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桂琴
(陇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外国语学院 甘肃陇南 742500)
从文学伦理学的视角解读《德伯家的苔丝》
杨桂琴
(陇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外国语学院 甘肃陇南 742500)
小说《德伯家的苔丝》带给读者的不仅仅是“不安”与“震撼”,更多的是阅读之后的伦理启迪与思考。本文试图从文学伦理学批评视角重点分析小说中的角色在成长过程中所遇到的伦理问题及其蕴含的文学价值。在家庭贫困的伦理环境中,苔丝原本完整的家庭伦理结构遭到破坏。在极端贫困的状态下,难以获得正确的伦理观念并构建自己的伦理规范。同时,由于德伯,克莱尔等人自身的人性因子受到兽性因子的抑制,导致其伦理意识无法产生,理性无法成熟,使得他们在确定伦理身份的过程中出现了身份错位,并最终导致了伦理混乱,因此,悲剧的发生也就成必然。
苔丝伦理意识伦理身份伦理选择
《德伯家的苔丝》是英国作家托马斯·哈代于1891年发表的长篇小说。作品主要描写了农家姑娘苔丝短暂而悲惨的一生。苔丝是一个漂亮纯洁的农家姑娘,由于代父运送蜂窝途中家中唯一的重劳力老马与其他马车相撞而死,内疚的苔丝遵从父母的愿望去认亲。结果遭到冒牌的本家亚雷·德伯的诱奸。苔丝回家后产下一名婴儿,不久,婴儿也死去。人们的闲言碎语使苔丝再一次离家到农场做一名挤奶工,在农场她与安玑·克莱相爱。在结婚后的当天晚上,他们彼此坦诚地谈了各自结婚之前的情况,苔丝原谅了安玑荒唐的过去,但安玑却不愿原谅苔丝的失身行为,他抛弃了苔丝离家到巴西去了。无助的苔丝只好又到农场去做工,受到农场主的侮辱和亚雷·德伯的纠缠。苔丝的父亲死后,全家的重担再一次压在苔丝柔弱的肩上,在全家被赶出房子的情况之下,在盼望安玑归来无望的情况下,苔丝再一次投入亚雷·德伯的怀抱。不久,安玑为自己对苔丝的行为感到悔恨,他从国外回来,找到苔丝,希望破镜重圆。苔丝觉得是亚雷·德伯毁了她的一生,她愤怒地杀死了亚雷·德伯,与安玑在逃亡的途中被警察抓住判处绞刑,结束了她短促的一生。小说的魅力不仅在于描写了苔丝与安玑的爱情故事,还在于通过苔丝与德伯和克莱的关系,展现了19世纪以来随着女权运动的萌芽和女性独立意识的觉醒,昭示了女性在男权社会里的成长过程。自小说出版以来,各种评论纷至沓来。然而,笔者认为,真正使得小说具有无穷魅力但又让人感觉不安的则是作品讲述的一系列伦理事件及其带来的启迪与思考。
文学伦理学批评认为:“……强调回到历史的伦理现场,站在当时的伦理立场上来解读和阐释文学作品,寻找文学产生的客观伦理原因并解释其何以成立,分析作品中导致社会事件和影响人物命运的伦理因素,用伦理的观点对事件、人物、文学问题等给予解释。”[1]如果重返伦理现场,我们不难体验小说环境中的那种压抑与窒息感,进而破悉小说中一系列事件发生的动因。小说开头叙述了苔丝家所在的马勒村位于布蕾谷起伏不平的山地中间,是一片幽僻的区域所在。这是英格兰西南部偏僻落后的农牧业地区,是远离繁华城市,仍然保有古风古貌的所在。从70年代资本主义世界爆发了一场剧烈的经济危机之后二十余年,英国一直处于危机和萧条之中,农村也未能幸免。苔丝的家乡自然环境封闭、落后,远离闹市区,处于偏僻区域,无疑是一个相对孤立的场所。村民思想保守。苔丝的家里环境又如何呢?小说写到苔丝从会社游行完回家看到的情形:“屋内尽管有唱歌的声音,但苔丝却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母亲在一群孩子之间,正在洗一盆衣服,……”①而苔丝父亲从牧师那儿得知自己是德伯氏这个古老骑士世家的嫡传子孙后,到酒店去喝酒炫耀。苔丝的父亲是贫苦的小贩,生性懒惰,梦想通过认亲摆脱贫困的局面。母亲过去是挤奶工,头脑简单,相信算命大全这样的图书。他们都是图慕虚荣,听凭时代风雨恣意摧残的小人物。苔丝面对两个懦弱无能的父母和七个孩子的大家庭,在家中唯一的老马“王子”惨死后,听从父母的安排去德伯家认亲无疑是摆脱贫困的捷径。但意外的是,阔亲戚却是冒牌的,而且是个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这更加强了苔丝命运的悲剧性。
小说最重要的伦理环境莫过于苔丝失去父亲,全家被赶出房子沦落街头的残酷现实。由于父亲的离世,丈夫克莱离家出走,杳无音讯,苔丝原本完整的家庭伦理结构遭到破坏。导致苔丝在伦理选择遇到了难题。由于子女与父母以及丈夫与妻子的家庭结构是一种二元结构,一旦苔丝失去了父亲,丈夫又不见踪影,要维持全家的生活,这对于具有双重身份的苔丝来说,是十分艰难的。父母是孩子的道德榜样,丈夫是妻子的依靠。因此,苔丝在伦理选择中使得斯芬克斯因子失去了应有的平衡。生存的困境最终使苔丝很难完成对自我身份确认的伦理选择。遗憾的是,苔丝最终在父亲离世,丈夫失踪,在德伯的不断纠缠之下,又回到他的身边,其伦理意识仍停留在初始阶段,理性并未完全成熟。这也从侧面体现了伦理选择的客观条件即伦理环境的重要性。
