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叙述视角中虚构世界的聚焦性

2017-04-11 03:51周志高邬美花
社科纵横 2017年10期
关键词:叙事学叙述者

周志高 邬美花

(九江学院江西九江332005)

论叙述视角中虚构世界的聚焦性

周志高 邬美花

(九江学院江西九江332005)

聚焦是叙事学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中外叙事学家无不表现出极大的关注。任何媒介的叙事,就像探照灯的光束一样,只能照亮虚构世界中叙述者所聚焦的那部分,而没有被光束照亮的黑暗部分实际上更加广阔。聚焦使得虚构世界的某个侧面获得最大限度的放大和前景化,从而更好地强化叙事中的认知能力、情感共鸣和价值判断。通过细读叙事文本,读者能够感受、认知其中的伦理价值及其意义,引发他们对世界的哲理性思考。

叙述视角虚构世界聚焦性

叙事虚构世界的不完整性必然会引出虚构世界的另一个特征:聚焦性。任何媒介的叙事,就像探照灯的光束一样,只能照亮叙述者所聚焦的部分,而没有被光束照亮的黑暗部分实际上更加广阔;同样,任何叙事只可能照亮现实世界的一部分而不是现实世界的全部,因此,任何符号文本的再现都只可能是再现现实世界的一部分。哪怕像《人间喜剧》、《卢贡–马卡尔家族史》这样的宏篇巨著想要全面地再现现实世界也是痴心妄想。艾柯对此曾做过形象地论述,“不可能用1:1比例尺画出一个帝国的地图”。[1]赵毅衡认为“片面化是符号化之必须,符号载体只是与接收相关的可感知品质之片面化集合。”[2]作为符号化了的叙事文本,符号的片面化和文本的有限性决定了虚构世界的呈现不可能像现实世界那样让每一个个体在共时或历时的时空中呈现自我。作者必然按照创作意旨安排情节的发展,从某个特定的叙述视角进行讲述,通过叙述视角的过滤而将事件放大或缩小、彰显或遮蔽,突出故事的主要事件和主要人物,而大多数的次要事件和次要人物只能隐身于叙述的后面,形成缺席的在场,这些缺席的在场有赖于读者的读出。这样就形成了叙事中的聚焦性。

聚焦是叙事学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中外叙事学家无不表现出极大的关注。对于聚焦这个术语,有些学者认为可以和“视角”、“视点”、“透视点”、“窗口”、“观察之眼”等进行替换。现代小说理论的奠基者福楼拜和詹姆斯就特别注重叙述视点在小说中的运用。卢伯克对视点的推崇可谓到了顶礼膜拜的地步,他认为小说复杂的表达方法归根到底就是视点问题。[3]热奈特在《叙述话语》中提出了“聚焦”(focalization)这个术语,并区分了“零聚焦”、“内聚焦”、“外聚焦”三大类聚焦模式。[4]曼弗雷德·雅安依据聚焦者自身的时空位置将聚焦分为“严格聚焦”、“环绕聚焦”、“弱聚焦”和“零聚焦”。[5]华莱士·马丁从英美文学批评中的视点、叙述的语法、焦点、叙述语言与意识形态等几个方面对视点进行了面面观论述。[6]国内学者对这几个术语的使用也各有不同看法。傅修延提出,聚焦原本是一个物理学的名词,将其引入到叙事学领域反映了“语言学钦羡”与“物理学钦羡”,缺乏生命的温度。他主张使用“观察角”这一术语,因为叙述对故事中虚构世界的展示,不光有视觉成分,还包括听觉、嗅觉、触觉、味觉等感觉,并诉诸认知、情感、价值取向等主体因素,体现了人文学科的温情。[7]申丹、王丽亚认为,只要明确其所指为感知或观察故事的角度,这些术语是可以换用的。中文里的“视角”一词所指明确,涵盖面也广,可以用于指叙述时的各种观察角度,包括全知的角度。她们通过对学者们提出的各种模式进行综合与提炼,分析得出了九种视角,其中内视角有四种,外视角有五种。[8]杨义结合中国叙事的特点,详尽地论述了视角,指出视角是从作者、叙述者的角度投射出视线,来感觉、体察和认知叙事世界;而从文本自身来考察视角所及之处的虚与实、疏与密,那么得出的概念系统就是:聚焦与非聚焦。视角讲的是谁在看,聚焦讲的是什么被看,它们的出发点和投射方向是互异的。[9]杨义同时提出“视角”和“聚焦”两个概念,并认为视角是处在从作者、叙述者→文本的生成过程中,而聚焦则处在从读者→文本的认知过程,其目的是想特别突出视角和聚焦各自的意义。但是,叙述视角中必然包含聚焦,聚焦也必定是某种叙述视角下的聚焦。聚焦和非聚焦是相对的,就像探照灯所照亮的部分和未被照亮的黑暗部分之间的关系。聚焦为实,是为凸显;非聚焦为虚,起到顶托作用。只有将一些事件虚化与疏淡,才能集中笔墨去聚焦一些重要的事件。聚焦使得虚构世界的某个侧面获得最大限度的放大和前景化,从而更好地强化叙事中的认知能力、情感共鸣和价值判断。

