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光欣,张为娟
(中国石油大学(华东)经济管理学院,山东 青岛 266580)
论社会创新的实践发生与理论缘起
纪光欣,张为娟
(中国石油大学(华东)经济管理学院,山东 青岛 266580)
社会创新是多元主体合作进行的以社会目标为导向的创造性社会行动。在实践上,社会创新与工业化引发的社会转型相伴而生,并随着现代化的扩张而深化,进而发展为全球性的社会问题解决机制。在理论上,社会创新代表着熊彼特以来创新理论的新发展,是不同于技术创新、企业创新的一种新的创新“范式”。社会创新日益成为应对当今时代复杂多变社会挑战的必然选择,也是当代创新驱动发展在社会领域的重要体现。
社会创新;创新;社会需求;社会问题;合作
随着工业社会向知识社会的转变,随着以经济增长为主导的传统发展观向以人的发展为核心的综合协调社会发展观的转变,当代创新的“理论范式”(paradigm)正在从技术创新(technical innovation)转向社会创新(social innovation),创新实践领域也逐渐从经济创新、企业创新领域扩展到社会创新、社会组织创新领域,社会创新已经成为当代创新驱动系统日益重要的组成部分和社会支持条件。社会创新在当代世界的兴起和扩散既有社会历史的深厚渊源,也有创新理论演进的内在逻辑,更是当代社会治理转型和应对多元化社会挑战的根本要求,代表当今时代创新驱动社会发展的新动力和创新理论的新形态。
社会创新作为一种社会问题的解决机制是伴随着工业革命及其引发的社会转型而产生的。社会创新一直在实际地发生着,只是长期以来人们关注的重心在商业创新、技术创新。按照N.罗森堡和L.小伯泽尔的观点,在十五世纪中叶的西欧各国,创新活动开始日益活跃,成为促成工业革命发生的关键因素。他们所列举出来的创新活动,有科学、技术与工业的相结合方面的经济创新,更多的则是如法律、市场制度、企业组织、银行、信贷、保险、会计以及价值观念、生活方式等方面的属于社会创新的创新活动,并认为这些社会创新活动同样成为西欧现代化的推动力量。[1](200)18世纪中叶以来,以工业革命为主导的现代化进程不只是经济—技术的变革,更是一场包括社会关系、社会结构、社会文化变革在内的整体社会转型。工业化、市场化、城市化在促进经济增长、改善社会物质生活的同时,也带来了日益复杂多样的社会问题,如贫困、失业、辍学、职业病、阶层冲突、社会不公、环境污染等,从而催生出了许多社会创新。“19世纪的工业化和城市化浪潮,同时还伴随着众多社会企业和社会创新的涌现:互助行动、微型贷款、建筑行会、合作机制、贸易联盟、读书俱乐部,以及具有慈善精神的商业领袖开创的示范性社区和学校”。[2](1-12)同时,现代化和市场化的发展又孕育出一个不断壮大的、独立于政府与企业之外的公民社会(即包括工会在内的各类社会组织),也激发起公民参与社会事务的热情和行动,从而促成了越来越广泛的社会创新行动。因此,“在过去的两个世纪里,无数的社会创新从边缘走向主流。”[3](9)可见,创新与工业革命相伴而生、互为条件、相互促进。
历史地看,社会创新可能比技术创新的产生更早,甚至是技术创新得以发生的社会条件。因为作为工业革命驱动力的技术创新既有赖于必要的社会条件支持,又要求与之相适应的社会变革。熊彼特曾以“仅仅造出好肥皂是不够的,必须使人们养成爱洗手的习惯”这个比喻来阐述两者之间的紧密关系。历史上,作为工业革命标志性成果和根本动力的瓦特蒸汽机的发明和应用,是建立在当时英国的专利和知识产权保护制度等社会创新基础之上的。美国开国思想家本杰明·富兰克林(Benjamin Franklin)不仅在数学、电学、热学等方面有众多的科技创新成就,而且是当时美国许多重要社会创新的开拓者,如“绅士”俱乐部、图书馆捐赠、 警察部队、消防局、纸币、费城医院、宾夕法尼亚大学等,这些对美国社会发展产生了更深远的影响。[4](252-266)最早提出社会创新概念的管理学家彼得·德鲁克(Peter Drucker)就提出,作为一项重要社会创新,工业研究实验室在工业社会的创建,即一些公司组建独立的实验室,并聘用专门的研究人员和研发经费,从事科技创新或产品研发,已经成为20世纪以来人类重大科学发现和重要技术创新的温床。同样地,美国通过的“退伍军人法案”,为那些二战后的退伍军人提供专门的资金支持以使其接受高等教育而重新就业,也被德鲁克认为是为信息社会储备和提供了充分的人才支持的重要社会创新。所以,“社会创新远比蒸汽机车或电报更为重要。”[5](37-39)
