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南地域观念演变考述

2017-04-13 09:07
关键词:汉中襄阳

王 浩 远

(陕西理工大学 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 陕西 汉中 723000)

汉南地域观念演变考述

王 浩 远

(陕西理工大学 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 陕西 汉中 723000)

“汉南”一词始见于《吕氏春秋》,初为“汉水之南”的缩略语。《尔雅》以“汉南”界定《禹贡》荆州的地理方位。此后汉南所指区域范围缩小,自东汉末年至元代初年的千余年间,汉南作为地域泛称,均指向襄阳一带。但自明代正德、嘉靖之后,地域观念发生变化,汉南多指汉中府所辖二州十四县;万历二十三年,原属汉中府的兴安州改隶陕西布政司之后,汉南则是汉中府与兴安州的合称,至清代依旧沿袭不变。明清之汉南与今日的陕南并不是一回事。

汉南; 襄阳; 汉中府; 兴安州; 陕南

清顺治十三年(1656),汉中府知府冯达道修纂《汉中府志》六卷。三十年后的康熙二十五年(1686)冬,滕天绶出任汉中府知府。他查阅顺治《汉中府志》后发现,该志存在两大缺陷,其一,“篇章虽云典雅而搜罗未免简略”[1]滕天绶序:2。其二则是旧志对吴三桂的溢美之辞已与平定“三藩”后的政治形势形同水火,必须对“滇逆吴三桂”口诛笔伐才不至于造成严重的政治错误。滕天绶就此评论道:“从乙卯(康熙十四年,1675)、丙辰(1676)以来,山狖跳梁,釜鱼喷沫,其间倾欹反侧,轶理背伦,殊多紊裂。一旦皇威赫濯,虎旅扫除,立睹廓清,芟削殆尽。引端暨末,阙尔未书。”[1]滕天绶序:2-3更为重要的是,“国朝《统志》现在修纂,下迨各省府县志书无不具备,独汉中自变乱之后,庐舍荡然,不惟旧志之刻板无存,即求有印本完全足以备一时之观览者”[1]批详:3也甚难寻觅,因此重新编写《汉中府志》显然是一项极为迫切的工作。

清康熙三十年(1691),新志刊刻成书,但与此前不同,滕天绶将其命名为《汉南郡志》,对于书名的变更,滕氏并未做出任何解释。“汉南”一词似乎是约定俗成,无须多言。如滕天绶在《汉南郡志序》中说:“丙寅(康熙二十五年,1686)之冬,奉命来守汉南。”[1]滕天绶序:1又云:“汉南屡被寇氛,世胄寂寥。”[1]滕天绶序:4清嘉庆十八年(1813),汉中府知府严如熤重修志书,书签、版心中缝题为《汉南续修府志》,书中各卷首页均题《汉南续修郡志》,虽说是一作“郡志”、一作“府志”,但仍沿袭“汉南”之名未改。

2012年,郭鹏先生整理校勘嘉庆《汉南续修郡志》时,对志名问题有一段论述,他认为:“考有清一代,汉中行政建制名‘府’,而非‘郡’,亦非‘汉南’。再者,所谓‘汉南’者,岂非‘汉江之南’?而汉中在汉江南北两岸,且府治在汉江之北,以‘汉南’名之,本身就不甚确切。或以为‘汉南’即‘陕南’之谓,而陕南包括汉中、安康、商洛三地,滕(天绶)独以‘汉南’名汉中,更不切题。”针对严如熤《汉南续修郡志》中“府志”、“郡志”并称的情况,郭先生认为这是由于“严氏已经意识到称‘郡志’之不妥”。因此在整理出版之际,“思之再三,觉得为明晰准确,廓清混乱,除在前言中考清原委外,还是名为《汉中府志》简明而贴题些”[2]5-6。但单就志书名称而言,严如熤显然是沿袭并接受了“汉南”之名,况且严如熤《乐园诗稿》六卷中就有《汉南集》一卷、《汉南感旧集》一卷[3]113,136,《乐园文钞》卷七为《汉南杂著》[4]219,可见严如熤对“汉南”一词全无排斥,且使用极为频繁、用词甚是娴熟。同时期又有王志沂《汉南游草》传世,可知以“汉南”命名志书绝非率性而为。本文即以“汉南”为中心,考察汉南的起源、地理区位,梳理世代变迁的大背景下,汉南所指地域观念的演变过程。

