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雯芊
(河南大学文学院 河南开封 475001)
原型理论视野下的摩西形象
赵雯芊
(河南大学文学院 河南开封 475001)
摩西作为《圣经·旧约》中的主要人物,无论其身世还是经历都带有传奇色彩。但是,他的身份是否具有历史真实性,他的形象是以怎样的原型要素塑造的,包含着怎样的民族记忆以及象征意义都是值得思考和探究的。用弗莱以及荣格的原型理论来研讨摩西可以带来不一样的启示,领会摩西作为伟大英雄人物独特的魅力。
摩西;原型理论;身份界定;原型要素;民族记忆;象征精神
在对摩西形象的研究中,要处理这样一个问题,他究竟是真实的历史人物,还是神话传说中的人物。他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是真实当中被赋予了虚幻,还是虚幻层面之中有着真实的影子,这就牵扯到《旧约》的历史性问题。阿巴·拉班在他的《犹太史》中称:“《圣经》是记述公元前16世纪至公元前13世纪这300年中以色列历史的唯一著作。”[1](P15)肯定了《旧约》是一部历史著作的观点。奥尔巴赫在《摹仿论》中认为:“《旧约》的素材是随着故事的进展越来越接近历史。”[2](P22)但是历史本身是复杂的,书写历史不得不采用传说的写作方法,“因而《旧约》的许多传奇篇章也都具有史料成分”[2](P24),其中的人物相应地具有一定的史料依据。奥尔巴赫在这里肯定了《旧约》本身所具有的历史根据。就《圣经》中律法书的编纂而言,现今普遍意义上认为律法书由若干种不同的原始文献,即J、E、D、P四个版本集合而成。它们都出自早期文人之笔,在具有历史价值的前提下,无可避免地会带有人为加工的痕迹。詹姆逊曾说:“我们只能通过预先的文本或叙事结构才能接触历史。”[3](P148)这一点与弗莱原型理论的历史观有着一致性。弗莱认为:“历史真实的意识在《圣经》中没有被区分出来。”[4](P399),在叙事中“优先考虑的总是神话式的结构即故事框架而不是历史内容”[4](P400)。文本叙事结构在书写历史中占重要地位,历史真实性与否相对而言变得没那么重要了,叙述历史的结构、主题、人物、象征意义逐渐受到关注。弗莱认为摩西的“出埃及是《旧约》中唯一实际发生的事件”[4](P406)。此说法虽然有些绝对,但是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了摩西及其事迹的历史真实性。摩西在以色列早期历史有着重要的影响,在后人对他的描述中,他被赋予了极高的地位。在对他形象的塑造中,是借助一定的文学性叙事完成的,并通过相关文献使其事迹得以流传。《圣经·旧约》中对他的描述是建立在一定史实基础之上的,渲染出整个民族的文化记忆,是民族精神的集体无意识书写。了解了摩西就一定程度上理解了早期以色列民族的民族心理。可以说,摩西形象是具有历史真实性的,但是在书写中掺杂传说演绎的性质,在文学叙述中凸显了形象的伟大与崇高。
“原型”一词起源于古希腊,其本身的意思是“最初的模式”,引申来说,与“理式”一词有着接近之意,这就意味着原型与抽象的固定化的模式紧密相连。原型理论经历了漫长的发展过程,与人类学、心理学、社会文化都有着密切联系。在弗莱的原型批评中,他认为原型可以是文学作品中的人物、意象等,是稳定性的结构,在文学中作为独立的交际单位存在。就摩西这个人物而言,在《旧约·圣经》中,是可以作为原型存在的。摩西作为原型形象体现了以下的原型要素。首先就摩西的出身而言,他是一个弃儿。在世界各国的神话传说中,主人公是弃儿的为数不少,如古希腊神话故事中的宙斯、赫拉克勒斯,中国神话中周的始祖后稷、古巴比伦的吉尔伽美什等。弗莱认为,所谓原型,就是“在文学中极为经常地复现的一种现象,通常是一种意象,足以被看成是人们的整体文学经验的一个因素”[5](P469)。弃儿作为世界文学神话中经常出现的意象,可以视为原型。在以弃儿原型为主题的神话中:弃儿往往出身高贵,父亲因神谕等不可抗争力要杀死婴孩,后被贫寒之人相救,长大之后赢得一番伟业并向父亲复仇。