社会创新自发生伊始,就是一个各种社会主体参与的社会进步运动,有政府,也有企业,更有社会组织,还包括众多满怀理想而致力于改变社会的“英雄式的个人”。英国早期的《济贫法》、德国首倡的社会保障制度、福利国家的普遍建立等社会创新,政府是主导;在劳资关系紧张的工业化初期社会情境中,1914年,亨利·福特汽车公司率先减少工作时间(日工作时间由9小时减为8小时,1926年起每周工作5天),实行每天三轮换倒工作制,大幅提高工人工资(日工资从2.5美元提高到5美元),同时在企业设立医疗部门和福利部门、开办工人职业学校等,企业成为引领劳资关系领域社会创新的先驱;英国工业革命早期的“空想社会主义者”罗伯特·欧文,针对当时的社会问题,在他自己管理的工厂内,自觉地缩短工人劳动时间、提高工人工资、改善工人工作生活条件,特别是停止使用10岁以下童工、创办工厂子弟小学和托儿所、建立工人互助储金会等,后来专程到美国拉纳克郡尝试建立和谐社区,成为促进社会变革的“社会企业家”(social entrepreneur)的先行者。社会创新历史上,留下了一大批欧文这样的“英雄式个人”的探索足迹,这些“社会行动者”依然活跃在当今世界各地的社会创新舞台上。1960年代以来,世界范围内的各种社会运动,如民权运动、女权运动、反种族运动、环保运动、和平运动、消费者运动等,吸引着越来越多的社会精英和公民参与其中,并不同程度地推动了政府、企业或非营利部门的社会创新实践。“所有的社会运动都强调授权——使人们去解决他们自己的问题,而不是等待国家或英雄的领导者为他们解决问题。”[3](16)这昭示着公民及其社会组织自主参与到社会变革的潮流之中。
1990年代以来,冷战的终结促进了人类全球一体化的发展,信息网络时代的的到来进一步推动着全球化的全方位扩展。一方面,现代性的全球扩张引致的诸如气候变化、生态失衡、资源紧张、失业加剧、贫富分化、精神危机等社会性问题日益突出,人们社会生活中的不确定型、风险性显著增加,解决这些复杂社会问题的难度也在不断加大;另一方面,公民社会需求的内涵、层次和多样化、变动性也在不断增强,那些曾经成功的“现有的解决办法越来越不能解决不断出现的社会问题,急需在每个领域通过社会创新解决问题。”[2](1-12)1980年代以来的新公共管理运动以及随后治理理论的流行催生出多中心合作治理的崭新视野。而莱斯特·M·萨拉蒙所说的“全球社团革命”在21世纪的世界各地呈现出蓬勃发展的态势,进一步激发出公民社会的内在活力,非政府、非营利组织在各个社会领域日趋活跃,为多中心治理提供着强有力的组织支撑。这些多重因素的叠加催生出多元主体合作的社会创新这样一种全新的社会问题解决和社会发展机制。无论是英美,还是欧洲大陆,都开始把社会创作为应对社会挑战、实现社会公平与和谐、改善人类生活质量的新举措。美国政府设立社会创新和公民参与办公室并提供专项扶持资金,英国政府设立第三部门内阁办公室(后改为“公民社会办公室”)并制定支持第三部门发展的行动计划,[6]欧盟更是把社会创新作为实现“2020战略”目标的一项重要工具。[7](10)总之,当今世界各地都日益紧迫地认识到社会创新的重要性,并从中获得了创造更加美好的人类社会前景的信心。这正是社会创新理论研究渐入佳境的现实根源。
“尽管社会创新有许多历史先例,但是,作为一个概念,社会创新是最近的、正在世界各地快速兴起。”[8](29)就是说,社会创新理论是熊彼特以来创新理论发展的新阶段,代表着创新理论新范式的兴起。
现代创新理论是由约瑟夫·A·熊彼特(Joseph Alois Schumpeter)1912年首次提出的,[9](143)创新是“建立一种新的生产函数”,是对从来在没有过的生产要素或生产条件“执行新的组合”,并将其引入生产体系。而体现这种“新的组合”特点的创新是经济发展的“内在要素”和本质。[10](73-74)熊彼特把创新(innovation)与发明(invention)或创造(creation)明确加以区别,认为只有纳入经济系统并引发 “创造性破坏”的“组合”,也就是技术发明被应用到经济活动之中并创造出实际效果,才是熊彼特所说的创新。而实现或促进这种“新组合”的人就是企业家,换言之,企业是创新的真正主体,创新是企业家的“天职”,是企业家精神的灵活。熊彼特对创新内涵和本质的阐释确立了创新理论的基本走向。