一、 最初的汉南:汉江之南

就目前所知,汉南一词初见《吕氏春秋》中商汤爱鸟网开三面的故事。《吕氏春秋》载:“汤见祝网者,置四面,其祝曰‘从天坠者,从地出者,从四方来者,皆离吾网。’汤曰:‘嘻!尽之矣。非桀其孰能为此也?’汤收其三面,置其一面,更教之祝曰:‘昔蛛蝥作网罟,今之人学纾。欲左者左,欲右者右,欲高者高,欲下者下,吾取其犯命者。’汉南之国闻之曰:‘汤之德及禽兽矣。’四十国归之。人置四面,未必得鸟。汤去其三面,置其一面,以网其四十国,非徒网鸟也。”[5]235这里的“汉南”指的是“汉水之南”。

《禹贡》载:“嶓冢导漾,东流为汉。”汉孔安国《传》曰:“泉始出山为漾水,东南流为沔水,至汉中东流为汉水。”[6]531汉水流经汉中,汉中必然有大片土地位于汉江之南,但《吕氏春秋》所指的“汉南”与汉中并无关联。《尔雅》卷中《释地》云:“汉南曰荆州。自汉南至衡山之阳。”[7]9荆州因荆山而得名。《禹贡》载:“荆及衡阳惟荆州。”《传》曰:“北据荆山,南及衡山之阳。”[6]197班固在《汉书·地理志》中对荆山、衡山有详细说明,南条荆山在南郡临沮县东北[8]1566,衡山在长沙国湘南县东南[8]1639。清代地理学家胡渭考证认为:“湖广襄阳府南漳县有荆山,本汉临沮地。衡州府衡山县有衡山,本汉湘南地也。”[6]197可见《禹贡》中的荆州位于今湖北省南漳县以南,至湖南省衡山县以北的广大区域。荆山正好位于汉水之南,故称“汉南曰荆州”。而今汉中市虽在汉水流域,但却属于《禹贡》中的梁州,“华阳、黑水惟梁州”,《传》曰:“东据华山之南,西距黑水。”[6]261古人以山南为阳,华阳即在华山之南;黑水在何处,古往今来多有争议,但这并不影响汉中地处梁州的判断。

由以上分析可知,“汉南”之说初见于《吕氏春秋》,是“汉水之南”的缩略语,并非专用名词。《尔雅》指汉南为荆州,而汉中属梁州,与此汉南毫无关联。参考《禹贡》《吕氏春秋》《尔雅》诸书成书年代,汉南之说应出现在战国时期,是指汉江中下游以南地区。

二、 三至十三世纪的汉南:襄阳一带

汉元封五年(前106),汉武帝为了加强中央对地方郡国的控制,除京师七郡属司隶部外,“初置刺史部十三州”[8]197《汉书·地理志》记载了十三刺史部的命名原则,“至武帝攘却胡、越,开地斥境,南置交阯,北置朔方之州,兼徐、梁、幽、并夏、周之制,改雍曰凉,改梁曰益,凡十三部,置刺史。先王之迹既远,地名又数改易,是以采获旧闻,考迹《诗》、《书》,推表山川,以缀《禹贡》、《周官》、《春秋》,下及战国、秦、汉焉”[8]1543。这十三州刺史部中,汉中原属梁州,现被划入益州。荆州之名未变,但西汉荆州刺史部比《禹贡》中的荆州面积要大得多,下辖有七郡国,分别为南阳郡、南郡、江夏郡、武陵郡、长沙国、零陵郡、桂林郡。最北为南阳郡,已在汉江之北;最南为桂林郡,已在长沙国以南。东汉时,除将长沙国改为长沙郡外,一仍其旧,荆州刺史部并无变化。

