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石 雨
一代儒商华麟祥
◎ 石 雨
华麟祥校刊《事类赋》书影
1956年出版的《明清时代商人及商业资本》书中将明代无锡华麟祥作为商人致富典型之一:“当明代正德、嘉靖时,无锡有三大富家,曰安国、邹望、华麟祥,人有日日金银用斗量之谣……”(傅衣凌:《明清时代商人及商业资本》,第24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年北京第2次印刷)以来,华麟祥这个名字便为治明史者,尤其是为治明清经济史者熟知。
无锡地方史研究迄今为止涉及华麟祥的著作、文章不少,却都停留在渲染华麟祥财富之多的层面。对于华麟祥致富原因,也止步于掘地得金成巨富一点之上,且这个问题还存在分歧。笔者最近静下心来,利用无锡本地地方史料丰富的优势,并比照明清相关史料,力图较为全面、正确地了解、描述华麟祥,为傅氏《明清时代商人及商业资本》增补华麟祥的一些信息,也为后人进一步研究提供一些肤浅意见,这其中也包含对笔者之前所撰华麟祥文章中不当之处的补正。
华麟祥(1464-1542),字时珍,有些记载写作时祯,号海月居士,晚称海翁。他“生而雄俊”(明文徵明:《有明华都事碑铭》),“丰躯玉立,风度磊落,剧谈专对,人莫能诎”(明郑晓:《明故浙江布政司都事海翁华君墓表》)。这些描写说明华麟祥思维敏捷,口才极佳,与人谈辩,人莫能挡,是一位高颜值、精通雄辩术的大帅哥。
当时在无锡县学中,华麟祥也是一位引人注目的秀才,曾两进两出无锡县学。他在县学学习的最大特点是平时考试成绩一直很优秀,但凡参加乡试,却总是名落孙山(明郑晓:《明故浙江布政司都事海翁华君墓表》)。这一点与其父亲倒是很有相似之处的。其父华栋,字良用,号坦庵,年轻时也锐意于科举之学,“试有司,九弗利”(明林俊:《明待选国子生华君时祯配张孺人墓志铭》),九次乡试皆不售,虽是屡败屡战,但其百折不挠的精神至今令人动容。
华麟祥读书过程相当坎坷。据他自己说:“成化庚子,余年十七,督学侍御广信娄公收入庠校,既而教谕鄞县金先生,谓余家贫无志读书,白娄中辍。”(明华麟祥:《复梅里草堂故址述事》)华麟祥资质不错,他所说的17岁,是古人论年龄的虚岁,倘若按现在通行实足年龄计算,他16岁就考中秀才,进了无锡县学。县学教谕金先生,因华麟祥家贫,说他“无志读书”,竟导致华麟祥一度失学!
华麟祥29岁时再进无锡县学,乡试仍不利。但至晚年随着财富增多,他的科举读书境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非但再没有人批评他“无志读书”,即使是最高学府国子监的师生对他也是一致赞颂——华麟祥“入粟补郎散官,己弃郎散官,去游太学。太学诸生推‘华生’才,祭酒、司业皆喜‘华生’勤学好礼,又有名南都。南都再大比,竟不利,当是时君之子云举于乡矣,曰‘吾不能复仆仆人下’,遂上疏乞长告官,授浙江布政司都事,阶从仕郎,归老于田。”(明郑晓:《明故浙江布政司都事海翁华君墓表》)另有记载:华麟祥长子华云“嘉靖辛卯以太学得顺天乡试魁选”(明马森:《明奉训大夫南京刑部江西司郎中致仕补庵华先生墓表》)。嘉靖辛卯,即嘉靖十年(1531)。所以,华云考中举人的“当是时”年份为嘉靖十年(1531)。
