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咸清与毛奇龄交游考*

2017-04-14 01:19
关键词:西河

罗 静

( 北京大学 中文系,北京,100871 )

徐咸清与毛奇龄交游考*

罗 静

( 北京大学 中文系,北京,100871 )

徐咸清为毛奇龄“同志有学最相好者”,是毛奇龄交游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梳理徐咸清的经历、著述,分析徐咸清从理学与经学方面对毛奇龄的启发,尤其侧重徐咸清对《春秋》经文的考证、对《春秋》义例的总结及其治学方法上对毛奇龄的影响,不仅有助于厘清毛奇龄研究中的语焉不详之处,更可以为毛奇龄生平及思想研究提供更多的补充。而徐咸清、毛奇龄会晤、书信等交流方式亦可扩充明清之际江南文人的学术交流网络研究。毛奇龄与徐咸清父徐人龙及徐咸清、徐咸清的一子一女三代相交,对认识毛奇龄在当时江南文化圈中的形象及其影响力也有所裨益。

徐咸清;毛奇龄;交游;《春秋毛氏传》

国际数字对象唯一标识符(DOI) :10.16456/j.cnki.1001-5973.2017.01.005

徐咸清,字仲山,上虞人。卒康熙二十九年(1690)七月初七。生年未详,约在明天启三年(1623)后。徐咸清嗜学能诗,一岁识字,五岁通一经,尤精于字学。明亡后娶妻商氏后于稽山隐居读书。康熙十七年(1678),徐咸清赴京参加博学鸿词考,后名落孙山。康熙十九年(1680),徐咸清归家。康熙二十九年(1690)卒于家。

徐咸清为毛奇龄的至交好友,是毛奇龄交游研究中重要组成部分。前人研究中已注意到徐咸清其人对毛奇龄的影响,如赖玉琴《博学鸿儒与清初学术转变》①赖玉琴 :《博学鸿儒与清初学术转变》,2004年华中师范大学博士毕业论文(2010年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胡春丽《毛奇龄交游考》②胡春丽 :《毛奇龄交游考》,《理论界》2009年10期。中已注意到了徐咸清在“事物心性之辨”对毛奇龄的影响,但限于篇幅惜未展开。本文在更加细化对徐咸清、毛奇龄交游具体考证的基础上,分析毛奇龄著述中所引徐咸清《传是斋日记》的内容,以尽量还原徐咸清在理学与经学方面对毛奇龄的启发,尤侧重于《春秋》学经文考证方面、《春秋》义例的总结等。

一、徐咸清与毛奇龄交游考

南明弘光元年、清顺治二年(1645)徐咸清与毛奇龄订交。“始宁徐大司马(徐人龙)举义蟠时,予甫丁年,游司马军门。其次君仲山兄事予,如家人然。”③陶元藻编,俞志慧点校 :《全浙诗话》(卷五十一),北京 :中华书局,2013年,第1483页。徐人龙,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进士,官至户部尚书、工部尚书。徐咸清为徐人龙第二子。南明本以马士英与徐人龙同掌兵,但马士英所作所为令徐人龙不齿,于是徐人龙怒率一旅与王之仁以驻西陵,称西陵军。保定伯毛有伦亦至西陵,常问计毛奇龄。毛奇龄随毛有伦亦至西陵,故毛奇龄自云“游司马军门”。这时毛奇龄与徐咸清结识。徐咸清结识毛奇龄之后,以毛奇龄年长,像对待兄长一般对待毛奇龄。

清顺治二年(1645),毛奇龄因受方国安记恨开始流亡,至于康熙三年(1664)稍解。期间毛奇龄四处流亡,徐咸清与毛奇龄依然保持了一些书信联系。徐咸清曾得毛奇龄诗集《濑中集》印本藏于家,徐咸清女徐昭华喜读之却不知是何人诗集,徐咸清 :“嗟乎!此吾友西河者也,其人穷于时,流离他方,吾方欲为文招之,而若好其诗。”*毛奇龄 :《传是斋受业记》,《西河合集》卷六十四碑记,萧山陆体元凝瑞堂嘉庆元年(1796)刊本。可见徐咸清曾想要助毛藏匿,但毛流离道路,未成作罢。

