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对政治经济学的前提批判

2017-04-01 11:11庄忠正
山东社会科学 2017年7期
关键词:政治经济学马克思现实

庄忠正

(中国人民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872)

马克思对政治经济学的前提批判

庄忠正

(中国人民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872)

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即是对政治经济学的前提批判,它包括三个方面:一是对政治经济学的理论前提的批判。政治经济学以“虚构的原始状态”为理论起点,把“完整的表象”抽象为“经济事实”,用“经济事实”掩盖“社会现实”。二是对政治经济学的劳动价值论的批判。政治经济学把劳动视为商品的价值和价格的“定量标准”,力求在纯粹数量上理解它们,是一种本体论式的或形而上学式的做法。三是对政治经济学的“理论总问题”的批判,即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批判,以“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现他的“毕生的真正使命”。

马克思;《资本论》;政治经济学;前提批判

虽然有的学者认为《资本论》是“一本改变了历史进程的书”,它的“社会学意义”多于“经济学意义”,但是他们主要从纯粹经济学的视角阐释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甚或认为马克思仍囿于政治经济学的问题式,没有达到李嘉图的水平。然而,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绝不是“从资产阶级经济学的立场对资产阶级经济学个别结论的批判。它是从一种在理论与实践上超出资产阶级经济学的社会阶级的新立场,在决定性的观点上对‘政治经济学的前提’的批判。”*卡尔·柯尔施:《卡尔·马克思》,熊子云等译,重庆出版社1993年版,第61页。所谓“政治经济学的前提”即是政治经济学不可逾越的界限,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即是对“政治经济学的前提”的批判。在理论层面上,马克思对“政治经济学的前提”的批判包括对政治经济学的理论前提的批判和对政治经济学的劳动价值论的批判;在实践层面上,马克思对政治经济学的前提批判是对政治经济学的“理论总问题”的批判。通过这三个维度的前提批判,马克思不仅超越了政治经济学,而且实现了他的“毕生的真正使命”。

一、对政治经济学的理论前提的批判

在资本主义制度下,政治经济学发展成为一门科学;它的“科学性”源于两个方面:“(1)某一种特定的方案或模型,即社会现象的一种解释原则;(2)计量和数学方法,即用数学语言表述经济规律的可能性。”*卡莱尔·科西克:《具体的辩证法》,刘玉贤译,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67—68页。换言之,政治经济学一方面把社会现实置于一种“虚构的原始状态”,并把它设定为理论起点,以此 “特定的图式或模型”为社会现象的解释原则,另一面以科学抽象的方法把“完整的表象”(感性具体)抽象为“经济事实”,并以“经济事实”为研究对象,力求发现经济规律。然而,二者既是政治经济学成为 一门“科学”的前提,亦是政治经济学不可逾越的界限,致使它不可能切中作为“理性具体”的“社会现实”,只是一种“经验主义的意识形态”。

亚当·斯密的时代,英国正处在从工场手工业到机器大工业的过渡时期,“原始积累”已经完成其历史任务,让位于资本主义积累。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的使命在于证明资本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它不仅天真地坚信新的世界秩序具有无限的完善化能力,而且通过颂扬新的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而供认为此所付出的代价。亚当·斯密认为,在政治修明的商业社会,分工促使各行各业的产量大增,“社会各阶级普遍富裕”,即使是“最下等最贫穷的劳动者,只要勤勉节俭,也比野蛮人享受更多的生活必需品和便利品”*亚当·斯密:《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研究》上卷,郭大力等译,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第2页。。所以,商业社会(资本主义社会)是文明社会,是“繁华和幸福的”社会,是人类社会发展的最高阶段;它不仅构成资本主义社会的理想状态,而且被设定为政治经济学的理论起点。更重要的是,分工使人类产生一种特有的交换倾向,“一切人都要依赖交换而生活”,“一切人都成为商人”。人成为商业社会中自由自主的经济主体,不负载任何客观性的社会关系。这即是亚当·斯密的经济人假设。当然,经济人这一概念与作为经济王国的商业社会密不可分,它是使经济关系系统像机械装置一样运转的重要要素。“经济是一个系统,是一套支配着人在其中总是不断地被转变成‘经济人’的各种关系的规律”*卡莱尔·科西克:《具体的辩证法》,刘玉贤译,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66页。,而且人只有作为一个经济人发挥作用,只有完成了经济人的角色,才能生存和实现自身。

