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美国政治中的自由意志主义——美国加图研究所研究

吴 晗，董小川

(1.南京大学 历史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2.东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当代美国政治中的自由意志主义
——美国加图研究所研究

吴 晗1，董小川2

(1.南京大学 历史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2.东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自由意志主义是当代美国政治思潮中的一股新兴力量。它继承了近代西方古典自由主义的基本主张，反对由罗斯福总统所开创的新政自由主义。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美国政治风向的变化，自由意志主义在美国的影响力不断上升，一定程度上也冲击了当前美国的两极政治格局。而作为当今美国的知名智库，加图研究所是自由意志主义理念在美国政治议程中的重要实践者。它的政策主张和政策实践，进一步提升了自由意志主义在当代美国政治中的影响力，同时也暴露了该理念在政策观点和政治基础等方面的局限性。

美国；自由意志主义；加图研究所；智库

自由意志主义(Libertarianism)，也常被译为自由至上主义。 “Libertarianism”一词产生于19世纪早期的西欧社会，最早是一种形而上学的用法，被当时反对机械决定论的哲学家们用来指一种相信人类拥有自由意志的学说。19世纪中期以后，它也被许多欧洲的无政府主义者和社会主义者用来主张自由，反对资本主义制度。*参见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Online)中“Libertarianism”词条，http:∥www.oed.com.proxy.lib.umich.edu/view/Entry/276264?redirectedFrom=Libertarianism&#contentWrapper.

现代自由意志主义理念则诞生于美国。20世纪30年代以来，受到经济危机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影响，美国开始采用凯恩斯经济学的理论，推行新政自由主义，主张政府在维护公民社会经济权利方面应当承担更多责任，但这却引起了美国一些文人学者的不满。因此20世纪40年代，他们立足于美国建国时期的自由传统，在继承和发展了近代西方古典自由主义思想的基础上开展了一场反对新政自由主义的思想运动。到了20世纪50年代，这一运动的参与者开始使用“Libertarianism”一词来指代他们的一系列主张，并称自己为自由意志主义者(Libertarian)。[1]

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美国政治风向的右转，自由意志主义在美国社会的影响力也不断上升。2006年，多项民意调查显示，美国选民中有10%～20%的人倾向于自由意志主义理念。[2]而在2016年的美国总统大选中，信奉自由意志主义的美国自由党候选人加里·约翰逊(Gary Johnson)史无前例地获得了3%的普选票，打破了其历史最高纪录，也极大地影响了最终的选举结果。[3]一系列的变化都表明自由意志主义正在成为当代美国政治思潮中的一股新兴力量。当前国内学界对于美国自由意志主义的研究，主要是从罗伯特·诺齐克(Robert Nozick)、穆瑞·罗斯巴德(Murray Rothbard)和简·纳维森(Jan Narveson )等著名美国自由意志主义学者的思想和著述着手，对美国自由意志主义理念的基本主张、主要观点和思想局限性等问题进行了探究*主要代表性成果有：曹钦：《自由至上主义：“左”与“右”》，《理论与现代化》2013年第6期，第22-27页；徐梓淇：《自由至上主义理论评述》，《理论界》2010年第1期，第105-106页；罗克全：《“自由至上主义”如何为国家辩护——以诺齐克国家观为例》，《学海》2005年第1期，第103-107页；蔡菁：《论诺齐克与自由至上主义》，《改革与开放》2009年第5期，第26-27页；朱万润：《无强制义务的自由：诺奇克自由观探析》，《理论探讨》2012年第6期，第52-55页；顾肃：《持有权与程序正义的当代阐述者——评诺齐克的自由至上主义权利理论》，《学海》2002年第3期，第103-108页；曹钦：《对哈耶克自由观的批评：来自自由至上主义的视角》，《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2期，第43-47页；唐科：《析20世纪50至60年代美国保守主义的演变》，《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6期，第135-140页；卞开悦：《西方自由至上主义述评》，南京师范大学2006年硕士学位论文；沙晶晶：《纳维森自由至上主义思想研究》，南京师范大学2008年硕士学位论文；等等。，但对于自由意志主义理念在美国政治议程中的表现和影响等问题尚缺乏更深入的研究。