康熙三年(1664),朱禹锡任山阳令,请毛奇龄与徐咸清等同游,毛奇龄有两首七律《登山阴朱相公东武山居,同吴二卿祯、徐二咸清、商十八命说作》*毛奇龄 :《西河合集》卷一百七十六七言律诗,前揭本。其一 :台师公府领三旌,赐地还留东武城。开阁虚延宾从入,筑沙髙是相君行。环岩露 凌遥廓,绝磴秋花绕太清。十载谢安劳偃卧,天阶相望本升平。其二 :相君治第并沧洲,齐郡灵峰起壮游。海内群思师尚父,山中曾卧富平侯。崇台万井搴珠箔,曲槛层霄蔽画楼。回首华林行乐地,白云长绕旧宫沟。。朱禹锡为山阴人,顺治十八年至康熙四年为山阳令,时常邀请旧友同游。徐咸清与毛奇龄皆一同登东武山,并同留诗。同行者还有吴卿祯、商命说。可能徐咸清亦有诗作,今亡。

康熙十二年冬,毛奇龄与仇家稍解后归乡。徐咸清写信送上女徐昭华诗,毛奇龄不信闺中女子可作此等佳作,越中也有人怀疑徐昭华诗不是自作,于是徐咸清邀请毛奇龄至家亲测昭华,但毛奇龄有事未至,写信送上两道试题,一为拟刘孝标妹《赠夫诗》,一为赋得“拈花如自生”。徐咸清又将昭华答诗写信送与毛奇龄,并再次邀请毛奇龄至家中。康熙十三年,毛奇龄亲至。徐咸清令昭华受业毛奇龄,又请毛奇龄试之,令昭华以《画蝶》为题,以东为韵作五绝,语未绝而诗至,毛奇龄大为赞赏,事具见毛奇龄《传是斋受业记》。徐咸清有《资治文字》,毛奇龄为之作序,应该亦在此时。徐咸清精于字学,“其于《三苍》《尔雅》诸书自李、程以下,正变沿革源流瞭然。且又博极坟典,恣所考核,……,仲山于古文篆隶,无不殚晳。而不以隶律楷,不以古责今,……观其发凡,大约有正字正音正谊三端,……前正后俗,始古终今。其订证之确,引据之博,始而经史子集,既而九流百氏又既而稗官小说,收辑穷荒,贯穿山海,洋洋乎天地间一巨观也,……盖将以献之朝廷,佐一代同文之治,岂仅为载籍之先资已哉。”*毛奇龄 :《西河合集》卷三十四序,前揭本。有《资治文字》若干卷 :“纵考十三经子史文集,暨汉唐宋元诸大小篇帖,凡有系于释文者,悉旁搜博采,以正字义,自一画以至多画分若干字,合若干卷,名之曰《资治文字》。”*毛奇龄 :《西河合集》卷八十五墓碑铭,前揭本。

康熙十七年(1678年),徐咸清与毛奇龄均被举荐试鸿儒科,二人一路同行,《制科杂录》云“时同志有学最相好者,惟上虞徐仲山,且与一路同行。”途中二人多有唱和。有五律《遇徐二咸清同赴征车有赠》、七律《北征同徐二咸清途中作》、七律《德州渡河和徐仲山韵》,诗中毛奇龄多次写到二人的“有情”并忆及“当年意”,感情深厚。

康熙十八年(1679年),徐咸清与毛奇龄均参加博学鸿词科考试。毛奇龄名列二等十九名,得授翰林院检讨。徐咸清落榜的具体原因毛奇龄亦有所记录。康熙皇帝从上等试卷中抽去一卷,令众人荐一人补之。冯溥当即推荐徐咸清,但未得录。“上曰 :‘有著乎?’曰 :‘有’。曰 :‘何著?’曰 :‘《资治文字》。’‘《资治文字》何谓耶?’曰 :‘字书也’。旁一相曰 :‘字书,小学耳。’遂罢。既而益都拟再荐不得。”*毛奇龄 :《西河合集》卷八十五墓碑铭,前揭本。徐咸清最终落榜,补录名额归于严绳孙。

毛奇龄认为徐咸清没有被录取,主要是因为徐咸清得罪人过多。

其一是得罪李霨,致使李霨没有推荐徐咸清。李霨(1625-1684),历任秘书院学士、工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保和殿大学士加户部尚书、太子太傅、太子太师,谥文勤。《清史稿》有传云 :“所治职务,出未尝告人,忠谨慎密,始终匪懈”,“其间调和匡救,保护善类,霨有力焉”,李霨应颇善于处理人际关系。毛奇龄《征士徐君墓碑铭》 :

