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静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000)
简析明代白话小说中的“好事者”
陈 静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000)
明代是中国古代白话小说创作的高峰期,这一时期的白话小说塑造了大量经典的文学形象。除了人们熟知的经典形象之外,还存在独特的“好事者”形象。“好事者”人物群的形态包含扁平人物、尖形人物和圆形人物。一部分“好事者”形象是作者或编者介入小说叙事的一种手段,同时,“好事者”的出现也是读者的阅读需求影响小说创作的体现。
明代;白话小说;“好事者”形象
Abstract:The Ming Dynasty is the peak of the creation of Chinese ancient vernacular novels and many classical literary images were created during this period.Except for those well-known images,the"busy body"is another unique image.The image of"busy body"mainly contain the flat character,round characterand pointed character.Some images of"busy body"are used as the way for the writers or editors to intervene in the narrative of the novel.Meantime,the appearance of the"busy body"reflects that the reader`s requirement can influence the novel creation.
Key words:Ming Dynasty;vernacular novels;the image of"busy body"
“小说”在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中是一个非常模糊的概念,其内涵与外延都具有复杂性和不确定性。相对于按照题材、人物等标准来划分中国古代小说而产生的驳杂,以语体特征为标准将中国古代小说分为文言小说和白话小说,具有清晰简明、易于掌握的优点。《中国小说大辞典》将白话小说定义为:“用接近民众口语写成的小说,起源于唐宋说话艺人的话本。”[1](P20)宋元话本小说、明清文人拟话本小说等白话短篇小说以及中长篇章回体小说是中国古代白话小说的重要组成部分。
本文以明代白话小说为研究对象,主要依据石昌渝先生主编的《中国古代小说总目·白话卷》中所著录的明代白话小说篇目,参照孙楷第先生的《中国通俗小说书目》以及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古本小说集成》和中华书局出版的《古本小说丛刊》目录,形成明代白话小说简录,再据此目录研究明代白话小说中的“好事者”的人物形态以及相关特性。
英国作家爱·摩·福斯特在其《小说面面观》中将小说中的人物二分为 “扁平人物”和“圆形人物”。“扁平人物”是“基于某种单一的观念或品质塑造而成的”,“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的“类型人物或漫画人物”[2](P61)。它具有“极易被辨识”和“容易被读者牢记”两个独特的优势。“圆形人物”的标准则在于“看它能否以令人信服的方式让我们感到意外。如果它从不让我们感到意外,它就是扁的。假使它让我们感到了意外却并不令人信服,它就是扁的想要冒充圆的。 ”[2](P72)
