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亚坤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000)
《长恨歌》与《长恨歌传》的主题差异与交织
秦亚坤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000)
李隆基、杨玉环爱情故事是一座文学宝库,《长恨歌》无疑是同题材文学作品的滥觞。《长恨歌》表达了白居易对李杨爱情的无限同情,它的主题是鲜明的;创作于同一时期的《长恨歌传》则不仅表达了作者陈鸿对李杨爱情的同情,更表达了对两位主人公的极度失望和批判。两部作品的主题存在着差异,也存在着不可忽视的交织。这种差异和交织的原因在于陈鸿、白居易二人具有不同的性格,也与写作目的和文体本身的特点有关。
《长恨歌》;《长恨歌传》;白居易;文学主题
Abstract:The love story between Li and Yang is a literary repository.It is no doubt thatSong of Everlasting Sorrowis the origin in works which have the same subject.Song of Everlasting Sorrowexpresses Bai Juyi's infinite sympathy to them,and its theme is obvious;The Biography of Song of Everlasting Sorrow,which is created at the same period,not only expresses the author,Chen Hong's sympathy to their love,but also conveys his extreme disappointment and critique to the two protagonists.There exist some differences and interweavebetween the two works'themes,which can't be ignored.The reason is not only related to the different personalities of the authors,but also the purpose of creation and different genre features.
Key words:Song of Everlasting Sorrow;Biography of Song of Everlasting Sorrow;BaiJuyi;literarytheme
安史之乱是唐王朝治乱的分水岭,此后大唐由盛转衰,但中国文学仍处于异常绚烂的时期。唐玄宗李隆基和贵妃杨玉环的爱情故事是这时期文学作品表现最多的体裁之一。唐朝以降,有关李杨故事的诗、词、文、曲不下百数。这些或称扬或批判的作品,体现了不同作者对此事件的不同态度。如《长恨歌》(以下简称《歌》),白居易在其《编集拙诗成一十五卷因题卷末戏赠元九李二十》一诗中说:“一篇长恨有风情,十首秦吟近正声。 ”[1](P7087)“风情”一词含混不清,是诗作主题解读产生分歧的根源,相关的讨论一直是学界的热点。对《长恨歌》主题的争论主要围绕“爱情”和“讽喻”两方面展开。晚唐黄滔《黄御史集》卷七云,“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自戒”[2](P85),肯定了《歌》的“讽喻”主题;宋洪迈《容斋随笔》卷十五《连昌宫词》云:“然《长恨歌》不过述明皇追抢贵妃始末,无他激扬,不若《连昌词》有监戒规讽之意。”[3](P98)则又对此进行了否定。明唐汝询《唐诗解》卷二十指出:“《长恨歌》,此讥明皇迷于色而不悟也。 ”[4](P432)再次肯定了《长恨歌》的“讽喻”主题。清人魏裔介《兼济堂文集》卷十四则中和了前代的讨论,认为《长恨歌》的艺术效果是 “欲讽反颂”:“乐天又著为歌词,以艳其事,恐后之人君陷溺于中,甘心尤物而煽处者,且妄凯于死后之余荣也,则所云窒乱阶者,恐反为乱阶矣。”[5](P904)时至今日,《歌》的主题仍在讨论中,而有关《长恨歌传》(以下简称《传》)主题的研究则处于《歌》的从属地位。《歌》与《传》主题的比较研究更为鲜见,只有若干论文曾经提及。