先是阁中判词头照前代典例,多用“查议”、“查覆”诸字。而高阳相公精字学,谓 :“字书无‘查’字,纵有之,不作‘察’解。此必原判是‘察’字。而北无入声呼,‘察’声如‘查’故讹‘查’耳。讹字何可用?”。因启奏御前 :“凡判词‘查’字俱改‘察’字”,然终不解“查”与“察”沿讹之始。至是应制科者纷纷至,每至必合数十人谒相公门下。君进谒,高阳相公徐询曰 :“‘察’声讹‘查’有始乎?”在坐无对者。君逡巡曰 :“《汉书·货殖传》有之。顾‘查’为‘在’声之讹,非 ‘察’声讹也。”高阳矍然曰 :“何言之?”曰 :“古‘在’本‘察’字。《尔雅》曰 :在,察也。《尧典》 :在,璿玑玉衡以齐七政是也,第三声。呼‘在’为‘查’,以‘查’与‘槎’同。《汉书·货殖传》 :山不茬蘖,即槎,蘖也。而字乃从草而谐以在声,故‘在’声为‘槎’,‘槎’转为‘查’。则是‘查’者,‘在’声之传也。犹之‘在’之又转而为‘裁’、为‘财’也。若曰‘察’之转则是乂也,差也,‘察’豈能转‘查’乎?”高阳遽色变,乃复进曰 :“‘察’声不转‘查’。然而 ‘在’即‘察’也,改‘查’为‘察’可乎?”曰 :“不可。《老子》曰 :其政察察,亦惟察名不可居,故以‘在’字隐察名而转声为‘查’。若改‘察’,仍察察也,然则‘查’可乎?”曰 :“可。”曰 :“此则仆之所未闻也。夫字必有义,‘查’字无‘察’义而有‘在’声,使徒以声同之故而不顾其义,则‘道’可‘盗’也。”曰 :“‘道’固不可盗而,‘在’则可‘查’,不观‘在’又为‘裁’乎?‘在’之为‘裁’、‘察’,义同也。然而‘裁’之又为‘财’,则无义矣。‘裁’可‘财’,则‘在’可‘查’矣。‘裁’之为‘纔’,仅义同也。然而‘纔’之又为‘才’,则无义矣。‘才’可‘纔’,则‘查’可‘察’矣。”高阳憪然谢而起。其后三相录试卷糊名,然终不用。

从不同销售模式的占比来看,2015年与2016年变化不明显,2017年流量与网站包库收入占比有所减小,镜像站点相比2016年有小幅增加。

从论辩过程来看,徐咸清诚然是才华横溢,转瞬之际即引证《尔雅》《尚书·尧典》《汉书·货殖传》《老子》,几轮论辩后,李霨从容“徐询”到“矍然”、“遽色变”、“憪然谢而起”,恼羞成怒。毛奇龄《制科杂录》亦概述过此事 :“(李霨)怫然而起,益都师力荐仲山而高阳师无一言,或曰恐即以此稍芥蒂云。”*毛奇龄 :《制科杂录》,清昭代丛书本。毛曾有《上高阳相公诗》自云“予以康熙戊午应召入都,蒙高阳相公日拣予旧文,翻阅由绎,奖引过当,感而为之诗。”*毛奇龄 :《西河合集》卷一百六十五七言古诗,前揭本。可见李霨对毛有所提携,毛亦师事李霨。一方为恩师,一方为好友,毛奇龄所记李、徐之辩并无偏颇,且确有其事。博学鸿词科考前,徐咸清从众人亲谒李霨,可不仅未给李霨留下好印象,反而令李霨大失面子。可知徐咸清确有不通人情之处。

其二是徐咸清得罪了当时一些同应博学鸿词科者,如当时以博览著称的吴志伊(即吴任臣)。吴氏著有《字汇补》,其中有“水云角(角+妻+才)”,以此字音妻而入角部。有人问于徐咸清,徐答《吕览》只有“水云鱼鳞”,则是吴志伊误看。众人为吴开解,可能坊刻本有误,字形相近所致。然徐咸清谓“《淮南子》亦有之‘山云草莽,水云鱼鳞’。《吕览》有误本,何不更考《淮南》乎?”*毛奇龄 :《制科杂录》,清昭代丛书本。毛奇龄对徐咸清此番表现的评价 :“但志伊实有学,其学亦何减仲山?此偶误耳。郑康成注经十误二三,世敢谓康成非通儒耶?”*毛奇龄 :《制科杂录》,清昭代丛书本。毛奇龄并不认同徐对吴氏的错误这般严苛。此举虽让徐咸清才学扬名,也让徐得罪了吴志伊与在场为吴开解者,甚至包括徐咸清同舍者 :“客大恨,遂沮之,至是欲再荐,则同舍者再沮之。”*毛奇龄 :《西河合集》卷八十五墓碑铭,前揭本。