福斯特对小说人物的二分法为研究小说人物开拓了新的视角,但其理论并非完美无缺。马振方先生在《小说艺术论》中就详细论证了福斯特对人物形态分类的不完全以及阐述和举例中出现的偏差和失误,并且把小说中不能划入扁平人物也不适合圆形人物的一部分人物称为“尖形人物”。“尖形人物”是指能用一句话概括人物最突出的特征:“这种特征的强度不仅远远超过这个人物的其他特征,而且明显地超过生活中人的同类特征。……如极端主观主义的堂·吉诃德,吝啬得出奇的葛朗台老头等等。 ”[3](P35)
参照以上人物形态分类标准,可以在明代白话小说中出现的“好事者”群体中找到对应此三种类型的人物。
通过福斯特对扁平人物的定义,可以“把扁平人物限定在表现单一的思想观念或性格特征的范围之内”[3](P36)。能够归入扁平人物的 “好事者”多属于具有“单一性格特征”的人物,“好事者”在文中表现出的单一性格就是“好事者”性格的底色,即“好奇喜怪”。
“好奇喜怪”是指对于新奇有趣、超出日常的社会新闻具有浓烈的好奇心,但又仅仅停留在好奇,其行为举止与思想都没有超出这一性格特征。如《禅真逸史》第三十八回《土地争位动阴兵》写高僧林澹然为前世作孽今世转入畜生道的猛虎讲经一事轰动山下居民。“好事的都上山拜见活佛,就求老虎一看。果然虎见人低头伏气,不敢转动,人人称异,个个道奇。”[4](P31)又《三遂平妖传》第三十一回《胡永儿卖泥蜡烛》中观看胡永儿用泥土作蜡烛的“好事者”。以及《古本水浒传》第一百一回《二英雄血溅云家庄》因杨雄、石秀救了被妖魔缠扰的云太公的女儿,便有“好事的男女”“竟自赶到庄上,要看看异人恁般模样”[9](P964)。
最贴近“好事者”人物的符号化、漫画化特征的,是小说中的跑腿通传一类人物。如《水浒传》第七十四回《燕青智扑擎天柱》中燕青打烂“太原相扑擎天柱任原”的粉牌和对联的时候,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多有好事的,飞报任原。”[6](P1805)《续西游记》第八十九回《修善功狮毛变假》中,狮魔变成唐僧师徒的模样来到乌鸡国,“男女争观,有几个好事的飞跑普静寺报知。”[7](P607)此类“好事者”的“好奇”特性被一个“飞”字生动地夸张,“好事者”人物不自觉地成为一个动态的符号,一个行动元。
马振方先生认为,“尖形人物”是指小说人物具备多种性格特征,在这些特征中有一种或两种甚至更多的特征远远超过其他特征,同时也明显超出现实生活中人的同类特征,是一个几何椎体的尖顶。其中,具有两个或更多超常特征的人物,“造成双峰并峙或多峰竞秀的性格奇观”[3](P35)。
在明代白话小说中,存在较多“双峰并峙”的“好事者”人物。这类人物首先有“好事者”的突出性格特征,即“好事”。同时又具有另一种突出的性格特征,两种性格相生相成,让人伸手可触。这种“双峰并峙”的性格类型大致有以下三类:
1.“好事”与侠义热心
侠义热心是指乐成美事、豪爽仗义。此类“好事者”尽管身份、地位不同,但都有一副热心助人的狭义心肠。如《二刻拍案惊奇》卷三十《瘗遗骸王玉英配夫》写书生韩庆云与女鬼王玉英结合生子事。韩庆云为了给儿子娶妻而回乡筹金,“好事的多愿相助,不多几时,凑上了二十余金”[8](P387)。此是乡间慷慨仗义的“好事者。”又《禅真后史》第三十五回《瞿氏子放雷逐怪》中“好事者”竭诚恳求道士瞿琰捉拿缠扰党氏一家的妖魔。《型世言》第五回《淫妇背夫遭诛》中的“好事者”听闻媳妇打婆婆就要冲进去阻止,待弄清楚其中原委之后又为婆婆逼迫媳妇改嫁而鸣不平,扬言要“动公举”以惩治不守伦常的婆婆。这些“好事者”在“好事”之上自然地生出侠义热血的性格,“好事”与侠义相辅相成,相生相长,成为一个具有“好事”与侠义两种突出性格的尖形人物。
2.“好事”与麻木冷漠
