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鹏飞
(南开大学文学院 天津 300071)
评《唐代诗人接受道家道教思想史论》
韩鹏飞
(南开大学文学院 天津 300071)
段永升《唐代诗人接受道家道教思想史论》是近年来一部不错的唐代文学研究著作。在这部著作中,作者以严谨务实的研究态度,最大限度地还原了唐代诗人以及社会群体的真实文化生活场景。这部著作之所以成功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作者研究方法选用的适当。作者以接受美学为基础,结合计量统计法和文化学等诸多学科理论,对研究课题进行了深入的探索。此外,作者扎实的文献功底也是这部著作取得成功的一个重要原因。尽管这部著作存在些许的不足和缺陷,但这并不妨碍作者在总体研究上所取得的学术水准。
严谨务实;研究方法;文献功底
唐诗作为中国诗歌艺术高峰,历来备受人们的关注和重视。不仅如此,伴随着人们对唐诗研究的不断深入与积累,逐渐形成了一个蔚为大观的唐诗学研究领域。段永升《唐代诗人接受道家道教思想史论》(以下简称《史论》)是近年来为数不多的创新研究之一。尽管其所沿用的研究视角——以道家道教接受为中心,算不上十分新颖,但作者求真、求实、力图创新的研究态度还是可圈可点的。尤其是作者以道家道教为研究切入点,建构起了一个比较新颖的唐诗发展史,这给唐诗研究提供了一个全新的研究视角。
像唐代这样一个多元、开放的时代,唐代文人身上往往具有多重文化的影子,如杜甫、李白、白居易等人,他们的思想世界多有儒、道、佛等多种文化的基因。因此,我们不能根据诗人某个时段或某些作品的思想倾向,就武断地评判他们的思想活动轨迹。尤其是道教与道家,除了宗教仪式与宗教因素外,二者在许多地方有着极大的相似性和统一性。如二者都尊奉老子,崇尚老庄,以“道”为最高信仰等。试想若没有抽丝剥茧、条分缕析的研究能力,很容易将这些思想文化现象混为一谈。这部著作本着实事求是的研究态度,以道家道教为切入点,结合唐代诗人的思想动态和言谈举止,以接受美学为理论基础,借鉴学界的研究成果,最大限度地还原了唐代诗人真实的生活场景与思想世界。
首先,作者从宏观角度入手,纲举目张地提出了“道家道教思想”的文化观念。作者没有过多纠缠于学界的分歧与争议——道家与道教的区别与差异,而立足于学界现有的研究成果,结合任继愈、刘增惠、张松辉等人的论断,以及唐人的思想认识,标举“道家道教思想”,避免了治丝益棼的尴尬局面。与此同时,作者之所以提出这一观念,并非凭空臆造,而是建立在唐人具体文化活动的事实依据上,即唐代上至皇室贵族下至文人群体,他们皆在文学作品中把道家道教视为一体,并没有予以严格区分。这一论断虽然还有一定的商榷之处,但作者能立足于唐人现实生活轨迹,敢于提出一己之见的勇气,令人由衷赞叹。
其次,这部著作亮点还在于对唐代文人真实生活的还原上。限于篇幅,笔者仅就书中所举之唐代女性与道教之关系,略谈一下个人的感受。为了深入剖析唐代女子入道的现实情景,作者以鱼玄机、薛涛和皇室女性为代表,结合她们的文学作品,细致地剖析了她们入道的真实心态。比如才女薛涛的遭遇。作者通过《唐才子传》等史料的记述,以诗歌为依据,考证出薛涛学道主要是缘于个人情爱的破灭和对人世的厌弃。尽管薛涛的情爱与追求成了虚无的幻影,但她却倔强地维护着女性人格的尊严,即薛涛以《十离诗》委婉地表达了女性对男权社会的不满与幽怨[2](P160-164)。虽然这种抗争是以女性特有柔婉方式出现的,但作者对唐代女性内心活动的解读,令读者可谓身临其境。此外,作者以皇室公主为代表,不仅深入地分析了女性悲剧命运的社会根源,还深入地剖析了唐代公主遁入空门的社会动机——为了逃脱政治牺牲品的悲惨命运和权力场的争斗漩涡,道教就成了她们最后的“救命稻草”。这部著作从女性群体的命运入手,能如此贴切、客观地分析女性与道家道教的关系,可谓颇具慧眼。但真正令人称道的是,作者结合唐代史实和诗歌,以换位思考的角度,真实地还原出唐代女性的生活场景,这实属难得。从以上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作者没有先入为主地界定唐人的文化生活场景,而是以史料和诗歌等真实的文献资料,以合理、大胆的推测为辅助,运用科学严谨的研究态度,对唐人与道家道教的关系做出了比较可信的研究结论。这一点值得许多年轻学者借鉴和学习。