如此种种最终导致了徐咸清虽有才学却落榜。康熙十九年(1680),徐咸清归家,虽不无遗憾,但归家后生活安逸逍遥,与夫人相对观书。毛奇龄有《送徐仲山南归》七绝六首,诗中对徐咸清落第表达了同情与理解,以辕固、王吉比徐咸清之才,也有对冯溥曾推荐徐咸清的感激。

康熙二十九年(1690)徐咸清微疾卒于家,毛奇龄为《征士徐君墓碑铭》。十年后,康熙三十九年(1700)毛奇龄由路过传是斋,有诗《过传是斋忆徐征君咸清》 :“哲人一逝十年余,花影离离艳草庐。紫殿衡才人荐鹗,青山葬骨客鸣驴。风流邈矣徒怀昔,手泽依然欲恸余。所幸身亡如不死,有能善读父遗书。”*阮元 :《两浙輶轩録》卷十,清嘉庆刻本。多年后再过好友旧居,看到徐咸清的手迹,依然让毛奇龄伤心欲绝,可见二人相交之深。

三、徐咸清与毛奇龄交游论

徐咸清与毛奇龄二人家庭背景、人生经历有相似之处。徐咸清为浙江上虞人,徐咸清祖父徐邻首以《春秋》中万历壬午(1582)乡试,徐咸清父徐人龙自万历丙午(1606)乡试举《春秋》第一,徐咸清伯父徐宗孺同以《春秋》成丙辰(1616)二甲进士。毛奇龄为浙江萧山人。毛奇龄祖父毛应风,万历时为礼部儒士,诏赐粟帛,加赠朝请大夫。毛奇龄父毛秉镜被尊为乡贤。徐氏、毛氏累世为官,亦不乏功名显赫者,家族底蕴十分深厚。二人均少年早慧,曾热衷于参加明末结社。徐咸清曾参与创建蓬莱社,毛奇龄则曾参与西泠十子社等等。抗清失败后,国难逢家难,二人都遇到过不少挫折。徐咸清曾患重病,娶妻后于稽山隐居读书。毛奇龄则为仇人构陷,奔走于道路。虽然两人曾相隔甚远,互相却惦念着彼此。

徐咸清与毛奇龄二人性格也有相似之处,放达不羁。施闰章(1618-1683)《毛子传》以为“负才任达,善诗歌乐府填词,与人坦然无所忤。贤者多爱其才,昵就之,而亦以才见忌一时。”*《学余堂集》卷十七文集,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从徐咸清处理与李霨讨论“查”、“察”声转及其与同住同考者的关系,可见徐咸清性格上有些不谙世事之处。当然,这并没有阻碍两人互相的欣赏以及学问的互相影响。徐咸清以兄视毛奇龄,其子徐东、女徐昭华均从毛奇龄学。毛奇龄则引徐咸清为“同志有学最相好者”。

一方面,徐咸清非常欣赏毛奇龄的才华,对毛奇龄诗赞誉颇多。毛奇龄《濑中集》十四卷,今存康熙间文芸馆刻本。从《瀨中集起例》可知《濑中集》为西河出游时诗也。徐咸清之女徐昭华对此集赞不绝口,徐咸清便为徐昭华请拜师于毛奇龄。