鲁迅先生曾重点抨击过的冷漠、麻木的看客,在“好事者”形象群中也可以找到。此类人对一切不寻常的人、事、物都有强烈的观看欲望,但观看只是为了获得感官满足的快感,对于所看人、事、物的是非曲直或者悲惨遭遇一概不论,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梼杌闲评》第三十六回《周蓼州慷慨成仁》写附庸魏忠贤的奸臣对东林党人周蓼州与熊芝冈滥施酷刑时,“有那等好事的却来看,只见他们笑一回,哭一回,只道他们思家,或是畏刑,不得不强勉排遣,都不理会他们”[9](P410)。 “好事者”眼见忠臣遇害,却毫无悲愤之情,把忠臣的惨烈作为无聊生活的消遣,读来痛心。又《二刻拍案惊奇》卷二十七《伪汉裔夺妾山中》就有一群“好事者”特意赶去看强盗抢劫的“光景”。
《初刻拍案惊奇》卷十四《酒谋财于郊肆恶》中,“好事者”在船上看到同行的丁戌被卢疆的冤魂入身而大声交待自己谋财害命的恶事。当卢疆要向丁戌索命时,同行的“好事者”都祈求不要在此时闹出人命,为的是不让自己担上官司。三日过后,同船上的“好事者”竟特意跑到丁戌家里来看结果,直看到丁戌把自己砍死方才散去。此类看客不识善恶忠奸,不关心国计民生,大多因为穷极无聊而“好看”,待感官之欲得到满足之后,便又显出本来的冷漠。有些甚至不满足,责怪奇事结束太快,没有好好享受到“看”的过程。
3.“好事”与痴情
“好事者”之中的痴情文人,是较为特殊的“尖形人物”。此类文人大多生在富贵书香之家,天性浪漫热烈,熟读经典而不为世风所染,始终保持着一颗天真纯善的赤子之心,行事之间往往透着一股痴气,出人意料。《初刻拍案惊奇》卷二十四《盐官邑老魔魅色》的入话中写到,有因为痴迷燕子矶美景的“好事者”害怕燕子飞走,就“满山多用铁锁锁着,在这燕子项上造着一个亭子镇住他”[10](P260)。 又有《型世言》第三十九回《蚌珠巧乞护身符》写湖州深潭中的一只蚌体内长了一颗拳大的夜明珠,众人因蚌难以捕捉,又极为爱慕,故“好事的就在那地方造一庄亭子,叫 ‘玩珠亭’, 尝有许多名人题咏”[11](P481)。 此是《红楼梦》产生之前,白话小说中对于贾宝玉式的痴情公子的塑造。“好事者”文人的痴情与听了刘姥姥信口胡诌的美貌高才而早夭的若玉小姐之后,让小厮茗烟跑去乡下修补破庙的贾宝玉式痴情如出一辙。
属于“尖形人物”的“好事者”形象是立体生动的,尽管在小说中所占的篇幅很少,无名无姓,基本没有其他细节描写,但都有较强的典型性和社会性,加上突出的性格特征,同样能够带给读者别样的阅读和审美体验。
与 “扁平人物”性格的单一相比,“圆形人物”更加展现性格的多面;与“尖形人物”性格的超常相比,“圆形人物”更表现性格的复杂与交融。“圆形人物没有超常的性格特征,更逼似生活中的真人、常人。”[3](P39)属于“圆形人物”的“好事者”是“好事者”群体中形象塑造最为全面、真实的人物形象。
如《初刻拍案惊奇》卷二十四《盐官邑老魔魅色》中出现的刘德远,文章为其铺垫的基本性格是“少年饱学,极是个负气好事的。”小说写仇家女儿夜珠被猕猴精用法术摄入会骸山,欲行逼奸之事。幸观音菩萨显灵,诛杀猴精,并将其尸骸用一根幡竿竖在岭上。刘德远因极好奇山岭上无故出现的幡竿,便带头上山。无意中发现了被老猴精摄走的妇女,于是报官救人,夜珠完璧归家。夜珠之父爱慕刘德远意气轩昂,向其提亲,刘德远却认为“小生读几行书,义气廉耻为重”[10](P270)。为了表明他的所作所为毫无半点私心,所以坚决反对结亲。小说不仅生动地写出了刘德远的负气好奇,也细致地刻画了其勇敢机智、沉着冷静的性格,而其拒婚这一行为又写出了古代知识分子高风亮节、坦荡磊落及迂腐求全的性格。
又《鼓掌绝尘》第三十二回《腐头巾拦路说人情》中的“好事者”李篾,原是“娼妓人家串进串出趁水钱吃闲饭的白日鬼”。因在妓院帮闲时看到张秀踢死妓女张琼琼,张秀拿出二百两白银赔偿鸨母,李篾贪图钱财,以私和人命为由将张秀和鸨母告上县衙。因张秀的银子是从富绅杨员外处偷来,因此引出杨员外贿赂县官一节。张秀趁乱逃跑,李篾却被判为诬告挨了四十板子。其后李篾的踪迹淡出小说,一过二十年,李篾再次出场。此时张秀已是桃园驿驿丞,李篾则沦为阶下之囚犯。在审问中,李篾依然有着市井帮闲的油滑、世故和尖刻,而张秀却不计前嫌,让李篾做了手下小吏,并事事关照。其后杨员外儿子杨琦升任太守,路过桃园驿却遭强盗剪径,张秀带着李篾前去救护,张秀被强盗砍死,李篾“见张驿丞杀死,忍不住心头火发,便向腰间掣出明晃晃的钢刀,拼命的向前抵敌”[12](P459)。此时,李篾已不再是前文出现的油滑、自私、尖刻的市井帮闲,而是一个知恩图报、不计生死的侠义英雄。
