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观生产：消费时代的批判话语

孙全胜

(山东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山东 济南 250358)



景观生产：消费时代的批判话语

孙全胜

(山东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山东 济南 250358)

在社会现象形态方面，德波提出景观生产批判。德波逐渐摆脱了唯物史观，分析了消费社会景观生产的本质及运行机制。景观生产既是德波理论逻辑的核心范畴，也是其技术理性批判的重要切入点。景观生产已经从占有向显现转变，展现为名望和表象，凭借表象表明自己的法则，这既是充分发挥视觉作用的产物，又是技术理性无节制发展的结果。景观生产批判理论由继承马克思对资本运行方式的考察起始，逐步进入对后现代消费社会机制的阐释，既是对当代发达消费社会异化现象的反叛，又是对被遮蔽的真实生活的正本清源。德波企图采用艺术变革的策略实现当代发达工业社会的革新。

德波；景观生产；消费时代；批判话语

德波从景观符号的角度解读了当代社会的生产模式，并对后现代消费社会的景观异化状况作了阐释，从而开启了后马克思主义社会现象批判伦理。他着眼于消费社会中生产和消费的关系，考察了消费社会中的景观生产系统，其批判经历了由商品社会向媒介符号的转变。景观生产自身的悖论引导它走向死亡之路。德波的理论影响了后现代的文化理论、传媒、艺术等话语。对于消费社会的景观异化，德波试图用艺术革命找到通向未来生活的道路。

一、景观生产批判的逻辑起点

景观生产是空间生产的景观化和视觉化。景观生产批判作为消费时代的批判话语，不仅扩大了马克思异化劳动批判的理论视域，而且拓展了列斐伏尔空间生产批判的研究视域。景观生产批判是社会批判伦理的新进展，展示了消费社会的运行机制。“现实显现于景观，景观就是现实”[1]4，德波论述了景观生产的出场路径和基本特征。在他看来，消费社会展示给世人的只是景观，深深地掩盖了其经济弊端和局限性，遮蔽了社会矛盾和等级秩序，从而呈现出虚幻的形式民主。

(一)继承康德认识论

康德把休谟关于综合命题与分析命题的阐述作为理论前提，提出世界会以特定的形式显示给人，事物的显示只是人先天理性建构的产物，这个理性产物不是事物本身，而是先天综合判断的结果。黑格尔继承了康德的理论逻辑，把绝对理性提升到本体论的地位。人的知性能力凭借建构自然概念为认识领域制定法则，人的理性能力凭借建构自由范畴为实践领域制定法则。苦乐介于认识和欲求之间，让判断力和欲求结合在一起。“世俗基础使自己从自身中分离出去，并在云霄中固定为一个独立王国。”[2]自然的合目的性不是为了认清自然，而是为了人的主观反思，目的是要实现需要与愉悦感觉联结，以激发人的认识机能。马克思则祛除了理性思辨的神秘色彩，揭露了资本生产的狰狞面目。景观生产批判伦理由马克思的商品拜物教理论演变而成。景观生产让一切商品处于感觉和超感觉之间，“由于这种转换，劳动产品成了商品,成了可感觉而又超感觉的物或社会的物”[3]。在马克思看来，“个人现在受抽象统治,而他们以前是互相依赖的”[4]。德波继承了前人的理论，将社会的物化进一步指称为景观的展示，对异化作了二次颠倒。

(二)拓展马克思商品拜物教批判

德波把马克思的商品拜物教理论引申进对当代消费社会生活的批判。景观生产批判伦理是当代社会空间现象形态批判伦理的重要组成部分。景观生产把缺席当作存在，将想象当作真实，削弱了真实与虚拟的界线。“直接存在的一切全都转化为一个表象”[1]3，景观社会也是情景展示的时代，表明商品对社会的进一步操控。景观生产批判是对马克思异化理论的反向超越，这也是“符号政治经济学批判”的一个逻辑线索，是后现代马克思主义社会现象形态批判伦理出场逻辑的思想源脉之一。德波想论证以前的社会物化关系已经演化为景象式的名望。在他看来，个人只有把棱角磨平才能展示自己，“只有在个人现实不再是事实上真实时，个体才被允许显现自身”[1]6。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景观生产的催眠作用让人丧失自由思考的能力，使视觉抬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马克思的商品批判理论需要继续拓展，景观生产批判沿袭的正是马克思资本批判的逻辑，但没有完全沿袭马克思物化批判伦理的思路和轨迹，而是从基督教的启示中察觉了诱惑的无处不在，提出景观对社会的控制。德波的景观生产批判理论还源自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理论，并构成当代西方社会批判中极其重要的一个思想发展阶段。