《长恨歌》与《长恨歌传》于元和元年(806)先后完成,创作缘起于是年冬天白居易、陈鸿和王质夫三人在仙游寺的一次郊游,陈鸿的《长恨歌传》是为白居易的《长恨歌》作的传。笔者认为,《歌》重在描写李、杨二人之间的爱情,《传》则重在反思与批判。
《长恨歌》所描写的是李隆基和杨太真两人的爱情故事。诗作开篇即为李杨二人的角色进行了定位,杨贵妃是“养在深闺人未识”[6](P943)的名门闺秀,唐玄宗则是“重色思倾国”[6](P943)的九五至尊。白氏把他们的爱情生活描写得甜蜜唯美:“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6](P943)。 从这些夸张的描写和华丽的辞藻中,可以明显感觉到作者对李杨二人恋情的同情和赞叹。在接下来描写马嵬兵变时,白氏同样不惜笔墨与感情,如:“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6](P943)这句诗描绘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场景,一面是人喊马叫的战场,一面是豪华奢靡的宴乐,这种巨大的反差给读者带来了强烈的阅读冲击。在盛景的衬托下,乐极生悲的哀伤更加沉重,“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6](P943)。在等级森严的古代社会,“死”这个字只能用于庶民,这里白居易却毫不介意地用在了杨贵妃身上。这个冰冷残酷的字眼,让读者更真实、更直接地感受到了杨贵妃被赐死时的惨状。“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6](P943),唐玄宗虽然是一国之君,但他无法挽救杨贵妃,更难以面对两人的爱情竟以如此悲惨的结局收场。
《歌》的后半部分主要表现了天地悬隔的帝妃互相之间的思念。蜀山道上的“夜雨霖铃断肠声”[6](P943),返驾回宫后的“太液芙蓉未央柳”“秋雨梧桐叶落时”[6](P944), 无时无刻不在敲打着退位幽居的老皇帝内心的孤独和悔恨。怀有异能的“临邛道士洪都客”[6](P944)历经“上穷碧落下黄泉”[6](P944),终于在海上仙山找到了杨贵妃,虽然已升仙界,但仙凡之隔阻止不了她对老皇帝的思念,看到唐宫的来使,她忍不住“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6](P944)。分离许久之后,往日的恩爱依然如在眼前:“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6](P944)她对人间的恋人念念不忘,并通过寄送当年的定情信物,表达了自己的心愿:“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惟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6](P944)如果不是深切的同情,白居易怎么能把两人的感情写得这样感人至深。
身为封建时代知识分子的白居易,不可能在叙述这样一个与国家兴衰紧密相关的故事时没有丝毫政治情感,但这种情感与《歌》中对李杨爱情的褒扬相比,是居于末位甚至是可以忽视的。尽管白居易花费些许笔墨描写了李、杨爱情的负面影响,即所谓“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6](P943)。然而不论从篇幅上看还是从表达效果上看,这些笔墨都远远比不过描写爱情的诗句。白居易甚至有意回避与隐瞒了某些细节,如《唐宋诗醇》卷二二说:“‘养在深闺人未识’,为尊者讳也。”[7](P452)完全可以认为他有意隐去杨贵妃初为寿王妃的事实,是在为李杨不伦之爱做辩护。“实际上这正是白居易根据自己的创作意图而对史实所进行的有意忽略。 ”[8](P113-114)由此可见,《歌》的爱情主题是一以贯之的,杨氏一族的奢华放纵与民间重女轻男的心态等看似与爱情主题相对立的情节,其实是李杨爱情的侧面衬托。