智库最早产生于美国，素来有“第五种权力”[4]之称。自20世纪初诞生以来，美国智库已有100多年的历史，拥有左右美国政治议程的重要影响力。而秉持自由意志主义理念的加图研究所(Cato Institute)不仅是当今美国十大智库之一，也是现代美国自由意志主义运动的重要代表性机构。它的政策观点和政策实践，对于自由意志主义理念在美国的传播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因此，通过对加图研究所的政策观点及其实践情况的研究，有助于我们进一步探究自由意志主义在当代美国政治议程中的具体表现和主要影响，以及该理念所存在的局限性等问题。

一、现代美国自由意志主义的起源与发展

加图研究所的执行副主席大卫·鲍兹(David Boaz)认为，现代美国自由意志主义理论的核心思想主要包括个人主义、个人权利、自发秩序、有限政府、法治、自由市场、和平、生产的美德、利益的自然和谐等内容。[5]18-21自由意志主义强调绝对的个人自由，其在社会政策上与美国自由派的立场相近，主张个人自由，因而支持毒品合法化、支持同性恋婚姻；在经济政策上则与美国保守派的立场相近，主张减少政府干预，支持减税、反对政府的经济管制措施。

现代美国自由意志主义运动产生于20世纪40年代，是由当时美国的一些文人学者所发起的一场反对新政自由主义的思想运动。伊莎贝尔·帕特森(Isabel Paterson)、罗斯·怀尔德·莱茵(Rose Wilder Lane)和安·兰德(Ayn Rand)三位著名的美国女作家，通常被认为是这场运动的开创者。她们在1943年出版了各自富有自由意志主义思想的代表著作*三人的代表作分别是：Isabel Paterson, The God of the Machine, New York: G. P. Putnam’s Sons, 1943; Rose Wilder Lane, The Discovery of Freedom: Man’s Struggle Against Authority, New York: The John Day Company, 1943; 安·兰德：《源泉》，高晓晴、赵雅蔷、杨玉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05年版。，因此这一年也被认为是现代美国自由意志主义运动的元年。[6]113除此之外，这一时期奥地利经济学派第三代代表人物路德维希·冯·米塞斯(Ludwig Von Mises)和弗里德里希·哈耶克(Friedrich Hayek)等人的著作和思想也通过各种途径传播到了美国社会，对许多年轻知识分子的思想产生了强烈的影响。*参见路德维希·冯·米瑟斯：《社会主义——经济与社会学的分析》，王建民、冯克利、崔树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年版；弗里德里希·奥古斯特·哈耶克：《通往奴役之路》，王明毅、冯兴元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年版。这一时期美国自由意志主义运动尚无十分明确的理论体系和思想框架，许多带有自由意志主义理念的观点，主要散见于一些美国文人学者的著作之中。

