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瀑布》中伦理悲剧与现实投射

2017-04-01 09:10
沈阳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7年2期
关键词:保守主义个人主义自由主义

王 静

(苏州大学 外国语学院, 江苏 苏州 215006)



《大瀑布》中伦理悲剧与现实投射

王 静

(苏州大学 外国语学院, 江苏 苏州 215006)

研究了美国女作家乔伊斯·卡罗尔·欧茨的《大瀑布》这出伦理悲剧,认为欧茨在作品中讴歌了美国人不屈的反抗精神,向20世纪50年代“垮掉的一代”表达了自己的敬意;对当代美国新保守主义带给同性恋者的压迫给予了间接的批判;对极端利己主义和新自由主义进行的批判性书写也表达了自己对社群主义的呼唤。

伦理悲剧; 《大瀑布》; 垮掉的一代; 新保守主义; 社群主义

“伦理”(ethics)一词源自古希腊语ethos,指的是“传统、习俗或习惯用法”[1]。在黑格尔《法哲学原理》(PhilosophyofRight, 1821)的“伦理篇”中,伦理被解释为“成为现存世界和自我意识的本性的那种自由的概念”[2]165。在黑格尔看来,伦理是“一种本质上普遍的东西”,是“自由的理念”,是“活的善”[2]164。两种对立的理想或“伦理力量”的冲突构成了伦理悲剧。

法国哲学家保罗·利科将悲剧的根源主要归于伦理冲突,认为“悲剧所展现的就是某种冲突,尤其是伦理冲突”[3]。利科的说法固然片面,却也充分说明了伦理悲剧的普遍性。较之命运、性格与社会悲剧而言,伦理悲剧更凸显冲突的普遍性,毕竟命运的无常,社会动荡及更迭等因素在日常生活中并非寻常可见,性格悲剧所呈现的个体内在缺陷也具有强烈的时代性。伦理价值的冲突却是个体存在于社会中所必然要经历的,它既表现为个体内在的伦理对立,也体现为个体与外在社会间的意识冲突。这种冲突的普遍性与必然性因而也赋予伦理悲剧以更为普世的意义。

美国当代著名女作家乔伊斯·卡罗尔·欧茨的小说《大瀑布》中两位男性主人公所遭受的悲惨命运正是伦理悲剧的最佳体现。吉尔伯特·厄尔斯金因同性恋情结与宗教信仰、信仰与科学间的冲突而焦灼不安,德克·波纳比在自我道德与个人主义间痛苦挣扎,他们的精神状态可以说是每个现代人的生动呈现。欧茨的伦理悲剧书写因而也具有了某种普世性,成为现代人普遍生存困境的隐喻。

然而,揭示普遍存在的伦理冲突显然并非欧茨伦理悲剧小说的唯一目的,从经历这种伦理冲突的悲剧主人公身上汲取力量与精神动力才是其真正的意图。欧茨借两位主人公在伦理冲突前无畏的反击讴歌了美国人不屈的反抗精神,向20世纪50年代“垮掉的一代”表达了自己的敬意;对当代美国新保守主义带给同性恋者的压迫给予了间接的批判;对极端利己主义和新自由主义进行的批判性书写也表达了自己对社群主义的呼唤。她的伦理悲剧向保守时代的美国人做出生命抉择提供了一盏启明明灯。

一、 向“垮掉的一代”致敬

《大瀑布》中所呈现的20世纪50年代是美国蓬勃发展的十年,也是“寂静的十年”。美国政府当局在国内实施的政治迫害(麦卡锡主义)、对外发动的侵略战争(与苏联间的冷战与原子弹恐怖)造成了全国范围内的“寂静”。在这种寂静的氛围之下,任何不符合正统伦理规范的行为都被视为反动与异端,遭受严厉打击和压制,美国人因此变得谨言慎行、不敢逾矩。诺曼·梅勒在《白种黑人:关于嬉普斯特的一些肤浅思考》中将这段时期称为“随大流与消沉的”时代,认为在这个政治压抑的时代,“人们失去了勇气,惧怕个性的张扬,惧怕用自己的声音表达内心”。在这种压抑与随波逐流的气氛下,“人的一切创造本能被扼杀、被窒息”[4]。那个年代的美国人也因此成为集体“沉默的一代”,丧失了生命的激情与活力。根据美国著名民意测验公司盖洛普的一项民意调查,这一时期的青年人普遍缺乏活力以及其祖先引以为荣的冒险精神与创新的勇气,他们大都意志消沉、贪图安逸。1957年6月,美国《生活》杂志刊出IBM总裁托马斯·沃森在美国迪保尔大学的演讲。在这篇演讲中,沃森言辞激烈地批评了20世纪50年代的美国青年。他指出这些青年人缺乏野心,“太过于关注自我安全而非自我完善”,善于“跟风模仿”而非“创造自我价值”。沃森嘲笑他们躲避“对自由与无畏生活的追寻”,他将这些“视野被限制,以至于失去声音、失去面孔的‘组织’中的成员们”形象地称为 “包裹于玻璃纸中的水母”。美国恐怖的政治环境造就了压抑沉闷的社会氛围,欧茨的整个大学时光都是在这样异常恐怖与单调沉闷的氛围中度过。回首20世纪50年代,欧茨将其称为“一段十分压抑时期”[5]。