“伦理环境就是文学产生和存在的历史条件。文学伦理学批评要求文学批评必须回到历史现场。即在特定的伦理环境中批评文学。”[2]通过对苔丝所处伦理环境的分析,我们发现作为存在主体的苔丝一家人与孤独为伍,失去了与文明世界应有的联系。苔丝失身后非但没有得到同情,反而遭到村里人的指点议论,受到农夫的侮辱和折磨。她父亲去世后,全家沦落街头,没有任何村民的帮助,没有人来关心他们,帮助他们,除了德伯。而苔丝的母亲却没有阻挡苔丝错误地选择伦理身份,也只能默许苔丝与德伯的同居行为。客观来说,这既是小说中一系列伦理事件所发生的伦理现场,也是解读苔丝各种后继非道德行为的关键。
从伦理意义上而言,人是一种斯芬克斯因子的存在,由人性因子和兽性因子组成,斯芬克斯因子是文学作品伦理表达的核心内容。所谓人性因子,是指人类在从野蛮向文明进化过程中出现的能够促使自身进化为人的因素。人性因子可以使人产生伦理意识,实现从兽到人的转变,人性因子的核心体现是意志。主要表现为对伦理秩序,伦理禁忌等人类道德范式的遵守。与人性因子相对,兽性因子是人的动物性本能,是人在进化过程中动物本能的残留,导致人在经历生物选择之后依然存在非理性因素。人之所以为人的关键因素不是人的兽性因子,而是其人性因子。[3]人因为认识到由斯芬克斯身上的人性因子所决定的人性,才能把自己同其他兽类区别开来。斯芬克斯身上有两种因子,即兽性因子和人性因子。兽性因子和人性因子决定人做兽还是做人。因为斯芬克斯身上的人性因子是主要的,所以伦理的人是人而不是兽。因而是人性因子决定人是否是具有人性的人。[4]在《苔丝》中,德伯和克莱等人的身上斯克芬斯因子的不同组合和变化导致了他们性格行为上的变化,引发了他们彼此之间的伦理冲突,推断了小说情节的发展。
在对欲望的追求中,德伯身上的兽性因子阻止了伦理意识的产生。德伯最突出的表现当属他们家冒用德伯的姓氏欺骗苔丝一家人以及对苔丝行不轨之事,使苔丝围场失身。在兽性因子的主宰下,德伯的意志似一匹脱缰的野马,脱离了理性因子的引导与控制,使苔丝失身。在小说中,苔丝失身后再送她回家的路上,德伯竟说出这样悖论的话:“真对不起,我伤害了你。我做错了——我承认我做错了。”他继续说,语气里带有一点淡淡的苦味,“不过你也不必老是和我过不去。我打算赔偿你,一直到用完最后一个钱。”这样的语言,初读起来,颇让人费解,但细读作品之后,又让人觉得颇有道理。从表面上看,德伯似乎对苔丝很关心,似乎是在真诚地道歉,并且表现出内疚之情。但从后来故事情节的发展来看,他对苔丝的伤害,导致克莱抛弃了苔丝,使苔丝饱受生活的艰辛。即使苔丝在遭到克莱抛弃后到农场干重活时,德伯依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对苔丝苦苦纠缠,甚至认为是苔丝的美貌诱惑了他。甚至在与苔丝同居后,得知克莱曾找过苔丝离开后,说了许多难听的话,激怒了苔丝,终于使苔丝对他痛下杀手。苔丝在客观上实施了“杀夫”行为,触犯了夫妻相残的伦理禁忌。从德伯冷酷的语气中,看不出对苔丝丝毫的内疚之情。
克莱在与苔丝结婚后,在得知苔丝的过去后,没有原谅她。他的伦理意识还停留在对苔丝美丽外表的迷恋上。他觉得他们婚姻失败的过错全在苔丝。因此,他抛下苔丝,自己到巴西谋生。而苔丝在遭到克莱的抛弃后,她把克莱寄给她的钱多半寄给了自己的父母。然后自己独立到农场干活,也绝不再向克莱的父母要钱。由此可见,苔丝有着极强的独立自主的伦理意识。这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是难能可贵的。
在小说中,苔丝、德伯、克莱尔尽管完成了人的第一次伦理选择即生物性选择,但是却面临着至关重要的第二次选择即伦理选择的考验。伦理选择是人在完成自然选择之后变为道德人的必经之路。伦理选择的失败与否直接决定了他们是否真正实现了从儿童到成人的转变,是否成为“一种伦理的存在。”[3]在父亲离世后,丈夫又离家出走的情况下,由于缺乏伦理意识的有效引导,要正确地完成这种选择对苔丝而言是十分艰难的。然而,事实上,在伦理选择上,苔丝、德伯、克莱等人犯了难以挽回的错误:第一,苔丝缺乏正确的伦理意识,其行为全凭本能的驱使,结果苔丝听从父亲的安排去认亲,导致与并非是本家的德伯发生关系。苔丝作为家庭中的长女,在家中唯一的老马死后,她觉得是自己的过错。因此,当父亲在得知自家的身世后,劝苔丝去认亲,在责任感的驱使下,苔丝答应了。她却没有想到,所谓的本家是冒牌的,而且后来导致她失身。自己置身舆论的漩涡。