《鼓掌绝尘》以十回为一个故事单元,李篾这一角色只出现在其中三回。他最初是青楼帮闲,其后沦为囚犯,再成为驿站小吏,最终为报恩而死,其性格具有油滑、贪婪、世故、欺软怕硬和知恩图报等多种特征。李篾“以令人信服的方式让我们感到意外”,是“好事者”形象群中典型的“圆形人物”。
综上,明代白话小说中的“好事者”作为一个形象群,既有典型的扁平人物,又包含具有突出性格特征的尖形人物,同时还能找到“以令人信服的方式让我们感到意外”的圆形人物。“好事者”并不是千篇一律的好生事的人,他们有各自突出的性格特征,拥有不同的社会身份和地位,在小说中承担着不同的功能,成为明代白话小说中较为独特的人物群。
小说是塑造人物的艺术。聂石樵先生在《中国古代文学中人物形象论稿》的序言写道:“我国古代文学中对人物形象的描写,比世界其他各国文学,尤为重视。即不但在小说、戏曲中塑造出一大批不同心理、不同信仰、不同性格的人物形象,而且在诗歌、散文这类不宜写人的体裁中也描写了众多人物。”[13](P1)诚然,中国古代文学塑造的人物形象的魅力远远超出文本,桃园结义、三藏取经、钟馗捉鬼、黛玉葬花等经典文学形象,无论是在元宵节的花灯、民间的窗花,还是日用器皿中,甚至屏风、文具上,都可以时时见到。
这类文学形象大多具有独创性、多义性和感染性,称为文学典型。他们在不同的话语结构中被不断地被阐释和重塑,以此使读者获得经久不衰的审美体验。但是,在阅读中我们发现,阅读作品的审美体验并不是单一的来自文学典型,位于次要地位的人物形象也会带给我们独特的审美享受。“好事者”作为一个形象群,产生于独特的文学土壤,也因此形成了“好事者”形象区别于小说中的其他人物形象的特性。
小说作为一种叙事文学,包含着复杂的叙述机制。随着西方叙事学的兴起,学界对中国古代小说的叙事研究也在不断深化。由于中国古代白话小说与民间说话、讲唱艺术联系紧密,因此古代白话小说保留了较多的口头文学的特征,小说中的叙事者大多以说书人的身份出现在读者面前。需要注意的是,叙事者绝不等同于作者或隐形作者。法国评论家罗兰·巴特在《叙事作品结构分析导论》中认为:“(在叙事作品中)说话的人不是(在生活中)写作的人,写作的人也不是存在的人。”[14](P134)“(在叙事作品中)说话的人”即叙事者,“(在生活中)写作的人”即作者。“叙事者”和人物一样,属于“笔头上的人物”;而作者却是现实生活中活生生的写作的人。隐形作者即“写作的人”,也是胡亚敏《叙事学》中的“隐含作者”,“隐含作者”是“‘作者的第二自我’,他诞生于真实作者的创作状态之中。……他的功能是沉默地设计和安排作品的各种要素和相互关系。”[15](P38)
既然叙事者并不等同作者,那么作者对相关事件的评论或劝人向善的意图就难以完美或完整地通过叙事者表现出来。因此,中国早期的白话小说大多存在着作者直接介入叙事以引导读者认同的现象,如《水浒传》《三国演义》以及明代短篇小说集中大量出现的“而今再说一个一点善念,直到得脱了穷胎,变成贵骨,就与看官们一听,方知小子劝人做好事的说话”[10](P233)等类似的话语。这种方式极便利于表达作者思想和爱憎,但容易使叙事显得生硬,说教色彩也过浓。聪明的作者自然会寻找其他的介入方式,本文所讨论的“好事者”,在某些特定情况下,就是作者间接介入叙事的一种方式。如《水浒传》第四十六回《病关索大闹翠屏山》中石秀把和尚海阇黎和头陀杀死,弃之大街。以至于蓟州城里,“有些好事的子弟们”做成一支曲子来嘲弄。曲云:“叵耐秃囚无状,做事只恁狂荡。暗约娇娥,要为夫妇,永同鸳帐。怎禁贯恶满盈,玷辱诸多和尚。血泊内横尸里巷,今日赤条条什么模样。立雪齐腰,投岩喂虎,全不想祖师经上。目连救母生天,这贼秃为娘身丧。”[6](P628)