20世纪50—70年代是自由意志主义真正发展成为一个在美国具有重要影响力的思想流派的关键期。这一时期美国的自由意志主义运动大体上又可以分为两个阶段，即50—60年代末与保守主义的联合时期，以及70年代后与保守主义的分裂时期。自罗斯福新政实施以来，美国的保守主义势力就一直是新政的坚定反对者。著名美国保守派智库美国企业研究所的前身——美国企业协会，就是在1938年由当时美国商业与金融界的一批主张自由放任经济政策的保守人士建立的。[7]而随着美国支持自由意志主义群体的逐渐扩大，一些自由意志主义者也开始效仿美国保守主义者的做法，建立研究和教育机构，以期进一步扩大自由意志主义理念在美国的影响力。其中最著名的当属1946年由伦纳德·里德(Leonard Read)建立的经济教育基金会。伦纳德·里德此前是一位成功的商业家，也是安·兰德思想的忠实追随者。他认为，新政自由主义之所以能成为当时美国社会的主流思想，主要原因在于美国民众缺乏对自由市场理论的充分了解。因此，他创立经济教育基金会的目的就是要通过各种途径向美国民众宣传自由市场的理念，传播自由意志主义的思想，以期最终改变美国社会的思想倾向。[6]156而经济教育基金会在成立之后也积极与保守派合作，出版和传播宣传自由市场理论的文章和著作、资助反对新政和凯恩斯经济学的学者的研究活动、为不同地区的保守主义者和自由意志主义者提供交流与合作的平台。在经济教育基金会成立的最初4年中，其联合《全国评论》等美国保守主义刊物，传播和扩散了超过400万篇各类支持自由市场理论的文章，有力地推动了美国自由意志主义和保守主义力量的增长。[6]165而 1960年成立的“美国青年争取自由”协会则是两派合作的另一典型代表。

但是，60年代中期之后，两派的合作开始出现裂痕，尤其是在美国直接参与越南战争后，双方在外交政策上的分歧进一步扩大。尽管美国自由意志主义和保守主义都反对新政自由主义，但它们的理念还是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早在60年代初，哈耶克就曾在《我为什么不是一个保守主义者》一文中对两者的区别进行了解释。[8]自由意志主义主张绝对的个人自由。基于这一点，美国自由意志主义者反对征兵，反对美国参与越南战争。而保守主义者基于其强烈的反共意识形态，支持美国的战争活动。1964年两派共同支持了主张保守主义的共和党人巴里·戈德华特(Barry Goldwater)的总统竞选活动。但是，戈德华特在外交政策上坚决的反共立场和支持战争的主张，受到了自由意志主义者的批评，随后两派便逐渐开始走向分裂。[9]

1965—1968年，穆瑞·罗斯巴德等自由意志主义者创办了名为《左和右：一本自由意志主义思想的刊物》的杂志，在公开两派分歧的同时，主张自由意志主义应当与同样反对越南战争的美国新左派结成同盟。[6]337同时，60年代以来，安·兰德也通过《阿特拉斯耸耸肩》等著作，传播了她的客观主义哲学思想，其强烈的个人主义主张与当时美国青年一代中所流行的“反主流文化”不谋而合，很快就被众多美国年轻人所接受，这进一步奠定了自由意志主义理念在美国的社会基础。

1971年1月，两名年轻的自由意志主义者斯坦·莱尔(Stan Lehr)和路易斯·罗塞托(Louis Rossetto)发表了《新右派信条：自由意志主义》一文，全面回顾了现代自由意志主义在美国的发展历程，系统阐述了自由意志主义的基本理念和观点。[10]同年，信奉自由意志主义的美国自由党成立，并提出有限政府、个人自由、自由市场和不干涉主义外交政策等主张。1977年信奉自由意志主义的加图研究所成立。政党和智库的相继成立，显示了自由意志主义在与保守主义分道扬镳后，开始尝试作为一个独立的政治流派，影响美国的政治议程。然而，推行保守主义理念的里根政府，压制了自由意志主义良好的发展势头。80年代也成为自由党和加图研究所发展的低潮期。里根上台后，保留了罗斯福新政以来所确立的社会保障制度，同时在外交领域继续加强与苏联的军事对抗，这些都有悖于自由意志主义的理念。因此，自由意志主义在80年代是美国政治中的边缘流派，加图研究所在整个80年代也基本碌碌无为，始终远离美国政治议程的核心。

80年代后期以来，加图研究所和美国自由党开始加强与共和党内倾向于自由意志主义立场的政治家的联系。1988年，不满里根政府政策立场的共和党议员荣·保罗(Ron Paul)成为自由党的总统候选人，参加了当年的大选。[11]90年代中期之后，加图研究所则通过加强与共和党控制的美国国会的联系，慢慢地扩大了自己的政治影响力，从而获得了更多保守派企业和基金会的资金支持。

