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助林
(太原晋祠博物馆,山西太原030025)
杨笃的修志实践和理论
崔助林
(太原晋祠博物馆,山西太原030025)
杨笃是清代山西著名的方志学家,以《西宁县志》为发轫,开启了其一生修志的征程。杨笃先后编修省、府、州、县志13部,创造出我国历史上个人修志种数最多的纪录。在其丰富的修志实践的基础上,主张在继承旧志书的基础上创新发展,形成了独特的理论见解,强调“志即史”,在《山西通志》编纂中首创方志六门体例,使用小序,实事求是治志,精于考据,重视金石,科学述地理,重视绘图,采用小引,注重列表,艺文入志。
杨笃 修志
清代山西修志进入鼎盛时期,涌现出许多著名的方志学家,而尤以杨笃为最。
杨笃(1834—1894),字雅利,号巩同,又号秋湄,别署琴如,或署虯麋道人、吕香真逸,晚称东渎老人。山西省乡宁县人。清末著名的方志学家、书法家、金石家。早年师从名儒王筠,专攻《说文》,通训诂、长金石、精三礼、好史学。1870年,经“酷嗜金文”的刑部尚书潘祖荫的举荐,于宏洲书院(今河北省阳原县)讲学。期间,受知县之约撰修《西宁新志》(20卷)。在撰修该志时,杨笃立意创新,发凡、体例均不受毛奇龄、戴震、章学诚等名家的成规束缚,自成体例。在该志的地理篇中,他纠正了郦道元《水经注》中的错误;在人物志中,又补充了金元时代的欠缺。此志一经刊印,便受到时人瞩目。杨笃以《西宁县志》为发轫,开启其一生修志的征程,先后编修《山西通志》(184卷)、《蔚州志》(12卷)、《代州志》(12卷)、《繁峙县志》(4卷)、《壶关县续志》(2卷)、《长子县志》(12卷)、《潞城县志》(4卷)、《黎城县志》(8卷)、《屯留县志》(8卷)、《天镇县志》(4卷)、《长治县志》(8卷)、《五台县志》(4卷)。
光绪初年,山西历经“二百余年未有之灾”的丁戊奇荒,巡抚曾国荃认为“《山西通志》百数年未及重修,事关三晋文献,何可任其湮没弗彰”,上陈《奏为晋省设立书局刊书应重修省志折》,奏请兴办书局,编修省志。光绪五年(1879)省通志局成立,聘请王轩为总纂,杨笃为纂修,杨深秀、张铁生等为分纂。在编修《山西通志》中,王轩、杨笃、杨深秀、张铁生等借鉴修志经验,确定《山西通志》的编制体例,在几任巡抚如曾国荃、张煦、张之洞的大力支持下,鼎力合作,分工明确,修志工作进展顺利。然而1884年巡抚张之洞调离,1886年杨深秀调任返京,1887年王轩和张铁生先后病故,通志局人员流散,经费无着,修志陷于困境。然杨笃认为“一身之寿夭,命也;倘《通志》不成,三晋文献由我而斩,罪不更大乎?”编修《通志》“是余责也”。“典谟文字唐虞夏,版籍山河赵魏韩”,杨笃独力担当起《山西通志》的编纂工作,并为之呕心沥血、毫不懈怠。杨笃嘱托其外甥秀才阎干达、儿子之培,帮他查看收集资料,继续修志工作。历时十四载,《山西通志》于光绪十八年(1892)编纂成书。
《山西通志》全书184卷,采取“图以辨文,谱以序世,考以稽古,略以纪今,记以述要,录以存人”的方法,分图、谱、考、略、记、录六门,下设三十七类。图三卷二类:疆域图、府州厅县图;谱十九卷六类:沿革谱、星度谱、三代世谱、秦汉以来别谱、职官谱、贡举谱;考三十五卷四类:府州厅县考、山川考、关梁考、古迹考;略二十三卷七类:田赋略、水利略、盐法略、秩祀略、学制略、营制略、公署略;记二十卷六类:巡幸记、荒政记、大事记、经籍记、金石记、风土记;录八十四卷十二类:名宦录、乡贤录、忠烈录、孝友录、义行录、仕实录、儒行录、文学录、隐逸录、艺术录、方外录、烈女录。各类下再细分子目、附目。《山西通志》全面记载山西上起唐虞三代,下迄清末的政治、经济、历史、文化、天文、地理、教育、军事、古迹、金石、风土、宗教、人物等。各门皆出自名家之手,追源推流,纲举目张,为历朝历代所编纂的山西省志中内容最宏富、史料最翔实、体例最完善、考证最精赅的一种,为我国地方志中的精品佳作。梁启超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说:“方志虽大半成于俗吏之手,然其间经名儒精心结撰或参订商榷者亦甚多。……光绪《山西通志》……皆出学者之手,斐然可列著作之林者。”“率皆踵谢、阮之旧,而忠实于所事,抑其次也”。光绪《山西通志》被梁启超列为“近三百年足可称道的116种方志之中”。张之洞在《书目问答》中亦给以很高的评价。王云五在《续修四库全书提要》中评价光绪《山西通志》:“全书体例,极为精严,设立类目,皆有所本,绝不臆创。”称其“不独为《山西通志》之模范,且可为他省志书之准绳”。杨笃功不可没。