(三) 吸收萨特的“想象说”

萨特声称，“想象”的结果之一就是形象。他主张凭借“去生活化”的策略来实现艺术的想象。萨特的“想象说”建构了行动与想象的相互排斥，这与德波静观与行动的对立有异曲同工之妙。在萨特看来，我们生活的世界本不该存在，而原本的世界是存在的。完美的罪行接近现实，但现实总是在变化，原罪会蔓延，终有一天罪会发展到不可救赎。社会存在是充满巫术的神学，是无动机、无痕迹、充满秘密的完美罪行，但社会存在表面是完美罪行，实际也通过表象露出马脚，终有露出真面目的一天。人生永远处于绝望、死亡的过程中。人生就是各种死亡和痛苦意识的旅程，始终无家可归，始终流浪，被剥夺了希望和美好记忆，是荒谬的，而人生的意义就是反抗荒谬。一个人要成为自己，先要在世界上存在，才会在社会中有自己的本质。德波的景观生产理论扬弃了萨特的“想象说”。首先，德波将萨特的行动与想象的对立转换成静观与行动的相互隔离，将萨特的“想象说”与德波的“静观”嫁接起来，把形象化转换成想象化。其次，德波将萨特主张的“去生活化”的行动实践应用到社会批判，认为人的这种行为导致现实只剩下形象。再次，德波扩大了萨特学说的边界。景观生产批判伦理还沿袭了日常生活异化说。日常生活批判伦理起始于列斐伏尔的批判，这构成了德波研究当代发达工业社会景观生产的逻辑起点。

二、 景观生产批判的逻辑展开

德波的景观生产批判有着清晰的逻辑进路：景象视觉化—消费景象化—景象空间化—空间异化—异化批判与艺术革命。

(一)景观生产的本质

德波并没有给出景观确切的涵义，而是通过分散性的论述来阐发自己要表述的内容。资本主义工业社会经历了两个发展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从存在转向占有，第二个阶段则是从占有转向显现。在他看来，媒介将消费建构为符号编码的过程。消费社会主要不是为了剥削和利润，而是为了支配整个文化和政治意识形态领域。景观生产与政治意识形态、资本运作与媒介有紧密联系，深刻地影响着公民的生产方式、精神心理和改革精神。德波指出，景象生产有五个特征：“不断的技术革新；国家与经济的结合；普遍化的隐秘状态；无可置辩的谎言；永恒的当下。”[5]景观生产既是资本扩张的必然产物，又是资本追求的应然对象。景观社会是“看与被看的视觉”。在商品社会中，触觉占据重要地位，而景观社会中，视觉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人们追求某种时髦的消费品，并不是为了消费品的外在形象和使用功能，而是为了消费品展现的身份、地位、爱好等信息。景观生产造就了第三种形式：综合景观，它更加隐秘，从而对生活的奴役更强。

