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当前
(安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安庆 246011)
嵇阮优劣论
叶当前
(安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安庆 246011)
“竹林七贤”核心人物嵇康、阮籍并称“嵇阮”,《文心雕龙》以两者并驰文路,对举品评,确立嵇阮在文学史上的重要地位;历代文学史家评嵇阮为“正始体代表”“正始文坛双子星座”等,品骘评析,不分轩轾。钟嵘《诗品》以五言诗成就置嵇阮于不同品第,嵇阮诗文优劣遂成为诗文评的一大公案,宋代以后思想文化界更在政治立场、道德人格层面评论嵇阮,或因处世而抑阮扬嵇,或以同情而发掘嗣宗隐忧,嵇阮优劣论在中国思想史上留下了清晰的轨迹。探究嵇阮优劣论原因,嵇阮并称最早当源于竹林名士内部,并举评析,渊源有自;嵇、阮诗文拔出流俗,并举优劣,符合文学自身发展规律。
嵇阮优劣论;并称;文心雕龙
“竹林七贤”核心人物嵇康、阮籍并称“嵇阮”,屡见于历代诗文典实与诗文评论,历代学者或以两者相同点而并举,或以两者不同点而品骘优劣,逐渐形成一条嵇阮优劣论的清晰线索。学术界在研究古人优劣论或并称现象时,多聚焦于班马、李杜、韩柳、元白、苏辛等显赫组合,尚没有人论及嵇阮并称或优劣问题。而嵇阮在文学史、思想史、政治史、文化史上都有重要地位,两者并称亦有较高的学术价值与文化意义,值得梳理探讨。
嵇阮并称发端于王戎。《世说新语·伤逝》载王戎过黄公酒垆时说:“吾昔与嵇叔夜、阮嗣宗共酣饮于此垆,竹林之游,亦预其末。自嵇生夭、阮公亡以来,便为时所羁绁。今日视此虽近,邈若山河。”[1](P749)沈约《七贤论》论述嵇康、阮籍避世保身的策略,认为嵇康风貌挺秀乃以饵术黄精“假途托化”,阮籍才器宏广而以“毁行废礼,以秽其德”的方式全身免祸,论曰:“彼嵇阮二生,志存保己,既托其迹,宜慢其形。”[2](P3117)可见,早期嵇阮并称主要侧重两者的处世交游及其重要影响。《晋书》史臣以“嵇阮竹林之会”代指竹林七贤,当源于王戎、沈约。
刘勰《文心雕龙》论正始文学时多次以嵇康、阮籍并称,凸显两者在文学史上的重要地位。《明诗》篇综观正始诗坛,独标嵇、阮:“唯嵇志清峻,阮旨遥深,故能标焉。”[3](P65)无论是“清峻”诗风,还是“遥深”诗旨,都高于正始时期杂有仙心的浮浅之作。《时序》篇则直接以嵇阮为正始文学的代表,与《明诗》篇“能标”之论相呼应,谓:“于时正始余风,篇体轻澹,而嵇阮应缪,并驰文路矣。”[3](P541)唯在《明诗》篇所列嵇康、阮籍、应璩三人后增加缪袭。《体性》篇总结不同时期不同作家的文章体性,分析其血气情性与文风的关系,汉代列举贾谊、司马相如、扬雄、刘向、班固、张衡六人,建安时期举王粲、刘桢两位,晋代举潘岳、陆机两位,正始时期举以嵇阮,谓:“嗣宗俶傥,故响逸而调远;叔夜俊侠,故兴高而采烈。”[3](P380)比较嵇、阮不同个性及其影响之下的文风差异,各有特色,未分优劣。《才略》篇提出嵇、阮“殊声合响”“异翮同飞”的观点:“嵇康师心以遣论,阮籍使气以命诗;殊声而合响,异翮而同飞。”[3](P575)刘师培对此有详细论证,其《中国中古文学史讲义》专设“嵇、阮之文”一目,广引诸家评论,断以案语,从总体上比较嵇阮文学,指出《才略》篇“嵇康师心以遣论,阮籍使气以命诗;殊声而合响,异翮而同飞”一节“以论推嵇,以诗推阮。实则嵇亦工诗,阮亦工论,彦和特互言见意耳”。在文学上其持嵇、阮不分轩轾论。他又比较其同异:“嵇、阮之文,艳逸壮丽,大抵相同,若施以区别,则嵇文近汉孔融,析理绵密,阮所不逮;阮文近汉祢衡,托体高健,嵇所不及。此其相异之点也。至其为诗,则为体迥异。大抵嵇诗清峻,而阮诗高浑。彦和所谓遥深,即阮诗之旨言,非谓阮诗之体也。”引钟嵘《诗品》评论嵇、阮五言诗语,并判断两家诗歌的同异:“钟氏《诗品》谓阮籍《咏怀》之诗,可以陶性灵,发幽思,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外,会于风雅,厥旨渊放,归趣难求。