东汉末年,荆州是曹操与孙、刘两家鏖战的主战场,汉南这一地域范围在《三国志》中多有提及。东汉建安十三年(208)“秋七月,公(曹操)南征刘表。八月,表卒,其子琮代,屯襄阳,刘备屯樊。九月,公到新野,琮遂降,备走夏口(今武昌)。公进军江陵(今荆州市),下令荆州吏民,与之更始”[9]30。新野属南阳郡,襄阳、樊城、江陵属南郡,江陵又为南郡治所。南阳郡、南郡均是荆州刺史部北部要区,汉南也在这一区域范围之内。故而《三国志》又载:“建安十三年,太祖(曹操)破荆州,欲顺江东下。(贾)诩谏曰:‘明公昔破袁氏,今收汉南,威名远著,军势既大;若乘旧楚之饶,以飨吏士,抚安百姓,使安土乐业,则可不劳众而江东稽服矣。’”[9]330谋士贾诩意在规劝曹操既破荆州、得汉南之地,应当休养生息,不必与刘备、孙权相争。与此同时,刘备被曹操击溃之后,逃至夏口,诸葛亮见情势急迫,“请奉命求救于孙将军”。诸葛亮在柴桑(今九江)见到孙权后,说了一番话:“海内大乱,将军起兵据有江东,刘豫州(刘备)亦收众汉南,与曹操并争天下。今操芟夷大难,略已平矣,遂破荆州,威震四海。英雄无所用武,故豫州遁逃至此。”[9]915

不难看出,《三国志》中的汉南大致是指荆州刺史部北部的南郡,核心区域即是以襄阳、樊城为中心的汉江中游一带。赤壁之战后,曹操只保住了荆州北部的南阳郡与南郡的一部分,于是“分南郡编以北及南阳之山都”[10]1136,[11]4,设立襄阳郡。至曹魏正始六年(吴赤乌九年,246),吴将朱然攻打曹魏的柤中(今襄阳以南地区),“柤中民吏万余家渡沔(汉江)”北逃。为巩固原有辖区,曹爽强令民吏回迁。谋士袁淮主张放弃襄阳,便劝说曹爽:“今襄阳孤在汉南,贼循汉而上,则断而不通,一战而胜,则不攻而自服,故置之无益于国,亡之不足为辱。”[9]122更为明确印证了汉南就是以襄阳为中心的汉江中游地区。

南北朝时期,襄阳一带再度成为南北拉锯的前哨阵地。位于今襄阳市以南约百里的宜城县,同样位于汉江之南。南朝刘宋据有此地时,称其为“华山,置华山郡”;到了北朝占领此地时,“西魏改县为汉南,属宜城郡”。隋代统一全国之后,襄阳郡“统县十一”,其中仍有此汉南县[12]891。可见自汉末到隋代,世人都将襄阳一带称作汉南,县级行政区划的命名也遵循了人所共知的地理常识。

这一认识直到唐宋时期亦是如此。唐诗中多有称颂汉南风物的作品,白居易《送冯舍人阁老往襄阳》诗云:“紫微阁底送君回,第二厅帘下不开。莫恋汉南风景好,岘山花尽早归来。”[13]1552岘山是襄阳名山,《元和郡县图志》载:“岘山在(襄阳)县东南九里。山东临汉水,古今大路。羊祜镇襄阳,与邹润甫共登此山,后人立碑,谓之堕泪碑。”[14]528-529汉南风景尽在此山,白居易将襄阳与汉南视为一地。

《宋史》载:南宋绍兴三十一年(1161)十二月,“金人犯汉南之茨湖,鄂州军士史俊登其舟,获一将,诸军继进,遂击却之”[15]607。宋代襄阳属襄州,西北部为光化军,治所光化县在汉江东岸,即明清时光化县(今老河口市)所在地,距襄阳约一百八十里。《读史方舆纪要》载:“茨湖,在(光化)县东南。宋绍兴三十一年逆亮入寇,别将刘萼引兵入光化,荆南都统李道拒之于茨湖,萼毁光化屋作船筏以渡江,道激厉将士鏖击,尽夺船筏,寇遁,遂复光化是也。今湮废。”[16]3725光化虽然不在汉江之南,但因为地近襄阳,故仍以汉南视之。

