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小木匠

■ 李百合

乡村小木匠

■ 李百合

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木匠一行是让人们非常羡慕的一个职业。在生产队时，木匠平时不用下地干活，免了风吹日晒的同时，也不用耗费体力，而且收入可观，不但在生产队挣着高工分，还可以利用农闲季节或是起早贪晚，干完生产队的木工活，到各家挣外快。那时候，每一家结婚都要请上个把月的木匠到家打家具。农村人结婚一般都要赶在春节前的农闲季节，木匠少的村屯，请木匠要提前预约。如果本地木匠约不到，就要到外地请，吃住都在干活这家，好吃好喝、好烟好酒地上下顿侍候着，这在当时经济条件非常落后的年代，很是令人羡慕。

“家有良田千顷，不如薄技在身”，在过去的东北地区，不但走南闯北长见识，而且收入颇丰，连家人、亲戚都跟着沾光。有一句俗语说，“木匠师傅一个斗，一人能养十个口”。意思是说，木匠师傅凭借一个墨斗，一个人可以养十口人，还可以过上比一般人家好得多的日子。木工涉及锯、砍、推、刨、凿、钻、刻、画等许多工序，既是个出力气活，又要求细致周密，是一门很难掌握的技艺。木匠的工具主要有斧子、刨子、锛子、凿子、锤子、钻子、铲子、锉、尺子、墨斗等。一个好的木匠，全套的工具至少有五六十把。那时候做木匠活也有粗细之分。粗木匠只能做一些粗糙的农用工具，像做马拉的车、犁、耲耙等，做这些不需要用到太高的手艺，直接用锯、斧等工具将木头简单加工后拼插在一起，线条粗犷，满足一般的需求。细木工讲究的是刨得平，磨得亮，胶得牢固，画得美观、结实耐用，做出的门窗、家具等漂亮、耐用、耐看；不但花纹流畅，而且榫眼与木板吻合自然，不着一丝痕迹。

那个年代，人们的谋生手段很少，学做木匠是当时的热门行业之一。一些人家在孩子十二三岁时就让他们拜师学艺。学艺时要从苦累的粗活干起，逐步掌握取材、锯切、斧劈、凿孔、刨光、铲削等基本功，然后学会划墨、取线、制榫、制铆、拼构、斧正等一些难度较大的技术活儿。但是真要学会这门手艺，没有个三年五载，很难在百姓中传出口碑，时间一长了，谁家有木匠活自然不愿请你。当年结婚请木匠打家具是一种时尚，要套上马车，把加工木具的用具拉上，连同木匠一起请进家来。东家要管饭管住，要买那种盒装的“洋烟”，泡上上等的好茶招待木匠，而这些花销往往都不包括在工钱之内。这样做的目的，一方面是对木匠师傅的尊重，一方面木匠活是一个手高手低的活，木匠给你上点儿心，家具打得好，还能节省下不少的木料，减少成本。

一个好的木匠，整个制作过程从家具设计、开料、抛光、打磨、切割、刨钻、装配到后期的家具上漆、画图等一系列工作，都是一个人完成。请木匠打家具时，一般的大户人家有三间房子以上的，都要专门腾出一间房子用来加工家具。小户人家只有两间房的，没办法就得在炕前的屋地上加工。孩子多的，吃完了早饭赶紧打发到别家去玩，别在家里占地方，有碍木匠干活。

农村建房更离不开木匠，这时候的木匠几乎成了所有建房人的中心。因为从打地基始，确定打多大的地基，要靠所用木材的长短来决定，柁有多长决定房屋南北的宽限，檀子长短，决定每间房子的东西宽限。所以打地基的长短大小都由木匠确定。建房的木工活要分建平房还是建起脊房。平房的木工简单一些，起脊房的木工要繁琐一些。上梁的这天，木匠的地位尤为重要。木匠站在屋顶上，指挥定位、安梁，梁放稳当后，木匠边唱喜歌边用斧头将梁固定，同时也做一些祝福仪式，为东家祈福。“脚登云梯步步高，手攀花枝摘仙桃；要问徒儿哪里去，我到金梁走一遭……一撒金，二撒银，三撒骡马成了群；金银撒在宝梁上，荣华富贵万万年。”