又谓康诗:露才颇伤渊雅之志,然托喻清远,良有鉴裁,亦未失高流。与彦和所评相近,亦嵇、阮诗体不同之证也。要之,魏初诗歌,渐趋轻靡,嵇、阮矫以雄秀,多为晋人所取法,故彦和评论魏诗,亦惟推重二子也。”在文方面,刘师培分文学文章与论文两类比较嵇、阮文学,认为阮氏之文如《东平赋》《首阳山赋》《鸠赋》《猕猴赋》《清思赋》《元父赋》等“语重意奇,颇事华采”,论文以《通易论》《达庄论》《乐论》三篇为“至美”,《答伏义书》一文为阮氏“文体之概略”,乃阮文“意旨所寄”;嵇文则以《琴赋》《太师箴》为最著,论文《养生论》《答向子期难养生论》《无私论》《管蔡论》《明胆论》《难宅无吉凶摄生论》《答某氏难宅无吉凶摄生论》“析理绵密,亦为汉人所未有”。《声无哀乐论》与《难张辽叔自然好学论》则为嵇氏论文之体的代表。[4](P48~63)刘氏从具体篇目出发,全面客观地评判阮籍、嵇康的诗文,颇具说服力,亦是《文心雕龙》嵇阮并称论的最佳注解。
唐宋以来,杜甫、白居易、皎然、苏轼等在诗文中亦以嵇阮并称,各有所重。遍照金刚《文镜秘府论》“南卷论文意”并称嵇阮,不分高下:“正始中,何晏、嵇、阮之俦也,嵇兴高邈,阮旨闲旷,亦难为等夷。”[5](P1394)严羽《沧浪诗话·诗体》以“嵇阮诸公之诗”为“正始体”,[6](P52)已将嵇阮文学上升到文体高度,突出两者在文学史上的意义。许学夷《诗源辩体》亦谓 “正始体,嵇阮为冠”,[7](P85)继承严羽观点,并推嵇阮诗歌为时代之冠冕。元代盛如梓肯定嵇阮文学齐名,“皆博学有文”,[8](P15)并未强分嵇阮优劣,应算作并称论之一家。清人朱楙春撰《阮籍嵇康论》,从阮籍、嵇康所处时世出发,分析两者人生理想与行为处事之间的矛盾及其不同结局,表达同情惋惜之意,已是从道德政治角度并论嵇阮。[9](P531~532)
鲁迅《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并称嵇阮,认为“竹林的代表是嵇康和阮籍”,用较大篇幅比较两人脾气、处世、人生结局、诗文等。他不论优劣高下,而是把嵇阮放在魏晋之交的时代语境下作为一个整体看待,综合评价嵇阮在文学史上不可替代的位置:“在文学上也这样,嵇康、阮籍的纵酒,是也能做文章的,后来到东晋,空谈和饮酒的遗风还在,而万言的大文如嵇阮之作,却没有了。刘勰说:‘嵇康师心以遣论,阮籍使气以命诗。’这‘师心’和‘使气’,便是魏末晋初的文章的特色。正始名士和竹林名士的精神灭后,敢于师心使气的作家也没有了。”[10](P532~537)台静农《中国文学史》专列“嵇、阮放诞及其影响”及“阮籍与嵇康”两个小节,比较嵇阮崇尚老庄的思想及其诗文创作的异同,进一步充实了鲁迅的论断。
徐公持《魏晋文学史》以嵇康、阮籍为曹魏后期的“双子星座”,比较客观地分析了两者在文学上的所长与不足;其《阮籍与嵇康》讲解两者身世、思想、玄学、隐逸、游仙、药与酒、诗文创作、人生结局、后代影响等重要问题,认为“他们两人的思想性格和处世态度是有差异的,结局也并不相同,但是总的来说,他们都是黑暗时代的著名贰臣,又是‘正始文学’的灿烂双璧”。[11](前言)郭预衡主编《中国古代文学史长编》中,万光治、林邦钧执笔的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卷“正始文学”章专列“阮籍与嵇康”一节,细致比较阮籍、嵇康思想性格的异同、文学风格的异同以及诗、文创作情况,认为两者对君权的批判与反对司马氏篡权的立场是相同的,在礼法与名教关系上的言行意见是一致的,对子孙的教育都是恭谨有度的;只是在政治态度上,阮籍“较能做到敷衍世事,‘应变顺和’(《大人先生传》),嵇康却往往峻切激烈,往而不返”。具体到文学上,“就二人的文学风格而言,‘师心遣论’、‘使气命诗’是其所同,‘嵇志清峻,阮旨遥深’是其所异”,在文章创作上,各有所长。[12](P124~141)可见,当代学术界也是认可嵇阮并称的。