另一方面,毛奇龄也非常称赞徐咸清及其家人的学问,认为徐咸清“是纵考十三经子史文集暨汉唐宋元诸大小篇帖,凡有繋于释文者,悉旁搜博采以正字义。”*毛奇龄 :《西河合集》卷八十五墓碑铭,前揭本。徐咸清也是通才。毛奇龄亦讲求学问之通。毛奇龄曾夸奖徐咸清的论断多“为名言”,“真善于言《春秋》者”等等。徐咸清妻为明吏部尚书商周祚之女商景徽,字嗣音。商景徽父商周祚即为万历二十九年(1601)进士,曾任吏部尚书。商景徽姐商景兰,字媚生,为祁彪佳妻。姐妹均有诗名,人称“伯仲商夫人”。毛奇龄有诗相和。徐咸清子徐东,字曼倩,曾从毛奇龄学,工于诗、画。毛奇龄有诗《戏赠徐曼倩画扇》称之为 :“徐生妙笔似魏华,又似赵昌能画花。东家娇女白团扇,乞画墙东落花片。纷纷蛱蝶趂满林,我亦见之生愁心。故人有子得如此,何用满籯纯是金。”*毛奇龄 :《西河合集》卷一百六十四七言古诗,前揭本。徐咸清女徐昭华,字伊璧,亦从毛奇龄学,有才名。昭华母女有《青未阁十景诗》,毛奇龄有和诗《青未阁十景之二和徐昭华作》*毛奇龄 :《西河合集》卷一百四十四七言绝句,《青未阁十景之二和徐昭华作》,前揭本。其一,《郭外春山》 :城边高阁起嵯峨,城外春山列翠多。只为倚窗描不尽,尚留一半在青螺。其二《城头夕照》 :百尺珠帘卷落晖,画栏初换晩妆衣。如何城畔丹鸦色,遍照楼头青鹊飞。。毛奇龄非常疼爱自己这位女弟子,有《徐昭华乞试命题画蝶喜赋二首》*毛奇龄 :《西河合集》卷一百四十四七言绝句,《徐昭华乞试命题画蝶喜赋二首》,前揭本。其一 :四十年来老自惊,新收门下女康成。不知画面缣花好,试看階前带草生。其二 :深堂桦烛照啣巵,隔幔吟成《画蝶》诗。不是小鬟频乞试,那知闺阁有陈思。等诗作往来,还曾赠诗徐昭华的夫婿骆佳采*毛奇龄 :《西河合集》,卷一百七十二五言律诗,《晩宿传是斋赠骆佳采作》,前揭本。开卷烟云集,当轩花树明。赘为齐地客,少擅义乌名。永夜看挥尘,抡年及清影。闺中有徐淑,莫忘述昏情。。毛奇龄为作《徐昭华诗集序》,并将其《徐都讲诗》八十首附于《西河合集》后。

四、徐咸清对毛奇龄的影响

徐咸清以兄视毛奇龄,其子徐东、女徐昭华均从毛奇龄学。毛奇龄则引徐咸清为“同志有学最相好者”,为学方面也受到很多徐咸清的影响。徐咸清有《传是斋日记》若干卷,其中涉及《尚书》《易》《春秋》等,似为札记体著作,记录读书心得,在徐咸清死后已不传,许多徐咸清的看法要在毛奇龄的文集中才能得知。下面从理学与经学两方面具体展开。

(一)理学

毛奇龄虽经学方面多为后人称道,但不可忽视的是毛奇龄在理学方面的成就。而这种成就也离不开与徐咸清等人的交流、讨论。“奇龄虽以经学自负,而生当明清之际,朴学未兴,理学方炽,非王则朱,奇龄于此遂多所论述,而所言所中肯綮,在当时学者中造诣独深。虽然驳杂不纯,一如其他诸作,但能区别心、物、知、行,于朱王之学非皮相者。”*杨向奎 :《清儒学案新编》,济南 :齐鲁书社,1985年,第224页。

毛奇龄《折客辨学文》有 :“尝读徐仲山《传是斋日记》,其中作事物心性之辨有云,紫阳说知行俱向外求,故知则格物,行则求事物,未免驰骛向外,若与圣贤存心知性之学有所不合,所以阳明以事物在心上求,对照挽之。”*毛奇龄 :《西河合集》,卷一百二十,前揭本。论本体,不外乎心与物,毛奇龄此文正是论此。毛奇龄的理学思想则以王学为根基,自以为“王学护法”,大力批判朱子学。毛奇龄反对“格物”之说,而代之以“知本”。徐咸清认为朱子之学知则格物,行则求事物,是向外;而阳明之学在心上求,以心为本。在心与物的本体问题上来说,毛奇龄非常赞同徐咸清的观点。

(二)经学

徐咸清对毛奇龄在经学考证方面的影响更是非常广泛。论《礼》学,毛奇龄在《昏礼主人说》提到《传是斋日记》“昏丧祭皆有主人,礼所极重”*毛奇龄 :《昏礼主人说》,见贺长龄《清经世文编》卷六十一礼政,清光绪十二年(1886)思补楼重校本。。《仲氏易》卷二提及“此《传是斋日记》所称子母之卦”。其他毛奇龄《四书改错》《尚书广听录》《古文尚书冤词》等也多有提及。本文仅以《春秋》学为例审视徐咸清在经学方面对毛奇龄的影响。首先是因为毛奇龄晚年归家所著的《春秋毛氏传》中征引徐氏18次,较为集中。其次,则是徐咸清有《春秋》家学渊源深厚,徐咸清祖父徐邻首以《春秋》中万历壬午(1582)乡试,徐咸清父徐人龙自万历丙午(1606)乡试举《春秋》第一,徐咸清伯父徐宗孺同以《春秋》成丙辰(1616)二甲进士。徐咸清对《春秋》具体经文的考证、对《春秋》义例的总结及其大胆怀疑的精神,都为毛奇龄治《春秋》有启示。