作者在文本中展示了这首曲子之后,又继续写“后来蓟州城里书会们备知了这件事,拿起笔来,又做了这支《临江仙》词。词曰:破戒沙门情最恶,终朝女色昏迷。头陀做作亦跷蹊。睡来同衾枕,死去不分离。小和尚片时狂性起,大和尚魄丧魂飞。长街上露出这些儿。只因胡道者,害了海暗黎。”[6](P628)
仔细对比“好事子弟”与“书会才人”做的曲和词并没有明显的不同,二者都是谴责海和尚不安分守己,奸淫妇人,败坏佛家清誉。作者借“好事子弟”和“书会才人”之口,将自己的劝谏意图反复写出,但在“好事者”和“书会才人”两个身份的掩饰下,说教色彩淡化,读者的阅读的重复感也会相对减弱。类似的还有《欢喜冤家》第二十二回《黄焕之慕色受官刑》中对黄焕之与尼姑庵知客田小姐同居,最终闹到县衙,被打了二十大板。“内有好事者,作诗八句,以嘲了凡。”[16](P362)这里的八句诗也主要是展现作者对此事的批判和揶揄。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中西方评论界几乎都把批评的焦点集中于作者,认为作者是作品的源泉,作品只是一种派生物。但罗兰·巴特提出的“作者之死”以及兴起于德国的“接受美学”,都无一例外地强调了读者的地位。罗兰·巴特认为写作的真正集中点是阅读,是读者。而“接受美学”则强调文学史“必须把作品与作品的关系放进作品和人的相互作用之中,把作品自身中含有的历史连续性放在生产与接受的相互关系中来看。……即通过作者与读者之间的相互作用来调节时,文学艺术才能获得具有过程性特征的历史。 ”[17](P19)
姚斯进一步提出读者的审美“期待视野”,“期待视野”是读者的期待结构,在阅读活动开始之前,读者本身所具有的生活经验、审美素养、文化水平等都会对文学作品形成一种“潜在的审美要求和评价尺度”。如果作品不能满足读者的审美期待,那么读者便会成为“暴君式”的读者,强迫作者提供他们想要阅读的东西。
本文讨论的“好事者”形象出现,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近古小说必须摄入社会新闻,以满足日益壮大的市民阶层在报刊已经兴起但又不全面情况下的文化替代性阅读需要。根据刘家林《中国新闻通史》,在唐代已经产生了报纸,宋代的“小报”则是中国最早的非官方报纸。明代有“通政司”上传下达朝政诏令,沿袭宋代“邸报”之称谓。明代的“邸报”开始出现社会新闻,如天启六年(1626)京师地震。在民间则出现了“抄报行”,即“社会上那些专门从事把朝报或邸报进行重新取舍、加工和编辑,进行另行抄写或翻印的人及组织”[18](P114)。
这些民间组织大多以营利为目的,他们将朝政局势、官员升迁、经济改革、地质灾害、市井笑谈、风俗异闻等社会新闻进行编排、印发,市民们在阅读之后形成了相应的“审美要求”即“期待视野”,进而在小说阅读中也渐渐表现出对社会新闻的钟情。如《今古奇观》卷二十六《赫监生魂丧非空庵》写监生赫大卿,专好声色,在“非空庵”结识了尼姑空照和静真,空照和静真为了留住赫大卿,将其头发剃光,扮作尼姑,以长享欢乐。同时,不远的“极东庵”庵主了缘也藏匿了万法寺的小和尚去非,二人做了光头夫妻。因赫大卿纵欲亡身,各尼姑奸情都一一暴露,县官依律惩处,满城老少尽来观看,“好事者”便“作个歌儿”调笑。
另外,《喻世明言》卷二十八《李秀卿义结黄贞女》写黄贞女女扮男装,与李秀卿同吃同睡而始终严守男女大防。此事经过太守验身,又“有好事者,将此事编成唱本说唱,其名曰《贩香记》”[19](P423)。这种既带传奇情节又固守礼教之大防的社会异闻自然是市民读者喜闻乐见的。在这些小说里面,“好事者”既是“好奇喜怪”的市民的化身,又是社会新闻的传播者,是读者“期待视野”的人物化表现。
近年来,学界对于经典作品中经典形象的研究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但对于次要人物则显得关注不够。明代白话小说中的“好事者”形象是一个伸缩的形象群,包含丰富的人物形态和类型。“好事者”作为文学形象,具有独特的审美特性和功能,“好事者”的产生原因、艺术特性都还有待进行深入的探讨。