李嘉图的时代,英国处于产业革命时期,资本主义的生产进入机器大工业时代。受马尔萨斯人口论的影响,李嘉图以“科学上的诚实”态度把社会现实描述为一个稀少性的世界。所以,他在经济理论上只关心商品价值的生产,即“为生产而生产”。在李嘉图的体系中,不但没有自由、自主的劳动主体,更没有负载客观的社会关系的“现实的人”,只有“一个英国人把人变成了帽子”。此外,产业革命对英国的影响极其深远,它产生了英国无产阶级。与政治经济学在它的初创时期乐观地坚信进步不同,李嘉图在他的体系中不仅阐述了资产阶级生产方式的和谐与进步的一面,而且揭示了它所包含的不一致性,尤其是阶级对立。在李嘉图看来,确定调节各阶级分配的规律,是政治经济学的首要任务,所以,他“有意识地把阶级利益的对立、工资和利润的对立、利润和地租的对立当作他的研究的出发点”*《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6页。。但是,李嘉图的体系并没有与以往的政治经济学断裂,“历史与理论的主题”始终没有改变。

概言之,无论是亚当·斯密的普遍富裕的理想世界,抑或李嘉图的稀少性的世界,政治经济学家在研究问题时,总是把社会现实置于一种“虚构的原始状态”,这种“特定的图式或模型”的社会解释原则不仅不说明应当加以推论的两个事物之间的必然关系,只是把它假定为事实、事件,而且“不论证人的社会历史关系是如何被物的关系及其运动所掩盖的”*卡莱尔·科西克:《具体的辩证法》,刘玉贤译,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70页。,只是把它所描述的“物化了的世界”当作“真正的人类世界,因为这是古典经济学所知道的唯一的人类世界”*卡莱尔·科西克:《具体的辩证法》,刘玉贤译,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70页。。所以,“经济学知识假定的‘对象’本身仅仅是对现存的确定关系,即人进入对他们生活的社会生产当中的对象化地装饰性表达”*麦卡锡:《马克思与古人》,王文杨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286页。。

既然政治经济学家把“物象化的世界”当作“真实的人类世界”,为了完成“在资产阶级生产关系下如何获得财富”的使命,他们必须研究“物化了的世界及其规律”,这便涉及政治经济学的科学抽象法。对此,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对比了两种政治经济学的研究方法:“一种是从具体事物渐渐向抽象事物下降的方法,另一种是从抽象事物渐渐向具体事物上升的方法。”*内田弘:《新版〈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的研究》,王青等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55页。第一种方法是政治经济学初创时期的研究方法,它的主要代表人物是威廉·配第。第二种方法“显然是科学上正确的方法”,它从单纯的规定性上升到各种复杂的规定性,是“上向法”,它的主要代表人物是亚当·斯密。虽然两种研究方法各不相同,甚至相反,但是它们都离不开“抽象”,换言之,科学抽象是政治经济学的研究方法的灵魂。