除了以上两方面外,作者还对唐代帝王、方外诗人、文士群体等诸多社会群体的文化生活做出了详细的考察与研究。特别是对李淳风、袁天罡、司马承祯、赵归真等方外诗人的重视和研究,更是体现了作者通观全局的学术观察力。与此同时,作者对李白、白居易、王建等诗人的诸多求道问仙举动,也给予了客观而公正的评析。比如此书第五章在论及唐代文人与女冠道士交往时说,唐代诗人借诗歌形式表现自己的现实欲望,虽有颓废的审美情趣在其中,但他们在诗中使人的世俗欲望雅化、仙化的创作倾向,却在无形之中提高了艳情诗的艺术品位和审美价值[2](P182)。这番论述既没有道德说教,又排除了个人情感取向,真正做到了不偏不倚的公正态度。最后,作者对历史声誉很高的唐太宗、唐玄宗与武则天等杰出历史人物,也给予公正了评价:唐代帝王在不同条件下所举行的崇教活动,既有期望国泰民安的政治动机,也有企求长生不老的荒诞需求,我们不能等同视之。总之,此书的言论与论断也许很难获得学界悉数的认同和赞扬,但作者求真务实的态度却是值得我们赞许和肯定的。
《史论》一大显著特点就在于作者研究方法的恰当。因为作者以接受美学、计量统计法、文化学为理论基础,建构起了唐代诗人与道家道教思想相互影响、相互促进的框架体系。
(一)对接受美学的深入理解。盛行于20世纪80年代的接受美学,自引入我国之后,至今仍倍受许多学者的青睐。但这部著作吸取以往学界研究经验与教训,将重点集中在“文学的社会功能”:“发现文学与其他艺术和社会力量一起同心协力将人类从自然、宗教和社会束缚中解放出来的功能”,“跨越文学与历史之间、美学知识与历史知识之间的鸿沟”[2](P55-56),从而客观地描述唐代诗人对道家道教接受的思想演变。从这部著作的宏观叙述看,作者显然没有落入以文本接受的窠臼中,以“效应史”为中心,构建起了唐代诗人的思想世界变化的特点。比如这部著作从唐代社会历史文化入手,引入唐代不同群体的诗人的接受动机,再回到接受主体在世代相互的作用下不同的文学观念演变,从而比较完整地解释了唐代诗人接受道家道教的形式特点、文学创作与接受规律。可以说,这部著作所引用的接受美学理论虽已不是十分新颖的文学批评理论,但作者在具体运用中,根据唐代文学发展的特点,创造性运用了尧斯接受美学的“效果史”理论,以文化阐释学的角度,写出了一部较为新颖的唐代文学史。
计量统计法的运用。众所周知,传统文学研究在很长一段时期,经常注重品鉴和感悟,甚至有时因个人主观色彩而打上了浓厚的个人色彩。这难免会因个人审美趣味的差异导致一定的失误。因此“加强数量意识,注重定量分析,既能使我们在文学研究中发现许多定性分析所难以发现的新问题,也能使我们的学术研究达至更精确、更深入的科学境界。”[3](P17)但这一方法在具体运用过程中,却需要学者们耗费许多时间和精力去进行深入探索。在这方面,段永升先生是下了一番大工夫的。比如在研究唐代道家、道教盛行的原因和探析唐代女子与道教的关系等相关问题上,作者以详实而有力的统计数据说明了这一切问题的根源所在:李唐21帝中,有“17位帝王均有过崇道活动,总次数为146次。”初唐到盛唐的7位帝王,共有89次崇道活动,占崇道次数的61%,中晚唐共有57次崇道活动,占崇道次数的39%。这一切说明了唐代帝王崇道活动对道家道教盛行以及社会文化活动有着密切的关系[2](P184);唐代女性对道教也情有独钟,出于各种社会因素的影响,唐代女子出而为道士者可谓比比皆是。以唐代皇室为例,唐代的208位公主,有18位公主先后入道,做了女冠,并且生活命运不幸者就有54位,占总数的26%。可见生活的不幸与人生的失意,使得她们更易亲近道教文化生活氛围[2](P158)。诸如此类数据,在书中可谓俯拾皆是,限于篇幅缘故,笔者不再一一列巨举。不仅如此,作者还以附录形式,以具体的表格数据列举了唐代崇道活动情况与皇室女性的生活境遇。这一切都以大量客观的数据说明了道家道教在唐代社会生活中的独特地位与意义。与此同时,作者还以这些统计数据为研究依据,通过定性分析,对唐代社会各阶层以及社会文化生活和思想动态进行了细致入微的分析。可以说,正是在作者科学地运用了定量分析的方法,避免了片面而机械的论断的出现。正是基于此,笔者以为,这部著作所运用计量统计法,对我们建构科学、公正、客观的唐代文学体系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二)文化学的运用。比如对白居易、杜甫等人作品的解读以及思想世界的挖掘,皆对我们研究唐诗有一定的裨益。与此同时,作者在运用文化学中,也充分认识到与研究主题相关的边缘学科,如宗教学、哲学、史学等学科理论知识的引用,是作者经常引来佐证观点的理论依据。不独如此,作者为了使读者充分了解中国道教文化全貌,还专门附录了道教神仙谱系演变表。这就方便了读者在阅读时能更好地理解道教独特的文化风貌。诸如此类的许多事例,一起强有力地解释了道家道教在唐代兴盛、衰落的原因,也充分阐释了唐代诗人喜爱道家道教,接受道家文化内涵的历史规律。尽管书中对道家道教的文化阐释还有一些不如人意的地方,比如地域性的因素,作者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从总体上看,相对于整个唐代文化史和文学史的阐释,作者还是比较成功的。