沿着熊彼特首创的创新理论的致思趋向,创新的领域或范围逐步可以延伸至组织创新、管理创新、营销创新等企业层面的创新活动。彼得·德鲁克就是从管理的视角直接地把创新定义为满足和创造市场需求的行动,是“改变来自于资源而且被消费者所获得的价值和满足”,[5](40)或者说,创新就是赋予资源以创造财富能力的活动。当然,德鲁克敏锐地把握到时代精神的脉动和创新理论的走向,即从企业、技术和管理视角向政府、非营利组织、社会视角转变的态势,在1973年的《管理:使命、责任、实践》中第一个明确地提出并阐释了社会创新这一概念:“与技术创新比较而言,对社会创新的需要甚至可能会更大”[11](31)“从工商企业的发展历史看,社会变革和社会创新至少与技术创新具有同样的重要性”[11](349)。1986年以“社会创新——管理的新领域”[12](246)一文,具体阐述相对于技术创新而言,社会创新的独特作用和重要价值,并将管理视为现代社会的一项重要社会创新来认识。这就将创新从技术、企业领域扩展到社会领域,但其精神实质与熊彼特的创新概念是一脉相承的。
熊彼特创新理论在企业之外的扩展,主要体现为1970年代产生的以制度演化与变迁为对象的制度创新理论(“新熊彼特主义”):“制度变迁决定了人类历史中的社会演化方式,因而是理解历史变迁的关键。”[13](3)这一理论探讨了制度创新的需求和供给、技术创新与制度创新的关系、国家的制度创新职能以及政治企业家的创新作用等问题。正如道格拉斯·诺思最早指出的,制度创新相对于技术创新而言,对经济发展、经济绩效是更具根本性和前提性的因素,“不同经济的长期绩效差异从根本上受制度演化方式的影响”。如历史上曾经发生的私有产权制度、市场经济制度、股份公司制度、工会制度、社会保险制度以及后来的政府采购、风险投资等正式制度都对各个时期的技术创新以及经济增长发挥了重要作用。“一个有效率的经济组织是经济增长的关键”,也是“西方兴起的原因所在”。[14](5)制度创新理论所阐述的工会、社会保险等实例,其实也属于社会创新的范畴,因而成为当代社会创新理论的一个重要来源。或者说,当制度创新导向社会目标或直接促成社会变革的时候,就是社会创新。
创新理论的发展,源自日益凸现出来的创新对现代经济社会发展和综合国力竞争的决定性作用。而现实的技术创新、组织创新等又嵌入到复杂的社会系统之中,从而推动从更广泛的社会视角来认识创新问题。1980年代末以来,创新理论从企业、组织层面跃升到国家层面,成为国家创新驱动发展战略的基本选择。英国技术创新专家弗里曼(C.Freeman)基于对战后日本经济发展经验的研究首次提出了“国家创新系统(NIS,national innovation system)的概念,把创新扩展为一种包括社会创新在内的系统行为。[15]迈克尔·波特(Michael E.Porter)比较了10个工业化国家不同经济表现背后的原因,尼尔森(R. R. Nelson)研究了15个国家的创新模式,都强调了国家创新系统的重要性。[9](143)1990年代以来,越来越多的国家或地区把国家创新或区域创新系统建设作为应对知识经济时代挑战的根本战略。“国家创新系统”概念的提出,标志着创新理论已经超越单纯的经济—技术创新或企业创新的视域,而把更广泛的政治、教育、文化、社会等创新纳入其中,着力构建系统的创新政策支持体系。特别是社会创新,作为技术创新、经济创新的动力、支撑因素和重要补充,作为社会问题解决的一种新机制,已经成为国家创新战略日益重要的组成部分。
自20世纪初经济学家熊彼特首倡创新理论以来,创新理论沿着微观和宏观两个方向在不断扩展。微观层面上,企业内部的组织结构、管理制度、组织文化等方面的创新,被看成是不同于技术创新的社会创新;宏观层面上,政治、政府、制度等社会领域和社会组织发起的创新,也被视为新的创新形式,即社会创新。这些新的创新领域或创新形式显示出与技术创新或企业创新不同的内涵与特点,并最终聚焦到“社会创新”这一新的理论“范式”上。沃尔夫冈·查普夫就曾总结性指出,1980年代以来,西方学术界使用“社会创新”这一新的概念是,分别指向社会发明、社会技术、政治创新、新的生活方式、企业内部的组织变革、满足需求的新模式等不同侧面或领域。