[1]侯健.中国小说大辞典[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1.
[2]E·M·福斯特.小说面面观[M].冯涛,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6.
[3]马振方.小说艺术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4]清溪道人.禅真逸史[M].北京:华夏出版社,2015.
[5]施耐庵.古本水浒传[M].蒋祖钢,校勘.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6.
[6]施耐庵,罗贯中.容与堂本水浒传[M].凌赓,恒鹤,刁宁,校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7]贞复居士.续西游记[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86.
[8]凌濛初.二刻拍案惊奇[M].斯范,注.武汉:崇文书局,2015.
[9]刘文忠.梼杌闲评[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
[10]凌濛初.初刻拍案惊奇[M].关夏,注.武汉:崇文书局,2015.
[11]陆人龙.型世言[M].申孟,校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12]金木散人.鼓掌绝尘[M].刘葳,校点.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0.
[13]聂石樵.古代文学中人物形象论稿[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14]罗兰·巴特.符号学美学[M].董学文,王葵,译.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
[15]胡亚敏.叙事学:第 2版[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16]西湖渔隐主人.欢喜冤家[M].于天池,李书,点校.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
[17]H.R.姚斯,R.C.霍拉勃.接受美学与接受理论[M].周宁,译.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
[18]尹韵公.中国明代新闻传播史[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0.
[19]冯梦龙.喻世明言[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20]杨帅.浅谈史料、笔记中的“好事者”形象及其作用[J].三峡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7(1).
(责任编辑:刘建朝)
A Brief Study of the"Busy Body"in Ming Vernacular Novels
CHEN Jing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Xi'an 710000,China)
I207.419
A
1673-4343(2017)05-0027-06
10.14098 /j.cn35-1288 /z.2017.05.006
2017-07-31
陈静,女,四川德阳人,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元明清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