进入新世纪以后，互联网技术和社交网络的发展又为美国自由意志主义提供了新的发展机遇。加图研究所就侧重于利用网络平台传播自己的政策思想，其网络访问量和社交媒体粉丝数量始终名列美国智库的前茅，这也是它成为当今美国顶尖智库的一个重要基础。2007年，曾经作为自由党总统候选人的荣·保罗参加了共和党内的总统候选人初选，其秉持的回归金本位、废除联邦税务局和反对伊拉克战争等富有自由意志主义色彩的政治理念，在社交网络上获得了大量美国网民的支持。[12]“荣·保罗”成为很多美国主流网站和搜索引擎的热词，这为他带来了大量的竞选资金。[13]互联网开始成为自由意志主义者传播理念和扩大影响力的新途径。2008年以后，以加图研究所为主的众多自由意志主义组织机构还借助网络的力量，成为美国“茶党运动”的重要支持者和推动者，这也极大提升了自由意志主义在当今美国社会的影响力。[14]在2016年的总统大选中，自由党候选人加里·约翰逊获得了3%的普选票，突破了以往自由党候选人最多只能获得1%普选票的极限，进一步巩固了其美国第三大党的地位。这表明新世纪以来，美国自由意志主义新的传播战略初显成效，互联网正成为现代美国自由意志主义运动发展的一个新机遇。

二、加图研究所及其自由意志主义政策观点

加图研究所也被译为卡托研究所，是位于美国华盛顿的一家知名自由意志主义智库。其任务是开拓、传播和增加公众对基于个人自由、有限政府、自由市场与和平原则的公共政策的理解，并在自由意志主义理念的基础上，创立一个自由、开放的市民社会。加图原本是罗马共和国末期捍卫共和制度的政治家，18世纪被两位提倡约翰·洛克政治理论的英国作家用作笔名，写下了一本名为《加图信函》的小册子。“加图”一词便来源于此。*参见加图研究所网站(https:∥www.cato.org/about)的介绍。

根据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智库与市民社会项目”2015年的研究报告，加图研究所的综合影响力在所有美国智库中位列第6，超过兰德公司、传统基金会和美国企业研究所等知名智库。[15]目前加图研究所共有超过150名的专职雇员和116名兼职学者、研究员。[16]加图研究所的主要研究部门包括：宪法研究中心、教育自由研究中心、全球自由与繁荣研究中心、代议制政府研究中心、货币与金融替代方案研究中心、贸易政策研究中心、科学研究中心。除此之外，加图研究所也有各类具体的政策研究计划，主要包括：精简联邦政府计划、国家刑事司法不当行为报告计划、社会保障体系选择计划、公共舆论调查计划等。*关于加图研究所的组织机构与研究计划，详情参见加图研究所网站(https:∥www.cato.org/)的介绍。

加图研究所的主要出版刊物包括《加图决策者手册》《加图政策报告》《加图期刊》《规章》等。自成立以来，加图研究所就一直赞助自由意志主义学者出版其学术著作。最著名的代表是彼得·费拉拉(Peter Ferrara)的《社会保障：内在矛盾》。该书对80年代里根政府的社会保障制度改革方案产生了重要影响，并为美国学界后续众多有关社会保障制度改革的相关研究奠定了理论基础。[17]17

加图研究所是一个综合性研究智库，基于其“个人自由、有限政府、自由市场与和平”的宗旨，其研究领域涉及美国的教育政策、能源与环境政策、福利政策、国防与外交政策、货币与金融政策和国际贸易政策等多方面。