景观生产有两种本质：第一，景观生产彰显着资本运作的当代模式。景观生产既是消费起点又是消费终点。第二，景观生产体现着意识形态的社会功能。景观生产不断地证明着资本主义的统治秩序。景象让资本继续在场。景观生产的不断进行，让消费者只能顺从。景观的生产不仅是时间的延长，还是空间的扩张。当代，对商品的占有已经让位给景观的崇拜。德波的这一观点继承自本雅明。德波当然很清楚消费集权体制的危害，也明白消费运动带来的破坏，他此时谈及景观社会的话题，也许是处于远离政治运动的考虑。消费一直被当作一种向上的积极力量。政府一方面鼓励公民消费，另一方面又对它充满恐惧。可见，消费不仅体现为资本运作方式的理论活动，更多的是一种“改造世界”的现实变革运动，它在国家、教育、意识形态、媒体、宗教、经济等各个层面留下了深刻而持久的烙印。资本生产居于社会生活的首位，让人们只能“静观”而不能行动，失去了自主的判断能力。资本主义虽然表面平静，但危机四伏。 德波把马克思的异化批判理论引申进社会生活，指出，衰败不是资本主义社会的独特情景，而是存在于整个人类社会的普遍现象。现代社会被资本捆绑在机器大工业化生产中，这种异化有甚于早期资本主义的剥削和压榨；这种异化让“暴力”和“血腥”无处不在，通过无限的“欲望”让时代的衰败肆无忌惮地蔓延，如同种子一般随着日常生活的无聊与空虚而不断膨胀与滋长。社会的“一体化”造成了个性的丧失、生活的千篇一律、理想的埋没、崇高精神的远离。真实游离于生活之外，符号遍布于现实的每一个角落。资本变成政治控制的力量。德波指出，日常生活已经被资本架空，这是社会的高度符号化过程。他发现了发达工业社会表面繁荣背后的深层次衰败。发达工业社会体现的是一种以物质财富的充裕为基础、外化为分离运动的工具理性。景观生产让现有政治意识形态变得物质化，混淆了现实和幻觉。德波景观社会理论是对当代发达工业社会的反叛，是对真实日常生活的寻求。

景观分为集中和弥散两种。集中的景观是神秘的，没有明确的意识形态；弥散的景观也不再支配整个社会领域。景观生产导致了虚假循环时间，让生活成为无意义的重复，引起日常生活的滞后性。景观生产努力否定清醒的时间意识，让时间成为无聊的循环。景观生产表面上制造了统一，实则到处颠倒，强化了商品拜物教的狂热性。景观生产以媒介技术来掌控社会，用技术理性来腐蚀社会。我们需要用实践行动和批判理论来消解景观生产。专家学者和媒介明星用夸耀的宣传，让人们沉迷于现实欲望。景观生产不需要历史事实为基础，它可以把历史颠倒、涂改。只有了解才能更加相信。消费文化具有复杂的矛盾性，呈现着世界的悖论：既任性又专制、既自我规定又飞扬跋扈、既自我运行又产生巨大影响、既寄生在社会肌体又强迫大众接受。景观是连续和共识的，是个体和成群的，是有明确理由和没有明确理由的，是理性和非理性的，是个体品味和公众盲从的，是专业和实际的，是被动和主动的，是物质和精神的。景观生产使不同职业发生错位，让人们相互参与不同的劳动分工，人们不能因为特殊职业的关系而就被别人信任。景观生产是多种力量联合起来的同盟，以实现各种力量的平衡。国家治理者缺少历史知识，就不能把握全局。历史和民主一同产生，也必一起走向灭亡。景观生产与技术推广密切相关，训练了大众的服从心理。专家借助景观发言，树立自己的权威，而景观让人们盲目地相信专家学者的权威观点，以掩饰自己有限的知识。景观生产将教条和麻木注入人群中。个体为了虚幻的身份和地位，需要对自己的自由意志做全面否定。景观设定观众都是无知的，以便大力推行自己的统治。

景观生产观是实体化的抽象世界观，是不容辩论的事物。景观生产表明商品化的进一步发展，意味着整个世界已经是商品的世界。资本逻辑的进一步展开，让日常生活变成庞大的景观堆积，这是官僚资本主义和独裁政治的体现。景观生产中，政治控制是隐蔽的，没有明确的领导和意识形态，却让整个社会都打上景观政治的痕迹。景观生产不仅让一切社会关系都成了景观，而且让自然属性变成虚幻的符号编码；不仅稳固了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统治，而且束缚了个性自由。资本运作带来的巨大财富彰显为大量的商品聚集。景观生产不是无关紧要的小打小闹，而是资本增殖的核心。景观生产是在经济由生产型向消费型转变的过程中产生的，是维系现存资本运行体制的工具，是消费过程的集中体现。日常生活的景观汇成巨大的河流，让人不能阻挡，只能随波逐流。景观生产让整个世界发展为一个完全的影像世界。景观生产需要媒体和专家为其论证，需要技术理性的符号编码。景观生产是对表象符号的肯定，是将日常生活表象化的努力。媒体利用美丽的画面，加上辞藻华丽的宣传，让人相信其制造的景观是真实存在的。景观生产把最重要的事遮蔽起来，让它失去语境及展示自己的机会。随着真实历史的遮蔽，当代社会退回到一种类似神话的叙事，充满天方夜谭的推理。人们用媒体代替景观，让媒体看似是独立的，实际上与资本增殖和政治统治紧密相连。分离是景观生产的目标，景观生产加剧了人类的自我异化，让宗教迷雾更加严重，使生活更加窒息。人类的自由意志在景观生产中迷失，在技术理性中更加分裂。景观生产破除了阶级分工为基础的专制政治，却建立起用符号编码伪装起来的拜物教政治。景观生产是认可缺失，是对匮乏的承认，但对匮乏没有有效的补偿。

