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巴文学的自然书写及溯源探析

2017-04-11 10:53张云和
四川民族学院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苯教康巴格萨尔

张云和

康巴文学的自然书写及溯源探析

张云和

康巴文学被界定为是根植于康巴这片雪域高原上的独特地域文学,以反映康巴藏区人民生活为主,自然书写特色明显。其作品中丰富的生态意识,“自然”的叙事模式构成了属于自己的民族书写形态。究其原因,笔者认为这跟康巴人民与身俱来的对佛教的信仰、自然的崇拜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康巴文学;自然书写;溯源

一、引言

康巴文学以康巴地区为背景,是藏民族的灵魂和极具凝聚力的文化精髓,是整个中国藏族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在特殊的自然化境和社会背景下,康巴人民创作的文学遗产,形式丰富多样,内容绿色营养:既有历史悠久、流传广泛、伟大而优美的英雄史诗《格萨尔》;口头创作的形式简短、生动、通俗、哲理丰富的谚语;又有生于斯长于斯的康巴诗歌、散文、小说、戏剧等。康巴文学又是多样性,复合性的,有藏族作家阿来、扎西达娃等,也有长期生活在藏区,以藏区为生活底本创作的其它民族作家。近年来,一大批的康巴地区作家逐渐被人熟知,他们的优秀作品开始流行,康巴作家书系的推出,“康巴作家群”的异军突起,其浓厚的地域特色形成了中国少数民族创作的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比如达真、仁真旺杰、格绒追美、南泽仁、泽仁达娃、拥塔拉姆、尹向东、梅萨、洼西彭措等,都是出生于康巴长于康巴,以康巴这片偌大的区域展开文学叙事。

自然书写,作为一种新的文学创作方式和批评方式,是产生于20世纪70、80年代的生态批评最重要的表现之一。生态批评是当代“人类中心主义”*参见胡志红. 西方生态批评研究[M].北京: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06年。生态思潮与文学研究的有机结合,是对文本的绿色化研究,是对日益严重的生态危机的文学回应,发源于美国,第一阶段主要以非人类中心主义环境哲学为基础,深挖生态意识,意在绿化文学,具有浓厚的乌托邦色彩,所研究的文本主要是以自然或者是荒野为对象,自然书写就是其要关注的文学类别。从康巴文学作品中找寻生态意识,关注其生态成因,可以极大地丰富生态批评的理论基础,同时也会促进人们对人与自然(包括非自然)和谐相处的深层次了解。

二、康巴文学的自然书写

生态批评尤其注重对文本的自然解读,也就是对文本中生态意识的挖掘,康巴文学根植于康巴这片纯净的雪域高原,雪峰环绕、白云绵绵。康巴文学中对水滩川谷、水晶雪山、连绵草原等自然景物的描写浪漫和谐,不管是高山、湖泊,还是平坦、险峻,在作家的笔下,高山成为了神山,地下是神的领地,湖泊成为神湖,蓝天都由神来主宰,自然景物都显的那么神圣不可侵犯,生命平等,人与自然和谐相处成为康巴作家“自然”书写和书写自然的价值所在。