很显然,政治经济学的“科学的”方法与英国经验论不同,它是“从感性的经济事实的前提出发,并通过感性观察抵达一种对社会生活的本质(关系)的认识”*张一兵:《回到马克思》,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4页。,但是,严格地说,它仍是一种经验主义意义上的自然科学式的抽象,是一种知性思维方式。阿尔都塞认为,这种科学抽象法在把本质看做认识对象时,存在着一个“矛盾”,“它肯定了认识对象和现实对象不是同一的东西,因为它把认识对象只看做现实对象的组成部分。它同时又否定了这种肯定,因为它把认识对象和现实对象这两个对象之间的差别归结为唯一对象即现实对象的不同组成部分之间的差别。”*路易·阿尔都塞、艾蒂安·巴里巴尔:《读〈资本论〉》,李其庆等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8年版,第28页。简言之,在肯定的分析中,有两个不同的对象,“在主体之外,独立于认识过程”的现实对象和认识对象(现实对象的本质)。在否定的分析中,只有一个唯一的对象即现实对象。所以,政治经济学的“科学的”方法把现实和思维混为一谈,把现实的对象归结为认识的对象,这即是政治经济学的“经验主义的意识形态”,因为它没有构成自己对象的概念而直接走向事物本身,即走向具体、既定存在。

政治经济学的经验主义式的科学抽象忽视了现实对象与认识对象之间的理论实践过程,把二者之间的认识关系当作了现实关系,即将对现实的认识等同于现实。确切地说,政治经济学通过科学抽象法把“完整的表象”(感性具体)抽象为“经济事实”,并以“经济事实”为研究对象。所以,政治经济学不可能切中作为“理性具体”的“社会现实”,只能把“经济事实”与“社会现实”混为一谈。因此,政治经济学不过是它的既定对象的镜子式的反应。很显然,政治经济学的这种做法与黑格尔的做法有异曲同工之处:如果说黑格尔把现实归结为思维,理解为思维的结果,陷入了思辨唯心主义;那么政治经济学则把思维与现实混为一谈,把对现实的思维归结为现实本身,陷入经验唯心主义。

政治经济学之所以把既定存在当作了现实本身,是因为它只是希望达到“对现存的事实的正确理解”,如实地描述、解释现存世界,以达到论证资本主义社会优越性、永恒性的目的。虽然科学抽象法使政治经济学发现了“物化了的世界”的经济规律,披上了“科学”的外衣,但它把既定存在的“经济事实”当作社会现实,“完全摒弃历史过程,并把现存的组织形式看作永恒的自然规律”*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杜章智等译,商务印书馆2009年版,第103页。,即“以前是有历史的,现在再也没有历史了”,这是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产物。所以,在政治经济学中,“资本主义经济结构的真正的范畴体系完全是头足倒置的”,并且以这个“头足倒置的范畴体系”为出发点,为自己开辟理解经济的道路;它不仅以“虚构的原始状态”为理论起点,把“现实的个人”还原为“经济人”,而且用“经济事实”掩盖“社会现实”,用“物和物的关系” 掩盖“人和人的关系”。有鉴于此,马克思对政治经济学的前提批判首先是对政治经济学的理论前提的批判,揭露政治经济学的解释原则和科学抽象法的局限性,揭露“经济事实”所掩盖的“社会现实”。既然“不是理论,而是现实,把人降低为一个抽象物”*卡莱尔·科西克:《具体的辩证法》,刘玉贤译,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70页。,马克思必然超越政治经济学的科学抽象法(知性思维),引入辩证思维分析资本主义社会,切实把“社会现实”作为《资本论》的研究对象,赋予《资本论》以真正的“科学性”。

二、对政治经济学的劳动价值论的批判

劳动价值论是政治经济学的核心思想,它建构在政治经济学的科学抽象法(知性思维)之上,马克思对政治经济学的劳动价值论的批判依然属于前提批判的范畴。有的学者之所以认为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是李嘉图式的,或者马克思只是后“李嘉图派的一个次要人物”,主要在于他们忽视了马克思劳动价值论的真正旨趣,根本没有理解马克思所实现的劳动价值论的“哥白尼革命”。