《三国演义》中塑造的诸葛亮神机妙算、智慧过人的形象主要得益于小说聚焦了诸葛亮指挥的多次战役:“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赤壁大战,“七擒孟获”,“空城计智退司马懿”,“六出祁山”等等,这些聚焦强化了诸葛亮作为优秀的军事指挥家的特征,让读者对他的智慧、计谋佩服得五体投地。而为了凸显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优秀品格,小说的后半部聚焦于另一些主要事件之上,使诸葛亮的这一优秀品格跃然纸上。首先是诸葛亮给后主刘禅上书的《出师表》,向刘禅表达侍主、奉君的耿耿忠心:

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

之后,小说聚焦于诸葛亮为了完成先帝的遗愿,殚精竭虑,先后发动了对曹魏的六次北伐,甚至在知其难以为之的情况下而努力为之。只是天不怜见,在夙愿未酬之前将星陨落于五丈原。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优秀品质得到凸显。

任何叙事都是在一定的叙述视角下展开的,同样,任何叙事中都包含着聚焦。本文在此无意着笔区分叙述者的聚焦与人物的聚焦。聚焦是各种叙事文体运用的叙述技巧,可以说,一部叙事作品的优劣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如何运用聚焦与非聚焦。马克·肖勒甚至将聚焦提升到“界定叙事主题”的地位。[10]此论述把握了聚焦及其功能的本质,凸显了聚焦在叙事中的重要作用。聚焦除了可以突出叙事主题之外,对于帮助我们透视叙事文本中蕴含的价值观亦具有重要的作用。