南宋末年,汉南再度成为宋元胶着的战场。元世祖至元八年(南宋咸淳七年,1271)“九月壬戌朔,敕都元帅阿术以所部兵略地汉南”[17]137。九年三月,“蒙古都元帅阿术、汉军都元帅刘整、阿里海牙督本军破樊城外郛,斩首二千级,生擒将领十六人,增筑重围守之”[17]140-141。 “九月甲子,宋襄阳将张贵以轮船出城,顺流突战,阿术、阿剌海牙等举烽燃火,烛江如昼,率舟师转战五十余里,至柜门关,生获贵及将士二千余人”[17]142-143。十一月,“参知行省政事阿里海牙言:‘襄阳受围久未下,宜先攻樊城,断其声援。’从之。回回亦思马因创作巨石炮来献,用力省而所击甚远,命送襄阳军前用之”[17]144。此次战役就是事关南宋生死的襄阳保卫战。《元史·阿术传》对阿术所部兵略汉南的事迹有更为详细的记载,早在至元四年八月,阿术就已“观兵襄阳,遂入南郡,取仙人、铁城等栅,俘生口五万”[17]3119。至元八年,忽必烈下达总攻敕谕之后,阿术等人加紧攻打樊城、襄阳。“九年三月,破樊城外郛,增筑重围以逼之。宋裨将张顺、张贵装军衣百船,自上流入襄阳,阿术攻之,顺死,贵仅得入城。俄乘轮船顺流东走,阿术与元帅刘整分泊战船以待,燃薪照江,两岸如昼,阿术追战至柜门关,擒贵,余众尽死。……先是,襄、樊两城,汉水出其间,宋兵植木江中,联以铁锁,中造浮梁,以通援兵,樊恃此为固。至是,阿术以机锯断木,以斧断锁,焚其桥,襄兵不能援。十二月,遂拔樊城。襄守将吕文焕惧而出降”[17]3120。次年七月,阿术就奉命攻打扬州去了。由此可知,阿术“略地汉南”就是攻打襄阳、樊城的战役。

综上所述,自东汉末年至元朝初年的一千余年间,汉南的地域方位固定且明晰,就是指以襄阳为中心的汉江中游一带。即便考虑到《三国志》成书于西晋初年、《元史》成书于明洪武三年(1370),书中所述史实可能使用后世地域观念的可能性,也并不影响汉南地域方位千年未变的基本判断。

三、 明清汉南:汉中府与兴安州

在明代之前,汉南这一地域名称也曾与汉江上游地区有过些许联系。如唐至德二年(757)二月,曾改金州(今安康)为汉南郡,但“乾元元年(758),复为金州”[18]1539,时间仅短短一年。北宋熙宁六年(1073)至八年,文同任兴元府(今汉中)知府,作有《采芡》诗,诗有小引云:“通判卢微之携种种之,次年大盛。”诗中有云:“芡盘团团开碧轮,城东壕中如叠鳞。汉南父老旧不识,日日岸上多少人。”[19]4这里的“汉南”因何得名,无法确知,亦或是兴元府旧名汉中与治所南郑县的合称?但就目前文献所见,明代之前,汉南与汉江上游的联系仅此二例,尚未发现其余旁证。

汉南这一地域观念与陕西产生密切联系已经是明朝中后期的事了。明嘉靖二十一年(1542),王九思为南京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杨宏撰写墓志铭,杨宏原为西安左卫指挥使,“正德己巳(四年,1509)掌陕西都司事……是时汉南盗起,巡抚、都御史檄公往剿之。公迎贼于西乡,大战杨柳山。贼遁,追之巴县蒙坝三官堂,斩首八百余级,贼遂平”[20]245-246。杨宏署理陕西都司事,因“汉南盗起”前往围剿,这里的汉南必在陕西都司辖区之内;墓志铭中详细叙述杨宏“迎贼于西乡”,说明西乡应在汉南。杨宏生平亦见《明世宗实录》,也称其“掌陕西都司事,平汉南,斩首八百余级”[21]5129。由此可知,至明朝中期“汉南”已用于指称陕西南部、汉江上游地区;盗贼因战败,才被迫逃往巴县(今重庆市),巴县并不是陕西都司辖区,自然更不在“汉南”区域之内。

