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康熙《汉南郡志》的编纂及其特色

2017-04-13 09:07
关键词:汉中康熙

孙 启 祥

(汉中市档案馆, 陕西 汉中 723000)

清康熙《汉南郡志》的编纂及其特色

孙 启 祥

(汉中市档案馆, 陕西 汉中 723000)

在汉中亡佚已约二百年的清康熙《汉南郡志》,是汉中历史上第一部篇目齐全、内容全面、卷帙浩瀚的府志。它由汉中府知府滕天绶在康熙二十六至二十八年间主修,镌刻于康熙三十年。现庋藏于国家图书馆、南京图书馆和上海图书馆的《汉南郡志》,系康熙三十八九年间南郑县知县魏寿期补刻重印本。全志分六个部分,有二十四卷,具传承前人、创制后继之功效,又有取材多元、资料详赡之优点,但亦有子目繁杂、章节失衡、编排不严之瑕疵,嘉庆《汉南续修郡志》沿袭了其格局,完善了其体例。

《 汉南郡志》; 《汉中府志》; 滕天绶; 结构; 体例

清康熙年间由汉中府知府滕天绶主修的《汉南郡志》,是汉中历史上一部重要的府志,是当今难得一见的珍稀古籍,是国内图书馆的善本书。

汉中纂修地方志的历史可以追溯很远。自东汉至南北朝,先后有祝龟《汉中耆旧传》、陈术《益部耆旧志》、无名氏《汉中记》、庾仲雍《汉水记》、刘澄之《梁州记》等早期地方史志著述。唐宋时,又有无名氏《兴元旧话》、李宗谔《兴元府图经》、阎苍舒《兴元志》等重要志书,但皆无全本流传,今天只能从《初学记》、《太平寰宇记》、《北堂书钞》、《舆地纪胜》和《资治通鉴》胡三省注等典籍中寻觅一鳞半爪、只言片语。令人欣慰的是,东晋常璩《华阳国志》卷二《汉中志》、卷十《先贤士女总赞》和卷十二《序志》比较系统完整地记述了汉中远古至晋代的历史事件和汉代至晋代的人物故事,但《华阳国志》涵盖地域广阔,非汉中区域专志。明清两代,汉中共出现了五部府志,即明嘉靖年间张良知纂修《汉中府志》、万历年间崔应科纂修《汉中府志》,清顺治年间冯达道重修《汉中府志》、康熙年间滕天绶主修《汉南郡志》、嘉庆年间严如熤主修《汉南续修郡志》,其中,崔应科之志在清初已无全本,只有严如熤《汉南续修郡志》在汉中仍有庋藏,其它三志久已亡佚。

据《中国地方志联合目录》、《稀见地方志提要》和其他相关资料显示,《汉南郡志》在国家图书馆、南京图书馆、上海图书馆和台湾有存,山东省图书馆和湖南师范大学图书馆存有部分卷册。2016年,我们得到了南京图书馆所藏《汉南郡志》电子扫描件,并与上海图书馆、国家图书馆所藏《汉南郡志》对照阅读,对这部“养在深闺人未识”之书有了初步了解。

一、 《汉南郡志》编纂始末

《汉南郡志》由滕天绶主持修纂。滕天绶,奉天府辽阳州(今辽宁辽阳市)人,生卒年不详*汉中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汉中地区志》以其卒于公元1690年(康熙二十九年),不确,是时《汉南郡志》还未刻就,滕氏还在汉中知府任内。,荫生出身,兄弟五人,行二。父应元,明辽东武举,曾随翰林院官使朝鲜,降清后于滦州阵亡,授骑都尉世职。*参见清《钦定盛京通志》卷七八《国朝人物志》、嘉庆《汉南续修郡志》卷九《秩官上》和民国《奉天通志》卷一八七《人物》。天绶于清康熙二十五年(1686)至三十二年(1693)间任汉中知府,为官谙练精敏,卒后入祀汉中府名宦祠,并被《陕西通志》列为名宦。清乾隆《潮州府志》卷三一《职官表》、《钦定盛京通志》卷七八《国朝人物志》、嘉庆《汉南续修郡志》卷九《秩官上》,民国《辽阳县志》卷九《乡宦》、《奉天通志》卷一八七《人物》等有其生平事功记载。