从《春秋》具体的经文解释来说,徐咸清的一些考证为毛奇龄所采纳。如哀公三年“五月辛卯,桓宫、僖宫灾”。毛奇龄曰 :“《曾子问》‘古者行师与巡狩必载。’迁庙之主以行,以七庙不可使主虚也。则七庙祀亲主,迁庙祭祧主。七庙不可虚主,迁庙可虚主,明见礼文。其又名公宫,以一庙而合群公之宫,故策书曰 :‘司铎宫火,火踰公宫,桓、僖灾。’司铎火者,公所居之宫火也。火踰公宫者,踰于群公之宫也。惟踰群公之宫,故桓、僖两宫受灾,则受灾者只桓、僖。而群公皆有宫,桓、僖仅群宫之二耳,……,只是时孔子在陈闻火曰‘其桓僖乎’,何以必知桓僖?此必以桓、僖独有庙为非礼之故。则徐仲山日记云 :‘鲁兄弟入庙,在《春秋》惟桓、僖二公。是时定公之主尚未禘祀入庙也。乃以炀公为考公之弟,先立炀宫以为弟继兄之证。炀者,火也,火当及二弟庙矣。故夫子知之。’此则善解《春秋》者。必如是,不惟两宫灾可验,即立炀宫亦愈可验耳。”*毛奇龄 :《春秋毛氏传》卷三十五,《西河合集》,前揭本。《礼记·王制》云 :“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大祖之庙而七。诸侯五庙,二昭二穆,与大祖之庙而五。大夫三庙,一昭一穆,与大祖之庙而三。士一庙。庶人祭于寝。”*郑玄注,孔颖达疏 :《礼记正义》,《礼记注疏》卷十二,经解第五,十三经注疏本,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年,第382 页。桓公于哀公为八世祖,僖公为六世祖。与《礼记》并不相合,是鲁不只五庙。毛奇龄云“盖古有迁庙,在五庙、七庙之外。”*毛奇龄 :《春秋毛氏传》卷三十五,《西河合集》,前揭本。以群公迁至公宫,而公宫未灾,桓宫、僖宫灾,则别有桓宫、僖宫,非礼也。徐咸清以为解说此则经文,应与定公元年“立炀宫”结合起来。炀公系伯禽之子,继鲁考公为君。其庙至定公本应早毁,而定元年复立。考公、炀公亦是兄终弟及,定公元年“立炀宫”至哀公三年“桓宫、僖宫灾”,可证鲁国在兄弟庙制上有非礼之处。毛奇龄非常赞同徐咸清的说法,称其为“善解《春秋》者”。

从对《春秋》事件、人物的品评来说,徐咸清的见解为毛奇龄所欣赏。如襄公二十一年“秋,晋栾盈出奔楚”,毛奇龄引徐仲山《日记》云 :“下宫之难,栾都为征而赵氏灭。三卻之难,栾者为征而卻氏灭。今栾盈之难亦有征之者,而栾氏遂灭。是卻氏一为征以灭赵、栾氏,且两为征以灭赵、卻,而卻、盈之免也得乎?天道好还,栾氏必灭,况书又杀君,贼乎?世人无识,以为栾亡于黶之汰虐,固哉。”*毛奇龄 :《春秋毛氏传》卷二十七,《西河合集》,前揭本。晋公卿世家赵氏、栾氏、卻氏几代的恩怨,终结于栾盈之乱。下宫之难,栾氏、卻氏联合诬赵氏。三卻之难,栾氏灭卻氏。徐咸清认为,栾氏亡不仅是由于迁延之役后,栾盈之父栾黶因栾黶弟栾钺之死,与其岳丈范宣子、内弟范献子结仇,更是因为栾盈的祖父栾书陷害晋世卿(赵氏、郤氏、胥童),弑晋厉公,结仇太多。襄公二十一年末小注云 :“徐仲山《春秋日记》曰 :‘栾氏世逆,罪固当灭而栾盈无罪,犹之赵氏世逆,罪固当灭而原、屏无罪’。此为名言。”*毛奇龄 :《春秋毛氏传》卷二十七,《西河合集》,前揭本。徐咸清认为此时栾盈无罪,但栾氏有罪。则栾盈虽可恕可怜,但身为栾书之孙、栾黶之子,就不可避免地沦为政治斗争的受害者。赵氏之赵括、赵同亦然。又如襄公元年“夏,晋韩厥帅师伐郑,仲孙蔑会齐崔杼、曹人、邾人、杞人次于鄫”,胡安国以为“向晋为顺,向楚为逆”,毛奇龄在批评胡传时引徐仲山之语曰 :“春秋小国当守郑公子去疾之言曰 :‘晋楚不务德而兵我,与其来者可也?晋楚无信,我焉得有信。’其大国当守晋韩厥之言曰 :‘欲求得人,必先勤之。’”*毛奇龄 :《春秋毛氏传》卷二十四,《西河合集》,前揭本。毛奇龄以为郑国摇摆于晋楚之间只是小国为自保而已,小国守信不如守国,赞徐“此为名言。”

