明确,敌我势力范围犬牙交错、变化无常。对于交战对手中共势力,他们的认识是:“和日军在长期训练中作为目标所描绘的敌人,或者是迄今为止我们所接触过的敌人,无论在形式和本质上都完全不同”。*日本防卫厅战史室编,天津市政协编译组译:《华北治安战》上册,天津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467—468页。这种方式对整个战局、对打败日军的重要价值在于,无论环境多么严酷,中共领导下的军民始终作为一种抗战力量顽强存在着,与此同时还在持续地组织群众、武装群众,将所在地真正变成根系发达的根据地,使入侵者深陷其中,难有作为。以沁源围困为代表的围困作战是典型的山地游击战,体现了中共基本的抗战方式,日军在沁源的遭遇也是其在华北所遭到来自中共的最大、最麻烦的挑战之缩影。沁源围困的结果则正表明中共这种广泛发动和武装群众,最大限度坚持抗战和守卫根据地之抗战策略是行之有效的。在这个意义上,抗战的表现形式并非只有正面战场的大规模兵团作战这一种。

纵观沁源此役,往回看即可发现,能成功组织起如此大规模的对敌行动绝非一日之功,其基础是中共在根据地长达数年的耕耘;向前看亦可发现,经受如此严酷锻炼的根据地军民在新的环境下更能大显威力,一如时人的观察:“象民兵集团这样的组织,就不仅是人民在战争中的武装组织,而重要的是:人民的思想和生活,经过战争改造后所取得的一种新成果。因为它更富于集体性和组织性了。”*江横(董谦):《山头的英雄们·民兵集团》,《解放日报》1944年1月8日。陈赓也有类似的看法,他认为沁源围困的意义不仅打击了敌人的“蚕食”政策,还密切了党与群众关系、军队与群众关系,有效地锻炼了党、干部及群众*《陈赓日记》,第250页。。沁源围困战的成功实施,再次凸显了根据地的核心要义:不在于占领某个地域,而在于凝聚地上的群众。亦如毛泽东在撤出延安时所说的:“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年谱(1893—1949)》下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第176页。在残酷的战争环境中,素来散漫的群众被严密组织起来,本身就是革命性的变化。这种变化正是支撑起一个新政权的最重要基础,因而也对未来政局产生了深刻影响。

(本文作者 华中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讲师 武汉 430079)

(责任编辑 朱昌裕)

The CPC Anti-Japanese War in the Enemy’s Rear Area and Japan’s “Public Order” Dilemma: Focusing on the Siege of Qinyuan

Wang Longfei

The siege of Qinyuan is a typical example of the CPC’s response to Japanese “law and order,” embodying many important features of the CPC’s approaches to resist Japanese. The Japanese army’s encounter in Qinyuan also represents the epitome of its most difficult challenge from the CPC in North China. Based on the siege of Qinyuan, we can have a glimpse of the reasons behind Japan’s “law and order” dilemma in North China, thus enhancing our understanding of the Anti-Japanese War led by the CPC in the enemy’s rear area.

* 本文为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项目“太行根据地人民武装研究(1937—1945)”(CCNU16A03001)的阶段性成果。

K265.1;D231

A

1003-3815(2017)-03-008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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