滕天绶曾任湖北襄阳知县,政绩卓著,当地人比之于西晋循吏羊祜,为之立“去思碑”[1]4217。康熙二十年(1681),天绶任广东潮州府海防同知,二十五年冬升任陕西汉中府知府。当时,正值清廷先后扑灭南明政权、平定三藩之乱、击败沙俄侵略者,形势愈加稳定,国力日趋强盛,政区、边界以致职官、户口、田赋、物产等都程度不同地发生变化,于是下诏编纂《大清一统志》。汉中是明末清初李自成农民起义军频繁出入之地,是反清活动的重镇,又曾是康熙前期清廷与吴三桂决斗的战场。滕天绶莅任,满目疮痍,百废待举,遂整饬治安、修葺房舍、鼓励耕织、疏解争讼,使坛庙、楼橹、仓廒、学宫、吏宇得以次第修复;南郑、褒城、城固、洋县各处水利设施逐步恢复,管理措施进一步强化,以致汉中出现了“民赋屯田,则《禹贡》之任土作贡也;表扬节义,则《周礼》之木铎徇路也;振刷鹾政,则李发运之宽民力也;均平水利,则杜父召母之引渠灌溉、养恬万姓也”[2]《葛思泰序》的良好局面。同时,鉴于朝廷倡导修志,而“汉中当兵燹之余,庐舍荡然,郊原非故,民力阙如,岂惟文献凋零,求所谓残编断简者,几邈乎不可追矣”[2]《葛思泰序》,明万历崔应科、清顺治冯达道所修之志又“篇章虽云典雅,而搜罗未免简略”[2]《滕天绶自序》,况且“合数姓之藏,不能得一完本”[2]《批详》,于是应乎时,顺乎势,本着“虽云征一方之典故,实以表一代之隆盛”[2]《批详》,“一郡山川、贡赋、人文、风俗,悉本乎郡守之博稽广览,裁成损益,汇为简编,登诸志乘”[2]《葛思泰序》的职责和目的,于次年即着手纂修府志。为此,滕天绶作《延请修志启》,“广接绅衿,授餐适馆,各抒闻见,汇集篇章”[2]《滕天绶自序》,延聘卸任官员和盐鼎、张京鍷,当地贡生李尔振、周忠等多人,于康熙二十六年(1687)至二十八年(1689),花费两年多时间,重辑续编完成《汉南郡志》二十四卷。

关于《汉南郡志》之著作人,按原书之《编辑姓氏》所列,为“汉中府知府滕天绶重辑”,以下所列“同较”者有十五人之多,其中时任府县官职、“挂名”色彩浓厚者有汉中府同知、通判和南郑县、洋县知县等四人,接着为“原任江南道监察御史和盐鼎”。而据《稀见地方志提要》云:“是编天绶延邑人和盐鼎,采辑顺治十三年后三十余年之事,乃合旧志共编为二十四卷。”[3]225则和盐鼎为主要编纂人,故1989年6月笔者参与编辑的《汉中地方志工作综览·地方志书目》(内部资料)中,即以《汉南郡志》为“滕天绶修,和盐鼎纂”,《中国地方志联合目录》亦如此表述[4]198;而郭鹏《汉中地区历代志乘述略》却有“郑炳然(四川广安人)、杨筠(南郑人)纂”[5]之说,显然是误将郑、杨二氏嘉庆年间曾参与编纂《汉南续修郡志》之事与编纂《汉南郡志》事混淆*参见清嘉庆《汉南续修郡志·严如熤叙》,民国十四年重刻本。,不足为据。窃以为,明清以降地方志多由官修,并由当地最高行政长官统率或挂名,且《汉南郡志·葛思泰序》中有滕天绶“莅至之明年,即有纂修郡志之举”语,滕氏又在《自序》、《凡例》中详述修志经过,并“退思之下,手自挲摩,繁者删之,逸者补之,略者益之,踈者密之,不涉于风化纲纪者去之,或缘于伪传影射者刊之,皆本之邑乘之笔载,核之往代之史籍”[2]《滕天绶自序》,确实做过具体的编纂工作;而《汉南郡志·人物志》载,和盐鼎系城固人,为顺治十五年(1658)举人,嗣后康熙五十六年(1717)《城固县志》、嘉庆十九年(1814)《汉南续修郡志》及其他所见史料,均未有对和盐鼎编纂《汉南郡志》有进一步表述,和盐鼎与其他“同较”者之所为殊难分辨,故《汉南郡志》为滕天绶主修,其他编纂人员不便单独列出。