(二)景观生产的运行机制

景观生产是如何进行的？德波指出，景观生产是用符号强化的，人的消费欲望也被符号规则驯化，甚至整个社会都因符号编码而一体化。消费社会的物品丰富只是幻影，是包装好的糖衣，是无限的欲望重复。媒介宣传起到了引诱的作用，让人不断陷入欲望泥潭。而在卢瑞看来，消费的驱动力就是景观生产，“实际消费或使用商品会变成一种理想幻灭的经历。消费现实与梦境或幻觉不一致”[6]。景观生产是短命的，它表示着“物的统治和永远年轻”[1]63。消费社会的生产模式既不是资本和价值规律起作用，也不是生产力模式。媒介制造了大量内容虚假的讯息，造成了现实生活的断裂，让真假难辨，让真实意义成为不可能。但对这些东西的来历，我们不能追问。进一步来说，综合景观展示了当代景观社会的实质，即景观生产不仅铺天盖地，而且绵延不绝。德波认为，景观生产与政治、经济联系密切，影响了日常生活状态。消费凭借符号解放了身体欲望，用时髦的保健学、营养学包装人的衣食住行，用虚幻的青春、美貌、快感迷惑人们。

德波认为，景观生产是凭借媒介运行的。没有客观独立的媒介，只有与意识形态紧密相连的媒介。传媒凭借技术传播，是可以任意肢解的意识形态，是用符号对世界的系统解读，是真实世界的缺席。德波在批判麦克卢汉的直接媒介理论时指出，麦克卢汉忽视了媒介背后的资本利益。他通过麦克卢汉曾经使用的“内爆”范畴，表示社会的趋疲状态，“内爆”造成了“超真实”的社会。符号消费让个体成为消费环节的一部分，让个体的欲望成为消费的构成要素。景观从仿造到生产再到仿真，不断转换模式。媒介成了社会阶层变动的诱因，社会阶层的标准已经由权力、工作转为身份、地位，促进了时代精神的形成和发展，影响着社会文化动向。媒介文化已经变成社会结构的构成要素，让一切社会生活都带有消费文化的痕迹，重组了社会组织和社会关系，革新了社会组织的运作机制。“景观社会中的意象拜物教则将崇拜对象从外在的物转向了自身意象的幻觉投射物, 这是一种深层的回转。”[7]景观没有摹本，让现实和幻觉混淆。马克思认为，只有解决现实生活的分离，才能解除宗教给人的幻象，而德波认为，马克思对神学的批判，就是要求我们回归地上的生活。在他看来，宗教的神学幻象背离了人的现实的具体的感性，因此必须回到实践。媒体用虚假的符号宣传掩盖景观生产的政治图谋，让景观生产不得不依靠媒体，与媒体结成紧密的联盟。当然，景观生产批判理论只是已有的社会批判理论的“旧调重弹”。