通过上述分析可以断定,《歌》首先要表达的是同情,或者说是强烈的情感共鸣,作者别出心裁地以追述李杨二人七夕之夜在长生殿的密誓作为结尾,让这段浪漫的爱情故事更加感人至深,余味无穷。事实上,诗作并非一味简单浅薄地咏叹帝妃恋情,作者本人的情感从来没有脱离作品的叙述。白居易把自己的爱情经历和体会融入到了《歌》中,在他十数首纪念恋人的诗作中,《生离别》最为感人:“食蘖不易食梅难,蘖能苦兮梅能酸。未如生别之为难,苦在心兮酸在肝。晨鸡再鸣残月没,征马连嘶行人出。回看骨肉哭一声,梅酸蘖苦甘如蜜。黄河水白黄云秋,行人河边相对愁。天寒野旷何处宿,棠梨叶战风飕飕。生离别,生离别,忧从中来无断绝。忧极心劳血气衰,未年三十生白发。 ”[6](P900)这首诗描写了他与邻女湘灵之间的刻骨铭心的爱情经历,“白居易已将他对自己的爱情悲剧的认识和感情融入到了《长恨歌》中。这……也就是《长恨歌》写得那么感人的主要原因。 ”[9](P56)关于这点,傅道彬、陈永宏先生也有一段精彩的论述:“透过李、杨的悲剧,我们还能分明感受到唐明皇的那种思念里的伤感充满了才子式的儒雅风流,那见月伤心闻铃断肠的多情善感,那耿耿星河悠悠生死的魂牵梦绕,都是文人的本色,这既是唐明皇才子本色的体现,也是作者白居易文人特质的赋予结果。 ”[10](P180-181)
与《歌》相比,陈鸿《长恨歌传》①的主题显得复杂而矛盾。这首先体现在《传》对唐玄宗的形象塑造上。《传》开篇写道:“开元中,泰阶平,四海无事。玄宗在位岁久,倦于旰食宵衣,政无大小,始委于右丞相,稍深居游宴,以声色自娱。”[6](P930)陈鸿对唐玄宗懈怠朝政的事实秉笔直书,比《歌》更有批判意味,也更具讽喻的目的性。接着《传》交代,元献皇后和武惠妃死后,后宫“无可悦目者……(唐玄宗)诏高力士潜搜外宫,得弘农杨玄琰女于寿邸……明年,册为贵妃,半后服用”[6](P930)。沉湎声色的唐玄宗不仅不知足厌地命令内侍在宫闱以外为自己渔色民间女子,还把已被封为寿王妃的杨氏纳进宫中。陈鸿通过直言不讳的记述,表达了他对唐玄宗的极度失望和强烈不满。李杨二人结合之后穷奢极欲的作风愈演愈烈,为了讨好杨贵妃,唐玄宗对她的家人、亲戚加官进爵,“叔父昆弟皆列位清贵,爵为通侯。姊妹封国夫人,富玏王宫,车服邸第,与大长公主侔矣”。这样滥赏无度,势必造成朝廷秩序的混乱,《旧唐书》卷五十一载:“有姊三人……并承恩泽,出入宫掖,势倾天下。”“韩、虢、秦三夫人与銛、錡等五家,每有请托,府县承迎,峻如诏敕,四方赂遗,其门如市。 ”[11](P1469)《新唐书·后妃传》更记载了虢国夫人与杨国忠的丑闻,“虢国素与国忠乱,颇为人知,不耻也。每入谒,并驱道中,从监侍姆百余骑,炬密如尽,靓装盈里,不施帏幛,时人谓为‘雄狐’”[12](P3493)。陈鸿尽管没有用大规模的篇幅描写杨氏兄妹的奢靡与荒淫,但明显可以看出《传》仍然希望通过这种叙述分析唐王朝盛极而衰的原因。[13](P148)
实际上,陈鸿创作心理是很矛盾的。除了上述对唐玄宗的批判之外,《传》也描述了李杨二人生离死别时的无奈与悲痛:“上知不免,而不忍视其死,反袂掩面,使牵之而去。”[6](P932)同时也详细地表现了唐玄宗对杨贵妃的思念:“时移事去,乐尽悲来。每至春之日,冬之夜,池莲夏开,宫槐秋落,梨园弟子,玉琯发音,闻《霓裳羽衣》一声,则天颜不怡,左右欷歔,三载一意,其念不衰。”[6](P932)显然,陈鸿对帝妃的爱情和遭遇抱有一定程度的同情,在描写其退位后寂寞孤单、思念伴侣的心境时,丝毫没有了开篇的严厉与冷峻,取而代之的是哀婉动情的叙述。