二、 《汉南郡志》之结构及优缺点

依据主修者滕天绶所撰《序》和《凡例》,《汉南郡志》系在明万历癸卯(1603)崔应科纂修、清顺治丙申(1656)冯达道纂修的两部《汉中府志》基础上,“仍旧志之条目,缀后来之考订”,厘定错讹,补苴遗缺,增添新材,“从丁酉后采辑三十三年以来之事,合前志”而成。也就是说,新志未改变前二志的篇目结构,只是斠正补缀,扩展内容,并续写了顺治《汉中府志》时间下限以后三十三年相应部分。阅检《汉南郡志》,确如所述。

万历《汉中府志》已经失传,其篇目已不可得。顺治《汉中府志》共分六卷,依次为《舆地志》、《建置志》、《食货志》、《官守志》、《人物志》和《艺文志》,而康熙《汉南郡志》虽有二十四卷,却也只分六个部分,仅将顺治志之《官守志》更名曰《秩官志》。扩展的内容,以条目而论,《舆地志》在前志星野、沿革、疆域、山川、陵墓、风俗外,增设分设了郡县释名、形胜、关隘、古迹、轶事、转饷等条目;《建置志》在前志城池、藩镇、公署、津梁、秩祀、寺观外,增设分设了学宫、坊表、乡村、市集、铺舍、驿传等条目;《食货志》在前志田赋、茶课、物产、水利等条目外,增设分设了里甲、人丁、均徭、屯地、屯丁、存留经费、盐课、杂税等条目;《秩官志》在前志《官守志》官师、宦迹条目外,增设分设了文武沿革、军额等条目;《人物志》在前志科甲、名贤、贞烈、侨寓、仙释外,增设分设了勋爵、荐辟、保举、特授、封赠、恩荫、孝义、贤媛等条目;《艺文志》前志只分诗、文两类,后志则将文类细分为书表、碑记、论解、赋铭四类;将《灾祥》自《食货志》调至《舆地志》,《兵防》自《建置志》调至《秩官志》。调整增编后,《舆地志》、《建置志》各二卷,《食货志》、《人物志》各三卷,《秩官志》四卷,《艺文志》十卷,内容延伸,篇幅扩大,达煌煌四十余万言。

《汉南郡志》修成后,应主修者汉中知府滕天绶之请,总督四川陕西等处地方军务兼理粮饷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都御史葛思泰、陕西分巡汉兴道按察司副使常名扬在康熙三十年分别作序,他们均给予《汉南郡志》高度评价,或誉之“体裁精严,艺文高古”[2]《葛思泰序》,或赞其“秩然而有伦也,错然而有章也,岂独存此邦之文献,而君子且可以观政矣”[2]《常名扬序》。后世也不乏给予肯定者,在严如熤主修的《汉南续修郡志》中即谓其“最称详尽”[6]。但是,今人也有对其提出批评者。陈光贻在《稀见地方志提要》中评《汉南郡志》曰:“卷帙虽大增于前,而只补艺文居多,事物所增无几。……《舆地志》有《僭乱》、《历代得失大略》、《明末流寇纪略》三篇,不入《艺文》,于志例殊若不合。余类亦子目冗杂,体例有欠严慎。”[3]225平心而论,前人之赞美不可谓过誉,今人之批评更可称中肯,《汉南郡志》之价值和缺陷都毋庸讳言。

首先,《汉南郡志》将清初已只剩“镌版数片”“积尘寸许,点画不可辨”[2]《汉中府旧志序》的万历《汉中府志》和十卷顺治《汉中府志》扩充续编为二十四卷,功绩其莫大矣。修志是记录历史、传承文化的事业,其取材必须有案可稽,编目必须囊括周全。《汉南郡志》采用万历、顺治时两部《汉中府志》的结构和素材,本身就是对前人事业的尊重和继承。不过,不单万历《汉中府志》和顺治《汉中府志》篇幅及内容有限,就是流传至今、堪称精严的明嘉靖《汉中府志》,虽分十卷却只有十多万字,不可能吸纳更多材料。而《汉南郡志》之《舆地》、《建置》、《食货》、《秩官》、《人物》各志增加的子目及其相应内容,极大地丰富了志书山川胜迹、人文活动和经济社会发展的素材,对后世尤具价值。其新增子目和归类大多被后来嘉庆年间严如熤主修《汉南续修郡志》时采用,这也是《汉南郡志》创新性的体现。可以说,《汉南郡志》是汉中历史上第一部篇目齐全、内容全面、卷帙浩瀚的府志。