司马迁在《史记·项羽本纪》中将项羽轰轰烈烈的传奇一生叙述得栩栩如生,主要原因就在于司马迁将聚焦运用得恰到好处。一代枭雄西楚霸王,起兵推翻了秦王朝暴政,事迹何等轰轰烈烈!但凡丰功伟绩都不可能一蹴而就,自揭竿而起一直到垓下之战,项羽身经百战,若全部铺开叙述,不仅拖沓冗长,遮蔽了事件的主次之分,也无法凸显该本纪的主题及价值观支配下的主要关注。在项羽本纪中,司马迁以绝大部分的篇幅着力聚焦于两个战役和一次宴会:巨鹿之战,鸿门宴,垓下之战。这三处聚焦,紧紧围绕与项羽一生事业的决定性价值的三大事件,是项羽人生中的三个主要支点,据此可以勾勒出项羽的人生轨迹,在其他没有被聚焦的事件映衬和顶托之外,这三大事件显得尤为突兀、耀眼。在巨鹿之战中,项羽以少胜多、打败了秦军主帅章邯率领的秦军主力,既表现了项羽的领导才能和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英雄豪迈,又确立了项羽在各武装力量中的霸主地位。鸿门宴是在剑戟蔽日、杀戮征伐的间隙举行的一次政治军事谈判,虽充满酒食歌舞却暗藏骇人的杀机,“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但是,项羽在关键时刻表现出的犹豫不决和妇人之仁使他丧失了除掉自己对手刘邦的极好机会,导致了楚汉对峙分争的政治军事格局,为自己将来的灭亡孕育了“掘墓人”。难怪亚父范增怒而叱曰,“竖子不足以谋!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垓下之战,尽管项羽领兵奋战,却已是强弩之末,听楚音,已知气数已尽,难以扭转运势;而对“霸王别姬”这一幕的聚焦,既增添了英雄末路的悲壮,又引发人们对人生与价值的思考。曾经“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枭雄随着时、利消逝而沦落为“虞兮虞兮奈若何”的乌江自刎。后人思之,莫不发出如毛泽东主席一样的感叹“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聚焦对于透视叙事文本中隐含的伦理思想也有十分重要的作用,因为聚焦必然与叙述者在叙述过程中的伦理取位有关。通过细读文本,读者能够感受、认知其中的伦理价值及其意义。《水浒传》中对各位英雄,特别是位居三十六天罡星位的英雄的形象塑造主要在一百零八将大聚义之前的叙述中完成,在一百零八将大聚义之后,个体的形象更多的是被集体意志、集体行动所淹没。武松就是其中之一。文本对武松的形象塑造主要聚焦于几个故事:景阳冈打虎,斗杀西门庆,醉打蒋门神,大闹飞云浦,血溅鸳鸯楼。在喝完十八碗酒之后,武松独自一人夜上景阳冈,以一人之力打死景阳冈上曾经伤及多人的吊睛白额大虎,从中可见其武艺高强,胆识过人。在阳谷县当了都头之后,巧遇失散多年的兄长武大郎,在兄嫂的家中他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虽为一介武夫,但他生活严谨、作风正派,面对年轻貌美、顾盼神飞的嫂嫂潘金莲的勾引,他能够抵挡住色欲诱惑。在孔武身躯的外貌之下,武松有时又能思量周全、细心观察、机警灵活。面对潘金莲的色诱,武松并未大声叱喝,而是有礼有节的婉拒,既保全了潘金莲的面子,也为日后一家人相处留有余地。同时,考虑到兄长娶妻不易以及家丑不可外扬,武松也未将此事告知兄长,只是做了一些委婉的提醒。在自己要执行公干远行之时,武松提醒兄长晚出早归,多关心嫂嫂。这些都是武松思量周全的表现。在十字坡识破孙二娘在酒中下蒙汗药,在飞云浦识破押送他的捕快想要谋害自己的性命都表现了武松的机警灵活。武松伸张正义,嫉恶如仇,在获知兄长被害之后,手刃了奸夫淫妇西门庆、潘金莲;在获知蒋门神、张都监、张团练设计陷害自己之后,刀劈了三个狼狈为奸的恶霸、贪官污吏。但是武松急侠好义,刚猛有余而明辨不足,在施恩好酒好菜的招待下,就认定施恩是一个可交的兄弟,为他报仇而痛打蒋门神、夺回了快活林酒楼,从某种程度上充当了施恩的一颗棋子,因为从文本的叙述来看,施恩在当地也算是一霸,他与蒋门神的矛盾相当于两霸相争,武松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为施恩出头,痛打蒋门神,为自己埋下了祸根。在血溅鸳鸯楼的故事中,武松不仅杀了蒋门神、张都监、张团练,还杀了张都监的一家老小,就连和他一样出身卑微的丫鬟婢女、婆子老妈也没有放过,这又表现了武松的冷血残暴、凶残、好杀、善恶不分的一面,引发读者对伦理的关切与思考。

聚焦就是叙述者站在某一角度的深度观察,受观察角度的限制,聚焦必然带有选择性和过滤性。观察散发着人性的温度,蕴藏着生命的暖流,因而它能够感觉也能够思考。透过叙述者的观察,读者能够感受到作者的运笔行文中裹挟而来的思想,体会作者对社会人生的深刻反省,引发读者对故事的哲理性思考。在鲁迅的小说《药》中,聚焦不仅突出了故事的主题,而且给我们带来了更深刻的哲理性思考。故事以明、暗两条主线展开叙述,明线叙述了故事主人公华老栓想方设法搞到人血馒头来治疗自己独子华小栓的痨病,暗线叙述了辛亥革命时期的革命党人夏瑜投身革命、英勇不屈并最终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从叙述策略来看,故事主要聚焦于华老栓的寻“药”治病,叙述了他想方设法用衣袋中“硬硬的还在”的银元换取治疗儿子痨病的“良药”人血馒头,对于外界的事物他一概不管,更不知何为革命党,是鲁迅笔下麻木不仁的民众的典型代表。叙述者通过华老栓去刑场拿人血馒头时的视角,聚焦了这样的场景:

一阵脚步声响,一眨眼:已拥过一大簇人。那三三两两的人,也忽然合作一堆,潮一般的向前赶;将到丁字街口,便突然立住,簇成一个半圆。老栓也向那边看,却只见一堆人的后背;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静了一会,似乎有点声音,便又动摇起来,轰的一声,都向后退;一直散到老栓立着的地方,几乎将他挤倒了。