在德伯家的伦理环境下,苔丝对德伯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感到很是惊奇,“她本来想,一定是一个年高德劭、令人起敬的老人……”(50)对他家的房子及花园感到好奇,听从他的安排,帮助他母亲管理养鸡场,并且教她吹口哨,出其不意的随时会出现在她面前,半推半就地接受德伯给她摘的草莓,在她离开时摘了一篮子玫瑰,甚至在她的头上也戴了几朵,引起其他人的发笑。至少说明苔丝对德伯对她的行为是默许的,从而为后来德伯继续纠缠他埋下了伏笔。第二,苔丝与克莱结婚后,被迫放弃了克莱妻子的身份,选择做德伯的情人;在德伯家所形成的新的伦理秩序滋生了新的伦理危机。要不要告诉克莱她的过去,在克莱求婚时一直犹豫不决的苔丝,决定在新婚之夜向克莱坦白,因为她觉的“越是想遮掩,那种罪恶感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地侵入她的内心深处”,结果没有想到丈夫听完后,不仅没有原谅她,而且还离家出走。她本来是向公婆家求助的,路上发生了意外,听到丈夫的弟弟对自己的议论,就决定不再向公婆家求助了,自己一人到环境艰苦的棱窟槐农场干苦工,又受到农场主——农夫葛露卑的羞辱,但她依然承认自己是克莱的妻子。只是在父亲离世,全家被赶出房子,流落街头的情况下,在盼丈夫归来极度无望的情况下,为了全家的生计不得已再次投入德伯的怀抱,使故事的悲剧因素进一步加深,导致混乱的伦理局面产生。在小说中,不仅有苔丝伦理身份的变化,同时还有德伯与克莱伦理身份的变化。一直以来,苔丝认为自己的丈夫完美无缺,然而却没有想到,丈夫会抛弃他,更不会想到丈夫会差一点与自己的女友私奔。从这里可以看出,克莱事实上已经放弃了自己作为苔丝丈夫的身份。尽管苔丝极度厌恶德伯,但身处困境中的苔丝无奈又与他住在一起,使德伯变成了苔丝事实上的丈夫。第三,克莱抛弃了妻子苔丝,放弃了苔丝丈夫的身份,直接触犯了伦理禁忌,导致苔丝被抛弃的严重后果。在新婚之夜,苔丝原谅了克莱过去的荒唐行为,而他却无法原谅苔丝的失身。他反而认为,苔丝的丈夫应该是德伯,并且,他们将来的儿女也会受到苔丝的影响,被人议论。他冷酷地撇下苔丝,自己独自去巴西。在去之前,他还差一点带上苔丝的好友伊茨,尽管伊茨告诉他苔丝为了爱他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但克莱毅然决然的离开了。尽管苔丝最后由于德伯的激怒而杀死德伯,但克莱放弃了自己作为丈夫的伦理身份,就意味着他放弃了自己伦理责任和义务,她待人处事的善良品质和对爱情的坚贞不屈说明她事实上是“一个纯洁的女人。”
通过文学伦理学批评的视角,在小说《德伯家的苔丝》中,苔丝自始至终一直在伦理和道德上进行自我发现和自我审视,并在经历了一系列伦理事件后,试图帮助家人从贫困中摆脱出来,想与德伯过平静的生活,而克莱的归来打破了平静,加上德伯言语的刺激,导致苔丝杀死德伯,自己也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小说通过一系列伦理事件,突出展示了苔丝在成长过程中之于善恶判断的身份确认,伦理选择的困难,揭示了伦理意识和正确引导之于苔丝成长和道德完善的重要性。小说藉此向社会发出道德警示,给我们带来诸多关于成长和伦理的思考。
注释:
①文中所引为张谷若译《德伯家的苔丝》,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7月。以下引文只注明页码。
[1]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导论[M].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14.
[2]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基本理论与术语[J].外国文学研究,2010(1):12-22.
[3]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伦理选择与斯克芬斯因子[J].外国文学研究,2011(6):1-13.
[4]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的理论建构:聂珍钊访谈录[J].外语与外语教学,2015(4):77.
I561.074
A
1007-9106(2017)01-0130-04
杨桂琴(1969—),女,陇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方向为英语教学论及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