总之,以刘勰《文心雕龙》中嵇阮并驰文路论为代表的观点在文学界逐渐确立起来,“嵇阮”一方面成为诗歌创作的常用典故,一方面成为诗文评与文学史撰述的重要立足点,嵇阮并称业已成为正始文学研究的一个范式,究其原始,可以说刘勰是文学批评史上嵇阮并称的第一发明人。
品第并称人物优劣,是中国古代文学理论常见命题。比较嵇康、阮籍优劣从钟嵘开始,其《诗品》评价五言诗以阮籍为上品,置嵇康于中品,高下立见;明代陆时雍《诗镜总论》谓“嵇阮多材,然嵇诗一举殆尽”,[13](P1405)态度很鲜明。明王世贞《艺苑卮言》在诗歌上扬阮抑嵇:“(嵇康)诗少涉矜持,更不如嗣宗。”[14](P118)清代毛先舒《诗辩坻》云:“嵇阮并称,嵇诗大不及阮。”[15](P28)朱嘉徵说:“严沧浪以嵇、阮五言为正始体,然嵇不逮阮远甚。《咏怀诗》如‘步出上东门’、‘嘉树下成蹊’、‘徘徊蓬池上’、‘灼灼西阝贵日’、‘昔日繁华子’、‘西方有佳人’、‘林中有奇鸟’,风格古穆,雅是建安高调,叔夜离之已远。其上蹑黄初者,如‘驾言发魏都’、‘驱车出门去’、‘朝阳不再盛’、‘鸿鹄相随飞’、‘天网弥四野’、‘王子十五年’,调高神逸。叔夜集中,惟‘遥望山上松’差可比调。”[16](P568)朱氏认为,嵇康的诗离建安风骨很远,只有少数篇章差可上追黄初诗风,故远不逮阮籍诗作。方东树《昭昧詹言》在评论阮籍《咏怀》诗“秋驾安可学”一首时,品评嵇阮优劣曰:“叔夜《赠二郭》意亦同此,而文法平钝。中散以龙性被诛,阮公为司马所保,其迹不同,而人品无异。以诗论之,似嵇不如阮耳。”[17](P94)可见,在诗歌一端,阮优嵇劣论传承既久,几成定谳。然而,在嵇阮行迹方面,方东树持不相上下论,与学术界抑阮扬嵇的说法相异。
卫绍生《竹林七贤优劣之争的文化意蕴》从《世说新语》“谢遏诸人共道竹林优劣”判断谢玄挑起竹林七贤优劣争端,之后从颜延之《五君咏》、沈约《七贤论》、叶梦得《避暑录话》等历代相关评论中梳理后世文人不同视角观照下的嵇阮政治、道德、人格上的优劣问题,尤其专门论述以嵇阮为代表的“竹林七贤优劣的文学评价”,提供大量证据材料,历时性考察了嵇阮优劣论命题。[18]
当然,从政治、道德、人格精神层面比较,是嵇阮优劣论的主线。钱钟书《管锥编》简笔梳理,眉目显豁:“汪懋麟《百尺梧桐阁文集》卷六《嵇、阮优劣论》谓《绝交书》‘骄悍悖谬’,宜其杀身,不如阮之‘明哲’;叶梦得《石林诗话》讥阮而推嵇,徐昂发《畏垒笔记》卷一、王昶《春融堂集》卷三三《阮籍论》直斥阮借狂欺世,实预司马氏夺魏之谋。皆足以发,请试论之。颜延之《五君咏》称嵇云:‘立俗忤流议,……龙性谁能驯!’《文选》李善注引《竹林七贤论》:‘嵇康非汤武、薄周孔,所以忤世。’嵇、阮皆号狂士,然阮乃避世之狂,所以免祸;嵇则忤世之狂,故以招祸。”[19](P1088)钱钟书由清代汪懋麟《嵇、阮优劣论》一文说起,由此上溯,列举众论,对照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与阮籍《答伏义书》,因文见人,较其同异,简语结论,举重若轻,为嵇阮优劣论作一小结。汪懋麟那篇发凡文章以设为问答的方式讨论嵇阮:“或问于觉堂居士曰:‘康、籍以不羁名魏晋间,不可绳以礼法,及读其所著书,则小心自持,守身味道,非清狂自任者也。然康以杀其身,籍以全其生。天道人事,何吉何凶?康生平慎言行,重死生,贱万物,守一贞,弹琴咏诗,与世无营。籍以酒自放,沉湎荒淫,侧身司马,耽禄取容,乃得失悬殊如是。是诚何道欤?’”[20](P447)嵇、阮性格反差,处世迥异,结果不同,因此引起质疑。居士答语分析了嵇康被杀、阮籍得全的缘由,在处世方面透露出“高籍而下康”的倾向。然而,在后代思想界,阮籍常常被抑,其主因在《为郑冲劝晋王笺》,即人们常说的《劝进表》,元代盛如梓已从立身行己方面做出对照:“然二人立身行己,有相似者,有不同者。康著《养生论》,颇言性情;及观《绝交书》,如出二人。处魏晋之际,不能晦迹韬光,而傲慢忤物,又不能危行言逊,而菲薄圣人,竟致杀身,哀哉!籍诗云:‘宁与燕雀翔,不随黄鹄飞。黄鹄游四海,中路将安归。’刘后村云:‘非谓甘为燕雀,自伤其才大志广,无所税驾。’以史观之,此是其全身远害之术,而寓之诗。其放荡不检,则甚于康,不罹于祸者,在《劝进表》也。”[8](P15)盛氏引用刘克庄观点试图为阮籍正名,《后村诗话》卷一评论阮籍“宁与燕雀翔”诗曰:“盖叹时人之安于卑近,而自伤其才大志广,无所税驾,非谓士之抗志,甘为燕雀而已。嵇、阮齐名,然《劝进表》叔夜决不肯作。”[21](P4)其同情之情见乎辞,然亦间接透露了《劝进表》的人生污点难以消除。叶梦得数次抓住这一问题展开批判,余嘉锡亦对阮籍行己上的不足予以批评。