这就是鲁迅笔下的丑陋的看客形象,他们与华老栓一样,也是麻木不仁的,将观看杀人的场面看成是他们了无生气的生活中的一种刺激。通过华老栓的视角,聚焦从华老栓身上游离到刑场上的看客们,麻木不仁的人由一个变成了一群。这样的聚焦体现了鲁迅对旧社会民众的深度剖析和对民族命运的忧虑与关切。小说中的主要人物华老栓和夏瑜两人的姓氏隐喻了整个华夏民族,通过聚焦于故事的明线,渗透着作者对华夏民族的深深忧虑,华夏民族不仅是身体上病了,而且精神上的病症更加严重可怕。唯有治疗好民众精神上的病症,唤醒沉睡在死亡边缘的民众,华夏民族才有希望。难怪鲁迅先生最终选择弃医从文了!以深邃的目光审视世间的丑陋和愚昧,以辛辣的笔触刺痛世人麻木的神经,在呐喊声中唤起民众的觉醒,直面“吃人的社会”中的惨淡人生。在故事的结尾,明、暗两条主线融合在一起,聚焦于革命者夏瑜的母亲和痨病死者华小栓的母亲给自己的儿子上坟,召唤着更深度的哲理性思考:华小栓的死表明,愚昧落后只能落入死神的魔掌,“神药”人血馒头是对愚昧的极大讽刺,它并不能挽救华家单传独子的性命,隐喻着愚昧落后必将导致华夏民族落入万劫不复之地;夏瑜的死则表明民众的淡漠与革命者的孤独是辛亥革命失败的主要原因,没有唤醒民众的意识觉醒和情感共鸣的革命是难以成功的,而夏瑜坟头上“分明有一圈红白的花”成为了阴郁沉闷的墓地中的一抹亮色,预示着革命自有后来人,为革命与华夏民族带来了一种朦胧的希望,就像暮气中吹来的一袭清新的凉风。

聚焦的中心是焦点,而焦点则是成像最为清晰的部分。叙述中运用聚焦的精到之处就在于将聚焦不断地推进到聚焦中心,就像观察者不断地靠近观察对象,使观察对象的形象因放大而变得更加清晰。观察者不仅可以观察到观察对象的外部行动,而且能够深入到观察对象的内心,获知其内心活动和思想。叙述中聚焦的中心点,是叙述光亮最强的部分,对突出主题和刻画人物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在巴尔扎克的小说《欧也妮·葛朗台》中,故事聚焦了一个善于钻营、嗜好积累财富的守财奴葛朗台的形象。通过聚焦于葛朗台的叙述,其守财奴的形象逐渐地清晰起来,随着聚焦被推进到中心点,即对葛朗台弥留之际的叙述,其守财奴的形象瞬间放大,永久定格于此。

(葛朗台)终于到了弥留的时候,那几日老头儿结实的身子进入了毁灭的阶段。他要坐在火炉旁边,密室之前。他把身上的被一齐拉紧,裹紧,嘴里对拿侬说着:

“裹紧,裹紧,别给人家偷了我的东西。”

他所有的生命力都退守在眼睛里了,他能够睁开眼的时候,眼光立刻转到满屋财宝的密室门上:

“在那里吗?在那里吗?”问话的声音显出他惊慌得厉害。

“在那里呢,父亲。”

“你看住金子!……拿来放在我面前!”

欧也妮把金路易铺在桌上,他几小时地用眼睛盯着,好像一个才知道观看的孩子呆望着同一件东西;也像孩子一般,他露出一点儿很吃力的笑意。有时他说一句:

“这样好教我心里暖和!”脸上的表情仿佛进了极乐世界。

本区的教士来给他做临终法事的时候,十字架、烛台和银镶的圣水壶一出现,似乎已经死去几小时的他立刻复活了,目不转睛地瞧着那些法器,他的肉瘤也最后地动了一动。神甫把镀金的十字架送到他唇边,给他亲吻基督的圣像,他却作了一个骇人的姿势想把十字架抓在手里,这一下最后的努力送了他的命。他唤着欧也妮,欧也妮跪在前面,流着泪吻着他已经冰冷的手,可是他看不见。“父亲,祝福我啊。”

“把一切照顾得好好的!到那边来向我交账!”这最后一句证明基督教应该是守财奴的宗教。

通过对聚焦中心的确认,葛朗台的守财奴形象在读者心中已是挥之不去了。弥留之际的葛朗台却依然念念不忘他的财宝,以羸弱之躯守着装满财宝的密室,唯恐被人偷去;看到给他做临终法事的牧师胸前佩戴的镀金十字架,他居然用尽人生的最后一点力气想将它抓到手,这种对金钱的贪婪可谓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信奉的是金钱宗教,成为了金钱上帝的忠实而又可悲的奴仆,难怪被称为中外文学经典中的四大守财奴形象之一。