[16](19-21)进入新世纪以来,伴随现代性全球扩展所引发的社会问题的复杂性和社会需求的多样性,随着公民社会的崛起,社会创新作为一个全新的创新领域和社会需求满足机制,越来越受到哲学、行政学、社会学、管理学等学科的重视,“人们不约而同地接受这个概念(即社会创新—作者注)首先是因为对需要找到许多世界性问题的解决方法产生了新的紧迫感。”[17](29)在这股社会创新理论研究热潮中,英国社会活动家杰夫·摩根(Geoff Mulgan)不仅在实践上推动着英国和世界各地的社会创新实践,而且以《社会硅谷》、《社会创新白皮书》等重要著作,全面地探求社会创新理论的内涵、类型、机制及价值,总结和扩散英国社会创新实践的经验,创构了一个比较完整的社会创新理论框架,(1)成为社会创新理论和实践的先锋学者。詹姆斯·菲尔斯等于2003年在美国斯坦福大学组建社会创新研究中心,并创办《社会创新评论》杂志,这被认为是社会创新作为理论话语获得普遍认可的标志。这样,社会创新理论成为熊彼特以来创新理论发展的新阶段、新形态,当代创新理论成为一个融合技术创新与社会创新的新的理论范式。
社会创新尽管是一个与现代化进程相伴而生并始终发挥着重要作用的历史现象,但是,社会创新在21世纪迅速崛起为一个全球性的理论话题和实践问题,是全球化进程、知识经济以及政府治理结构转型、公民社会发展等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首先,社会创新是当代社会需求多样性和社会问题复杂性提出的客观要求。社会创新可分为社会需求(social needs)拉动和社会问题(social problems)驱动两种类型。需求是人追求自己对象的本质力量,按照管理学家彼得·德鲁克的说法,创新的根本特征是满足并创造需求。只不过,技术创新主要面向市场,满足或不断创造顾客需求;社会创新主要面向社会,满足并不断激发新的社会需求。而现实中,人们的各种社会需求不是固定不变,而是渐次递进和和因人因时而异的, “已经得到满足的需要本身、满足需要的活动和已经获得的满足需要用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18](79)越是高层次的社会生活和精神文化需求,越是难以用简单的方式来满足。工业革命以来物质财富的创造和积累使得大多数国家走出了“物质匮乏”状态,人们的物质需求得到基本满足,21世纪的人类社会进入了一个相对富裕而丰足的“后匮乏社会”(吉登斯语):一方面是人们的社会需求不断升级,权利保障、生活质量、公平分配、情感沟通、自我实现等方面的需求日益强烈;另一方面,人们的社会需求日益多元化、个性化,那些集中统一的现存的需要满足方式越来越难以应对。但如杰夫·摩根所说:“一个需要满足和稳定的社会是不需要创新的,”“不满是创新的一个动力”。[3](9)人类发展依然迫切要求创新,只有社会创新“能够提供新的、更加有效的满足不断增长的社会需求的答案。”[7](10)教育、健康、养老、文化、社会公平、生态保护等新的社会需求领域日益成为引领创新的新领域,社会创新正在成为满足不断增长的、多样化的社会需求的有效机制。
如果说社会需求从正面引导着社会创新的话,那么,“社会问题”却是从反面“倒逼”着社会创新。“社会变迁以及现代化从来不是无冲突的分化过程,也不是理性的计划过程。”[16](10)现代化过程的复杂性和人类理性的局限性不可避免地引发各种社会问题甚至危机,如“福利国家的财政危机、资本主义经济的增长危机、竞争制民主的合法性危机、由于权力和金钱逻辑产生的‘生活世界的殖民化’”[16](10)等等。现代社会能够经历多次危机而调整和恢复过来,表明那些“线性现代化理论和激进的崩溃理论”都是虚妄的,恰恰是“萧条”甚至“危机”“可以打破创新面临的阻碍”,刺激社会进一步的变革。而“只有把技术创新与社会创新结合起来,才能解释恢复现象。”[16](22)当今时代,现代化相伴而生的许多“老的”社会问题依然存在,而现代化扩展中“新的”社会问题又不断产生。以贫困为例,即便在美国这样的经济高度发达国家,2008年生活在贫困线以下的公民数量也在明显增加,达到近4000万人,占美国当年人口总数的13.2%。[19](xviii)毫无疑问,技术创新,特别是面向高新技术领域的创新将继续驱动经济增长,为解决各种社会问题、应对危机奠定经济—技术基础,但同时,“世界需要更多的社会创新”来解决“那些最恼人的社会问题”。[20](36)当今人类发展面临的主要是来自于社会制度、社会结构、社会关系、组织形式乃至文化、道德等领域的社会问题,亟需通过社会创新来寻求有效的解决方案。“当今的战后增长危机、大众消费危机以及福利国家危机要求进行深刻的技术创新和社会创新”,特别是社会创新将在“抛弃那些日渐庞大、日渐匿名、日渐易受伤害的组织机构,创建经济和政治上更为自主的单位;使受教育水平更高的就业者、选民、顾客和当事人更积极地参与到他们的工作和生活进程中去;将协会和私人家庭与国家和市场体制组成‘新的联合’”[16](11)等方面发挥日益重要的作用。