(1)个人自由

基于西方古典自由主义的自然权利观念和美国《独立宣言》中的自由精神，加图研究所的成员普遍认为，生命权、自由权和财产权是每个美国公民不可侵犯的基本权利，因此，加图研究所主张维护同性恋者的结婚权利，赞成毒品合法化，甚至反对政府对色情文学的管控。[18]尤其在毒品问题上，加图研究所自成立以来就一直是美国“毒品战争”的坚定反对者。加图研究所的学者们以美国历史上“禁酒令”的失败为依据，认为权威的管控并不能解决此类问题，相反更容易激发人们的反抗意识，助长各类违法犯罪活动，增加人们对酒精和毒品的渴望。[19]

此外，加图研究所同样也反对政府对学校教育的干涉。加图研究所的学者们经常批评美国的公立学校教育体系，认为其越来越官僚、腐败和低效，不符合美国自由平等的传统精神。[20]他们认为学校应教授给孩子们什么不能由官僚机构来决定，而应该由每个家庭来选择，这对于美国的未来至关重要。加图研究所反对由联邦政府制定统一的课程标准和教科书，更不赞同联邦政府用拨款和教育税等方式推行强制和义务教育，并主张发展私立学校教育，将选择学校和教育方式的权利交给家长。[5]276

(2)有限政府

加图研究所反对政府对于社会经济活动的过度干预。在加图研究所的学者们看来，现代美国联邦政府的职权范围已经远远超出了宪法对政府职能的限定。

废除美国的社会保障制度一直是加图研究所的核心政策主张。加图研究所的学者们认为，社会保障制度就像是一场传销骗局，它给首先加入的人高额回报，而后来加入者只会受到损失。为了维持这一制度的运转，联邦政府必须实施高额的赤字财政政策和高税收的政策，这也给美国经济发展带来了极大的负担。[5]252为此，加图研究所的学者们主张将社会保障制度私有化，包括建立个人退休账户、引入私人企业参与私人退休金投资与管理、改变美国现收现付的养老金支付模式等。[21]

此外，美国联邦政府的能源和环境政策也被加图研究所认为是政府滥用权力的一个重要表现。在加图研究所的学者们看来，无论是能源危机，还是环境恶化的问题，都应运用市场机制加以调节，联邦政府的干预只会进一步加重这些危机。因此，加图研究所提出了一系列政策建议，如将联邦政府的国有土地私有化；取消燃油税、烟尘排放税以及其他相关的环境税收；减少联邦政府对能源市场的干预，取消新能源补贴政策，鼓励自由竞争，充分发挥市场调节作用，让更多私人企业进入新能源市场等。[5]284-287

(3)自由市场与和平

在经济学方面，加图研究所主要采用了奥地利经济学派的观点。奥地利经济学派通常被认为是亚当·斯密古典经济学理论的现代继承者，其基本主张包括：支持私有权不可侵犯；支持自由贸易、自由移民和全球化；支持开放资本、劳动和货币市场，反对政府经济管制；反对赤字财政政策，反对凯恩斯主义。[22]

为此，加图研究所反对美国联邦政府进行价格管制和就业保护，主张取消最低工资标准、削减个人所得税和公司税、取消童工禁令、反对针对大企业的反垄断调查。[23]在国际贸易方面，加图研究所同样赞成资本、人口和商品的自由流动，反对人为干涉和贸易保护主义。因此，加图研究所一贯反对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对世界金融秩序的管控，呼吁美国联邦政府应当终止对这两个组织的资金支持。[24]同时，对于新当选总统特朗普限制移民的政策主张，加图研究所的学者们也进行了强烈的批评。

而在外交政策方面，加图研究所认为美国联邦政府的作用仅限于保护美国公民的基本自然权利，所以，加图研究所反对美国扮演世界警察的角色，反对美国联邦政府以维护美国国家安全为借口，对世界其他国家和地区事务进行干预和战争行动。其政策观点近似于美国建国初期的孤立主义立场。[17]40在具体政策措施方面，加图研究所主张美国应当退出北约，减少海外驻军，让盟友承担更多的防务责任；在保持强大的军事力量的同时，应主要以外交谈判等和平方式解决争端，努力维护世界和平；在打击中东恐怖主义问题上，应当将进行直接军事打击的主导权交给当地各国政府，而美国应该把结束中东各国内部的战乱与冲突作为自己的主要任务。[25]

