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张爱玲小说的女性意识

2017-04-14 09:07胡春莲
商丘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7年3期
关键词:金锁记三爷张爱玲

胡春莲

(鄂州职业大学,湖北 鄂州 436099)



论张爱玲小说的女性意识

胡春莲

(鄂州职业大学,湖北 鄂州 436099)

张爱玲的小说《金锁记》和《怨女》,对女性的悲凉处境给予了深深的同情,对女性的人格扭曲做出了有力的批判,表达出深沉的悲凉意识;丑化男性形象,质疑和颠覆男性权力,反映出强烈的反男权意识。

张爱玲小说;《金锁记》;《怨女》;悲凉意识;反男权意识

中国封建宗法制度中,儒家礼教根据“内外有别”“男尊女卑”的原则制定了“三从四德”作为束缚妇女的道德标准。2000多年来,它一直影响着妇女的生活,妇女长期处于被束缚、被欺凌的状态,地位极其低下,生活极其凄苦,人格扭曲,女性意识沦丧。女性意识的觉醒,一直是女权主义者讨论的话题。“五四”以来,现代文学把个性解放、婚姻自由等意识作为女性觉醒的价值追求,出现了很多书写女性意识的作家。

在“五四”以来的中国现代女性作家中, 张爱玲密切关注女性的生存状况,她释放自己的思想,以自己独特的审美视角对社会人生、女性生活以及女性内心世界进行把握,奏出了一首首优美的乐章。本文通过对比《金锁记》和《怨女》,从悲怜和批判女性、质疑和颠覆男性两个视角来探讨张爱玲小说中的女性意识。

《金锁记》和《怨女》是张爱玲用同一体裁写的两篇小说。她用独特的女性视角审视处于家庭生活中的女性形象,揭示了女性独特的生命体验和人性深处的隐秘,在小说的世界中揭示女性精神被奴役的创伤, 刻画出一个个迷失了精神家园的女性在生活中丑态百出的悲惨世界[1]183。

一、对女性现状的悲怜与批判

(一)生存现状的悲凉

在三从四德与现实生活的双重压力下,处于弱势地位的妇女,过着或贫穷,或孤独,或压抑的悲惨生活。作为一个女性作家,张爱玲深切感受到妇女生存现状的悲哀,将她的悲怜写进作品,表达出深沉的悲凉意识。

1.多数女人没有工作,靠男人养活,过着寄生的生活

男人掌管家业,女人只能从父、从夫、从子。女人嫁人,都是由父或兄包办婚姻。娘家的地位决定了女人是妻还是妾。《金锁记》的曹七巧,被哥哥卖到姜家。一个俊俏的麻油店家的女儿,只配卖给姜家做姨奶奶。因为二爷残废多病,大户人家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他,她才有幸成为正妻,承受着经济和情欲的煎熬,过着压抑的生活。

女人不嫁人,就会坏了名声。《怨女》中的银娣十八岁还没有定亲,是远近闻名的麻油西施,喜欢她的男人很多,但是男人只是背地里将她派给这个那个,导致她名声很不好。在哥嫂的逼迫下,银娣主动选择嫁给姚家残疾多病的二爷做妻,忍受着经济和性欲的双重禁锢,过着压抑的生活。她在家里,“上一代下一代中间没有她的位子”[2]167。离开家就更没有活路,“她一个人在热闹场中心乱如麻,举目无亲,连根铲,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2]207。

2.少数女人出外做工,以伺候有钱人为工作,过着低贱的生活

《金锁记》与《怨女》中的佣人,挨打受骂是常事,更有甚者,莫名地背上罪名。早上佣人要早早到厨房去抢水,伺候少奶奶们洗漱,稍稍迟了,就要挨骂。主子生病了,佣人一个个脱不了干系。姚家去庙里拜佛,银娣顾着和三爷偷情,小少爷被放在蒲团上受了风,最后,佣人被二爷骂了个遍。三奶奶的珠花被偷,佣人们一个个急得要死,查不明窃贼是谁,就得一个个背着贼名。

堂子里的女人,被男人玩弄,最后嫁人,也只配做姨奶奶。她们随时被男人娶回或遣走,生活在贫穷、孤独中,低到尘埃中。姚三爷靠换姨奶奶生活,“她听见说三爷的两个姨奶奶打发了一个,有了个新的”[2]204。堂子里的女人,因为打胎次数太多,多数不会养孩子。男人死后,有幸没有被遣走的姨奶奶,最后都是孤独终老。 “后来又听见说太太去看过他那两个姨奶奶一次,两人住着一个亭子间,就是一张床,此外什么都没有。”[2]237

“五四”之后,女人有了自主权,有了追求自由的意识,但几千年封建意识的毒瘤,女性自身的劣性,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差距,让她们身处尴尬境地。她们在困境中挣扎、沉浮,人格发生裂变,成为“疯女”或“怨女”。

(二)人性扭曲的悲凉

1.“疯女”与“怨女”