其次,社会创新是“全球化和知识经济所驱动的全球性现象。”[9](15)当今时代最鲜明的特征无疑是全球化和知识经济。1990年代以来,随着冷战的终结、市场经济的发展和信息技术的进步,人类社会进入了一个超越国家之间的普遍交往与联系“突然加速”的全球化时代。按照安东尼·吉登斯(Anthony Giddens)的说法,全球化就是流动的现代性,是现代性的全球化扩展,它正在以一种“以非常深刻的方式重构我们的生活方式,”[21](2)把人类带入了一个高度不确定性的“风险社会。”全球化在加速资本、技术、信息、文化等跨国流动、促进全球共同发展的同时,也把现代性内蕴的深层次问题或矛盾加速扩展到世界各地,并同时引发更多的、问题叠加的“全球性问题”。面对“从环境问题到世界各地贫困的加重、不断扩大的国家内部和国家间社会—经济差距”等复杂而棘手的社会问题,[8](vi)单纯依赖经济、技术领域的创新或民族国家自身的内部创新,已经不合时宜了,而是需要来自观念、制度、规则、道德等领域的社会创新,尤其是跨国之间、国家与国际组织和跨国企业之间多元合作的社会创新。“全球化必然要伴随着主权国家之间更好的政治协调,银行和金融机构更有效的国际监控,国家关税壁垒的消除,国际组织之间更加紧密、灵活、有效的合作。”[22](134)更重要的是,全球化也把社会创新这一社会需求满足和社会问题解决机制加速扩散,形成了一个跨国交流与合作疗救现代性“病患”的社会创新运动场。
另外,随着知识、信息成为发展的主导资源,“知识工作者”成为社会主体,传统的以物质必需品为主的经济形态转向以精神文化需求和生活质量提升为主的“服务经济”,与之相适应,作为发展驱动力的创新就不再局限于经济—技术领域,而是扩展到文化、教育、信息、生活方式等更广泛的领域,即面向社会结构、知识创新和精神文化需求的社会创新。“工业社会塑造的是技术导向的创新范式,知识和服务社会则要求创新系统的范式转变,即转变为社会创新。”[23]而社会创新本身是知识转移、信息共享和相互学习在跨部门之间的实现过程,“社会创新中社会各部门的聚焦提供了一个探索新的风险、共享成功模式和增强知识转移的机会。”[8](v)知识社会里知识的生产、转移和创新为社会创新开辟了更为便捷的通道。更重要的是,作为“知识工作者”的公民个人可以把自己所拥有的专业知识、创新能力更多地应用到社会公益中去,通过知识的“创造性组合”来促进社会问题的解决,“技术创新的生产力建立在运用物理的能源和材料基础之上,而社会创新的生产力依赖于人的创造性和象征性资源。”[16](22)这就广泛激发了公民参与创新的自觉性,培育出越来越多的“社会行动者”。
再次,社会创新是当代社会治理模式转型的内在要求。新世纪以来,经历战后福利国家政府主导公共需求供给和社会问题解决的“政府干预”模式与1980年代以来新公共管理运动民营化、放松管制、服务外包的“市场主导”模式的不断“试错”以后,社会治理模式开始发生从单一中心主宰向多中心合作的重要转变。正如杰夫·摩根指出的,社会创新之所以在过去十年中成为中心,主要原因是“现存的结构和政策不可能破解我们时代面临的气候变化、传染病、贫富差距等社会问题”。就是说,在这些社会领域,继续依赖政府干预是不现实的,而市场机制又存在天然的局限性,而拥有变革热情的公民社会又缺乏足够的资源、能力和手段,“今天,转变性的社会进步,更多的是受到先例与现行的结构和程序的制约,而不是资源限制和公众缺乏关注。”[19](13)在世界各地,越来越多的社会组织(如非营利组织、基金会、慈善组织、行业协会,乃至宗教组织、国际性组织等)和公民个人都在日益广泛地参与到社会治理实践中,多元主体合作治理渐成趋势。社会创新作为一个面向社会需要和社会问题的跨部门或多元主体合作的新机制,成为当今时代“用新的手段、比以往的实践更好地治理社会问题”[16](21)的必然选择,因而构成当代社会治理模式转型的内在要求。而社会创新行动中激发出来的多元主体的参与热情和创新能量又可以为社会治理模式转变提供主体力量和前行动力。因此,多元主体合作的社会创新和社会治理交叠共进,使得社会发展的“善治”目标可以期待。