三、理念的实践：以加图研究所参与美国社会保障制度改革议程为例

美国的社会保障制度*在美国，“社会保障”一词有广义和狭义之分。从广义上讲，美国的社会保障制度包含有联邦老年、遗属和残障保险计划(OASDI)、社会保险收入补助金和联邦医疗保险三个部分。而从狭义上讲，美国社会保障制度通常指的就是联邦老年、遗属和残障保险计划。一般而言，美国学术界的相关研究使用的大多是“社会保障”的狭义概念。因此本文也将遵循这一原则，文中所述的美国社会保障制度即指美国社会福利体系中的OASDI计划。创立于罗斯福新政时期。 20世纪70年代以来，随着美国国内经济“滞胀”问题的凸现和人口老龄化的加速，美国社会保障资金入不敷出的状况越来越严重。而80年代以来，受国际社会保障私有化改革浪潮的影响，私有化逐渐成为美国社会解决这一危机的一个重要选项。

依据其自由意志主义理念，加图研究所在其成立之初的十多年时间里，一直将推动美国社会保障制度私有化改革作为一项重要目标。1979年，由加图研究所出版的刊物《加图政策报告》第一期的开篇文章便是《社会保障：危机已经过去了吗？》。作者从自由意志主义理念出发，从源头上否定了1935年美国《社会保障法》的正当性。[26]1980年加图研究所又出版了其第一本政策类专著——《社会保障：内在矛盾》。该书是80年代美国社会保障私有化议题的奠基之作，对于日后美国社会保障私有化改革相关理论的发展也产生了重要影响。作者彼得·费拉拉也因此成为里根总统的政策顾问，帮助其实施社会保障制度改革。

1995年，在智利前劳工部和社会保障部部长何塞·皮涅拉(Jose Pinera)的帮助下，加图研究所开启了其“社会保障私有化计划”研究项目。在该计划产生的第一篇研究报告中，作者卡尔·博登(Karl J. Borden)阐述了其实施美国社会保障私有化改革的具体设想，包括：建立私人退休账户、变现收现付制为基金制、将养老金投资于金融市场、减少政府对养老金账户的管制、开放养老金市场，鼓励个人和企业参与养老金账户管理与投资等。[27]之后加图研究所又主办了众多政策论坛和政策会议，进一步宣传其私有化主张，并广泛邀请美国社会各界的私有化改革支持者和反对者参与辩论，这进一步引发了美国社会关于社会保障私有化改革议题的论战。正是在加图研究所“社会保障私有化计划”的持续推动下，90年代中期之后美国联邦政府和国会也开始积极探讨社会保障私有化改革的可行性。

1995—1997年间，面对美国社会对于社会保障私有化的一些质疑，加图研究所又在“社会保障私有化计划”的框架下发布了一系列研究报告来进行回应。如就如何支付社会保障私有化过程中的“转换成本”的问题，彼得·费拉拉提出，联邦政府只要停止将当前社会保障项目的税收余额用于平衡其他政府开支，那么凭借社会保障项目的现有资产完全可以支付“转换成本”。他建议先在不减少当前受益者福利的情况下，实施部分私有化改革，可以用支付政府债券等形式补偿那些选择建立私人退休帐户的已纳税者的缴税损失。[28]而在加图研究所出版和宣传这些研究成果的同时，包括何塞·皮涅拉、彼得·费拉拉和迈克尔·泰纳(Michael Tanner)等人在内的加图研究所成员还频繁地出席国会听证会，向国会议员传播加图研究所的社会保障私有化方案。*关于加图研究所成员在1995—1997年间出席国会有关社会保障改革的听证会情况，主要参见ProQuest Congressional Collections(美国国会文献数据库)。在104—105届国会期间，几乎在所有有关美国社会保障改革的国会听证会中都可以看到加图研究所成员的身影。详见：http:∥congressional.proquest.com.proxy.lib.umich.edu/.