《金锁记》中的女主角曹七巧,她不能主宰自己的婚姻,是由哥哥做主卖给姜家残疾多病的二爷做妻子;嫁到姜家,虽然不受穷,却承受了经济、情欲和人格的煎熬。七巧的婚姻是不幸的,但是,当她拥有了权利和金钱后,完全可以过另一种人生。她完全可以舍去一点金钱,和心爱的季泽一起生活。长期处于经济的重压下,她丧失了女性意识,对爱情丧失了信心,拼命抓住金钱,成为金钱的奴隶。她完全可以疼爱自己的一双儿女,维护儿女的婚姻幸福。长期禁欲,使七巧的情欲得不到宣泄,让七巧丧尽母性和人性,她最后将这些发泄在自己的儿女身上,亲手毁了儿女的幸福,成为用黄金枷杀儿女的“疯女”。

《怨女》是张爱玲后期的作品,主要反映在社会转型期,稍稍有了自主权的女性面临的尴尬处境以及在尴尬中挣扎、扭曲。第一次是银娣嫁人。她嫁到姚家,是她权衡再三做出的决定,却是无奈的选择。她从小受够了没有钱的苦,嫁给意中人,就要承受贫穷和孤独;嫁到姚家,就要承受清心寡欲。张爱玲从人性的残障上来揭露女性的悲剧命运,是女性的依赖性导致了银娣自觉地选择了无爱的婚姻。第二次是银娣追求爱情。银娣的婚姻不幸,并没有影响她作为一个正常女人对美好爱情的追求,在姚家,她找到了心爱的人,为了爱,她可以义无反顾,表现出女性敢爱敢恨的个性。“我不怕,反正就这一条命,要就拿去。”[2]160可是,三爷却退缩了。男性的自私,也是女性的爱情悲剧的根源。银娣羞愧、失望,还要时刻担心三爷把她当作笑料,她屈辱地活了十六年,内心受尽煎熬。第三次是重追真爱。十六年后,三爷来找她,她舍弃金钱,去换她想要的爱情;她沉醉在迷幻的爱情中,却又不幸识破三爷的爱情计谋。她的爱情梦幻彻底破灭了,“她引以为自慰的一切突然都没有了”[2]238,陪伴她的唯有孤独与寂寞,她一步步裂变成“怨妇”。

2.“受害者”与“施暴者”

张爱玲的小说还有意识地将女性由“受害者”转化为“施暴者”,女性的身份不再呈现出“弱者”的单一形态, 开始向“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的复杂化、多重化转变[3]72。不仅表达出她对封建宗法制度的批判,还表达出她对女性扭曲人格的批判。

《金锁记》与《怨女》中的女主角,前半生处于“受害者”地位,在夫家父权秩序中,受尽经济、情欲的煎熬。后半生,由于丈夫和婆婆的去世,她的地位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变成父权秩序中的“权力者”,受欺凌的女性并没有停止伤害的发生,她由父权的憎恨者变成了拥护者,将自己变成一个“施暴者”。七巧用黄金枷毁掉儿女的婚姻与幸福,银娣用金钱和权利把儿子变成一个无能的烟鬼。

张爱玲的《金锁记》将批判的矛头直指封建宗法制度,七巧在三从四德的约束下,渐渐丧失了爱的能力,丧失人性。七巧的变态是不符合人之常情的,曹七巧是作为一个扭曲得“彻底”的人出现的。从“金锁记”这三个字来看,作者更在于鞭挞她对金钱的过度膜拜和伴之产生的女性意识的虚无和普通“母性”意识的沦丧[4]86。她的《怨女》除了对宗法制度的批判外,更深层次地从女性人性角度来挖掘悲剧的根源。银娣是作为一个“不彻底”的世俗、平庸的女性出现的。从题目来看,“怨女”两个字,更多的是表达女性在生活中的不如意,在尴尬的处境中女性意识的迷茫。银娣的心灵扭曲是非常合乎情理的,更能反映社会转型期妇女的生存现状以及生命体验。张爱玲对银娣的命运感同身受,作品中自觉地表达出女性自身的无力感——普通女性在面临抉择时的无奈,迷茫,最终抓住了金钱和权利,留给自己一身的“怨气”。

二、对男性权利的质疑与颠覆

在中国宗法伦理纲常中,男性是思想体制的中心,男性的权威是至高无上的。而在张爱玲的小说中,男性主体地位出现了解构,男性不是小说的主体形象,而是作为女性的配角出现的,《金锁记》与《怨女》两部小说主角都是女人,男性作为配角出现。男性的权威性也受到质疑和嘲讽,出现在她笔下的男性,要么缺席;要么身体残缺,男性特征被阉割;要么就是人格残障。高大、伟岸、威严而又充满爱心的男性形象被消解。