杨笃主张在继承旧志书的基础上创新发展。他说:“志乘之作,宜仿自古”,但“山川形势终古不移,制度人文随时有异,往古即难备征而顾,令耳目所及亦听其沈(沉)湮,非达政治昭劝惩之义也”。杨笃在其丰富的修志实践的基础上,形成了独特的理论见解。
1.强调“志即史”。“自宋以来,地域之外,兼采事文,并详人物,其体与史近,论者颇以有乖古法为疑。然一方典要,不外土地、人民、政事。郡国之书,陀始东汉,本有图经、传记二家,特古分今合,古简括今详赡耳。必执图经为极,则谓不宜规仿史例,盖未达古今之变而观其会通。然袭纪表志传之名,并正史无别,则又僭而不伦矣。”杨笃认为,地方志就是地方史,主张方志的记载,除地域外,应兼采诗文,并详人物。
2.首创方志六门体例。杨笃在编修《山西通志》时,“今酌定义法,取便叙述,部次州居,各以类从,分为六门”。“图以辨方,谱以序世,考以稽古,略以纪今,记以述事,录以存人”(《山西通志》代序),杨笃首创并运用图、谱、考、略、记、录六门入志法,六门各详分为三十七类,类下再分子目或附目,使《山西通志》既记载翔实,又避免重复,开创方志编纂的新体例。
3.使用小序。“六门凡类三十有七,头绪繁多,则区为子目,事体相近者,则列为附目,其详见各类小序。”方志总序制定编写的宏观规划,而小序规定各类目具体的内容与要义。如对《山西通志》疆城图的规定:“于郡县沿革,山川形势,今制古迹,一一识别,与书互证,界画微茫,闻厥记注,而周知所及,一方之典要已略备焉。”对山川考的规定:“山详脉络,先干后支;水记径流,穷源竟委。”《山西通志》不仅用总序说明写作宗旨,而且以小序具体规定其写作纲目,在谢启昆《广西通志》的基础上有了进一步发展。杨笃利用小序,以“首……,次……,次……,终以……”的格式区分各类事物叙述的先后顺序,避免志书内容重复和混乱,使志书的框架结构明了清晰,增强了方志的系统性。
4.实事求是治志。杨笃认为“志者,记也,所以记其实也”;“举典徵事必确有可据,庶后之采风问俗者有所徵信云尔”。“摘段摘句据实登载,稍涉疑似概不收录”。“援引书籍皆一一注明所出,以示徵信”,“所引古籍必注所出”。对“摹绘景物,界面楼台,无关实政者悉不登”(《蔚州志例言》),对“杂记、遗文琐谈关风雅劝诫者,因登之”(《屯留县志例言》)。他在《代州志序》中写道:“州、县之志为一方政治所关,凡教所系,非徒取备流览,佐缀藻词。”他在《代州志例言》中写道:“兹所列图自城池外悉计里画方,了如指掌,有裨实政,非侈虚观。”在《潞城县志例言》中写道:“兹图于古今疆域、山川、形势、城池、乡镇皆不惮详悉,期于有资考证,有裨实用”。在《繁峙县志序》中写道“期于有资掌故,有裨实政”。《天镇县志例言》中写道:“兹图于古今疆域、山川形势、关塞扼要、不惮详悉,其有裨实用。旧志八景衙署诸图,概所不取。”由于强调编修志书实事求是,无征不信,详加按语,言有所据,所纂志书较多地保存了原料资料,提高了方志的使用价值。
杨笃对于史料的改造即删繁就简。《山西通志》大事记的编写即“约取史文,参以方志”。“约取”就是删繁就简,以达言简意赅。
5.精于考据。清代考据之风盛行,而杨笃又是考据大家,其考据思想必然贯穿于修志之中。修志的目的,就是借古鉴今,为现实服务。杨笃在修志过程中,对于史料的取舍坚持在真实可靠、完备详尽的基础上进行精选、考证。杨笃在《蔚州志》的序例中谈到征用材料时说:“盖于古事则择之务审,于今制则语焉必详!”“而附会夸饰之词,则严为辨。”“征非所征而失所当,征则谓之无征也亦宜。”而对于那些未可凭信的材料,处理的方法则只能是详加考订。在《山西通志》中,有“明考”,也有“暗考”。“明考”有府州厅县考、山川考、关梁考、古迹考等,“暗考”有沿革谱、星度谱、三代世谱、秦汉以来别谱、职官谱、贡举谱等。如在“府州厅县考”中关于“太原、晋阳”二县的考证,《山西通志》参考《禹贡》《春秋左传》《诗》《史记》《汉书》《水经注》《元和志》《太平记》以及旧通志、县志等。《山西通志》使用“谨案”“案”低二格区别正文。对于征引古籍今人著作,“间有采用,亦必注明”,用文字顶格或低格的方法加以区别,并注明出处。订讹补缺,精于考据,《山西通志》充分体现学术价值。