我们知道,政治经济学的“使命只是表明在资产阶级生产关系下如何获得财富,只是将这些关系表述为范畴、规律并证明这些规律、范畴比封建社会的规律和范畴更有利于财富的生产”*《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54页。。所以,以李嘉图为代表的政治经济学家把“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历史、政治分析……还原成……一种关于单纯商品交换的机械论……试图将社会变量还原成可控条件”*麦卡锡:《马克思与古人》,王文杨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282页。,他们的劳动价值论只不过是把劳动视为商品的价值和价格的“定量标准”,力求在纯粹数量上理解它们。从更深层次上说,李嘉图等人把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分析还原为劳动价值论的做法,是本体论式的或形而上学式的,而不是历史性的,因为他们不可能理解资本主义社会中劳动的社会本质和历史形式。与之相反,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并不是为商品的价值和价格的定量计算提供基础,而是决定“导致工人剥削和经济危机的资本主义定性关系的关键所在”。所以,如果我们仅仅在经济学的意义上理解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并把它当作“用数学的精确性来计算一特殊商品的价格”的理论,那是对它的“极大的误解”。对此,麦卡锡指出:“马克思没有兴趣去探究商品的功用(使用价值)问题,或者是其定量规则问题:即所谓凝聚在商品中的劳动时间的数量。马克思的兴趣在于考察其历史和机制的基础——即一个基于货币交换、抽象劳动与利润的经济体系得以可能的历史条件与结构条件。正是这些关系刻画出了现代性,并使得资本主义经济制度在历史上变得绝无仅有。……这是马克思的核心关怀所在,也是其价值理论的真正目的所在——不是去确定一个商品的价格,而是确定商品生产背后的原因。”*麦卡锡:《马克思与古人》,王文杨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276页。

很显然,“商品生产背后的原因”即是剩余价值。马克思正是以劳动价值论为切入点,不仅探讨了既符合交换规律又不符合交换规律的“对抗性”交换——劳动和资本之间的交换,而且深入到“政治经济体系的结构性机制”,揭露了那些剥夺工人阶级的无酬劳动或剩余劳动的各种制度安排。从表面上看,在劳动和资本的交换中,工人与资本家是平等的,因为他们各自获得了与他们所付出的东西相等的东西;但是这种平等已经被破坏了,工人与资本家之间的关系是想象的,平等的外表只是作为工人的错觉而存在的。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工人作为劳动力的占有者,“自由得一无所有”,他们为了获得满足最低生活需要的生活资料而不得不出卖自己的劳动力;资本家作为货币占有者,则获得劳动力的支配权,更确切地说,是无酬劳动的支配权。工人(或劳动)完全从属于资本家(或资本),资本家昂首前行,工人尾随于后,“一个笑容满面,雄心勃勃;一个战战兢兢,畏缩不前”*《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205页。。不仅如此,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亦在于证明:“即使处于充分竞争的状态中,资本主义社会也仍然存在剥削。……即使一种非常正义的资本主义制度(一种根据它自身的标准和最适合他的正义观念而言都正义的制度),也是一种剥削的制度。它不过是用资本主义的剥削取代了封建主义的剥削。实际上,资本主义和封建主义是一丘之貉。”*约翰·罗尔斯:《政治哲学史讲义》,杨通进等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343页。因此,马克思的劳动价值理论不是一种决定市场上商品之间定量关系的机制,而是一种社会批判理论,它与李嘉图等人的劳动价值论有质的区别。与李嘉图等人的劳动价值论把存在论范畴还原为经济学范畴,乃至“单纯的事物之间的定量关系”相反,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旨在把经济学范畴、“定量关系”上升为存在论范畴,揭露劳动和资本之间的“对抗性”交换,揭露“物和物的关系”掩盖下的“人和人的关系”,即工人对资本家的实际从属,资本家对工人的剥削关系。所以,马克思实现了劳动价值论的“哥白尼革命”,使政治经济学“正立过来”。