1.缺席、被阉割的男人

《金锁记》与《怨女》中,父权秩序中的姜家(姚家)当权者是母亲,父亲早就去世,处于缺席的状态。女主角的丈夫二爷,是一个身体残疾并且多病的男人。《金锁记》中,曹七巧的丈夫没有人气,“他要有点人气,倒又好了”,只是一具残废的躯壳,一具“软的、麻木的”肉体,男性特征被阉割。只有一个称谓、一张遗照。儿子还没长大,姜二爷就死了,成了一个缺席的父亲。《怨女》中,银娣的丈夫身体残疾“前鸡胸后驼背”,“人缩成一团”[2]116,出门都是佣人背在背上。精神麻木,“两眼空空”,懦弱无能,在感觉银娣背叛了自己时,只是借着孩子生病骂几句。银娣对着三爷骂道:“你二哥!也不知道你们祖上做了什么孽,生出这样的儿子,真不如死了的好。”[2]160他是母亲的儿子,却不是银娣要的男人。

2.人格残废的男人

张爱玲的父亲是清朝遗少, 是蓄妓吸毒的纨绔子弟,父亲自身一直处于经济窘困之中,给张爱玲的父爱很少,后来,父亲再婚,张爱玲更是处于父爱缺失的环境中。成年后,遇到了自己的第一个男人胡兰成,胡兰成已婚和汉奸的身份,让她的爱情美梦破灭。张爱玲的这些生活经验,给了她对男性的个体化的认知,她笔下才有这么多自私、卑劣、懦弱的男性。通过这些男性形象,表达作者对男性权力的质疑,对父权、夫权赤裸裸的控诉。

《金锁记》中的大爷自私、圆滑世故。三爷,从家里公账上支钱,整天混迹于堂子里,吃喝嫖赌,过着淫靡荒唐的生活,是一个放荡的公子哥。《怨女》中的男性形象更加丑化,银娣说,大爷与三爷秉性一样。老太太死后,马上显出丑陋的本性,他带着过继的儿子,捧戏子,参加各种交际应酬,过着奢靡的生活,是一个虚伪、卑劣的官老爷。三爷,除了支取公账上的钱,还偷妻子的头饰当钱,败光家产,靠堂子里的女人生活。是一个淫靡、自私、糊涂的丈夫。还跟银娣偷情,面对银娣的真情,他立马露出男性自私的本性,逃之夭夭。借钱给二哥的儿子玉熹逛堂子,带着他一起吃喝嫖赌,是一个荒唐的叔父。九老太爷,为了生孩子,维持自己的脸面,放下人进自己太太屋里,是一个龟父亲。在外做官,不能进堂子,就捧戏子,过着荒唐淫靡的生活。银娣的儿子,听任母亲迫害自己的妻子,吸上大烟之后,整天就在家里,对着那盏灯,不管妻儿的生活,是一个十足的懦夫。男人没有了追求,没有理想,除了鸦片、妇人之外,他们什么都没有。他们是乖儿子,却不是好父亲;他们是妻子的丈夫, 却不是顶天立地的男人。这些丑陋可鄙的男性形象的塑造宣告了他们在几千年来封建宗法文明所赋予其不可动摇的尊严与强势已经被彻底颠覆了[5]129。

三、结语

在这两部小说中,张爱玲以女性主义的视角,刻画了精神分裂的女性主人公形象,揭示了女性独特的生命体验和人性深处的隐秘。对女性的弱势地位和尴尬处境表达了深切的同情,对女性疯狂的金钱欲给予了鞭笞,对女性的人格扭曲做出了有力的批判,张爱玲以“苍凉”的文风,表达出深沉的悲凉意识。《怨女》将男性形象更加丑化,以冷峻的笔调写出,在以男权为中心的社会中,男性普遍自甘堕落,过着淫靡荒唐的生活,是悲剧的根源,反映出张爱玲强烈的反男权意识。《怨女》为后代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与健全、女性确立正确的人生观和婚姻观提供了审美和参照作用。

[1] 李 思.浅析张爱玲小说中的女性意识[J].赤峰师范学院学报,2014(1).

[2] 止 庵.张爱玲全集:第3卷[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

[3] 谢开理.论张爱玲小说女性意识的流变[J].绥化学院学报,2008(2).

[4] 李晓花.论张爱玲小说对女性意识和婚姻的探索[J].江西教育学院学报,2007(2).

[5] 于树军.张爱玲小说的女性意识与症候式分析[J].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2009(7).

[责任编辑 袁培尧]

The Female Consciousness inEileenChang’s Novels

HU Chunlian

(EzhouPolytechnic,EZhou436000,China)

TheGoldenCangueandRougeofTheNorthwritten byEileenChanggive a deep sympathy to the women’s miserable situation and criticize the personality distortion of female potently exploring deep sense of sadness, and the novels vilify male characters, question and overturn the male power showing the strong consciousness against the patriarchal.

EileenChang’s novels;TheGoldenCangue;RougeofTheNorth; sense of sadness; female consciousness

2017-03-15

2016年鄂州职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张爱玲小说中女性视角观照下的男性形象”(2016YBA15)

胡春莲(1971- ),女,湖北鄂州人,鄂州职业大学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的教学与研究。

I207.42

A

1671-8127(2017)03-005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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