从对《春秋》义例的总结来说,徐咸清对毛奇龄也有所启发。如定公八年“盗窃宝玉、大弓”,毛奇龄传云 :“盜者,阳虎也。宝玉,夏后氏之璜。大弓,封父之繁弱,成王分鲁公之物也。经凡书盗皆不著名氏以为此盗焉耳。但阳虎以家臣而谋弑季氏,此国家大变,经反不书,只详书此二物之失得以了其事,似失轻重。惟徐仲山《日记》曰 :‘蒲圃之驾、阳关之叛,全无厚系,万万不得同阳州之一逊。独此世守重器,有国与丧皆视之。诚所谓改玉改步、得步得玉者,故夫子三致意焉。’此真善于言《春秋》者。”*毛奇龄 :《春秋毛氏传》卷三十三,《西河合集》,前揭本。阳虎之乱,开鲁国“陪臣执国政”之先,而夫子未书,赖《左传》方能了解其前因后果。反而经文对“宝玉”、“大弓”得失相当关注,自不是夫子顾此失彼。徐咸清分析,因“宝玉”、“大弓”上升到了改玉改步、得步得玉的高度,故而夫子再三表达其意。而这正是夫子修《春秋》之义所在。毛奇龄非常赞同,并夸徐为“真善于言《春秋》者”。又如昭公十三年“春,叔弓帅师围费”,对于南蒯以费叛而经不书叛,毛奇龄采纳了徐咸清的意见 :

徐仲山《日记》曰 :“《春秋》,国书也。家臣叛家不叛国,书叛则疑于国矣。又公史也,私人叛私不叛公,书叛则疑于公矣。”故南蒯以费叛,阳虎以讙、阳关叛,经皆不书。而第书“围费”,则费何以围,第书“盗窃”,则盗何以窃?于是观策书而其情见焉。若谓夫子恶季氏特削“叛”字,以为张公室之劝,则大不然。南蒯至齐,愬曰“臣欲张公室也。”景公曰 :“叛夫也。”未有夫子曾不如景公者。故夫子于《论语》曰“公山费扰以费叛”,而于《春秋》则从例以为书法,凡史各有体如此。*毛奇龄 :《春秋毛氏传》卷三十,《西河合集》,前揭本。

毛奇龄与徐咸清皆以夫子因国史、公史不书私,故《春秋》不书南蒯、阳虎之叛,是《春秋》自有之文例,与是否张公室无关。毛奇龄在徐咸清的基础上又总结为“史书有体”。

徐咸清为学敢于大胆质疑,毛奇龄深有共鸣。成公十五年“宋华元出奔晋,宋华元自晋归于宋,宋杀其大夫出,宋鱼石出奔楚”,“徐仲山《日记》谓 :‘此经有五疑。华元未奔晋曰奔晋,一疑;不自晋归曰晋归,二疑;荡泽云氏而称字,予耶否耶,三疑;五大夫同时出奔而止书其一,何去何取,四疑;书例多省文,两宋华元,五宋字,五疑。此必简牍有脱误者。’”*毛奇龄 :《春秋毛氏传》卷三十二,《西河合集》,前揭本。虽今人傅隶朴《春秋三传比义》中以为此五疑实际并无可疑问之处*傅隶朴 :《春秋三传比义》(中册),北京 :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84年,第341-344页。,但徐仲山独立思考、大胆提出质疑的精神无疑与毛奇龄的挑战经典是相契合的。