其次,相比于先前的府志,《汉南郡志》除《艺文志》篇幅大外,于《建置》和《食货》增加条目或素材亦多,说明编纂者十分关注社会经济状况。《建置志》中增加的乡村、市集、铺舍、驿传,《食货志》中增加的里甲、人丁、均徭、屯地、屯丁、存留经费、盐课、杂税,记载的都是社会最底层、最能反映人民生产生活的情况,这些内容在古代官修史书中最容易被忽视,却是修地方志时最不该忽视的。《汉南郡志》记述这些事项并列专条,体现了纂修者的“史识”。

再次,《汉南郡志》增写改写的另外一些内容,也不乏可圈可点之处。《舆地志》之《郡县释名》,将府、州、县名之缘起作追溯探讨,不乏新意,也被后来的志书屡屡仿效。虽然《汉南郡志》的“郡县释名”并不都可信,但毕竟系创新,同时也反映了当时人们的认识。值得一提的是,它对汉中名称来源的阐释:“郡临汉水之阳,南面汉山,以当汉江之中,故名汉中”,抓住了“汉中”与“汉水”相关这个关键,与唐张守节《史记正义》“以汉水为名”[7]366的论述一致。相比之下,一百多年后,《汉南续修郡志》表述为“郡临汉水之阳,南面汉山,故名汉中”,以汉中治所与汉水、汉山的相对位置诠释汉中之得名,明显不妥。《舆地志·山川》曰:“郑谷,郑子真隐处,一在褒谷,一在箕山,均谓之郑谷也”,并进一步说明,“按《雍录》,谷口在云阳县西四十里”。一事存多说,比之后世的一些史志著述片面强调褒谷口为郑子真隐居处要严谨得多。《汉南郡志》的《僭乱》、《历代得失大略》、《明末流寇纪略》三篇,搜集归纳汉中历史上的重大政治、军事事件入志,为后世志书沿用,值得称道,尽管将这些内容归入《舆地志》显得牵强,难称妥当*陈光贻《稀见地方志提要》曰入《艺文志》亦不恰当;《汉南续修郡志》增设《纪事》专志方处理得体。。《汉南郡志》对前志有些内容的改写和归属调整也有可取之处,如根据平定三藩后的时局,除删除前志中有关“平西王”的事迹,在《僭乱》中记述剿灭“滇逆吴三桂”情况,还在《建置志》子目中去掉了敏感的“藩镇”字样。《汉南郡志·灾祥》所记为天灾或祥瑞,属自然现象而非人为赈灾行为,新志归《舆地》较前志归《食货》为妥;《兵防》与《军额》主要记录防守重点和军力配备,驻防设施内容较略,新志归《秩官》较前志归《建置》更宜。

当然,对于一部成于众人之手,且编纂用时前后不足三年,又有响应“天子时命儒臣修辑《一统志》”之政治需要的长篇巨制,《汉南郡志》不会没有缺点,美中不足、璧中有瑕亦属必然。其结构编排、材料取舍、史事考证都有可商榷之处。

《汉南郡志》素材丰富,类目繁多,但纂修者却未突破顺治《汉中府志》分为六个部分之结构,相对于嘉靖《汉中府志》分十类十卷*《汉南郡志》修纂者似乎未见到嘉靖《汉中府志》,通卷未曾提及。,多少显得结构“倒退”,且形成分志子目和篇幅畸轻畸重、编排驳杂。《食货》、《秩官》、《人物》三志所属子目,按事类和按区域编撰混用混列,略显松散。《艺文志》中诗和文的排列,格式不一,尽管主修者在《艺文志论》中曰:“虽然文墨毕陈,宜于分类,以别其体制,顾前志俱从时代,不便紊列,以易其前后,故仍其旧”,但文章列序却存在既非视文体,亦非按时代,又非以内容的弊病,卷二十中居然将“元”置于“宋”之前,紊乱毕现。