华麟祥晚年相当任性,先是捐资弄了个散官头衔,自我感觉不好——离理想目标太远,就去南京国子监读书,而国子监同学及校长等领导一致交口称赞有才、“勤学好礼”的“华生”——实际竟已是68岁的华麟祥“华老”!华麟祥当时在南京确实“有名”,很是红火了一把,惟一遗憾的是乡试再次落第,而他儿子华云当时却捷足先登,成了举人,于是华麟祥决定就此退学,并申请获得从仕郎浙江布政司都事官衔。
华麟祥回到无锡他督促子孙努力读书,要求他们在科举方面进一步出人头地,实现他一生孜孜以求的目标。另外,他还静心校对宋人吴淑撰注的《事类赋》,该书又名《事类赋注》《类书读》,于嘉靖十一年(1532)刊刻出版。现在,华麟祥校刊的《事类赋》,已成为古籍善本,在古董市场流通,价格不菲。
华麟祥的上三代,父华栋,祖父华本盛、曾祖华荃,都是有钱地主,生活富裕,在功名方面却处于弱势地位,是士大夫不齿的“白丁”,在有些史料说得简单,如“君王大父(即华荃——笔者注)、大父(即华本盛——笔者注)皆敛饬孝弟,力田守先绪”(明郑晓:《明故浙江布政司都事海翁华君墓表》),连名讳、字号都没有提及;又如“曾祖而下,讳荃,以孝友闻;讳本盛,善施称长者”(明林俊:《明待选国子生华君时祯配张孺人墓志铭》),名字有了,字号却无。
在华氏宗谱中,华麟祥的曾祖、祖父记载较为详细。“十二世祖,名荃,字异芳,号娱晚。不乐仕进,特于所居之左右,树梅花数百本,颜其堂曰‘香雪’,日夕偕亲知晏赏于其中”。“十三世祖友琴,名本盛,海翁之祖也。惟教子读书为乐。家传有古琴一张,名曰‘雷威’,百衲材也,太平兴国时物也,虽夜眠亦必置之卧榻之侧,惟风月佳时携之游于山巅水涯,独抚一曲,与清籁寒泉斗胜”(清光绪《华氏宗谱》卷三《通八传芳集》)。这些描述表明华麟祥曾祖、祖父生活颇为富裕,特别是华本盛持有北宋初年、已有400年历史的古琴,更是十分难得。
文徵明在为华麟祥作碑铭时,曾提到其父华栋的婚姻状况:“娶吴生三子,公其仲也”(明文徵明:《有明华都事碑铭》)。这说明华麟祥上有兄,下有弟,他们是三兄弟排行。华麟祥兄,名华麒祥,字天祥,后改名为华龙,官锦衣卫指挥佥事,其父华栋因此获得朝廷追赠的相同官衔。华龙这个官衔非科举取得,与华麟祥的浙江布政司都事一样,皆是出钱购得的(清道光《华氏文献略》《仕宦》)。
华麟祥弟叫华鸾祥,字时瑞,也有华氏宗谱称之为华周,字鸾祥(清光绪《华氏宗谱》卷一)。华鸾祥有子一,叫华电,字从光,号省庵,嘉靖辛卯举人(清光绪《华氏宗谱》卷一),华电与华云同为嘉靖十年(1531)举人。历来同宗兄弟同时中举在科举时代是视为佳事的。华云广为人知,而华电则甚少提及,甚至明清无锡县志专门记载举人名单的“乡举”章节中,也未见“华电”,只有“华从光”,下注“改名电,字从日”(万历《无锡县志》卷十二《乡举》),方知华从光与华电为一人。
从华氏宗谱看,无锡华氏通八支第十六世之华栋诸孙名讳中都有带“雨”字头的字,如华云(雲)、华露、华霖等。华电,电的繁体字为電,也是带“雨”字头的,这是正常名讳系列。但是《万历无锡县志》为什么反而说“华从光,改名電,字从日”?现今无锡地区修谱颇热,华氏后裔对祖先此等情况可曾关注,并有合理解说。
长子华云,字从龙,号补庵,先师从无锡学者邵宝,后为大学者王阳明门生,无锡史上著名的慈善家、书画收藏家,但科举一直不利,直到44岁才考中举人,54岁成进士,翌年其父华麟祥去世。之后华云进入仕途,从户部山东司主事起步,累官刑部郎中,华麟祥因此荣膺朝廷“户部山东司主事”头衔的追赠。