(一)丰富的生态意识

英国生态批评的开山之作《浪漫主义的生态学》作者乔纳森·贝特(Jonathan Bate)在该书中提到浪漫主义生态意识不单单是一个自我意识觉醒那么简单,浪漫主义生态学要突破政治阐释的重围,进行生态诗学拯救,它要求“浪漫主义的生态学是生态整体主义的表达,要从人与自然一体化的立场考察人与自然的关系”[1]p319,生态作家的作品要从对自然的爱通向对人类的爱。翻开康巴文学的“自然”书,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清新绿色的生态之风,人就是自然,自然就是人,人与自然融为一体。在阿来所著《格萨尔王》第一部,神子降生篇中康巴高原的生态气息扑面而来,格萨尔王所要降生的这个地方叫做岭噶,也就是康巴,这个岭被康巴雪域大地所环绕,“康巴,每一片草原都犹如一只大鼓,四周平坦如砥,腹部微微隆起,那中央的里面仿佛涌动着鼓点的节奏,也仿佛有一颗巨大的心脏在咚咚跳动。而草原四周,被说唱人形容为栅栏的参差雪山,像猛兽列队奔驰在天边。”[2]p2康巴大地就是一个有生命的有机体,处处充满了生命的跳动,处处洋溢着生命的气息。在作家意西泽仁的笔下,秋天的色达草原小黄花遍地,小菊花在草原上鼓动着金色的波浪,“远处的雪山像是金色的海洋边的礁石,牧人的帐篷像是金色海浪中荡漾着的船帆”[3]p14,这样的景色迷人美丽,海洋、雪山等一体化了。但是在血色黄昏下的色达草原的冬天,当牛羊都被带到沟谷背风一带的冬季牧场后,大片的草原也就没有了生机,整个世界枯黄一片,没有了自然的生命也就没有了生命诗意栖居想要的沃土。

(二)“自然”的写作叙事

生态批评家家斯科特斯洛维克(Scott Slovic),美国生态批评运动的主要倡导者之一,发现梭罗(Thoreau)的日记与其他出版的文学作品相比,绝非是平淡无极的代表,而是自然书写的最佳原形,因为没有去刻意地展现“强烈亲近自然或疏离自然的意图”[1]p298,一切都来的自然而然。康巴文学的文学叙事相仿,具有很强的生态逻辑,没有使用宏大的叙事策略,一切的文学句子似乎是康巴雪域高原这片神奇的土地自然的流露,展现了与生态他者叙事相反的一面。

1.自然原型叙事

康巴文学通常勾勒出一种情感与康巴雪域高原“自然”沟通的,与自然和谐相同的浪漫空间,不断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稳定的自然叙事模式─自然原型叙事。康巴文学依赖原始的自然形象,对各种自然现象及生活以自然的叙述与解释,自然原型作为集体无意识的一种,悄然进入作品的写作中。康巴文学的自然书写可以追述到远古神话,康巴英雄史诗《格萨尔》采用了群众喜闻乐见的说唱形式,既有叙事又有唱词,西藏大学最年轻的格萨尔说唱艺人,每次说唱都感觉是在与神灵对话,说唱时脑海中都会浮现出清晰可见的格萨尔征战场面以及地神、太阳神等形象,可以说每一版本的《格萨尔王》都是说唱艺人对自我意识,对神佛、君王、英雄崇拜、自然崇拜的自然表达。亮炯·朗萨的长篇小说《布隆德誓言》描写康巴地区一个大家族从古远的“白狼部落”演变成为康巴藏区的一个大土司。康巴文学艺术基于对自然的仿写,自然生态系统人文系统相互感应,一年四季季节的运行与人感应。

2.自然空间叙事

康巴作家对自己的生存空间具有明晰的自我认知,康巴文学的空间叙事感特别的强烈,多数作品展现给我们的就是自由的空间安排,作品一般以优美独特的自然空间拉开序幕,随着风的徐动慢慢铺开,呈现出一幅幅令人赏心悦目的康巴美景。仁真旺杰的小说选通常都以康巴草原描写作为小说的开端,在“女人是青草”这一章节中,作者开篇便描写七月的甲古山“山顶罗汉松撑巨大的枝叶,像一把把绿色的太阳伞蔽日遮天”[4]p10,达真的小说《命定》一开始便描写,天空和草原开始亮白,麦塘草原纹丝不动地躺在清晨的怀抱里。康巴的雪域高原,具有辨识性的康巴各地,隐喻性强的自然想象空间等都成为了康巴作家创作的叙事灵感。

三、康巴文学自然书写溯源

康巴人民长期生活在高原生态环境较为脆弱、自然资源珍贵的康藏高寒地区,在不断与自然相处的过程中,形成了独特的关于宇宙、自然、人生等的伦理道德观念。康巴文学作为康巴人自我认知、自我表达的载体,发轫于康巴这片热土,他们依赖生命、敬畏生命,高原的山山水水都被神话了,他们崇拜自然,相信神是自然环境的灵魂与生命。因此对雪域高原丰富多彩的自然世界的崇拜构筑了康巴文学自然书写的思想源泉。