《汉南郡志》于内容取舍也不够严谨。《舆地志》之《形胜》、《关隘》篇,洋县、宁羌州和略阳县在地形地势总体概述下,有主要形胜的描写,而汉中府和其他县,大都在简短总述下排列所谓“十景”、“十二景”之类,显得内容单薄,详略非当,体例不一*《汉南郡志》之《幅员》“褒城县”下有“余路屡征无报”语,表明州县数据由各自提供,但配合程度不一。。与顺治《汉中府志》比,《建置志》少了县域图,成为缺憾。

地方志之通弊之一是为“使桑梓生辉”而攀附名人,《汉南郡志》无此明显缺陷,却也有失于考证之处。晋代吉挹在魏兴太守任殉国,其事与清代汉中无关,但也被收入《历代职官政绩》。唐代权德舆曾仕宦汉中,为天水略阳(今甘肃秦安县东北)人,非汉中略阳人,张良知在嘉靖《汉中府志·凡例》中就特别申明,但《汉南郡志》中几处记载权氏祖孙三代与汉中无关的事迹词章,在《人物志论》中还以“权相国之尔雅文章”为汉中壮势。梁简文帝《玩汉水》、晚唐韦庄《汉州》诗,均非写汉中之作,而误入《艺文志》;《郙阁碑铭》(即《郙阁颂》)为仇靖作而误为蔡邕;《游石门》系安丙诗而误为文同,此类记述因甄别考证不精,又被后世屡屡援引,致使以讹传讹。

三、 关于《汉南郡志》之命名

《汉南郡志》之书名,按照地方志命名以行政地域名称为主题之习惯,应名为《汉中府志》,因为当时汉中为“汉中府”而非“汉南郡”,之所以如此命名,编纂者当有其特殊考量。

查“汉南”一词,出现甚早。《南史》卷六《梁武帝纪》载:“四月,帝出沔,命王茂、萧颖达等逼郢城。五月巳酉,帝移屯汉南。”[8]22这里的“汉南”当汉水(沔水)下游以南之地。稍后,羁留北方的著名文学家庾信在《枯树赋》有“桓大司马闻而叹曰:‘昔年移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句,藉用东晋荆州刺史桓温之事抒发漂泊异乡、岁月流逝之叹。西魏时,于今湖北宜城置汉南县,唐代废止。基于这些史实,唐人称襄阳一带为汉南,如刘禹锡有《奉和裴侍中将赴汉南留别座上诸公》诗,李商隐有《汉南书事》诗,白居易有“又昨过汉南日,适遇主人集众娱乐”(《与元九书》)文。不过,由于“汉南”为概称,汉水上游的汉中、安康,古代亦有“汉南”之称。唐至德二年(757)改安康郡为汉南郡(次年改置金州),治所西城县在今陕西安康。时间虽短,却给安康留下了“汉南”的印记。古代汉中未有“汉南”之行政设置,但汉南之称却甚烈。北宋熙宁年间,著名诗人、画家文同知兴元府(即今汉中),府通判卢微之自外地携芡实在汉中试种成功,文同《采芡》诗曰:“汉南父老旧不识,日日岸上多少人。”[9]诗中的“汉南”即指汉中。明嘉靖《汉中府志·凡例》曰:“汉南山川雄胜,名贤宦客游咏颇剧。”李德性《重修城隍庙记》曰:“万历壬寅冬,余承乏尹汉南之略阳”,张炼《拜将台》诗“汉南太守风雅人,坐清汉水柔羌民”,都用“汉南”代称汉中。明末,李自成农民军和其他起事饥民在陕南、鄂西、豫西多有活动,《明鉴纲目》、《明史纪事本末》、《明史略》、《延绥镇志》、《二申野录》等史籍在记述这些史事时,多出现“汉南”地名,或安康,或汉中,所指未定*《明史》中华书局点校本将专名号只加于“汉南”之“汉”字,亦表明汉南非行政区域名。。至清代,“汉南”已成为汉中之雅称、代词。故滕天绶任职汉中,曰:“丙寅之冬,奉命来守汉南”“今汉南屡被寇氛”[2]《滕天绶自序》,葛思泰在《汉南郡志序》中曰:“粤自西岐化行江汉,维时中林野人、汉南游女,皆知礼义。”《钦定盛京通志》亦曰:“汉南素饶水利,天绶相视地形,筑堤建闸。”[10]而康熙年间户部侍郎吕履恒有《留别汉南诸子》诗题,嘉庆年间福建分巡台湾厦门道梁文煊有“汉南多秔稻,精者柔且旨”诗句,《汉南郡志》、《汉南续修郡志》中,更有众多诗文用“汉南”指称汉中。