此外,马克思解决了使李嘉图学派破产的内在矛盾。在恩格斯看来,李嘉图学派之所以破产,主要在于它不能解决以下两个内在矛盾:一是“活劳动在和资本进行交换时,它的价值小于所交换的对象化劳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6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4页。,这与价值规律相矛盾;二是“等额的资本,不论它们使用多少活劳动,总会在相同时间内生产平均相等的利润”*《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6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4页。,这亦与价值规律相矛盾。就第一个矛盾而言,马克思指出,作为商品和资本进行交换的不是劳动,而是劳动力,因为“劳动作为创造价值的活动,不能有特殊价值,正像重不能有特殊的重量……一样。”*《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6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4页。“一旦劳动力成为商品,它的价值……就等于它的生产和再生产所需要的社会必要的劳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6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4页。但是,劳动力只有“作为活的个人的能力”才存在,它的生产和再生产必须以“活的个人的存在”为前提。所以,劳动力的价值是维持劳动力占有者所必须的生活资料的价值。既然劳动力是商品,那么它必然和其他商品一样,具有二重性——交换价值和使用价值。然而,对工人来说,劳动力的重要性在于它的交换价值,即维持工人最低生活需要所必须的工资。对资本家来说,劳动力的重要性在于它的使用价值,即创造价值的活动,它是“一种生产力,这种生产力使资本得以保存和倍增,从而变成了资本的生产力和再生产力,一种属于资本本身的力”*《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32页。。所以,在流通领域中,活劳动(劳动力)与资本的交换,完全遵循了价值规律,活劳动的价值(工人的工资)等于“它的生产和再生产所需要的社会必要的劳动”,但是,一旦进入生产领域,劳动力的使用价值(创造价值的活动)创造出的价值明显高于它的交换价值,这既是平等交换背后的“对抗性”交换,亦是剩余价值产生的根源。就第二个矛盾而言,利润率的高低是资本家最关心的问题,利润率越高,资本利用得越好。利润率的高低取决于以下三个因素:一是剩余价值率(工人受剥削的程度)。剩余价值率越高,利润率越高。二是资本的有机构成,即不变资本和可变资本的比例。在一定条件下,资本的有机构成越高(不变资本多而可变资本少),利润率越低;与之相反,资本的有机构成越低(不变资本少而可变资本多),利润率越高。三是资本的周转时间。资本的周转时间越短,年利润率越高。这三个因素在不同的生产部门中是不同的,意味着它们的利润率也是不同的。当然,在利润上“吃了亏”的资本家不会安于现状,他们会像其他一切资本家一样,到处寻找更有利的投资场所,追逐最高的利润。但是,争夺有利的投资场所的竞争驱使资本从一个生产部门转移到另一个生产部门,直到最后一切生产部门获得相等的利润率为止。这一过程的结果即是平均利润率的形成,资本家获得的不再是自己生产部门的利润(不同部门的利润是高低不同的),而是平均利润。有鉴于此,我们可以看出,致使李嘉图学派破产的两个内在矛盾,在马克思那里都得到完满解决。

不可否认,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遭到了多方面的诘难,要么认为它是不充分的或非基础性的,要么把它视为本体论式的或形而上学式的。仅就后者而言,卡斯托里亚迪斯(Castoriadis)等人认为,“对商品的整个分析在逻辑上都是一种基于实体概念之形而上学基础的同义反复”*转引自麦卡锡:《马克思与古人》,王文杨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293页。,这个普遍的“实体概念”即是劳动。很显然,斯托里亚迪斯等人把马克思的劳动概念当作一个非历史的、形而上学范畴。然而,在马克思那里,劳动具有一定的社会本质和历史形式,即使是最抽象的劳动范畴也只能“产生在最丰富的具体发展的场合”——最现代的资产阶级社会。正如“凡是对于货币形态以及根据货币形态而展开的思考所进行的批判,都化为对于一切形而上学的批判”*柄谷行人:《马克思,其可能性的中心》,中田友美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6年版,第40页。一样,马克思的劳动价值理论即是对李嘉图等人的劳动价值论的一种形而上学批判,这种“形而上学的批判”使马克思克服了那种把一切事物都还原为简单的交换关系模式的做法。