《传》对杨贵妃的描写同样具有复杂的情感。开篇不仅写了她“光彩焕发,转动照人”,同时也说她“非徒殊颜尤态致是,盖才智明慧,善巧便佞,先意希旨,有不可形容者”[6](P931)。杨贵妃不是本分地等待皇帝的宠爱,她善于洞察和迎合皇帝的心思。陈鸿显然不认同这种步步为营的钻营,但在《传》的后半部分,当杨贵妃升入仙界,与临邛道士在海上仙山相遇时,不仅拿出钿盒金钗让道士转交给唐玄宗,以“寻旧好”,还殷殷切切地问候老皇帝的身体等事,最后不忘谆谆叮嘱鸿都道士,让他转告,“太上皇亦不久人间,幸唯自安,无自苦耳”[6](P932),俨然又成了一种痴情女子的形象。这种割裂感是作者对杨贵妃又同情又批判的矛盾心理的反映。
综上所述,《传》前半部分的内容意在讽喻,这与作者一贯的儒家济世理想有关。陈鸿在记叙《歌》的创作意图时说:“……乐天因为《长恨歌》。意者不但感其事,亦欲逞尤物,窒乱阶,垂于将来者也。”[6](P933)他对《歌》的讽喻效果有所期待,在为《歌》作传时,这种想法必然会融入其中。《传》的后半部描写李、杨二人的爱情时,陈鸿又不能不为帝妃的真情所感动。很明显,王质夫之所以要求白居易作诗记载天宝旧事,主要因为乐天“深于诗,多于情”;之所以让陈鸿作传,则是看中他“少学乎史氏”的修养。其实,陈鸿同样是一个多情的文士,对于李、杨二人,他有批判,也有同情。
《歌》与《传》的创作缘起于同一事件,两部作品在主题上既有交织也有差异。两者对帝妃的遭遇都抱有深深的惋惜与同情。不同的是,白居易的同情是才子式的,充满了诗意的想象和纯情的体会;陈鸿的同情则是儒生式的,感叹之中不能不对二人的行为进行批判。产生这种差异的原因主要有三个方面。
一是白居易和陈鸿具有不同的性格特征和人生观。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说:“陈鸿为文,则辞意慷慨,长于吊古,追怀往事,如不胜情。 ”[14](P45)陈氏《大统纪序》云:“臣少学乎史氏,志在编年。贞元丁酉岁登太常第,始闲居遂志,乃修《大统纪》三十卷,正统年代,随甲子纪年,书事条贯兴废,举王制之大纲。天地变裂,星辰错行,兴帝之理,亡后之乱,毕书之。通讽喻,明劝戒也。七年书始就,故绝笔于元和六年辛卯。 ”[15](P6178)他不仅“少学乎经史,志在编年”,而且有“书事条贯兴废,举王制之大纲……通讽喻,明劝戒也”的雄心。这种以文入世的志向必然影响他的文学创作,《长恨歌传》自然也不会例外。用儒家观念来衡量,唐玄宗肯定是不合格的君主,他的行为完全违背了圣君的原则,陈鸿不会允许他成为一个至情的代言者。与陈鸿相比,白居易更具诗人气质,他在给元稹的信中说:“感人心者,莫先乎情。”[16](P2792)在高尚的治世理想面前,白居易同样是一个多情的文人,他赞成男女之间的真情,同情帝妃二人的遭遇。王运熙先生如此评价白居易:“白居易作为一个诗人,他既关心国事民生并具有兼济天下的志愿,因而在理论上大力提倡讽谕诗;同时他在日常生活中又具有丰富真挚的感情,热爱各种自然美和艺术美,因而从内心深处喜爱长于抒情、文词美丽、声律和谐的律诗。……他的古体诗大概只有《长恨歌》、《琵琶行》两篇风行,其他则否。 ”[17](P450)所以他的《长恨歌》才会表现出鲜明的爱情主题和强烈的抒情色彩。
二是《歌》与《传》写作的目的不同。《歌》与《传》的创作缘起于白居易、陈鸿和王质夫的一次郊游,但三人对天宝遗事的感受和思考是不同的。王质夫嘱托白居易作诗的目的是让“希代之事”不至于“与时消没,不闻于世”,他想借白氏之手传播李杨故事。白居易接受王质夫的邀请创作了《长恨歌》,他深谙诗歌的创作之道,又是一个多情的才子,比王质夫更能感受到帝妃爱情的真挚与可贵。在白氏笔下,李杨二人生前感情热烈,死后更加精诚,他用浪漫的笔触记录了李杨的生前的恋情以及马嵬兵变后唐玄宗对杨贵妃的追念,最后以杨贵妃对唐明皇深情款款的寄语做结尾,让读者受到强烈的感染和冲击。全诗从头至尾从未脱离爱情的主题,且一直在充满同情的语调中进行叙述。
再看《长恨歌传》,既然是为诗作传,其叙述目的和《歌》有所不同。首先,《长恨歌传》不同于其他传奇篇目,《莺莺传》《霍小玉传》《任氏传》等都是以人物为中心,通过记述主人公的经历创造典型人物形象,表达某种观念。而《长恨歌传》则是为诗篇作传,不仅要叙述《歌》所咏叹的故事,也要记述《歌》的创作缘起。其次,传奇作家往往以良史的标准要求自己,《传》的一项重要任务是要传达真实的信息[18](P6-7),不像诗歌一样可以通过作者的想象勾勒场景,因此《传》更注意对历史细节的还原。