总而论之,《汉南郡志》的纂修者对所修志书之所以如是命名,大概三种理由:其一,从习从雅。既然汉中有汉南之习称,不妨采之;且汉中战国至秦汉时即为郡,称《汉南郡志》显得更古雅。以习称雅称命名志书非自《汉南郡志》始,而有悠久渊源,不单“南宋所修州县志,皆不用州县真名”[3]351,明正德《姑苏志》、嘉靖《南畿志》,以至更早的晋常璩《华阳国志》皆属此类。《汉南郡志》之名亦非始自清人,明人胡缵宗在嘉靖《汉中府志叙》中之“汉郡张丞重修郡志成”语,已有此义。非要以“(汉中)府治在汉江之北,以‘汉南’名之,本身就不甚确切”,“汉中行政建制名‘府’而非‘郡’”[11]5苛求,则《华阳国志》之名岂不亦欠妥贴,因为“华阳”既非行政区域名称,更无“国”之实。其二,区别前志。《汉南郡志》所依据的明万历、清顺治二志,皆名《汉中府志》,后人为示区别,于书名前冠以帝王年号,但当时人未必如此,从而有不同著作而名称相同之嫌。《汉南郡志》之名,显然有与前人著作区别之意。其三,强调星野。《汉南郡志》尤重源于《周礼·保章氏》的星野之说:“以星辨九州之地,所封之域皆有分星。”在《凡例》中申明:“一郡之内,山川虽旧,世代各异,方域疆界,不无与时为沿革者,星纬躔度,亦宜因之以辨定。”于卷一《舆地志》论曰:“九州皆有分星,以观妖祥,而郑《注》以井鬼属雍州。汉在雍州之西南。”“汉当雍梁之域,则星在井鬼之分无惑矣。志舆地者,统云井鬼轸翼分野。夫轸翼属荆州,则州邑之近楚属者有之,非可概指汉中也。”在《舆地志论》中又有“近蒙制宪葛公,南国巡行”语,反复强调“汉当雍州之西南”,属“南国”,不可混入荆州,这当为汉南之又一义。《汉南郡志》之名无可指摘。

四、 《汉南郡志》的镌刻及流传

流传于今之《汉南郡志》,《中国地方志联合目录》和《稀见地方志提要》皆以其为“清康熙二十八年(1689)刻本”,其依据可能是卷前有“康熙己巳(即二十八年——引者)菊月”主修者滕天绶所作之序。但是,滕氏之两位上司葛思泰和常名扬之序均署为康熙三十年(1691),且常名扬之序文有言:“在余未衔命关南之先,已授剞劂。及告竣,请予弁言。”于此推断,《汉南郡志》在康熙二十八年开始镌刻,于康熙三十年刻制殆竣之时,葛、常二氏应邀所作之序文至,一并补刻,付印装帧。故严格地说,《汉南郡志》应为康熙三十年而非二十八年刻本,其记事时间下限为二十八年。

现在所见之《汉南郡志》,非康熙三十年初刻印行本,系康熙三十八九年间之后补刻重印本,因其中多页字型和刻功明显与整部不同,部分内容也游离于原编之外。补刻分为四种情况:其一可能因原版损坏,无法再印,故重刻替代,全卷有三页属于这种情况。其二是改写文字,不增加篇幅,如卷三之《城池》,增加了滕天绶于康熙“二十九年复修西城楼……三年告成”之事功,但未增加篇幅,页码与后文衔接无间。其三是调整卷内内容,打乱秩序重编,这种现象集中体现在卷二十三“艺文”中。其四是卷外增加内容,卷二十四卷外有南郑县令魏寿期文七篇、诗十二题,洋县举人薛荃文一篇,未署名文一篇,文中多处有康熙三十年后的时间表述。查《汉南续修郡志》卷九,魏寿期为安徽太平府繁昌县人,康熙三十四年任南郑知县,其接任者荆克捷康熙三十九年任,故魏寿期知南郑县的时间为康熙三十四年至康熙三十八年(或三十九年)。根据补刻内容和魏寿期身份判断,《汉南郡志》的补刻重印应系魏寿期所为,时间在其知南郑县最后一段时间,即康熙三十八年末或三十九年初。