加图研究所的持续努力，终于在1997年产生了重要结果。当年美国社会保障咨询委员会公布的研究报告明确地将建立个人退休账户和私有化改革作为一种可行的选项提供给了美国决策者。[29]这最终促使美国国会与克林顿政府开始认真地考虑社会保障私有化的可行性。1998年1月27日，克林顿总统在其国情咨文演说中正式提出了“拯救社会保障制度第一”的口号。之后他又下令在白宫成立了工作组，专门讨论和研究社会保障改革问题，而加图研究所的学者更是经常被邀请与白宫官员进行会面，分享其研究成果。[30]1998年12月8—9日在白宫召开的首次社会保障改革讨论会上，来自加图研究所的学者何塞·皮涅拉、彼得·费拉拉、史蒂芬·穆尔(Stephen Moore)和威廉·希普曼(William Shipman)等人进一步向与会代表宣传了加图研究所的社会保障私有化方案。[31]但随后持续发酵的“拉链门”事件却阻断了此次改革的进程。不过，加图研究所并未就此终止其推动美国社会保障私有化的努力。该所的“社会保障私有化计划”在1999年和2000年相继出版了7份研究报告。此外，加图研究所的成员还与当时还是州长的小布什，就社会保障改革议题进行了探讨，以寻求再次实践其私有化改革方案的可能。[17]18

2001年5月2日，小布什总统宣布成立 “加强社会保障总统委员会”，以研究和制定改革当前美国社会保障制度，解决其长期危机的具体方案。这又使加图研究所的学者们看到了实践其政治理念的希望。因此，许多加图研究所的前任和现任成员都纷纷加入到小布什政府当中，帮助其实施私有化改革计划。如安德鲁·比格斯(Andrew Biggs)任职于美国社会保障总署；查尔斯·布拉霍斯(Charles Blahous)担任小布什总统白宫办公厅的政策助手和“加强社会保障总统委员会”的执行理事；彼得·费拉拉则是小布什总统社会保障制度改革方案的主要撰写者之一；前加图研究所副主席琳恩·阿布德诺(Leanne Abdnor)和时任加图研究所财政政策研究员蒂姆·潘尼(Tim Penny)还被小布什总统任命为“加强社会保障总统委员会”的成员。[32]此外，迈克尔·泰纳等一些加图研究所成员还参加了“加强社会保障总统委员会”的讨论会议，为其制定具体的改革方案出谋划策。可以说，加图研究所成员在小布什总统推进社会保障私有化改革的进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不过“9·11”事件的发生，使美国社会的目光都聚焦于正在进行的反恐战争上，社会保障私有化改革又一次错失了立法的可能。

2004年，小布什总统在其连选连任活动中，提出了所谓的“所有权社会”理念，并将实施社会保障私有化改革作为实现“所有权社会”的首要前提。这一思想与加图研究所的理念不谋而合。大卫·鲍兹为此发表了题为《定义所有权社会》的文章，对小布什总统的“所有权社会”概念进行了进一步解释，他认为，“所有权社会”重视责任、自由和财产，个人被赋予可以脱离政府施舍而自己做主人的权力，掌握自己的生活和命运。在“所有权社会”中，患者掌握自己的医疗保险，父母掌握子女的教育，劳动者掌握自己的退休储蓄。这大大促进了美国社会对小布什施政理念的理解。[33]此外，加图研究所还提出了所谓的“6.2%”方案，即劳动者可通过其个人账户，将其社会保障税中除6.2%之外的部分用于私有投资以支付其未来的退休福利，选择这样做的个人，将丧失社会保障体系下所有未来的应计福利，而其先前的已缴税额将通过政府债券的形式返还。剩余的6.2%则用于支付私有化的“转换成本”以及已退休者的福利，未来转换成本完全付清后，这一比例(6.2%)将降至足够为已退休老人提供福利的水平。劳动者可以根据自身情况选择是否参加这一方案。[34]这一方案的提出也为小布什政府的私有化改革计划提供了重要的参考。