[6](P4)摩西一出生就具有悲壮主义色彩,他生于利未人之家,当时埃及人与希伯来人的矛盾日益尖锐,法老下令将以色列人所生的男孩丢在河里,摩西也难逃厄运。他的母亲为了使他活命,把他放在草箱里,搁在河边的苇荻中。就在他濒临死亡之际,法老的女儿发现了他,并把这婴孩带往宫中,作了她的儿子,给她起名摩西,意思是:“因我把他从水里拉出来。”[7](P54)在这里,摩西的出身之家与收养之家存在着巨大的差异,他身为贫寒的弃儿却锦衣玉食作为一个王子而生活。这与普遍意义上的弃儿原型存在差异,但是这种身份的错位更强调了摩西身份的高贵以及为日后成长为英雄奠定良好的社会地位基础。正如弗洛伊德所说:“如果摩西不是皇室血统,这个传说就无法把他塑造为英雄;如果他保持一个犹太人的身份,又无法提高他的社会地位。”[6](P7)他既是希伯来的弃儿也是埃及的王子,这种身份的悖论时刻伴随着他,使他不断地思考着自身的民族认同感,也为他日后成长为带领希伯来民众出埃及的英雄奠定基础。其次,就摩西的人生经历而言,他是一个“牧羊人”。因自我对希伯来民族身份的认可,他打死了惩罚本族人的埃及人,受到埃及长老追杀,逃往米甸旷野,在那里他娶妻生子,过着牧羊人的生活。后来,他在米甸旷野受到神的召唤,带领希伯来人出埃及。在《圣经》中,牧羊人不仅指牧羊的羊倌,也指领袖。比如耶稣曾说:“我是好牧人,我认识我的羊,我的羊也认识我。正如父认识我,我也认识父一样,并且我为羊舍命。”[8](P117)摩西和耶稣一样是民众的领袖,他不仅充当了人民的立法者、审判者,同时也充当了政治家的角色。在带领民众出埃及的过程中,民众需要强有力的领导者,从而调解部族之间的纠纷化解矛盾。摩西作为一个领袖,必须具备政治管理才能,才能得到民众的信服。《出埃及记》中记载:“第二天,摩西坐着审判百姓,百姓从早到晚都站在摩西的左右。”[7](P70)他就是这样亲力亲为地充当民众的审判者。他听从岳父米甸祭司叶忒罗的建议,设千夫长、百夫长等管理民众,帮助自己处理政务。一个政权的稳固,除了必要的行政管理人才外,还需要法律的约束,其中占主导地位的是“摩西十诫”。“十诫”是希伯来人与上帝立约的象征,标志着以不忤逆神的前提下,上帝对希伯来民族的拯救与保护。此外摩西是具有政治智慧的,在《君主论》中,马基雅维利认为:“那些依靠本人的能力而不是依靠幸运崛起成为君主的人们,我说出最出类拔萃的范例是摩西。”[9](P25)摩西认识到要想带领民众回到魂牵梦绕的迦南之地,虔诚地信仰上帝以及获得部族的武装力量的支持是最重要的。马基雅维利提出:“所有武装的先知都获得胜利,而非武装的先知都失败了。”[9](P27)只有获得武装力量的支持才能持续不断地战斗赢得栖居之地,枪杆子里出政权是摩西富有政治智慧的决策。此外,在希伯来民族的神权政体下,上帝耶和华作为希伯来人的保护神和统领者可以在最大限度上保障人民的利益,选择追随神,成为神的信徒,不仅是摩西的政治需要,也是民族的需要。再次,从摩西与上帝的关系看,摩西是上帝的仆人,是希伯来民族的先知。神在米甸旷野上召唤摩西,给他启示,把他拣选为希伯来人的先知,虽然摩西因自己缺陷万分推脱,但是还是成为上帝耶和华的代言人。在神权政体下,成为神的代言人就意味着掌管了权力。斯宾诺莎认为;“摩西成了神律的唯一的宣扬的人与解释的人,因此也就是最高的裁判人,他本人不受人责难。”[10](P236)摩西一方面作为上帝的仆人,尽力维护神的尊严,劝阻人民不信异教,另一方面他本人也受神的眷顾,多次施行神迹,在与异族的战斗中取得辉煌。可以说,没有上帝耶和华就无法成就摩西的大业,没有摩西,耶和华也无法完成从一个家族部落神到希伯来民族唯一神的转变。从这一点看,摩西是一个英雄。与其他英雄原型相比,摩西出身贫寒,虽在收养家庭享尽荣华却怀着对本民族的忠诚与热爱,谦卑的以集体主义的使命感拯救本族民众出埃及,摆脱外族奴役。他的一生为希伯来民众鞠躬尽瘁,虽然到死也没有完成定居迦南的使命,但是他的精神却鞭策着继任者前赴后继为希伯来民族独立而奋斗。从这一点来说,他是使希伯来民族凝聚一心,摆脱困境走向辉煌的精神支柱,是当之无愧的民族英雄。