《世说新语》刘孝标注引《魏氏春秋》曰:“于时之谈,以阮为首,王戎次之。”余嘉锡批评《魏氏春秋》“乃庸人之谬论,不足据也”。并以知人论世、考厥生平的方式,对七贤优劣提出自己的看法:“叔夜人中卧龙,如孤松之独立。乃心魏室,菲薄权奸,卒以伉直不容,死非其罪。际正始风流之会,有东京节义之遗,虽保身之术疏,而高世之行著。七子之中,其最优乎!嗣宗阳狂玩世,志求苟免,知括囊之无咎,故纵酒以自全。然不免草劝进之文词,为马昭之狎客,智虽足多,行固无取。宜其慕浮诞者,奉为宗主;而重名教者,谓之罪人矣。”[1](P636)
当然,对阮籍持同情意见的也不乏其人,如宋景昌说:“康之所以被杀,就因为他反对司马氏,在政治上不屈服。籍之所以能善终,就因为他依附司马氏,在政治上屈服了。若就破坏礼教来说,籍实比康为甚,籍居丧无礼,是何等严重的事情,何曾劝司马昭‘逐放之’,竟没有办到;康朋友不孝,于自己是何等轻微的事情,钟会劝司马昭‘除之’,居然会生效。这就因为曾所言‘阮籍以重哀饮酒食肉于公座’,是礼教问题,会所言‘公无忧天下,顾以永为患耳’,是政治问题。”“综以上所述,我们可以知道嵇康、阮籍反政治、反礼教的精神是一致的,不过因为境遇及性格不同,康反政治比较显著些,籍反礼教比较显著些。反礼教而不明反政治,就是言行怎样不谨慎,执政者并不在意,故籍以寿终。反礼教而又明反政治,就是言行怎样谨慎,执政者也不满意,故康卒被杀。籍破坏礼教甚于康,然无论如何是属于阴柔的,是一种消极的颓废的类型人物,康破坏礼教不及籍,然无论如何是属于阳刚的,是一种积极的孤高的类型人物。阳刚的人,不畏死,不为威武所屈。阴柔的人,保其身,不为利禄所惑,各行其宜,各随其欲,故二人的人格,是一样的高尚,二人的行为,是一样的光明,无所谓轩轾,无所谓优劣。”[22](P160~165)这是从嵇阮日常行为处世与其结局反差的角度分析嵇阮优劣问题,作者深入人物本质,得出不分轩轾的结论,还是比较合理的。
总之,在评骘嵇阮优劣时,一部分学者认为在诗歌创作上嵇不如阮,在行己为人上阮不如嵇;一部分学者对阮籍持同情与理解态度,结合时代语境及文本细读阐释《劝进表》题旨,提升嗣宗人格。徐丽霞《阮籍研究》胪列学术界对阮籍褒贬异辙的观点,成“阮嗣宗政治立场臆测举隅表”,综合为四种意见,其中主亲曹魏派有55家,这一派或认为《劝进表》暗寓微讽,或回避《劝进表》问题,对阮籍人格品质持积极褒扬态度;主亲司马派有8家,包括叶梦得、王士祯、薛雪、徐昂发、潘德舆、陆侃如、何启民、冯承基,这一派主要抓住《劝进表》污点不放,批评阮籍人格品质的不足;王瑶、金达凯则为非曹非马派,黄锦钅宏为主亲刘汉派。无论哪一派,都是从政治意识与道德品质角度考量阮籍的人格立场,是嵇阮优劣论的焦点所在。[23](P41~50)无论如何评价,嵇康、阮籍的诗文成就、思想品格愈辩愈明,不同时代语境下总有文人学者在讨论嵇阮、引用其诗文、评论其行己处世,足见嵇阮在中国文化史上的重要意义。
嵇阮优劣论由来已久,在时代的发展中争讼不断,有其内在原因。
一是嵇康、阮籍在竹林七贤中交谊最深、影响最大,是“竹林七贤”的核心人物,两者并称最早当源于竹林名士内部,故嵇阮并称由来已久。山涛赏识两位,在妻子面前夸此两人,虽未明确并称,但并称之意已现端倪。其事见《世说新语·贤媛》第十一条:“山公与嵇、阮一面,契若金兰。山妻韩氏觉公与二人异于常交,公曰:‘我当年可以为友者,唯此二生耳。’”[1](P369)可见嵇阮在七贤中别是一类。另外,嵇康、阮籍互相称美,互相敬重,交游往来与他人明显区别,如嵇康在《与山巨源绝交书》指出自己与阮籍的不同之处,阮籍则通过青眼行动表达对嵇康的青睐,可推断两人内心已有并称意图。最后,在嵇阮去世后,王戎过黄公酒垆时以两者并称。