如果说,技术创新是传统工业社会的主要创新范式的话,那么,社会创新将会成为后工业社会的日益重要的创新范式,进而形成社会创新与技术创新互补协调的创新驱动系统。从理论演进看,社会创新理论承续着熊彼特创新理论的基本精神和价值导向,并将创新的主体扩大到社会组织,创新的目标和范围拓展到社会领域,创新的机制发展为多元主体合作的伙伴关系;从实践发生看,社会创新一直扮演者社会发展动力和技术创新驱动的社会支持条件的角色;从当代发展看,面对人类日益复杂多变的社会问题的挑战,那些曾经被证明行之有效的治理理念、方案或工具已不再有效,人类社会的持续和谐发展越来越依靠有意识系统性的社会创新。
从社会创新发生历程、理论演进和当代兴起的社会原因中,逐渐达成的基本共识是,社会创新可以看成是“为满足社会需要的目标所驱动且主要通过具有社会目的的组织来开发和扩散的创新性的活动和服务”。[3](8)之所以称为“社会”创新,是因为社会创新的目的、主体、手段和价值都具有鲜明的“社会性”特征。这里,目的的“社会性”代表着社会创新以满足社会需求、解决社会问题等社会目标为目的和对象域;主体的“社会性”是指社会组织成为社会创新的能动主体或社会创新合作的重要发起者;手段的“社会性”意味着社会创新是通过多元主体合作的伙伴关系或社会网络来实现的;价值的“社会性”是指社会创新不仅为技术创新驱动提供不可或缺的社会条件,而且是当代“社会”发展的直接推动力。[23](3)简言之,社会创新是社会组织、政府与企业等多元主体围绕社会目标和社会需求、通过合作伙伴关系而进行的创造性社会行动。“社会创新不仅对社会整合和机会平等,而且对保护和扩展企业和社会整体创新能力都越来越重要。”[24]社会创新为当代社会敞开了一条和平理性持续的创新驱动发展之新路。
注释:
(1)具体可参阅杰夫·摩根等:《社会硅谷:社会创新的发生与发展》,张晓扬译,《经济社会体制比较》,2006年第5期;Geoff Mulgan,social innovation:what it is, why it matters and how it can be accelerated,The Basingstoke Press,2007.
[1][美]罗森堡、小伯泽尔.西方致富之路——工业化国家的经济演变[M].周兴宝等译,北京:三联书店,1989.
[2][英]杰夫·摩根.社会硅谷.社会创新的发生和发展[J].经济社会体制比较.2006(05).
[3]Geoff Mulgan,social innovation:what it is,why it matter and how it can be accelerated[M].The Basingstoke Press,2007.中文译文可参阅[英]杰夫·摩根.社会硅谷:社会创新的发生与发展[J].经济社会体制比较.20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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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 华
KO2
A
2095-7238(2017)02-0039-07
10.3969/J.ISSN.2095-7238.2017.02.007
2016-09-01
本文为山东省软科学研究计划项目“社会创新驱动:山东省社会事业发展的战略选择与实现路径”(2016RKE28016)阶段性成果。
纪光欣(1966-),男,博士,中国石油大学(华东)经济管理学院公共管理系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研究社会创新与社会治理;张为娟(1992-),女,中国石油大学(华东)经济管理学院行政管理专业研究生,主要研究社会创新理论与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