人性相同,述理相通。巴尔扎克运用聚焦推进的手法完美地塑造了一个守财奴的形象,而在比之早近一个世纪的中国清代小说家吴敬梓的小说《儒林外史》中也用同样的叙述手法塑造了吝啬鬼严监生的形象。聚焦的中心也在严监生临死之时,他伸出两个手指向围拢在他身边给他送终的家人打了个“哑谜”:“晚间挤了一屋的人,桌上点着一盏灯。严监生喉咙里痰响得一进一出,一声不倒一声的,总是不得断气,还把手从被单里拿出来,伸着两个指头。”对于严监生伸出两个指头的意思,作者运用将聚焦不断推进的手法,通过他的大侄子、二侄子、奶妈的询问将他的临终念想推到聚焦的中心。这“三问三否”的叙述延宕了严监生“伸着两个指头”所指的确切信息,也极大地吊起了读者的好奇心。当他的妻子赵氏说:“爷,只有我知道你的心事。你是为那灯盏里点的是两茎灯草,不放心,恐费了油。我如今挑掉一茎就是了。”严监生这才点点头,把手垂下,登时没了气。读者在焦灼的期待之后,获知严监生在自己“油枯灯灭”之时居然把生命中最后的一点力量凝结在两个指头,居然在担忧两根灯草费油上,信息延宕之后的结果简直是令人唏嘘不已,瞠目结舌!这样的叙述就像用一支神奇的画笔,将吝啬鬼的饱满形象瞬时勾画出来。将一个人的生命终结与一根灯草联系在一起进行叙述,演绎了如此荒诞的吝啬鬼人生哲学,其讽刺意义叹为观止。

以上对中外两位吝啬鬼内心思想的聚焦,透视了错误的金钱财富观对人性的侵蚀,对心灵的扭曲,能够唤起读者的深刻共鸣,有利于帮助读者树立正确的价值观。虚构世界的完整性与丰富性和经验世界无法比拟,但它不仅“使我们能够获得对价值和道德问题的清晰聚焦”,[11]而且能够获得作者所关注的世界的其他侧面的聚焦。虚构世界的聚焦性是通过叙述者的视角来实现的,而视角的选择性和过滤性特征必然导致叙述集中于特定的事态和事态的特定侧面,使我们的认知在信息积聚的情况下得到强化,从而获得对经验世界的某种洞见以及来自他者的智慧结晶。这就是千百年来文学作品深受读者喜爱的原因之一。正因如此,我们读《三国演义》中的诸葛亮而知何为神机妙算,读了关羽的故事而知何为忠义,读《水浒传》而知什么是“淫妇、偷儿、英雄、莽汉”,读《红楼梦》而知“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1]Umberto Eco,How to Travel with a Salmon,New York:Harvest,1994,p.11.

[2]赵毅衡.符号学[M].南京大学出版社,2012:37.

[3]Percy Lubbock,The Craft of Fiction,London:Jonathan Cape,1921.

[4]Gerard Genette,Narrative Discourse,Ithaca: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80.

[5]Manfred Jahn,“The Mechanics of Focalization:Extending the Narratological Toolbox,”GRATT,21(1999),pp.85-110.

[6]Wallace Martin,Recent Theories of Narrative,Beijing:Peking UP,2006,pp.130-151.

[7]傅修延.从西方叙事学到中国叙事学[J].中国比较文学,2014(4):4-6;简论观察角影响下的叙述[J].江西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1(4):53-57.讲故事的奥秘——文学叙述论[M].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3:186-215.

[8]申丹,王丽亚.西方叙事学:经典与后经典[M].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89-111.

[9]杨义.中国叙事学[M].人民出版社,2009:254.

[10]Mark Schorer,“Technique as Discovery,”20th Century Literary Criticism:A Reader,(eds.),David Lodge,London:Longman,1972,pp.387-402.

[11]Nicholas Rescher,“Questions about the Nature of Fiction”,Fiction Updated:Theories of Fictionality,Narratology,and Poetics,Toronto: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1996,p.37.

I06

A

1007-9106(2017)10-0128-05

*本文为江西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叙述视角的伦理价值与意义研究”(编号:WGW1514)的研究成果之一。

周志高,男,文学博士,九江学院外国语学院教授,江西师范大学叙事学研究中心骨干成员,主要研究方向为叙事学、比较文学、英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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