种种迹象表明,竹林之游,大家是奉嵇阮为首的。也许在孙盛、陈寿、刘义庆等逐渐定型“竹林七贤”以前,嵇阮是这一集团的代称。《世说新语·言语》载周岂页与王导谈论嵇阮事:“周仆射雍容好仪形,诣王公,初下车,隐数人,王公含笑看之。既坐,傲然啸咏。王公曰:‘卿欲希嵇、阮邪?’答曰:‘何敢近舍明公,远希嵇、阮!’”[1](P120)周岂页下车要倚数人而行,坐定又傲然啸咏,王导问其是否在学习嵇阮风度,从这段文字可见嵇、阮在魏晋名士中的影响。后代史家从沈约起,多以嵇阮并称,足见两者在“竹林七贤”中的突出位置。唐修《晋书》在评价“竹林七贤”时,亦以两者为例,并举嵇康、阮籍典实说“嵇康遗巨源之书,阮氏创先生之传”,“临锻灶而不回,登广武而长叹;则嵇琴绝响,阮气徒存”。[24](P1385~1386)当代学术界在“竹林七贤”内部分出不同派系,独标嵇阮品格,可见嵇阮并称在学术史上的传承。陈寅恪已指出七贤内部的区别:“七贤诸人虽为同时辈流,然其中略有区别。以嵇康、阮籍、山涛为领袖,向秀、刘伶次之,王戎、阮咸为附属。”[25](P202)阮忠则根据七贤人生分野分为三路:阮籍、嵇康是一路,属于放达而又痛苦一路;阮咸、刘伶属于放达之后仍然为官一路;向秀、王戎、山涛属于主动求官一路。[26]胡晓明据当时关于名教与自然关系问题的分派,将士大夫分为调和派、礼法派与自然派:山涛、王戎归于“主张名教与自然同”的调和派,迥异乎以阮籍、嵇康为代表的自然派;[27]前者受人鄙薄,后者受人景仰,“竹林七贤”未被历史遗忘,大抵因为有嵇阮在。
二是嵇、阮先后辞世,两者不同的处世方式隐藏着相通的士人心态,嵇康情结与阮籍咏怀成为两者对举比较的契合点。嵇康被杀,本应讳莫如深,不能随便谈论。然而在嵇康入狱时便有豪俊随其下狱,临刑时就有太学生请以为师的事件发生,其绝命《广陵散》更被神化传播,被杀后“海内之士,莫不痛之。帝寻悟而恨焉”。[24](P1374)嵇康被刑,在当时即为重大事件,受到士人公开声援,引起社会广泛关注,连司马昭自己也感到遗憾。钟会谋反被杀,更有一批人将叔夜的冤死归咎于他。最早向秀撰《思旧赋》悼念嵇康时,只能欲言又止;王戎则不断发表怀念嵇康言论,一并论及阮籍,以今昔对比痛惜嵇生之夭、阮公之亡;山涛更是以举嵇绍出仕的实际行动,间接为嵇康正名;嵇喜则撰《嵇康传》,为后代史家提供一手资料。至于东晋以后,与嵇康相关的玄学命题、诗文拟作、祭悼文辞、传说轶事更是丰富多彩,已然生成“嵇康情结”,成为一种文化现象,广为传衍。徐公持评论“嵇康情结”“亦已成为不同时期时势变易人心趋向和文坛风尚的晴雨表。由于嵇康事件为司马氏一手制造,所以在两晋时期,它作为一‘本朝’事件备受人们关心,‘嵇康情结’遂不绝如缕,无法割断”,是“两晋时期特殊文化心理现象”。[28]可以说,嵇康对两晋社会的影响渗透到思想深处,嵇康现象已成为士人表达对社会看法的符号。然而在阮籍身上难以发现对抗野蛮统治的有效资源,两晋士人又不敢以嵇阮对照揭其短处,多数人唯有效仿其放诞行径。嵇叔良《魏散骑常侍步兵校尉东平太守碑》可能是第一个揭示了阮籍“天挺无欲,玄虚恬淡,混齐荣辱”[29](P426)的雅操,但还没有深入到阮籍痛苦的心灵深处。随着时间推移,颜延之、沈约开始发掘《咏怀》诗的厥旨归趣,促进士人对阮籍行为的冷静思考,表面说怯言其旨、归趣难求,实则已开始揭示嵇阮不同的斗争方式。刘勰、钟嵘、萧统以诗论或选本方式总结阮籍诗文特征,为后代解说《咏怀》诗确定了基调。六朝士人以《咏怀》诗的传播、阐释为切入点,触及阮籍复杂心态,不同于品第嵇康时侧重轶事的立足点,体现出六朝政治文化语境下嵇阮接受的不同价值取向。然而宋代以后,士人开始对照嵇阮放诞行为下的迥异后果品评是非,指示社会变革与动荡中士人应坚持的立场。明清以迄近现代,诠解阮诗幽旨持续于学界,进一步揭示士人心态,无论是在玄学语境下,还是在文学境阈内,抑或在士人思想中,嵇阮并称遂成定论。叶梦得以为“世俗但以迹之似者取之,概以为‘嵇阮’”[30](P189)而扬嵇抑阮,许多学者则在文如其人的索引中透过现象领悟阮籍的灵魂深处,在嵇阮身上找到了殊途同归的两种处世方式;无论是非褒贬,都能以嵇阮作为范例,客观上促进了嵇阮优劣论的长期延续。