文献资料的重要性在现代学术研究中的意义与价值已是不言而喻的。然而近年来许多学术著作为了彰显个人的学识功底,堆积出了许多典籍文献。无论是自己熟悉的,还是不了解的,悉数堆砌在书中,给人一种繁杂、堆砌的感觉。这部著作一个鲜明特点是作者扎实的文献功底。
通读这部著作后,我们会发现作者所引用各种文献材料,并不是泛滥的引用,它们是经过作者仔细研读和慎重选择的结果。比如书中所引用的史书文献并非简单的罗列。唐代诸帝的崇教活动以及唐代公主的生活现状,完全是作者深入研读《旧唐书》《新唐书》《资治通鉴》等史籍文献的结果。否则作者不会归纳出唐代帝王尊崇道教的活动规律:唐代崇教活动与其国力盛衰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又如在探讨唐代道教文化盛行的原因时,作者不仅引用了《唐六典》中的数据资料,还对《历代真仙高道传》、《全唐诗》和唐代笔记小说进行了科学的归纳,正是在这些丰富的文献资料佐证下,作者得出了令人信服的结论:唐代仅开元年间的全国道士人数就在43214 至69948人左右,唐代道士中能吟诗作文者就达55名[1](P95),可见道教对唐人文化影响之深。与此同时,作者还对唐代诗人相关道教题材的作品进行了系统性的归纳总结,从而对诗歌作品所表现出的独立人格、追求自由等诸多思想倾向进行了比较细致的剖析。由此可见,作者对文献资料的引用并没有局限在数量上,还深入地挖掘了这些常见的文献资料所蕴含的社会文化内涵。这对我们今后研读文献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榜样。
此外,作者结合文献资料,对自己所研究的相关主题进行了较为深入的考证。比如在“道教”一名的由来和道教神仙谱系演变上,作者不仅引用了传统典籍文献资料,还引用了考古文献。尤其是中国道教神仙谱系,其纷繁芜杂是许多学者望而却步的。但为了使读者能够深入地理解中国道教文化的特点。作者不仅引用了许多古典文献资料,还将其一一汇总成表格数据。在此基础上,作者还结合历代文献资料,对所谓的“三清”以及道教的元始天尊等诸位神仙的由来做了进一步的探究。正是在严谨、细致的考证辨别中,作者得出结论,唐代诗人接受道教不仅有出于“终南捷径”的动机在其中,还有追求心灵解脱、妄求成仙等诸多的文化动机在其中。总之,从总体上看,这部书对文献资料的细致研究,以及对传统资料的充分利用,皆体现了作者不俗的学术功底。也正是源于此,这部著作在某种程度上,还因文献资料的丰富性,会给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带来一种愉悦的阅读快感。
这部著作当然也存在着一定的不足和缺陷。比如唐宪宗死因与道教关系,诗歌文本解读不够充分,忽略唐人文论与艺术世界等,皆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这部学术著作的研究力度。但瑕不掩瑜,这部著作从总体上看,《史论》以较高的学术研究水准,客观而公正地解读了唐代文人真实而隐秘的文化心态。正是缘于此,笔者以为,这位年轻学者的著作不仅为同道中人树立起了一个很好的榜样,还为唐代文学研究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研究范例。
[1]段永升.唐代诗人接受道家道教思想史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
[2]尧斯.文学史作为向文学理论的挑战[C]//接受美学与接受理论.周宁,金元涌,译.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
[3]刘尊明,王兆鹏.唐宋词的定量分析[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
[责任编辑 王占峰]
I206.2
A
2095-0438(2017)03-0155-03
2016-12-05
韩鹏飞(1978-),男,陕西扶风人,南开大学博士研究生,讲师,研究方向:古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