德波认为，景观生产还是通过分离机制运作的。这里，德波的批判源自西方马克思主义者的社会批判理论，但德波没有借用他们的批判范畴，而是直接用“分离”表示资本主义的社会状况。景观生产的分离机制包括以下几个方面：第一，景观产品与日常生活空间相分离。人们生产产品原本是为了满足需要，却让产品奴役了自己的生活，这里显然与马克思的异化劳动批判有同质性。第二，人们与直接交往相分离。人与景观产品的分离让社会关系日益符号化，这是对景观生产控制下的社会关系的分析。第三，人们与休闲时间相分离。休闲时间成了现实分离的组成要素。第四，人们与自由意志的分离，处于边缘位置。资本消解了真与假的界线，是为了树立等价交换原则。消费社会不再有明显的等级和压迫，但仍有歪曲和恶意；不再有暴力和血腥，但仍有监管和背叛。消费社会取消了原始的生产模式，大大发挥了区分模式的作用，但符号的区分模式没有将个体区分开来，反而压制了个体性。凯尔纳也认为，人们对景观生产的服从导致远离灵魂和创造，“景观的‘屈从式消费’使人远离对生活的积极参与和创造”[8]。符号的区分模式力求建立整个社会的差别次序，以便能超越个体，成为霸权式存在。消费社会把大众搞得神魂颠倒，既是物质产品符号化过程，又是商品艺术化的过程，这是对景观生产中人的奴役情形的关切。马克思认为，休闲时间是人能自由支配的时间，而德波认为，休闲时间恰恰是景观生产的一部分。由此，景观生产已经控制了社会生活的全部。

(三)景观生产导致消费异化现象

德波描绘了消费时代的总体图景：社会景象的庞大堆集。他从总体的角度揭露了陷入现代工业社会“符号编码”系统中的人的异化生存状态，这种异化状态所带来的时代恐怖显然更甚于马克思在19 世纪所论及的机器大工业时代。在重点考察了符号体系的结构、象征意义，等级等的同时，德波还考察了身体、艺术、景观灯光多种社会文化现象，认为当代社会是仿真原则占主导。景观生产凭借媒介展示，“它(媒介文化) 塑造诸种新型的社会，在这些社会中，媒介与技术成了组织的原则”[9]，但景观生产既不是视觉效应，又不是媒介宣传，而是对象化的价值理念。景观生产契合人群的欲望和潜意识，是通向幻想的媒介，是人的心理冲动和暴露出来的欲望，是在美丽的外表下涌动的悲伤，是表面道德下的最不道德，是掩盖异化的烟雾弹。景观生产体现着资本的运作逻辑，显示着资本获取剩余价值的本性冲动。当代消费文化是市场化和全球化的，已经成为资本运作的主要机制和市场贩卖的主要商品，并已经超出政治和经济领域，而具有广泛的社会意义，变成一股重要的生活力量。

德波竭力揭露景观生产的真实面目。马克思的资本批判理论重点考察的是物质生产环节，并将生产看作资本主义的主要经济模式。景观消费批判理论则重点关注了晚期资本主义的媒介机制，并将消费看作当代发达工业社会的主要逻辑。1960年之后，西方社会逐渐进展到消费社会。消费社会中，消费制约生产。生产在早期资本主义社会中占据主导地位，决定整个社会的组织和关系。早期资本主义的主题是劳动、财富、节约等。人们的拟像自文艺复兴以来，历经了自然的仿造、商品的生产、结构的仿真等形态。传统社会中，人们只是在交换，并不是在消费，要实现交换必须要有充足的物品，而在当代发达工业社会，消费的实现不需要以充足的物品为条件。消费既非物质生产活动，又非社会关系的机制，而是意义的操作过程。媒介技术与消费互为因果。在当代发达工业社会中，物品都转化为符号，人们消费和交换的都是符号。消费文化成为社会阶层区分的重要量度，变成政治权力分配的重要杠杆，具有政治意识形态、社会交往媒介等多重性质，影响着人们的生活结构、生产方式和文化心理。消费文化已经深深地渗透到日常生活，成为协调个体利益和集体利益的中介环节，展现着人们的身体欲望和精神需求。消费文化早已超出文化领域，而参与到社会系统和生活结构的建造中，也塑造了人的文化心理和精神状态。消费社会丰盛的不是物品，而是符号，物品在绝对意义上还是不足的。景观生产已经把自己的触角延伸到社会的方方面面，景观让人们屈从了现实的统治。物品呈现的不是自身，而是象征意义。个体在消费中没有自主的选择，只有被动的服从。资本家凭借符号操控社会，这也是资本运作方式的应然逻辑的扩展。