6.重视金石。杨笃认为“金石遗文有裨考证,往往有记载所无”,“金石之文有裨掌故,有资考证,前贤作志顾罕及之,今极意搜罗”(《潞城县志例言》)。他以自己金石之长,详加考订,对于碑文的存亡、书体、刻石、出土、置所等情况一一予以注明,以补史书之不足。杨笃亲自手订光绪《山西通志》中的《金石记》十卷,于光绪十八年(1892)以《山右金石记》刊印单行,因收罗宏富,考订精详,为海内外金石学家、考古家推崇,曾成为研究山西乃至整个古代中国文化不可或缺的珍贵资料,被誉为“载录完备,考订精详”的山西金石学名著。
7.科学述地理。杨笃认为“分野之说,荒渺难稽”,“星图占候,甚属无谓”,“仿皇朝志例,立晷度表以测日月出入节气早晚,至星图占验,概从删弃”(《屯留县志凡例》)。他用“晷度”“星度经纬谱”等新志目取代以往荒谬不合时宜的“星野”“星占”“象数”等具封建迷信色彩的旧志目。
8.重视绘图。杨笃认为“绘图为修志第一要义。绘图无法,则疆界不清,地望不准,道里不明”,“地非图不明,绘图无法,徒滋人惑”(《屯留县志例言》)。在《代州志序》中,他说:“志乘之要,莫先地理。必明于古今之形势,而后攻守利害有所述;必详于都邑之变迁,而后文献掌故有所稽。未可循名求合而空为说也。”他认为“史不必图,志则非图不明,兹图悉计里界方”。“史不为图,地志则非图不明,图非计量画方不核”(《潞城县志例言》)。他采用计里画方的科学手段绘制地图,在历代疆域、山川、城池、乡镇、渠道、边关等图上都画有计里方格,以每方十里、二十里、二十五里和五十里比例绘制,较精确。并标以特别的符号,“镇识以□,营汛识以◇,铺司识以△”,这种对于距离的方格计算方法,为历代旧志所罕见。
9.采用小引。杨笃在《屯留县志凡例》中指出:“各条必书小引以冠其首,虽以明作者之意,亦以便后日之观览。”小引简略说明本卷内容之大要,读者无需卒读全文,由小引可知有关部分的大概,求其所详,弃其所略,获益匪浅。
10.注重列表。杨笃指出:“史家之有表也,用以补纪传之略,桓君山言太史公书旁行斜上并效周谱,大概皆条分件系整比年月者也,兹仿之。”(《长治县志序例》)“谱尤表也,太史公书旁行斜上悉本周谱,班志艺文所列历谱世尚十余家大概皆条分件系整比年月者也,兹于星度、地名、官师、贡举悉谱次之以便稽阅。”(《潞城县志例言》)“职官、选举均以年代谱次,取便核稽。”(《天镇县志例言》)通过列表,删繁就简,文省事明,且形象直观,使读者一目了然。杨笃所纂各志计有地表、晷度表、职官表、历代封爵表、选举表等,极便查阅。
11.艺文入志。杨笃认为:“修志非选诗文此也。”(《潞城县志例言》)“既可流览且可以宽录载”(《天镇县志例言》)。主张采用范成大《吴郡志》的志例,唯载书目,不录诗文,书目下或录或跋,或钩玄提要,至于诗文,只散注于各条之下,不再别汇为篇,强化史志的“艺文”属性。
有清一代山西全省修志441种,其中省通志5部,府州志59部,县志355部。杨笃参编志书达13部,282卷,创造出我国历史上个人修志种数最多的纪录,不愧为一代志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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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王云五.续修四库全书提要.商务印书馆,1985.
[11]杨艳燕.方志学家杨笃及其方志理论.沧桑,2011,(1).
(责编:沈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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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ui Zhulin
崔助林(1960—),男,山西太原人,太原晋祠博物馆副馆长,副研究馆员,研究方向为历史学、博物馆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