三是嵇阮诗文在当时拔出流俗,各有所长,与其时平典似道德论的文风有别,是建安与西晋文风的转折点。王世贞、方东树谓阮公与建安诗歌相较别是一派,道出了嗣宗诗歌独特的诗学意义:嵇康长于论辩,文体示范性强,其长篇大论有着较高的文章学意义。故后代常常以阮诗、嵇文品优评劣,在文学批评史上生成一条清晰的脉络,而梳理这条线索则要追溯到六朝时期。
嵇阮诗文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就产生较大影响,钟嵘《诗品》、刘勰《文心雕龙》对两者诗文的品评,夏侯湛《猎兔赋》赋末直接袭用嵇康《赠秀才入军》诗“息徒兰圃”成句,谢道韫、江淹对嵇康诗歌的拟作,顾恺之试图以嵇康诗句入画,鲍照、江淹、庾信等直接效拟阮诗,左思、郭璞、陶渊明等学习嗣宗深蕴幽微诗心等,都可见嵇阮文学的效果史与影响史。萧统《文选》则全方位确立了嵇康、阮籍诗文在魏晋文学史上的地位。
《文选》选录嵇康诗文共10首,其中诗7首,文3篇;选录阮籍诗文共19首,其中诗17首,文2篇。先看诗歌,阮籍、嵇康是正始诗人的代表,《文选》录阮籍《咏怀》诗五言17首,按现存87首(其中五言《咏怀》82首,四言《咏怀诗》3首,另有《采薪者歌》《大人先生歌》)看,其入选比例为19.5%;按鲁迅辑校《嵇康集》统计,嵇康现存诗歌60首,《文选》选录比例为11.7%;嵇康诗歌入选比例略低。嵇康入选诗歌全是四言诗,阮籍入选的全是五言诗。两人可以被看成正始时期四言、五言诗歌的代表。
再看其他文体。《文选》选录嵇康的有赋、书、论三体,未录文体有箴、家诫两种;录阮籍的有笺、奏记两种,未录的有赋、论、书、传、赞、诔、帖、吊文等八种。从选录文体看,似乎嵇康的代表作更丰富一些。当然,也许《嵇康集》散佚过多,是否还写过哪些其他体类的文章不得而知。但这至少说明《文选》对嵇康文学的高度重视,亦可见嵇康作品在魏晋南北朝相应文体中有自己的坐标。
总之,从刘勰、钟嵘为嵇阮文风定性评第,到萧统为嵇阮文章定量示范,处于文风转折点的嵇阮诗文遂被学界对举剖析,这既符合文学批评内在规律,又加深了文学接受史的进一步积淀,嵇阮优劣论公案的传播便自有其内在必然性。当然,由于嵇阮行为处世与品质表现的不同,致使不同时代接受者各取所需,嵇阮优劣论便出现了抑此扬彼的观点:如需要宣扬士人气节时,便高扬嵇康;需要应对高压政治时,便同情阮籍。故嵇阮优劣论又受到接受环境的影响。
对于嵇康诗歌的风格,学术界经常以刘勰的“嵇志清峻”与钟嵘的“过为峻切”做评语,其实还是有所偏颇的。刘勰说“嵇志清峻,阮旨遥深”,很明显是指嵇康、阮籍诗歌思想意旨而言。而钟嵘《诗品》的所评主要指五言诗,四言诗中像《幽愤诗》这种直叙畅达的文字倒有些“峻切”之风,然这种诗风并不能涵盖嵇康的全部诗歌;钟嵘也指出嵇诗有托谕清远的一面。曹旭《诗品集注》引日本立命馆《疏》云:“今所见嵇康作品六十余篇,钟嵘所品评之五言诗,仅十二首。四言之《幽愤诗》(《文选》卷二三),则可当‘峻切’、‘讦直’之评,而十二首五言诗则无一当其评者。或其亡佚之五言诗,当有峻切、讦直之作。”[31](P288)其所评甚是。曹旭进一步指出形成这种定评的源头在向秀的《思旧赋》:“向秀《思旧赋》曰:‘余与嵇康、吕安,居止接近,其人并有不羁之才;然嵇志远而疏,吕心旷而放。’是人品,亦是诗品。向谓‘有不羁之才’,嵘谓‘托谕清远,有良鉴裁,亦未失高流’。向谓‘嵇志远而疏’,嵘谓‘过为峻切,讦直露才,伤渊雅之致’。历代史臣、文评家论嵇康,均从此来,刘勰《文心雕龙·明诗》亦复如此。”[31](P273)向秀总结嵇康的人品,钟嵘发挥为诗品,刘勰继其余绪,遂为定论。
刘勰在《文心雕龙·时序》篇中说:“于时正始余风,篇体轻澹。”[3](P541)“篇体轻澹”用来评价嵇康《赠秀才入军》等多数四言诗,都是比较得体的。嵇康写景往往淡笔勾勒仙远境界,写人着意刻画清高姿态,淡远的诗境与玄远的思想交融相生,由其诗可以想见嵇康远迈不群、龙章凤姿的体态。故宋人林駉《古今源流至论·后集》卷九《论诗》有“嵇阮之冲淡”[32](P298)一说,以“冲淡”评嵇阮诗歌,得其一端。因此,论嵇康诗歌风格,当分两端,一为峻切,一为轻淡。后代陶渊明诗歌重在平淡,亦不乏金刚怒目之作,可能受到嵇康诗歌的影响。只是嵇诗的轻淡近于仙,陶诗的平淡近于自然;嵇诗的峻切过于直,陶诗的金刚怒目近于豪放。