符号形式扩展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由此，消费成了脱离自由意志、与真实世界无关的符号系统。消费社会既是生产力的结果，又是更深的异化。德波的贡献是让批判进入消费社会的背景中，让人们清楚消费品背后的腐朽空洞。消费在后现代工业社会中才出场，以前的那些交换活动根本不是消费，消费不是衣食住行的满足，而是符号操纵。如果不这样，物品就不能进入流通领域。消费社会是被符号连接和支撑起来的，凭借符号遮蔽真实。但晚期资本主义社会不是总体性的，而是支离破碎的。德波从符号的内部模式批判日常生活，他认为，以往的社会批判和文化革命理论都失去激情，变得平庸和服从。消费是批判当代发达工业社会的重要维度。发达工业社会也潜藏着革命的因素，其自身的悖论引导它走向死亡之路。从起初的“物质制造”变成如今“符号编码”，从起初的“物品短缺”变成如今的“景象丰盛”，是德波对当代西方发达工业社会状况的基本判断。一个勇敢而坚贞的解构学者，向正统的伦理观点发起了批判，他大声地控诉独裁和专制引起的思想恐怖，并坚定地相信：人有自由选择的意志。如何才能实现美好生活，这既是我们反复追问的人生命题，也是我们应当详加省察的人生理想。他告诉我们，世界本来就是混沌模糊、没有规则可言的，人类本来就受本能欲望和潜意识的支配，而日常生活的边缘和遮蔽处往往蕴含着最可贵的东西。

(四)景观生产导致意识形态异化现象

景观生产是以生产力为基础的、大规模机器生产的、将劳动细化和碎片化的分离活动。景观生产不断扩大自己的市场，为此消解了一切批判力量，造成了更多的分离。人们与自己生产的产品是分离的，一切经济活动都不统一了，而只是间接的活动。分离产品的活动被权力拥有者支配着。景观生产制造了越来越多的符号，却让整个世界更加无产阶级化。景观生产并不表明生产的消逝，而是生产扩大的结果。景观生产让一切真实消逝，并没有将人从劳动中解放出来，而是带来更多空虚和劫难。媒介符号消解真伪，让日常生活成为乱糟糟一团。人们的劳动更加被动，劳动经验趋于虚无。景观生产不只是视觉效应的扩大，也不只是媒介传播技术的延展，景观造就了现实的具体异化，景观生产是异化的生产关系。“每当表象获得独立的存在时，景观就重建了自身。”[1]6景观生产消解了陈旧的生产关系，打破了旧的生产秩序，让一切东西都归于历史。德波不相信社会主义的必然性，他认为，工人仍然不能发挥自己的自由意志，仍然不能摆脱自己的无产阶级地位，仍然有破坏现行社会秩序的冲动。景观是人期望凭借媒介观察世界的努力，是无限制夸大视觉作用的产物。但是，景观并不是由视觉就能察觉到的，它排斥对话，本身是霸权的体现。打破景观的霸权需要改造现实的日常生活，创造鲜活的日常生活情境。

景观生产不断破坏旧的书籍和建筑，不断削弱遗传的力量，让一切正统意义都随风而去。景观生产妄称代表生活中一切流动的东西，将日常生活的真实价值歪曲为抽象价值，这些都是商品生产的进一步隐蔽化。早期资本主义需要工人的生产维系存在，当代资本主义则以刺激消费作为存在手段。景观生产将最高价值和一切目标都削弱，将一切价值评估都颠倒。景观生产是技术理性的集中体现，直接制造了众多影像，已经变成当代资本主义的主要生产方式。人们凭借视觉观察世界，利用媒介来体察世界，让景观生产大肆进行。景观生产涉及多种文化现象，既是一般的文化，又是特殊的文化；既是人类的精神产品，又是各种综合意识形态的产物。景观生产让一切生产、消费都成了社会影像，让生活的真实瞬间被商品化代替。景观不是来自真实的生活，而是虚拟的真实。超现实主义关注日常生活，但仍被神秘的符号遮蔽了视角。景观生产剥夺了生产的丰富性，让时空异化于生产。景观以远离现实生活的手段展示自己，景观生产导致政治意识形态物质化、符号化，让全部现实都虚拟化，想要实现生活艺术化。媒介技术的发达刺激了时髦的流行，激发了夜间消费活动的发达。媒介制造了一个自我循环的影像系统。景观生产的霸权让它绝不否定自己，让它觉得自己呈现的一切景观都是好的，绝不允许质疑，只要求被动接受。景观生产严重压制了日常生活，让日常生活变得碎片化，充满幻觉。景观生产让总体性的生命陷入凌乱，成为只能静观的伪存在。景观生产是孤立的循环生产系统，立足于孤立的技术理性，它让劳动失去作用，屈从于欲望的驱使。景观生产为政权的全社会施行充当手段，并让整个社会充满商品符号，以达成总体的统治。