在我们探讨摩西是谁的时候,可以从摩西本身的身份要素进行原型探究。但是希伯来人是如何看待摩西的,他在希伯来人的民族记忆中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又该如何运用原型理论探究呢?在原型理论的发展史中,荣格的理论同样占了半壁江山。荣格认为:原型是远古时代形成的,作为一种种族记忆被保留,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同时他提出了“集体无意识”的概念,他认为:“集体无意识是指人类自原始社会以来世世代代的普遍性的心里经验的长期积累。”[11](P167)原型即集体无意识的内容,饱含着一个民族的民族文化记忆与民族心理积淀。那么我们未尝不可以把摩西视为希伯来民族集体无意识原型的体现,因为他身上背负着希伯来民族的历史记忆,彰显出希伯来民族独特的民族心理特质,这可以从两个方面研究。
首先,摩西一生伟大的事迹在希伯来民族的历史记忆中占据了宏大的篇章,如宝石沉淀在希伯来民族心理之上。摩西一生颠沛流离,他的命运与其他伟大人物一样,与常人不同。他拥有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使命,一生不断的艰苦的奋斗中完成自己的使命。他一出生就面临着被抛弃的命运,不得已隐藏自身的民族身份如埃及人一样生活。但是他的民族意识却深深埋藏在他的心中。因打死了一个羞辱本族人的埃及人,他的埃及王子生涯宣告结束,他成为一名逃犯,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转折,也是他迈向伟人之路的起点。因他对本民族的赤诚之心,他被上帝选中,按着上帝的旨意,带领族人开启了浩浩荡荡的出埃及之路。当然这并不是一场轻松的旅程,而是与数个敌对民族之间血的较量。在面对法老的追杀时,他屡次施行神迹,保障族人的安全;在族人饥饿难耐时,他求助上帝,通过施行神迹,解决百姓困难;在族人对神的信仰迷失之时,他不断提醒人民不要背弃耶和华,要与耶和华同心。在面对族人对他的不信任甚至是亲近之人的叛乱时,他不得已求助耶和华,不使叛乱之人的阴谋得逞。他对族人怀着深厚的感情,他穷尽一生为族人鞠躬尽瘁,只为奔赴魂牵梦绕的迦南之地。他的族人在跟随他的过程中虽然有着不满与怨念,但是他为希伯来民族所做的事迹将永远镌刻于希伯来人记忆中,流传万古千秋。
其次,摩西一生充满悲剧性的命运也使希伯来人心灵受到震撼。弗莱曾说:“悲剧的核心是主人公的孤独。”[12](P255)摩西也是如此,他早年在埃及宫廷的成长中深感作为异乡人的孤独;青年逃亡生活中体会到一番雄心壮志无法施展的孤独;壮年时虽被上帝拣选却要忍受不被民众理解的孤独;在宣扬一神教信仰时同时也要忍受不被上帝认可的孤独;在他死亡时,他也是孤独的,他无法回到魂牵梦绕的迦南之地,雄伟大业只能靠后继者完成。他的一生是孤独的,也是充满悲剧性的,但是他在孤独中为希伯来民族指明了前进的方向,他的奋斗同时也充满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和力量,他是民族的引路人,永远铭记于希伯来人心灵之上,为后人缅怀。正如弗洛伊德在其著作《摩西与一神教》中说:“在选择了犹太人,并把他们从埃及解救出来的上帝后,站着摩西这个人,他自称是奉上帝之命而这样做的。我们可以大胆的宣布,正是摩西造就了犹太人。”[6](P53)摩西也成为犹太民族精神的象征。
在荣格对原型的研究中,象征作为原型的表达方式成为受到关注的问题。荣格认为原型在一定程度上隐藏于集体无意识之中,只有通过对其象征意义的解释才能更好地认识原型,理解集体无意识。象征与符号不同,“每一种把象征的表达理解为一种对已知事物的类比或简略表达的观点都只能是符号的(Semiotic)。把象征表达理解为对一个相关的未知事物的最恰当的公式化从而难以想象还能更清晰更深刻地表达它的观点是象征的(Symbolic)。”[13](P575)在判断一个事物是否有象征意义时,心理层面上的深刻性是至关重要的。摩西作为希伯来民族集体无意识的原型,是否有象征意义挖掘呢?笔者认为是有的,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摩西并不是一个符号,他本身包含了希伯来民族文化内涵,具有丰富性和深刻性。摩西一生的事迹、性格、命运都与希伯来民族紧密相连,没有他希伯来民族也无法形成和凝聚。他的隐忍、坚强、集体主义主义情操是高尚的,是值得后人铭记的。但是他的神性与人性、宽容与严酷也证明了本身的复杂。作为一个领袖,他是希伯来民族集体无意识的化身,也是承载着民族精神的原型象征。