那么,除西乡县之外,还有哪些府州县在汉南范围之内呢?崇祯四年(1631)十二月二十五日,户科曾抄出陕西巡抚练国事奏疏一件,题为《续报汉南水灾并祈圣恩减缓税粮以恤孑遗事》,奏疏中转述分巡关南道梁鼎贤呈称:“汉中万山层叠,江流直亘,土田硗确,多半不毛。况藩封新建,继以流贼披猖。不期霪雨为灾,河伯肆虐。南郑县冲崩田地共五千一百五十九亩,城固县共冲田地五千五百九十六亩,洋县冲淤田地共一万五千六百七十七亩,汉中卫冲崩田地一万一千八百八十六亩。沔县、宁羌州、略阳县、宁羌卫各水淹禾苗无收者十分之四,田土冲决者各十分之二。褒城县秋禾淹没罄尽,田地冲崩七百六十三亩。凤县淹没秋禾、人口损伤、灾居十分之五,西乡县挨河淹没被灾十分之一,沔县千户所屯田临江河者冲崩十之二三。伏乞将冲崩入河田地蠲赋减额,其禾虽淹没而地犹可耕,姑俟来年征粮。”[22]683在这份向朝廷报告“汉南水灾”、乞求减免赋税的报告中,非常明确的将宁羌州、南郑县、褒城县、城固县、洋县、西乡县、凤县、沔县、略阳县、汉中卫、宁羌卫、沔县千户所共一州八县二卫一所,包括在汉南这一区域范围之内。

自万历二十三年(1595),改兴安州(今安康市)直隶陕西布政司之后,兴安州及其下辖平利、石泉、洵阳、汉阴、白河、紫阳六县不再隶于汉中府,汉中府由二州十四县减为一州八县[23]2817。由于明代实行行政、军事两大管理系统,汉中、宁羌二卫与沔县千户所由陕西都司管辖,上述汉南遭受水灾州县与汉中府辖区是完全重合的,但汉中府所辖州县并不能等同于汉南,汉南还应当包括兴安州所辖六县。

兴安州原名金州,明万历十一年八月,“改陕西金州为兴安州”[24]2603,原本也是汉中府辖区。明嘉靖二十三年,《汉中府志》编纂成书,汉中府同知张良知在《序府志后》说:“《汉南郡志》告考,良知滥竽编摩,乃序诸末简。”[25]229这时的“汉南”就应当是包括当时汉中府二州十四县的。

嘉靖《汉中府志》载“成化初,流民入汉中,遍州邑山谷,为害军民,狱讼繁冗,盗贼□滋。都御史马文升奏设风宪官一员,专理汉中。(成化)十年(1474),御史梁觐升陕西按察司副使,奉敕抚治,兼分巡关南道”,称之为“关南道抚民副使”[25]188。世人又称该职为“汉南兵备副使”[26]156。明正德六年十一月,“升陕西按察司佥事边亿为本司副使”[27]1764,即任此职。正德十年四月,“西乡县民杨辿以擒斩剧贼喻老人授世袭正千户、赏银千两如例。参议苏乾、副使边亿各升俸一级”[27]2464。十一年九月,“升赏陕西金州石香炉等处擒斩回贼获功官军,副使边亿等六十二人有差”[27]2780。这就进一步证明,金州亦在汉南兵备副使边亿的管辖范围之内。

明崇祯七年六月,洪承畴上言:“汉南诸郡各接楚蜀。今大兵皆屯楚蜀,贼必逼入汉南。陕抚练国事远驻商雒,按臣范志粹又以会城(省城)空虚而移驻。臣以边急复离汉南,大盗四集,谁为反顾?”[28]202汉中府所辖州县并不与楚地(湖广)接壤,陕西全境只有兴安州、商州(今商洛)与湖广接壤,而“陕抚练国事远驻商雒”,可知商州并不在汉南范围之内。这就明确证实了明末的陕南指的就是汉中府及兴安州所辖区域,应将汉中府与兴安州视为一个整体。

清顺治十八年(1661),在中国内陆继续抗清的只剩下在四川东部和河北西部以大顺军余部为主的“夔东十三家”。平西王吴三桂为剿灭反清武装积极献计,他上疏称:“李党(李来亨所部)余孽,偷生房(房县)、竹(竹溪、竹山二县),地接汉、兴。布置堤防,正须严密。以王一正标兵驻汉,计画甚周。惟是房、竹之可达汉中者二路:一为兴安,一为西乡渔渡坝(今镇巴县东南渔渡镇),实为汉南门户。今兴安驻兵五千,足资捍御;惟西乡无兵,虽设有渔渡坝游击,宁足以当一面?”[29]72吴三桂奏疏充分说明清初所说的汉南仍是指汉中府及兴安州。