次子华露,字从玉,号次庵,是华麟祥晚年的小儿子,倍受宠爱。华露以太学生授光禄寺监事(清光绪《华氏宗谱》卷二),曾捐田200亩,赞助其兄华云建立华氏义庄。笔者之前曾在文章中误称其为“举人”,今将之纠正。
华麟祥16岁即成邑庠生,表现出很强的学习潜力。
华麟祥出赘于张逊家。“蚤岁出赘张氏,外舅福州守张公逊”(明文徵明:《有明华都事碑铭》)。张逊,字时敏,号钝轩,景泰七年(1456)举人,“授同安知县,内侍侵民田,逊复之,留意荒政。后知涿州,不避权贵。迁福州知府,振举废坠,摘发侵渔政为诸郡最……所著有《钝轩稿》。其后久于州县者,有朱絃……历任州县凡二十年,才不逮张福州,而恺、悌过之,一时并称循吏云”(《明万历《无锡县志》卷十五《宦望》)。这说明华麟祥的老丈人张逊,非但有担当、极清廉的好官,还是明代无锡排名第一、长期在外地担任基层官员的“循吏”。“循吏”者,即奉公执法、以人为本的优秀官员。
华、张两家还是“世谊”。“坦庵与福州髫穉同笔砚”(明林俊:《明待选国子生华君时祯配张孺人墓志铭》)。原来华麟祥父亲华栋与张逊是发小、少年时的同窗。只是华栋久困场屋,始终未能进入仕途,家庭经济情况也因此拮据,使得16岁的华麟祥不能在无锡县学读书,后至张家做上门女婿。
除了“世谊”外,张逊之所以让华麟祥上门做女婿,一是华麟祥是人才能干事,另一是张逊女儿张氏在成婚之后,对华麟祥说的“吾父之为此举也,为吾弟幼而祠墓无所讬也”“吾女子也,不能干蛊,子其代我。”(明邵宝:《华硕人张氏圹志铭》)。张逊常年在外做官,无锡家中长子张珤年纪尚小,一时无成年男子能做门户的顶梁柱,而华麟祥上门后,可替代妻子张氏出面持家。这样后顾之忧解除,张逊可一心一意在外地做官,服务社稷。
华麟祥确有才,也有德,深得老丈人张逊的厚爱器重,“特贤爱之,讬以肺腑,任之家事,事集而办,然不一钱自私。”(明文徵明:《有明华都事碑铭》)华麟祥善于治生,不断发家,但不苟苟营营,经营家产时,盈利不断,却从不从中获取私利,使得廉洁的张逊能保持全家的小康生活水平——“故福州官廉而不甚贫”(明邵宝:《华硕人张氏圹志铭》)。
也正是这个原因,张逊夫人王氏对华麟祥这位上门女婿也非常满意,评价很高。王氏临终时已83岁,高寿至此,人生阅历丰富,她叫来无锡县学秀才小儿子张琇而语之:“学戒之疎逸。且谓汝学礼,丧宜从礼。长姊之夫,周于世故,故亦宜参之。”(明邵宝:《福州府知府张公配王氏宜人墓志铭》)王氏对儿子的最后嘱咐是三条:一是学习不懒散松劲,才会成功;二是她的丧事合乎礼仪即可;三是要向“长姊之夫”学习“周于世故”。王氏所说的“长姊之夫”就是华麟祥,华麟祥夫人张氏在张家子女中排行第一。
华麟祥到张家做女婿期间,其父华栋在经济方面遭遇更大困难,连住房也成了问题。“坦庵业中衰,而义不就迎养。硕人曰:‘舅姑如此,子妇何以为心哉。’乃劝时祯请于福州,脱簪珥筑室于石羊泾,奉坦庵及其配吴居焉。”(明邵宝:《华硕人张氏圹志铭》)按当时礼法,华麟祥已出赘,对于其父华栋、母吴氏已无赡养责任。此时华麟祥夫人张氏充分体现出她的高贵同情心与真正孝道——她看到华栋夫妇身陷窘境很是于心不忍,便劝华麟祥请求老丈人支持安置华栋夫妇,并拿出自己的首饰资助造房子给华栋夫妇居住,还经常前去探望。这对于华栋夫妇无异是雪中送炭,生活有了保障,精神上更得到慰藉。
张氏大弟张珤长大成人,能支撑门户时,华麟祥父母华栋夫妇日趋年老体衰,此时张氏又提出华麟祥回到华家,照顾二老,由是华麟祥家道日富。(明邵宝:《华硕人张氏圹志铭》)华麟祥得到贤惠妻子张氏的帮助与支持,以上门女婿的卑微身份妥善处理张、华两家关系和睦亲善,是他才与德的展现,华麟祥在生活中也是强者。