其次,摩西作为原型,本身蕴含着丰富的民族文化象征精神。摩西一生致力于希伯来人的民族解放事业,他带领民众出埃及的壮举可视为可歌可泣的史诗加以传颂。摩西的一生是在不断的抗争中度过的,折射出希伯来民族大无畏的抗争精神。正如阿巴·埃班在《犹太史》中所说:“以色列的历史还在朦胧之初就是反抗,而不是对某种传统的继承。”[1](P8)在希伯来民族的后继历史中,反抗外族侵略,保卫民族独立也同样占据了大部篇章,这无疑是受摩西精神影响的。希伯来民族这种不断的摆脱奴役、奔向自由的大无畏主义精神是由摩西作为民族集体无意识的象征传载的,体现出希伯来民族独特的民族文化传统,值得瞻仰借鉴。
最后,摩西是民族精神的塑造者,他可被视为民族精神的原型,也可被视为民族精神的象征。他与以色列民族其他族长的不同在于,他重新审视了希伯来人民的命运,在民族危在旦夕之际,用出埃及的壮举重塑了族人的精神信仰状态与民族情感。“迁出埃及不仅意味着以色列人能够摆脱奴役和自我觉醒,同时也是这个民族组成的关键时刻。”[1](P14)自摩西之后,希伯来民族向建立独立自主国家时代迈进,在民族伤痕时期,摩西精神作为集体无意识复苏于族人心中,象征着希伯来人独立自主、不畏艰险、追求美好幸福的情怀。摩西带给希伯来民族的精神力量是无穷的,值得后人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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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王占峰]
TheStudyofMosesinthePrototypeTheory
Zhao Wenqian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Henan University,Kaifeng,475001)
Moses is a main character in the old testament of bible,whose origin and experience are legendary.But whether he is historical authenticity,how is his image shaped by using the prototype elements, and what national memory and symbolism is including,all the above are worth thinking and exploration.Using Jung and Frye’s archetypal theory analyzing Moses can bring different inspirations,helping us grasp Moses as a great hero’s unique charming.
Moses;prototype theory;identity’s definition;archetypal elements;national memory;symbolic meaning
I712
A
2095-0438(2017)03-0070-04
2016-10-14
赵雯芊(1993-),女,河南商丘人,河南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