三、对政治经济学的“理论总问题”的批判

无论是政治经济学预设的特定解释模型,抑或是它的科学抽象法(知性思维)都摒弃历史过程,把资本主义社会视为永恒的自然规律。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则在实践上超出了资产阶级的立场,实现了对政治经济学的前提——“理论总问题”的批判。换言之,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和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具有不同的“理论总问题”,二者之间存在“经济学的、历史与理论的主题转换”。恩格斯认为:“马克思在他所研究的每一个领域……都有独到的发现,……而且其中任何一个领域他都不是浅尝辄止。”*《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601—602页。但是,这些发现在马克思那里“远不是主要的”,“因为马克思首先是一个革命家”。马克思在“每一个领域”中的“独到的发现”都是为了探寻“人类历史的发展规律”,实现“他毕生的真正的使命”——人类解放。所以,马克思研究政治经济学的目的是为了“政治经济学批判”,它不仅批判政治经济学的理论前提,而且批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使现存世界革命化”。

如果说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旨在探讨“在资产阶级生产关系下如何获得财富”,并证明资产阶级社会的“规律、范畴比封建社会的规律和范畴更有利于财富的生产”*《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54页。,那么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则旨在“使现代无产阶级意识到自身的地位和需要,意识到自身解放的条件”*《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602页。。不可否认,在政治经济学的发展过程中存在各种“批判”,它的每一个发展阶段都受到下一个发展阶段的“批判”。但是,这里的“批判”只具有纯粹的理论意义,并不意味着政治经济学的主题的转换,因为政治经济学的各个发展阶段只不过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历史发展阶段的理论反映,在政治经济学的所有发展阶段中“经济科学的历史与理论的主题”始终没有改变。

与政治经济学不同,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的“理论总问题”不再是“资产阶级生产方式的进一步发展,而是它的全面彻底的变革”*卡尔·柯尔施:《卡尔·马克思》,熊子云等译,重庆出版社1993年版,第66页。,即“马克思主义只是一种关于资本主义必然崩溃的理论……它并非是关于如何建设经济的理论”*参见郭广迪:《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与马克思经济学》,《中国社会科学内部文摘》2013年第4期。。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揭露了人类最现实的生存状况——“个人现在受抽象统治”,但是,“抽象或观念,无非是那些统治个人的物质关系的理论表现”*《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14页。。为了彻底克服抽象的统治,必须从意识形态的批判过渡到“物质关系”的批判,即从政治经济学的前提批判过渡到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批判,“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现人类解放。所以,虽然《资本论》的“最终目的”是“揭示现代社会的经济运动规律”,但是,作为“政治经济学批判”,它并不仅仅是一种“纯粹的科学认识”,更是一种“缩短和减轻分娩的痛苦”的武器,它的旨趣是“为了使无产阶级自己看清形势,为了使它在这种明确认识到的形势中能够根据自己的阶级地位去正确地行动”*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杜章智等译,商务印书馆2009年版,第313页。。换言之,作为“政治经济学批判”的《资本论》首先应该是“一种关于人类解放的学说”,这完全契合“首先是一个革命家”的马克思的“毕生的真正使命”。所以,马克思“在前人认为已有答案的地方,……却认为只是问题的所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6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1页。,揭露了“经济事实”掩盖的“社会现实”和人的生存状态。如果我们仅仅把马克思看成一位纯粹的经济学家,或者仅仅把《资本论》看成一部纯粹的经济学著作,必然会产生本末倒置之嫌,至少与“首先是一个革命家”的马克思的身份不符。对此,我们可以诉诸马克思的剩余价值理论加以考察,因为它“好像晴天霹雳震动了一切文明国家”。