清中期川陕白莲教起义,汉南地区成为清廷镇压白莲教起义的重区,汉南之说屡见官方文书,《钦定剿平三省邪匪方略》载,嘉庆五年(1800)四月十二日,河南巡抚吴熊光奏称“二股贼匪已距豫边渐远,但闻额勒登保现统大兵自西向东追剿。恐该匪一经剿急,铤而走险,折回东趋,且湖北二竹与陕西汉南各州县接壤。近闻汉南守御单弱,设楚省贼匪向西奔窜,仍难保其不从上游偷渡,阑入陕境”[30]333云云。这里的汉南同样是指汉中府与兴安州辖区。严如熤《汉南集》中收录作者任洵阳县知县时所作《示洵阳敷文书院生徒》、《挽白河令黄补堂殉节三首》等诗[3]130,131,也同样确证兴安州所辖洵阳、白河诸县,均在汉南范围之内,故而收入《汉南集》中。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将襄阳一带指为汉南的旧地域观念,仍见诸清代文献记载。如《钦定剿平三省邪匪方略》载:嘉庆元年十二月二十日,湖广总督毕沅将湖北镇压白莲教的情况上奏朝廷,奏言有云:“樊城在襄郡对江北岸,上通陕豫,下达武汉。水路通衢,百物殷繁,商贾云集,为汉南一大都会。本年猝被贼扰,因本无城垣可恃,民房铺户多被蹂躏。自臣驻守以来,商民纷纷复业。”[31]597由此可见,两种汉南地域观念并存于一书之中;但这并不影响明清时期汉南这一地域观念已经发生迁移的事实。

综上所述,明嘉靖时期的汉南多指汉中府所辖二州十四县;万历二十三年,兴安州直隶陕西布政司之后,汉南的范围并未变化,仍是汉中府一州八县与兴安州一州六县的总称,至清代沿袭不变。

结语

我们今天常以“陕南”特指陕西省南部地区,自西往东包括汉中、安康、商洛三个地级市。但陕南这一区域概念的提出,最早约在清嘉庆初年,且多与“川北”并提。如嘉庆五年六月初二,清仁宗命军机大臣传谕额勒登保曰:“大兵全入甘境,则陕南一带兵力空虚……以目前紧要机宜而论,陕境之贼自应逼令入川,不可纵令入甘。本日据德楞泰奏,龙绍周、唐大信二逆已窜入西乡,其川北各股贼势亦渐向北趋。若额勒登保能将陕省之贼驱入川境,使两省贼匪俱在陕南、川北之交,较前散漫情形略有眉目。”[30]634-635清咸丰十一年(1861)五月,为镇压蓝大顺起义,清文宗亦要求督办四川军务骆秉章“先就现有兵力,节节布置,实力堵剿。力保陕南、川北地方,毋任贼匪窜扰”[32]1202。此后陕南的提法不断增多,汉南之说则逐渐减少。时至今日,今人对汉南所指区域范围早已模糊,或误以为清康熙《汉南郡志》、嘉庆《汉南续修郡志》命名不准确;或是将明清之汉南与今日之陕南混淆,造成了诸多误会。希望本文有助于厘清历史上“汉南”这一地域观念的演变过程,为区域历史地理的进一步研究打下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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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顾炎武.肇域志[M].谭其骧,等,校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24]明神宗实录:卷140[M].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印本,1962.

[25]张良知.嘉靖汉中府志[M]//中国国家图书馆.原国立北平图书馆甲库善本丛书第354册.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

[26]过庭训.本朝分省人物考[M]//续修四库全书第533册.影印明天启间刻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27]明武宗实录 [M].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印本,1962.

[28]崇祯实录[M]//明实录附录二.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印本,1962.

[29]清圣祖实录:卷3[M]//清实录第4册.影印清内府钞本.北京:中华书局,1987.

[30]庆桂.钦定剿平三省邪匪方略:卷165[M]//续修四库全书第395册.影印清嘉庆十五年武英殿刻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31]庆桂.钦定剿平三省邪匪方略:卷24[M]//续修四库全书第391册.影印清嘉庆十五年武英殿刻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32]清文宗实录:卷352[M]//清实录第44册.影印清内府钞本.北京:中华书局,1987.

[责任编辑:曹 骥]

2017-04-17

2017-05-10

王浩远(1982-),男,安徽滁州人,历史学博士,陕西理工大学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明清史、历史地理研究。

陕西理工大学人才启动项目(SLGQD15-02)

K928.7

A

2096-4005(2017)03-003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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