我本家有个侄女婿，是周围十里八乡有名的木匠，手艺非常好不说，人品也不错。我们村子里谁家打家具一般请的都是他。那年大哥结婚打家具请的就是他。每天赶上放学，我就要蹲在旁边看，不时帮忙打打下手。他对我这个比他小了很多的“小四叔”也非常喜欢，虽是我的晚辈，但因我小，也不时地用话逗着我。我最喜欢闻木头刨出来的那种清新的木屑味道，松香味和着“呲呲”的推刨子声，那种独特的味觉和听觉的感受，多少年之后都一直难忘。刨出来的木屑如带子般卷起，称为刨花子。木匠汗水下来了，脚下的刨花子也积满了。我乘着他擦汗的时候，赶紧递上一支烟，给他点着。他抽着烟坐下来休息，我便把刨花打扫出去。木凿子打孔眼用来安榫头，墨斗弹线破木板，锯子开小料去余料等一系列的纯手工艺，需要的都是天长日久的无数积累。好的木匠所打的家具找不到一根钉子，全靠榫头铆，这一点是现在的木匠难以望其项背根本无法比拟的。榫铆结构，不用钉子、螺丝、胶水等等，油漆用的也是清漆水漆，无污染的同时，更谈不上有什么甲醛苯一类的有毒气体释放情况。

木匠工序中还有一道“拼缝儿”的活，现在有一门职业也叫“拼缝儿”，估计其起源就是从这儿来的。将几块木板拼成一大块板面，是最普通的木工工艺之一。如木门、大柜、小柜、炕琴、被套等都有这道工序。拼缝儿之前，先要按家具尺寸大小下好料，将每一块小木板拼合的一面用刨子刨得平平的，而后搁在木工凳上平平整整地摆好，再用划墨线的扁形的宽铅笔在两两相交处划上线，做上记号，在拚合面上打好凹槽和凸榫，相互错开铆好。之后将连接好的木板刨平，拼缝儿的工序就完成了。这一道工序，最要紧处有两个：一是吻合面必须平滑，拼在一块才不至于不严实，甚或露出缝隙来。二是槽和榫尺寸要严丝合缝。做好的家具要根据家主的意思在其上面涂漆和绘画。好的木匠都会做画，而且还画得不赖。柜面上画什么画、炕琴背套的玻璃上要画什么画，主人有要求，木匠就要画好，达到主人满意为止。房子里面叮叮咚咚，伴随着飞速卷动的刨花落地，几天时间，一件件光鲜亮丽的家具呈现在眼前，哪怕是一堆不起眼的旧木材也能加工出焕然一新的新家具，简直是神来之笔。

那年，我有三个发小，因为上学时不用功读书，家里给买了奔、刨、斧、锯等学了木匠。他们走出去时还是十二三岁的孩子，那时正值隆冬，老天刚刚降了点儿清雪，脚上穿的鞋子都被大拇脚趾顶出了洞；身上的衣服也很单薄，在寒风中都瑟瑟地抖着，显得很是凄楚可怜。

如今的房屋，几乎没有了木结构的，平房、起脊房在一天天减少，而且多为钢筋混凝土，连梁木都不需要了；门窗都是铝合金或塑钢结构的；家具有专门厂家生产，样式多多，能让人挑花了眼，虽然质量的确无法保障。木工行业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开料、刨面、打眼等工序全部用上了电动工具，钉子代替了一切。在电锯、电刨、射钉枪等高速运转的嘈杂噪音中，那些古老的工艺工序慢慢被舍弃、遗忘。随着时代发展，乡村木匠的用武之地也日薄西山似地不断缩小，古老的木工手艺已成那些蹉跎岁月中无可替代的时代产物，宛如一曲甜蜜而苍凉的挽歌，渐歇渐止，慢慢远去。

（作者单位：黑龙江省明水县纪检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