阮籍诗歌善于运用典故、神话、传说等讥刺时事、表达志向或言说玄理,旨趣遥深,具有很强的象征性、多义性。故后代学者研究阮诗,往往寻幽索隐,逆向推绎,孜孜于诗旨探索,赋予阮籍诗歌以强烈的政治性与寄托寓意,不能明说时便概括为“怯言其志”,没有禁忌时便罗列曹魏没落、司马氏篡政等重大时事详细对应。关于阮籍《咏怀》诗的笺注详解已非常充分,其深刻的思想性已经从颜延年、沈约、钟嵘、刘勰等笼统概括发展到史实笺证,一部《咏怀》诗笺证便是一部三国末期诗史互证史。
然而,回归文本,阮籍《咏怀》诗在结构模式、意象安排等方面却并没有刻意创新,而是非常简约,有着鲜明的时代风格。
首先,在诗歌结构安排上,阮籍《咏怀》诗并没有唐诗那样的起承转合,而多数采用的是两部式结构,且反复运用一问一叹的结尾模式。如《夜中不能寐》首,第一部分写夜不能寐者的所闻所感,第二部分通过“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一问一叹的模式表达对夜不能寐者行为的疑问与叹惜之情。《二妃游江滨》首先写二妃的爱情故事,接着变换叙写角度,运用典故提问并感叹:“膏沐为谁施?”“如何金石交?”对不能相见者哀伤离别的事实表达惋惜之情。在这种两部式结构中,问叹模式的第二部分往往比较简短,点到即止,故而生成诗歌模糊难懂的景象格局。第一部分或叙写故实,或描摹季节的更替,或描述所见所感,或类比史实,或列举相通与相对玄理,或制造过去与现在的对比,或营构当下与未来的紧张,或思考理想奋进与幻灭退缩的彷徨,或辨析安贫乐道者与唯利是图者的是非,却在第二部分的问答中做逆向思考,强化诗歌张力,令《咏怀》诗能够做到结构简约却意旨复杂,有一种大巧若拙、举重若轻的气象。如《嘉树下成蹊》首对比桃李繁盛到飞藿飘零,在季节更替中包蕴盛衰之理;《天马出西北》首列举天马所来、春秋递变、清露凝霜、少年夕暮四种自然规律,在恒数中思考不能永恒之理;《平生少年时》首追忆少年往事,繁华蹉跎,突然转变成“失路将如何”的思考;《炎暑惟兹夏》首描述炎暑变更、景物变化、四时更迭,均是自然常规,却在末尾契入徘徊者的伤感;《灼灼西阝贵日》首在描写落日、回风、寒鸟等自然景象后,突然提出“中路将安归”的人生大问题,引导诗歌旨趣急剧转向。总之,阮籍《咏怀》诗第一部分的述写是一个方向,第二部分的问叹/感叹却又是一个方向,令读者捉摸不透。正是这种看似简单的结构模式,营造了遥深莫测的诗旨。
其次,阮籍《咏怀》诗在意象安排与运用上,与《古诗十九首》有很多相通之处。如两者常以日出日落表达时事兴衰、时间推移,以岁暮、丘墓、蟋蟀、松柏、朝露、凝霜等表达生命阴郁、时间迁逝、人生苦短,以王子乔等神仙表达向仙长寿的企望,以床帷、徘徊等表达孤苦时的无奈与忧伤,以六翮、鸿鹄等表达远大志向等。同时,阮籍《咏怀》诗意象群都很抑郁、沉闷,即使是明丽的太阳、皎洁的月光,在嗣宗笔下或者披上神话的外衣而晦涩,或者伴以朔风苦雨而晦暗,缺乏乐观、积极的情绪,与其时士人忧愁终日、行为扭曲的士风密切相关。
总之,回到文字本身解析阮籍诗歌,不难见出其结构单调、意象因袭的简约风格,但这并不妨碍其诗歌表面旷达、内蕴深刻的特点。
探究嵇阮诗歌双重风格的原因,其峻切、讦直与嵇康龙性难驯的品格是相一致的。其旨趣遥深、比兴婉转是阮籍苦闷内心的诗意表达;其轻淡清婉的风格与嵇康艺术素养高、仪表形态美相关;《咏怀》诗简单的结构模式又与阮籍旷达的行为方式相一致。在这个意义上看,嵇阮的诗歌都是诗如其人。同时,嵇阮诗歌均趋平淡的风格与玄学有较大关系。玄学崇尚简约,追求玄远,务求雅致。高华平概论道:“史传及《世说新语》中《雅量》等篇多记魏人临行弹曲、奔丧鼓琴、起居种竹、调侃赋诗等高雅之举,便可见务求雅致,亦是当时社会又一盛行的风尚。”