华麟祥财富惊人,最为明清时无锡人津津乐道的是当时的民谣:“安国、邹望、华麟祥日日金银用斗量”(清黄卬:《锡金识小录》卷七《富室》),用以夸耀无锡巨富之巨。傅氏《明清时代商人及商业资本》征引黄卬此记载。
至于华麟祥巨大财富是怎样取得的,现在无锡官方的说法是:“华栋字良用……世居南门外下塘的铁树岸(今铁树桥北,大码头弄附近),60多岁时,与邻居龚釜争地,龚败诉,让地5尺,华栋在埋设界石时,挖得装金子的铁瓮110只而致富,不久谢世。华栋之子华麟祥屡试科举不第,于是在家经营产业……”(无锡市史志办公室编:《无锡掌故》,第179页《大庄里古名菰川庄》,陕西旅游出版社,2001年第1次印刷)。按照此说,华氏掘地得金致富,主角是华栋,华麟祥仅是继承遗产。
华栋掘地得金成巨富,华氏家族文献有明确记载:“坦庵公,名栋,字良用。少为茂才,试弗利,寻获贡。以子贵封锦衣卫指挥。尤镗《锡山佚事》云:‘坦庵性巽顺,不敢一言先人,每云土卑水下,故悠久流长。邻有龚釜者,陵铄之作室垂成,龚以侵其地为怒,坦庵则从龚釜所欲,让地五尺,埋石以息争。掘地得铁瓮数百,乃宋时相国之藏金也,由是富甲一邑。时邑未城,筑二城以卫其财。’”(清光绪《华氏宗谱》卷三,华坡:《让地图》)
上述记载作者华坡,字子山,号天全子,华氏二十世孙,清代康熙时无锡人(清乾隆《华氏文献表》)。华坡引述尤镗《锡山佚事》记载,在让地方面,与无锡市史志办公室说法不一致,非龚釜败诉让地,而是华栋让地,和气生财,但说到掘地得金“主角”是相同的,皆称华栋。
清代乾隆黄卬另有不同记载曰:“南关外,有宋时秦丞相庄……后其地名铁柱岸。有龚釜者,秦庄客也,世居其旁三百年。华氏造庐迫龚,龚以华侵基,时凌轹之,亲友解纷,让龚地五尺,埋石记之,锄土五六尺有铁瓮百十,中皆秦相藏金也。由是华氏富甲一邑,剏四大第,筑四高城以卫之,即海月翁麟祥也。‘本《梁溪杂事》’。”(清黄卬:《锡金识小录》卷三《铁柱岸》)此说让地者与华氏宗谱一致,非龚釜让地,但让地五尺、掘地得金“主角”为华麟祥,而非华栋,这是与华坡、无锡市史志办公室两种说法最大的不同。
黄卬说华麟祥让地,掘地得金成巨富,非他个人主观意见,是“本《梁溪杂事》”的,即他征引了《梁溪杂事》的记载。“尤镗,……《梁溪杂事》……”(清高鑅泉:《锡金历朝书目考》卷三),这表明《梁溪杂事》与华坡说的《锡山佚事》两书作者是同一人尤镗。“尤镗,字伯声,号镜湖,……”(清乾隆《无锡县志》卷三十《文苑》),明代无锡人,隆庆间“援例入监”(明万历《无锡县志》卷之十三《援例入监》),为自费太学生。
需要指出的是,华坡提到的“尤镗《锡山佚事》”不见于《锡金历朝书目考》或清代无锡县志的相关记载,造成这一情况是有原因的。尤镗父尤瑛虽曾官江西布政司参议,但颇清廉(明万历《无锡县志》卷之十六《文学》),故尤镗出钱进国子监后,家贫,后来连居室也是友人帮忙建造的(清乾隆《无锡县志》卷三十《文苑》)。由于穷困,尤镗著述虽丰,皆未刊刻,陆续散佚,至今只有他著述的片言只语还能散见于清代无锡县志或私人笔记之中。
华麟祥本人的记载云:“弘治壬子,余年二十九,复入庠校,虽再蹶畿闱,而日积月累,家业渐成,南塘铁柱岸新居扁曰‘梅里世家’……”(明华麟祥:《复梅里草堂故址述事》)。由此可知,在铁柱岸建房、掘地得金的“主角”应是华麟祥,不是华栋——依前几节史料分析看,华栋也没财力在铁柱岸建新房——显然应是黄卬征引《梁溪杂事》的记述正确。