在阿尔都塞看来:“当理论总问题真正变换了的时候,理论对象也必然发生相应变化,不仅仅是对象的‘某些方面’、它的结构的细节发生了变化,而且对象的结构本身发生了变化。这时人们看到的是对象的新的结构,这个结构与旧的结构的差别如此之大,以致人们完全有理由说,一个新的对象出现了。”*路易·阿尔都塞、艾蒂安·巴里巴尔:《读〈资本论〉》,李其庆等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8年版,第142页。通过对政治经济学的理论前提的批判,马克思实现了“理论总问题”的转换,“看见了”政治经济学家们“看不见”的“新的对象”——剩余价值。当然,剩余价值并不是完全新的东西,它已经被政治经济学“生产”出来,例如,亚当·斯密认为利润和地租是从工人的劳动产品中扣除的部分,它们是由剩余劳动或无酬劳动产生的。李嘉图则更进一步,不仅认为利润和地租是工人的劳动所创造的价值的一部分,而且指出了各个阶级之间的利益对立。尽管如此,他们都“没有把剩余价值本身作为一个专门范畴同他在利润和地租中所具有的特殊形式区别开来”*《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6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5页。,而是把它们混为一谈。然而,为什么马克思的剩余价值是一个“新的对象”?马克思关于剩余价值说了什么新东西?对此,恩格斯作了一个化学史上的类比,回答了以上两个问题。在恩格斯看来,马克思与亚当·斯密、李嘉图的关系,正如拉瓦锡与普利斯特列、舍勒的关系,前者“发现”了剩余价值(氧气),后者只是“析出”了剩余价值(氧气)。虽然普利斯特列和舍勒“析出”了氧气,但他们却不知道氧气是什么,更不可能利用这一元素使化学发生革命。相反,拉瓦锡“根据这个新事实研究了整个燃素说化学,……使过去在燃素说形式上倒立着的全部化学正立过来了”*《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6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0页。,即他在别人认为已有答案的地方,看到了问题。所以,普利斯特列和舍勒只是“析出”了氧气,拉瓦锡则“发现”了氧气,并赋予它以概念。与之相应,早在马克思之前,亚当·斯密、李嘉图等人已经确定剩余价值的存在,认为它是由剩余劳动或无酬劳动构成的。但是,受已有经济范畴所束缚,他们并没有赋予剩余价值以概念;他们要么“至多研究了劳动产品在工人和生产资料所有者之间分配的数量关系”,要么“发现这种分配不公平,并寻求乌托邦的手段来消除这种不公平现象”*《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6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1页。。与之相反,马克思在亚当·斯密、李嘉图等人认为已有答案的地方,发现了问题所在。“这里的问题不是在于要简单地确认一种经济事实,也不是在于这种事实与永恒公平和真正道德相冲突,而是在于这样一种事实,这种事实必定要使全部经济学发生革命,并且把理解全部资本主义生产的钥匙交给那个知道怎么使用它的人”*《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6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1页。,“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现人类解放。

在已有答案的地方发现的问题使马克思的“理论总问题”发生了转换,使他从对政治经济学的理论前提的批判过渡到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批判。当然,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不是“为批判而批判”,它是要“在批判旧世界中发现新世界”。鉴于此,马克思对政治经济学的前提批判,不仅超越了政治经济学,而且实现了他的“毕生的真正使命”。

(责任编辑:周文升)

2017-05-20

庄忠正(1987—),男,河南宁陵县人,哲学博士,中国人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资本论》哲学思想研究。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资本论》及其当代价值研究”(项目编号:16CKS001)的阶段性成果。

B0-0

A

1003-4145[2017]07-0040-06

猜你喜欢
政治经济学马克思现实
论马克思对“治理的贫困”的批判与超越
马克思像
马克思人的解放思想的萌芽——重读马克思的博士论文
论政治经济学方法论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建构
我对诗与现实的见解
漫画:现实背后(下)
一种基于Unity3D+Vuforia的增强现实交互App的开发
构建更确当政治经济学刍议
黑格尔、马克思与古典政治经济学
马克思的“知本”积累与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