如果说魏寿期在康熙三十八九年间对《汉南郡志》的补刻调整比较慎重,且存留了一些有用的材料的话,康熙五十年后“好事者”的一次羼杂,却对整部志书造成了紊乱。该书卷十一第三十三页《抚绥名贤》后,插入了一页,用大段文字评述川陕总督殷泰的才华、人品和军功,记录康熙癸未(即四十二年,公元1703年)后其总制川陕,辛卯(即五十年,公元1711年)秋入蜀时在汉中受官民拥戴之情形。与此相呼应,在卷二十三《艺文》中插入了撰于康熙四十九年的《总督川陕部院殷公德政碑记》,并插于原刻文章之间。查两处所记川陕总督殷泰之德行,全与汉中无直接关系,其偶过汉中,亦非府志必录之事。更有甚者,《德政碑记》基本无事实做铺陈,整篇充斥对皇帝的颂扬和对殷泰的献媚之辞,将殷泰比之于召公、孔子,甚至认为其治理能力过于孔子,更是不伦不类,足见撰文者之见识和人品。这些内容的掺入,应发生在康熙五十年殷泰路过汉中后不久,系汉中地方官所为,它影响了全志的风格体例,进一步加剧了卷二十三的顺序混乱,殊不可取。

《汉南郡志》经康熙三十年镌刻印刷、康熙三十八九年间补刻重印,随后再未见刻印记录。一百多年后的嘉庆十三年(1808),当汉中知府严如熤再见到它时,已经“板残字蛀,模糊不能成句读”,完整印本无从寻觅。但是,严氏还是以残著为蓝本,于嘉庆十八年续修完成了《汉南续修郡志》,并本着尊重前贤的态度,将“旧志所有者,列原辑滕君姓名于前”。于是我们看到,《汉南续修郡志》卷一《星野舆图》、卷八《城池公署》、卷十一《秩官武职》、卷十二《食货》、卷十三《学校》、卷十四《祀典》、卷十五《人物上》、卷十八《选举》、卷二十三《祥异》、卷二十五至卷二十七《艺文》、卷二十八《诗上》署名为“汉中府知府关左滕天绶辑,汉中府知府楚南严如熤重辑”,这些篇章的主要内容,当采自《汉南郡志》。本来《汉南郡志》在汉中已难寻觅,《汉南续修郡志》在嘉庆十九年(1814)的付梓面世,更加快了《汉南郡志》的消失。清代晚期以后,除了国内少数图书馆,市面上已见不到《汉南郡志》,以致于新修《汉中地区志》在介绍这部志书时,曰“原志无存”[12]2120。

现在国家图书馆、南京图书馆、上海图书馆、山东省图书馆、湖南师范大学和台湾藏《汉南郡志》,版本皆曰康熙二十八年刻本。但有的无缘一见,有的不予查阅,有的声言寻觅不见,所见国图、南图和上图所藏,系同一版本,即康熙三十年刻竣本,但装订有差异,且皆有前后颠倒、错页、重页、阙页、残页现象。汉中市档案馆已以南图本为底本,参照国图、上图本加以整理,交出版社影印出版,有兴趣者可一睹《汉南郡志》之风采。

[1]王树楠,等.奉天通志:卷一八七[M].沈阳:沈阳古旧书店(影印),1983.

[2]滕天绶.汉南郡志[M].清康熙三十年刻本.

[3]陈光贻.稀见地方志提要:卷四[M].济南:齐鲁书社,1987.

[4]中国科学院北京天文台.中国地方志联合目录[M].北京:中华书局,1986.

[5]郭鹏.汉中地区历代志乘述略[J].汉中师范学院学报,1994(1).

[6]严如熤.汉南续修郡志:卷九[M].民国十四年重刻本.

[7]司马迁.史记:卷八[M].北京:中华书局,1982.

[8]李延寿.南史:卷六[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影印),1986.

[9]文同.丹渊集:卷一四[M].四部丛刊本.

[10]魏枢,等.钦定盛京通志:卷七八[M].清咸丰刻本.

[11]郭鹏.嘉庆汉中府志校勘:前言[M].西安:三秦出版社,2012.

[12]汉中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汉中地区志[M].西安:三秦出版社,2005.

[责任编辑:曹 骥]

2017-03-01

孙启祥(1961-),男,陕西勉县人,汉中市档案馆馆长,主要从事汉中历史文化研究。

K29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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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6-4005(2017)02-002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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