华麟祥经商,无锡公私文献几无任何记载。文徵明写华麟祥发财经历,也只说:“公雅负才谞,能激邛任事,既不为时用,用植其家。菑播畜牧能谨之,以时訾算转轮,得其肯綮,用能恢衍,故业膏腴连延,布泉流溢,几埒素封。”(明文徵明:《有明华都事碑铭》)文徵明是华麟祥、华云父子二代的朋友,每次到无锡都由华氏父子盛情款待,当然不会揭华氏老底,直言其经商发财,故上述记载用语极为隐晦笼统,粗看还以为是华麟祥因经营农业畜牧业而成巨富。
然而,明末清初有人直言华麟祥经商成巨富的记载:“……华号海月,父本有家,诸生也。尝馆于京口(今称镇江——笔者注),时京口地无红菱,使馆僮兴贩于锡之菰渎,即海月本居地,六七日往来,利可十倍。又于馆政暇,纵步金山江口,同牙行人等商南北货物之翔沉,亿则屡中,意念勃如也。
“子云、露俱早慧,慨然曰:‘黄甲科名事可付儿曹。’知父翁处有契好远宦寄银二百,封顿年余,乃窃之往馆,徊翔百货间,立志人弃我取,积久无用者,方为收置。牙行人忽指曰:‘有一物矣,积已年久,储非一家,荆、湘、川、蜀远下客商,所带扳枝花,俱结算在主,拨除饭食牙用,向无定价,大约百斤一包作四钱可也。’海月曰:‘此有收之日,无发之时者,付实银二钱可乎?’众各欣然,以为臭腐神奇矣。
“蓄贮四廒固封焉。未阅月,正德帝为宸濠反叛,督兵亲征,已有旨由金陵至武林,登太和山,从嵩、岱而还。凡所经历州县,备供帐,设衾褥,皆需扳枝花,价已昂极,一斤对两,迫无货见也。贩卖远商舣舟猬集,海月徐发,匝月方完,实银几百万矣。此方谓臭腐神奇。捆载而归,训二子读书,云成进士,露亦举人。享福廿年,德泽广布,为义庄田以赡族。”(明花村看行侍者:《花村谈往》卷二《锡山三富》)傅氏在《明清时代商人及商业资本》书中征引此记载,以叙述华麟祥经商发大财的过程。
上述记载,可知其中有多处舛误,如说“露亦举人”,即不符合事实。最明显的是“知父翁处有契好远宦寄银二百,封顿年余,乃窃之往馆”,偷别人寄放于父亲处的银子做生意,这样私密性极强的事,外人怎能知道?这显然是当时一些人对华麟祥经商发财“羡慕忌妒恨”的抹黑之词。这也是自相矛盾之词,既然华麟祥经营无锡红菱在镇江已挖得第一桶金,有了经商的原始资金,何必还要偷银子作本钱?而且从华麟祥为张逊家理财光明正大看,华麟祥也决不是偷鸡摸狗之徒!
这段记载,还是有一些参考价值的。至少我们可知华麟祥经商与安国、邹望一样,都是在外地进行的,如安国主要在浙江进行海商贸易(详见拙文《安国研究的两个问题》《东南文化》1993年第2期)。华麟祥经商的重要据点在长江与京杭大运河交汇的镇江,明代永乐皇帝迁都北京后,镇江经济位置更为重要。当时苏、松、常、镇四府及浙江岁输粮182万石,占全国漕粮总额的45%以上,皆由京杭大运河运到镇江中转北上。镇江这物流巨大、商贾云集的重要交通枢纽城池因此能吸引“贩卖远商舣舟猬集”,而“扳枝花”交易则可视为是华麟祥获利巨大、最成功的一个商业案例。至此,我们可以明白华麟祥兄华麒祥之所以改名为华龙,而其“锦衣卫指挥佥事”四品官衔,恐怕也是由华麟祥出资捐来的。这样可为一生蹉跎的其父华栋得到朝廷同样官衔的追赠,光宗耀祖,对华麟祥经商也是大有补益的事。华麟祥晚年见好就收,放弃经商,做多金翁,回归读书,作太学生,热心慈善,更是华麟祥的人生智慧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