不过小布什总统的改革计划却未能够进入2005年美国国会的立法议程当中。相反，民主党还把否决小布什政府的社会保障私有化计划作为其2005年最重要的任务。[35]不久之后，卡特里娜飓风的肆虐和伊拉克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核查结果的公布，使美国民众对小布什政府的不满情绪进一步加深。受困于现实政治的影响，美国社会保障私有化改革只能再次搁浅，但加图研究所实践其自由意志主义理念的脚步却并未停下。

四、结 论

现代美国自由意志主义产生于20世纪40年代美国新政自由主义盛行时期，其目标是遏制联邦政府权力范围的过度扩张。20世纪70年代以来，借助美国政治风向的转变，自由意志主义逐渐成为美国政治思想领域的一股新兴势力。90年代以来美国两党政府都倾向于走“第三条道路”，它们之间的政策差异也在慢慢减少。但自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以来，美国经济一路下滑，无论共和党政府还是民主党政府都没能真正解决美国的经济问题，这引发了美国社会对两党政治的强烈不满。2008年和2011年先后发生的“茶党运动”和“占领华尔街运动”正是美国保守与自由两派的民众对现行美国政治格局的反思与抗争。这也为自由意志主义在当今美国政治中的进一步发展提供了契机。

加图研究所是当今美国的十大知名智库之一，它的成功与其始终坚持自由意志主义理念是分不开的。加图研究所的所有政策研究与实践活动均是以其自由意志主义理念为基础展开的，将自由意志主义理念转变为政策现实，从而影响和改变美国的政治议程是加图研究所最终的目标。而从加图研究所参与美国社会保障制度改革议程的情况来看，自由意志主义本身既有其鲜明的理论特色，也存在着一定的局限性。

首先，无论在经济领域，还是社会生活领域，自由意志主义都强调绝对的个人权利和个人自由。这使得其政策观点过于理想化，缺乏妥协性和可操作性。在美国社会保障制度改革的议程中，加图研究所开启和推动了90年代以来美国社会的社会保障私有化论战，但其始终在寻求对美国社会保障制度进行根本性的改革，这使得它的政策实践遭遇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其次，自由意志主义理念缺乏坚实的政治基础。回顾自由意志主义的发展历程，其中也并不缺少具有相当影响力的思想家和理论家，如米塞斯、哈耶克和罗斯巴德等人。但与美国自由派和保守派不同的是，自由意志主义缺乏政党的有效支持。信奉自由意志主义理念的美国自由党，尽管被称为美国的第三大党，但由于美国两党政治的现实，其在美国政治议程和决策中并没有实质的影响力，因而也就不能成为推动自由意志主义从理念转变为政策现实的可靠力量。所以90年代以来，加图研究所在美国社会保障制度改革议程中，只能依靠与美国共和党和民主党的合作，通过对美国国会和联邦政府的游说，推销自己的政策主张。

因此，尽管加图研究所的政策观点在今天美国的社交网络、新闻媒体和公众舆论等领域都具有较高的影响力，但若要进一步寻求对美国政治议程的更大影响，那就必须对自身的自由意志主义政策观点进行一定的调整，增加更多实用主义的内容，以适应美国社会经济发展的现实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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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寺月)

2017-03-11

吴 晗，男，南京大学历史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世界近现代史研究； 董小川，男，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主要从事美国文化史研究。

K7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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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6-3262(2017)03-009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