景观改变恒久的历史，让一切处于不停变动中，消解了哪怕是最微弱的反对声音。科学家被要求竭力证明现实世界的完美。景观生产以最原始的方式发掘技术理性，而毁掉了真正的科学真理。科学家为了资本丧失了基本的理性。景观社会是一个潜规则遍布的秘密社会。景观生产促进了贸易业的发达，却有着新的游戏规则，这种游戏规则是野蛮粗暴的，让人处于社区权力之外。景观让科学家不再改造世界，而只是论证现实世界的合理性，不断消解着对资本主义的批评。景观是对现实的颠倒和对幻觉的承认。物的符号化赋予人们虚幻的身份地位。景观造成了抽象的符号体系，掩盖了物品的实际价值。景观也充当着人们联系的媒介。景观将现实哲学化了，让现实世界成为思辨的产物。景观生产将影像的作用发挥到极致，深刻影响了日常生活。景观制造的信息只是符号，而不是文化信息。景观为媒介的作用提供了新的定位，不断创造出新的媒介符号体系。例如，电视符号是通过转换为视觉形象实现的。媒介让电视的作用大大发挥，让信息网络成为交往的主要工具。景观生产表明占有型经济模式的盛行，即人的价值不在于本质，而在于占有。景观生产让人们消费的不是商品，而是影像。真实存在的是影像，而不是实用价值。媒介听从于政治，让记者说谎，以配合政治意识形态宣传。景观让社会不透明，到处充满监视，同时景观训练着人的肉体欲望，让人成为机器，让社会处于高度专制秩序中。景观加剧了普通民众对资本主义的不满，加剧了二元对立思维的盛行。景观社会以媒介为中心，以消费为润滑剂扩大自己的影响，它是对朴素生活方式的侵蚀和对奢侈消费模式的推崇。景观社会需要革命实践来消解，需要继续保持对商品的批判。

三、景观生产的批判指向

德波从当代发达工业社会的消费情境中得出景观生产批判，深化了日常生活空间现象批判伦理。对于阴暗的现实，德波找不到通向未来生活的革命道路，只能依靠艺术。德波将日常生活的空间现象转化为一种视觉形式的空间影像，拓展了视觉文化现象研究的空间视域。德波的景观生产批判伦理是把社会表象提升到理论高度的产物，有其合理性因素的同时，更有大量情绪化的元素，听从诱惑，迷失本心。可见，德波怀着赤诚的心，召唤真实，却走入了另一个极端。伴随着生产力的增长，消费成为发达工业社会经济的主导模式。哈贝马斯认为，资本主义政治导致了公民与日常生活的分离，让权力运行肆无忌惮。景观的虚无消解了社会价值，已经成为发达工业社会的主导模式，是工具理性的集中体现，制造了幻觉。由早期物品匮乏的“商品社会”变成现在物品丰盛的“消费社会”，是德波对工业社会历史行程的基本裁定。德波的后现代社会现象批判伦理从批判消费社会进展到批判符号社会。德波的“分离”范畴沿袭了马克思的“拜物教”概念的内涵，但他指出，马克思的社会批判是线性的理性，在静态与动态、横向与纵向等方面存在着无法调和的“二律背反”。仅是景观生产意识形态导致异化结果，符号生产和理论实践是相同的过程。德波的理论与实践有很深的联系，体现着否定的力量。贝斯特指出，德波是重要的思想环节。早期的资本主义社会，经济在社会生活中占支配地位，人们依靠占有物品表现自己的价值。