[33]这种风尚作为玄学简约、玄远的外在表现,反映到文学作品中就是追求轻淡、平典、古雅之风,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嵇诗轻淡如仙、阮诗平淡说理的诗风是时代风气的产物。虽然难以摆脱时代的烙印,但与时风相较,嵇阮诗歌足以高出一格。嵇阮优劣论之所以长期持续,不仅因为两位相通相异的处世方式,还应与接受者对两者诗风的不懈发掘紧密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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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陈 吉)
A Comparative Study of Ji Kang and Ruan Ji
YE Dangqian
(Literature School, Anqing Normal University, Anqing 246011, China)
Ji Kang and Ruan Ji were the center of “the seven sages in bamboo groves”. They were highly spoken of in the history of literature inWenXinDiaoLong(TheLiteraryMindandtheCarvingDragon). Their literary works were called Zheng Shi style by the literary historians. Since Zhong Rong’sGradesofPoetryput them in different grades based on the achievements of their five-character poetry, the debate on the reputation of Ji Kang and Ruan Ji have become a big issue. The scholars have evaluated Ji Kang and Ruan Ji from the political standpoint and moral personality since the Song Dynasty. Some depreciated Ruan, while others understood and sympathized with him. The seven sages in bamboo groves held that Ji Kang and Ruan Ji should be put in the same rank, for both of their literary achievements were outstanding. The debate on the reputation of Ji Kang and Ruan Ji was consistent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literature.
superiority of Ji Kang to Ruan Ji, collectively called as,WenXinDiaoLong
I206
A
1004-8634(2017)02-0110-(08)
10.13852/J.CNKI.JSHNU.2017.02.013
2016-09-17
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东亚《诗品》《文心雕龙》文献研究集成”(14ZDB068)
叶当前,安徽太湖人,文学博士,安庆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主要从事六朝诗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