三是诗歌与散文具有不同的文体特征。诗和文在文体上的差异是相当巨大的。曹丕 《典论·论文》中说:“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诗赋欲丽。 ”[19](P720)散文的长处在叙事和议论,诗歌的优势则在于抒情。《诗经》和《离骚》建立了中国古典文学的抒情传统,分别开创了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的抒情手法;到了盛唐,李白和杜甫将这两种不同的风格推向了新的高峰。中唐以来,虽然现实主义占据了诗歌的主流,元白诗派和韩孟诗派都重写实和讽喻,但抒情和言志仍然是诗歌的主要功用。《长恨歌》着意渲染的是李杨二人的爱情经历,全诗几乎是场景描绘和情感抒发,议论和叙事受到诗歌题材的限制表达得很跳跃:“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6](P943-944)这些描写更像是若干场景的拼接,深情却不连贯。
传奇则不然,文体的自由与舒展给了作者很大发挥的空间,陈鸿在《传》中还原了很多历史细节。鲁迅先生对唐传奇的文体风貌有着准确的描述:“……其间虽亦或托讽喻以纾牢愁,谈祸福以寓惩劝,而大归则在文采与意象,与昔之传鬼神明因果而外无他意者,甚异其趣矣。 ”[17](P41-42)以此看来,传奇的文体本身就蕴含着“讽喻”和“劝惩”的因素,而《传》必然受到其创作规范和文体风貌的影响。如结尾处的叙述,陈鸿采取了传奇作者通常的做法,即补叙创作过程,以证明故事的真实性:“…… (白乐天)《歌》既成,使鸿传焉。世所不闻者,予非开元遗民,不得知。世所知者,有《玄宗本纪》在。今但传《长恨歌》云尔。”[6](P933)这种以退为进的方法其实是有意制造一种言之有据的假象,让读者相信自己的叙述,接受自己的立场。
《长恨歌》与《长恨歌传》由于作者性格和人生观的差异,写作目的的不同以及文体本身存在的差异等原因,产生了主题方面的交织与差异。二者在同情李杨帝妃爱情这一点上是一致的,不同的是《传》比《歌》具有明显的批判倾向。当然,《歌》与《传》都是在三人畅谈之后欣然命笔的,且陈《传》专为白《歌》而作。有理由相信,三人在谈话时已经对李杨爱情的评判达成了若干共识,因而二者才会不约而同地在自己的作品中对唐玄宗的孜孜求索和杨贵妃的幡然悔悟不吝笔墨。
注释:
① 《长恨歌传》的版本主要有:一《太平广记》本,二《文苑英华》本,三《白氏文集》本,四《丽情集》本。《丽》本今已失传,《白》本与《太》本相差无几,《文》本异文较多,本文的参考文献《白居易诗集校注》中据《白》本校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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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建朝)
The Theme Differences and Interweave between Song of Everlasting Sorrow and Biography of Song of Everlasting Sorrow
QIN Yakun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Xi'an 710000,China)
I206.2
A
1673-4343(2017)05-0022-05
10.14098 /j.cn35-1288 /z.2017.05.005
2017-06-27
秦亚坤,男,河南省滑县人,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古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