(一)宗教信仰

康巴藏族文学作为藏族文学的一部分,与藏族的原始宗教苯教以及藏传佛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在佛教没有进入藏区之前,苯教占据着主导地位,苯教崇拜自然,主要表现为崇拜天、地、日、月、星、辰等,同时要杀生祭祀,主要用鲜血祭祀,用动物的血来敬畏自然,相信万物有灵。佛教,俗称喇嘛教,传入藏区已有上千年的历史,松赞干布执政吐蕃时期,佛教开始从印度和尼泊尔传入,后来慢慢传入康巴的云南迪庆与甘孜州的松赞林寺庙。松赞干布为了统治人民,藏传佛教融合苯教逐渐本土化,渗透到藏民生活的方方面面,成为高原藏民世世代代流淌在血液中的精神文化,诸如山川草木等等都印透着教义的痕迹。在苯教和藏传佛教的影响下,藏民追求对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和谐关系建立,在实际生活中注意保护生态环境,因此生活在雪域高原上藏民具有很强的生态文化意识,可以说苯教和藏传佛教的引入对康巴文学文化的发展起了重要作用,换言之,康巴文学有着浓郁的苯教和藏传佛教特点。

生活在康巴地区的藏民相信苯教,苯教中的三界观里面万物有灵的生态理念,各种生物都有灵魂,即使死后灵魂依旧存在。康巴藏民面对雄伟壮丽的贡嘎雪山,广阔的草原,高寒缺氧的气候,自然灾害等等无法解释的现象都表现出了足够的敬畏和尊重,他们感激自然、尊重自然、对自然等充满崇拜之情,崇拜天地、山石头、河湖、日月星辰、动物(尤其是牦牛)等,这一点已经深深地反映在康巴文学中,尤其是康巴谚语中,对动物的崇拜反映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以牛(主要是牦牛)、马、狗、羊、鹰、乌、鸦等为主。

同样,藏传佛教中的生态思想,诸如六道轮回、因果报应、缘起性空也成为了康巴文学中的一个永恒的话题。要摆脱在下个轮回中受苦,就要懂得约束自己的行为,积德行善,要相信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是相互联系的存在,事物依赖环境生存,处于似有似无的状态。康巴藏民深处雪域高原,往往表现出积极乐观的心态,努力在现实生活中积极行善,珍视生活。在康巴作家益西泽仁的笔下,依姆琼琼,即使受到“左”的牧业政策的束缚,依然对生活充满了希望,在小说的末尾,当阳光穿破云层,阳光洒在康巴草原上时,草原的希望重新点燃。

(二)自然崇拜

康巴藏族人生活在一个神灵的世界中,他们认为神无处不在、无时不有,崇拜自然就会受到自然的保护,违抗自然就会受到自然的惩罚。康巴藏族人对自然的崇拜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宇宙崇拜

苯教文化将宇宙分为三层:上层为天界、下层为龙界、中间为赞界,统治天界的就是天神。天子神子格萨尔大王受大神委托,走出天宫,来拯救倍受折磨的康巴人民,从此格萨尔王变成了天神的化身,康巴人民于是崇拜宇宙中的日月星辰,相信会给他们带来吉祥与安康。宛如大伞的天穹,众神之灯太阳,荷花的亲友月亮,高原的上空都成为了受崇拜者。情人置身于阳光下,牧人们置身于群星中,都表达了对天神的崇拜和认同。

2.神山崇拜

康巴藏区由诸多高山组成,山是他们主要崇拜的对象之一,山是一种生命体,神山通常以动物或是人的形象出现,央迈勇神山(藏语意为“文殊菩萨”),雅拉雪山(藏语意为“夏学雅拉嘎波”)(东方白牦牛山),通常神山里面都住着山神,因此对神山的崇拜就是对神灵的崇拜,神山成为康巴藏区文学文化的凝聚点之一,神山在康巴文学中经常出现。