五、小结

从徐、毛交游可知,两人著作交流主要依靠书信及友人会晤以传播。明末以来,江南地区经济发展繁荣,文化上占据着中心地位。各种各样的文人社团又使得学术信息得以在更大范围内扩散。毛奇龄长兄毛万龄曾组织“任社”,毛奇龄亦在其中。毛奇龄与何之杰、徐伯调有“越中三子”,与吴伟业、沈谦等又为“西泠十子”,与毛际可、毛先舒并称“浙中三毛”。毛奇龄为中心也可以说形成了小型学术交流网络。徐咸清、毛奇龄二人常有学术交流,分享、讨论研究方法,交流考证方法与结果,彼此都能开阔学术眼界,提高学术研究水平。

明清易代之季,徐咸清经历国难、家难,并未如其连襟祁彪佳,选择自沉殉国;他应举失利后便归家安心读书,随遇而安。妻子、女儿两位名噪越中的才女使得他对女性的才学非常尊重,在毛奇龄怀疑徐昭华诗非闺阁之作时,他写信驳斥曰 :“安见闺阁中必无是也?”*毛奇龄 :《西河合集》卷六十四碑记,前揭本。。在徐咸清的支持下,徐昭华拜毛奇龄为师,毛奇龄称之她为“门下女康成”。徐咸清妻商景徽亦与毛氏交厚,商景徽读罢毛奇龄诗有“读罢毛甡濑上曲,都梁艾蒳满妆楼”,毛奇龄回赠诗“防斛青螺傍镜台,题成丽句百花开。生平何幸交徐悱,得藉三娘藻鉴才。”徐昭华夫婿骆佳采也入毛奇龄门下。家庭为单位与毛奇龄相交者不在少数,如姜希辙为毛奇龄多年好友,其子姜公铨为毛氏弟子等。可知毛奇龄重情义,与人交深而久。

毛奇龄与徐家的徐人龙、徐咸清、徐东徐昭华三代人的交往,也为研究者了解毛奇龄与明末遗老以及后代的交游提供了一些线索。毛奇龄曾应陈洪绶子陈字请作《陈老莲别传》、屈大均邀毛奇龄为其诗作序,为徐芳声作《徐征君墓志铭》。毛奇龄史官修史时还曾书信张岱求史书,然张岱并未回应。但总体而言,毛奇龄在遗民群体及其后裔中比较受欢迎。

总之,徐咸清与毛奇龄一生之中相交甚深。徐咸清与毛奇龄的交往不仅是唱和应答、宴饮游览,也有更高层次的学术交流。徐咸清对理学的思考,对具体经文的考证、对《春秋》义例的探寻及大胆质疑的学术精神对毛奇龄的研究有所裨益。全祖望《萧山毛检讨别传》中对毛奇龄为人为学指责颇多,影响又很大,以至于今人对毛奇龄形成了狂傲、好逞臆见的预设。而由于毛奇龄仕清,对康熙皇帝有不少阿谀之作,章太炎等又因气节问题而对毛奇龄的学术研究直接忽略。然而这些很可能是带着“放大镜”和“有色镜”下看到的毛奇龄。从徐、毛交游来看,毛奇龄有才华,性格放达,待友人真诚。而其他大多数明清遗民朋友也多与他继续交往,不因其仕清而远离他,这对研究者还原在当时江南文化圈中毛奇龄的形象及其影响力也有一定的价值。

责任编辑 :孙昕光

Research on the Communication between Xu Xianqing and Mao Qiling

Luo Jing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Peking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1)

Xu Xianqing, an important part in the study of Mao Qiling’s communication, is Mao’s “talented friend whom I get along well with”. The author summarizes Xu Xianqing’s experiences and works, and analyzes his enlightenment to Mao Qiling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study of Confucian classics and Confucian philosophical school. The paper puts emphasis on Xu’s influence on Mao Qiling through Xu’s textual research on the Spring and Autumn Annals, the summary of Spring and Autumn Annals’ Annotations, and his approach to scholastic research. Thus, it can not only help clarify places not elaborate in the study of Mao Qiling, but also provide more supplements for the research on Mao Qiling’s life and ideology. The means of communication between Xu Xianqing and Mao Qiling, such as meeting and correspondence, can contribute to the study of Jiangnan (South of the Yangtze River) literati academic exchange network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Mao Qiling’s contact with the three generations—Xu Xianqing’s father Xu Renlong, Xu Xianqing, Xu Xianqing’son and daughter— is helpful in understanding Mao Qiling’s image and influence in the Jiangnan cultural circle.

Xu Xianqing; Mao Qiling; communication; Mao’s Annotation of Spring and Autumn Annals

2016-12-20

罗静 (1987— ),女,辽宁丹东人,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研究生。

K249.2

A

1001-5973(2017)01-006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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