德波认为，艺术可以唤醒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促进新革命主体的形成。他提出了“感性革命”“审美解放”等口号。但在后现代社会，艺术已经被资本收编，让艺术革命难以奏效。景观生产已经延伸到社会生活各个领域，改变了整个社会的文化结构，呈现出结构的浓缩性和维度的多元性，让艺术文化的节奏加快、周期缩短、关系交错。艺术文化也具有大众性，在不断被大众接受的同时，也让精英和知识分子消融在群众中，使大众文化扩散在专业知识领域。艺术生产与劳动有密切的对应关系，是抽象化的生命体验。当代消费社会，艺术和劳动都越来越抽象，抛弃了真实的自然，改变了劳动生产的客体，让劳动主体通过技术呈现出来。人类通过工具延伸了自己，已经处于技术理性的社会中。艺术已不再抵抗现实世界，不再反对丑恶，创造了现实之外的真实。景观生产让西方国家强化了帝国模式，成为无边界的统治机器，不断强化对全球空间的整合。帝国的权力触角无边无际，让艺术也无法逃脱。景观生产进一步消解了精英群体对文化的垄断，进一步消解了高雅文化和世俗文化的界限，加强了不同文化的渗透和融合，将形式凌驾于内容之上，以形式至上，造成了无内容、无意义的符号。景观生产是消费社会的浓缩，呈现了消费社会的多样性和创造性，表现了消费社会的内在张力和内在精神，暴露了消费社会的危机和克服的路径，决定了社会的未来方向。艺术不得不走入世界内部，成为现实经验的呈现，展现资本运作模式，而不再是外在于世界的超验东西。世界充斥着商品，已经被彻底物质化。艺术在商品的推动下也不得不走向抽象。艺术不应排斥真实，但资本的参与让艺术无法从现实世界中得到自然的参照点，只能在内部建构真实。抽象的艺术是对被资本掌控的世界的体验，是对真实世界的模拟建构。资本支配世界，让一切都变得浮躁，导致意义缺失，一切都以市场规则为准绳，因此，德波的艺术革命主张只是幻想。

德波抓住了消费社会的特点，并以景观生产为根据构建了自己的批判伦理。德波的景观生产批判伦理沿袭自结构主义的语言学、资本主义的文化思想批判理论、日常生活状态批判理论，其批判的逻辑从经济学批判着手，进展到景观符号批判，完成于文化与意识形态批判。“在继承和弘扬的基础上进行建构，必须秉持良心，与时俱进。”[10]他对当代发达工业社会景观生产现象形态的考察沿袭着两重思路：第一，他沿袭的是政治经济学批判思路，把景观生产看作是资本主义发展的高级阶段。第二，他沿袭的是结构主义符号学的思路，把景观生产看作是符号运行的产物，并批判了符号拜物教。德波的景观生产批判伦理由于没有得出解决异化现象形态的好方法，他因此堕入悲观主义的泥潭。面对大众堕落为资本景象奴隶的惨痛现状，德波倡导用想象力的解构祛除现实的苦难。德波被看作一个技术决定论者，他对景观符号价值的研究具有重要意义，但他的批判伦理具有片面性，景观无法概括社会的全部。景观生产让商品的符号价值取代了使用价值，而景观成了特技运动。其实，德波反对的不是消解和分化，而是反对异化和主体，这与德里达的解构异曲同工。“消费者因对空间生产体系的顺从，丧失了自由选择的权利。”[11]景观批判伦理是对发达工业社会批判的重要理论，倾诉了时代进步带来的痛楚与断裂。德波敏感地察觉了资本对人的诱惑，试图让生活回归艺术，这只是一种遥不可及的理想。实际上，我们已经回不去了，只能勇敢地迈步前行，走完自身的宿命。

[1]德波.景观社会[M].王昭风，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

[2]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55.

[3]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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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 燕)

2016-08-04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现代科技伦理的应然逻辑研究”(12BZX078)；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中国产业结构演变中的大国因素研究”( 11BJL015)

孙全胜，男，山东师范大学人文学院讲师，哲学博士，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国外马克思主义伦理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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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6-3262(2017)03-000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