3.神湖崇拜

康巴境内水流众多,湖泊密集分布,湖水中往往有龙神的存在,龙神和山神是一对,它往往遍布在每一个湖泊中,神湖呈阴性,是女性的化身。在阿来所著《格萨尔王》中,碧蓝小湖中,有一条妖女巨蛇,这妖魔会施展法术,裸身发出曼妙的歌声来迷惑众人,最后被莲花生大师降服。湖水变得具有了神性,人们崇拜它,用它可以洗掉心灵的脏污,使人纯洁,同时也可以洗掉身上的病痛,使人身体健康,神湖成了康巴文学最具标识性的崇拜物之一。

4.动物崇拜

康巴藏族视动物为神,一些苯教经典用神圣的动物来代表三界:天界一级是大鹏,地界一级是奔跑在地上的牦牛、羊与马,中界一级是狮子,这些动物通常以神圣的形象出现在康巴藏族文学中。很多的康巴民间口碑传说中,动物能通晓人性,甚至能与人交流。尤其是对牦牛的崇拜,牦牛被当做是一个人灵魂的寄托,称做魂命牛,《格萨尔王》中描写的魂命牛,一个野生牦牛,暴怒地竖起尾巴,顿时狂风大作,凶猛吼声中的毒风遮天蔽日。康巴作家仁真旺杰的笔下,那头奇特的骚公牛似乎就是人的化身,被殷扎和让步杀掉以后,牛头上的眼睛,怒视苍天。格桑曲批所编《康巴谚语集》中,牦牛等动物也通常被神化,当做图腾被崇拜:

“野牦牛倨傲岩山之顶上,

黄公牛意欲比试不自量。”[5]p241

通过自然崇拜,大自然变成了神灵的化身,它们互为一体,神、人与动物共同存在于康巴高原,它们相互联系,构成生命的共同体。生态马克思主义认为,人对自然的崇拜,是出于对自然万物的依赖,崇拜自然,是协调人与自然关系,尊重自然规律的一种方式,这也深深地烙印于康巴文学的创作中,作为文化积淀下来,继续追寻对自然和人的和谐关系的向往。

结 语

康巴文学的自然书写历史久远,从远古的神话传说到现如今新生的“康巴作家群”都烙上了深深的生态意识印记,这与康巴人民的宗教信仰,自然崇拜等有紧密的生态联系。康巴作家承担着继承和发扬康巴人民传统生态思想意识的重任,在现代科技恣意妄为消费自然的时代,他们的每一次自然写作都是带领康巴人民追寻民族传统,保持个人身份认同的“阴雨山的旅程” 。*参见斯科特·莫马迪(Scott Momaday)的寻根小说《通向阴雨山的道路》。

[1]胡志红. 西方生态批评史[M].北京: 人民出版社, 2015年

[2]阿来. 格萨尔王[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9年

[3]意西泽仁. 意西泽仁散文随笔精选[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2002年

[4]仁真旺杰. 仁真旺杰小说选[M]. 成都: 四川民族出版社, 2004年

[5]格桑曲批. 康巴谚语集[M].北京: 中国文联出版社, 2003年

[责任编辑:陈光军]

A Study of the Nature Writing and its Causes in Khampa Literature

ZHANG Yunhe

Khampa literature, as a special genre characterized by its writing background, is rooted in Khampa Tibetan region and it mainly reflects the daily life there. Nature writing has been the distinctive feature of it, in which the rich ecological consciousness and the naturalized narrative mode have formed their own way of writing. The reason is that people in Khampa have a firm belief in Buddhism and they worship nature.

Khampa literature; nature writing; causes

张云和,四川民族学院英语系。(四川康定,邮编:626001)

I059

A

1674-8824(2017)01-0087-04

本文系四川省教育厅人文社科项目——“生态批评视域下的藏族文学”成果之一,项目编号:16SB0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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