然而,政治上的重压却压制不住美国人向来所崇尚的自由思想,即使是在国内白色恐怖最猖獗的时期,一些勇敢无畏的美国人仍然敢于向权威的伦理规范发起挑战,这些敢于逆流而动的勇士就是“垮掉的一代”。“垮掉的一代”最早出现于杰克·克鲁亚克与约翰·霍尔默斯1948年的一次谈话中。克鲁亚克解释说该词是他1944年在芝加哥听爵士乐时想到的,指的是爵士乐的节拍。后来霍尔默斯在1952年于《纽约时代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名为“这就是垮掉的一代”(“This is the Beat Generation”)的文章,将20世纪50年代初一批沉溺于爵士乐、吸毒、性放纵的年轻一代称为“垮掉的一代”。此后,“垮掉的一代”一词便广为流传,成为美国这个时代反叛青年的代名词。

这些“垮掉的一代”年轻人是20世纪60年代嬉皮士(hippy或hippies)的鼻祖,也是后现代主义运动的先驱。表面上看来,这些“垮掉派”生活放纵、无可救药。他们蔑视传统伦理规范:常常身穿奇装异服,行为乖僻;他们吸毒酗酒、纵情享乐,并且大都性放纵。美国媒体因而常将他们称为“彻底垮掉”(beaten completely)的失败者。《旧金山编年史》的编撰者赫博·卡恩更是将这群玩世不恭、浪荡不羁的年轻人讽刺地称为“比特尼克”(beatnik)。

对于传统势力的讽刺与指责,“垮掉的一代”的重要代表杰克·克鲁亚克做出回应,称他们并非“被彻底击垮”的一代,而是“幸福”“欢腾”的一代。在其代表作《在路上》(OntheRoad, 1957)中,克鲁亚克称主人公迪恩·莫里亚蒂“他是欢乐(Beat)----欢乐、圣福的(Beatific)根基与灵魂。”在克鲁亚克看来,beat意味着“至福”(beatitude),而不是“被击垮”(beat up)[6]。约翰·霍尔默斯也认为,“这行为狂放的一代并不迷惘,在他们那神采奕奕、总是蔑视一切权威、专注而热切的面孔上找不到‘迷惘’的影子”。霍尔默斯进而辩护说,这些年轻人醉心于寻欢作乐,体验吸毒和性滥交,是“出于好奇,而并非幻灭”[7]。在另一位“垮掉派”代表人物艾伦·金斯堡眼中,他们这些不甘随波逐流的年轻人是用吸毒、性放纵等种种惊世骇俗、离经叛道的生活方式、行为举止来表达自己对社会的不满、愤懑与抗议[8]。

20世纪50年代的这些“比特尼克”们在成长的道路上经历了经济大萧条与第二次世界大战,因此对美国现存体制强烈不满。他们不相信集体,反对各种资产阶级所恪守的道德准则与伦理规范,对社会中各种压制他们的个性、摧残他们人性的伦理规范作了大胆而又彻底的反叛与否定。在法国思想家及文学家乔治·巴塔耶看来,反叛是个体对事物的发展超出人所能承受的限度所做出的一种反应。表面上看来,它是否定性的,但在本质上而言,它却是肯定的,因为它体现了个体所要捍卫的东西……因此,反叛意味着存在[9]。

“垮掉的一代”年轻人用他们的反叛在集体沉默的20世纪50年代发出了自己的呐喊,证明了自我的存在,成为打破时代黑暗的“破晓男孩”(the daybreak boys),为20世纪60年代美国如火如荼的反主流文化运动吹响了战斗的号角。

当大多数美国人在白色恐怖的阴影下成为“沉默的一代”,在妥协与压抑中消磨生命,扼杀自我时,这些“垮掉的一代”年轻人表现出了奋进、抗争的美国精神。虽然他们的反抗十分短暂,但是他们以极端的方式在沉寂时代发出了自己的呐喊。《大瀑布》中,吉尔伯特挣脱伦理束缚、选择自杀以及德克不畏强权、用善良意志对抗个人主义伦理的行为正是这些反叛青年无畏反抗精神的最好体现。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欧茨对20世纪50年代伦理冲突以及伦理悲剧的书写,对吉尔伯特与德克奋起反抗精神的歌颂是向“垮掉的一代”年轻人的致敬。

二、 批评新保守主义

欧茨借《大瀑布》向读者呈现了20世纪50年代美国反叛青年的激情与反抗精神,然而,这部小说的意义并不止于此,它还体现了作者对当代美国社会的反思与批判。在2013年的一次采访中,欧茨曾说:“我认为大多数历史小说都和它们所呈现的时代相关,同时,它们也和被创作的那一时期息息相关。”对《大瀑布》的解读因此也必须延伸到小说创作的21世纪。

时移世易,小说中描绘的20世纪50年代的极端恐怖气氛在《大瀑布》出版的2004年早已成为历史,但小说所反映的伦理冲突与宗教压制却依然存在。吉尔伯特作为一名同性恋者在20世纪50年代所遭遇的宗教压制与社会歧视并不只存在于小说中,而是21世纪美国社会的真实写照。

轰轰烈烈的20世纪60年代是美国社会发生剧变、盛行叛逆的时代,这期间传统伦理被倾覆、被抛弃。在这充满反叛的氛围中,同性恋者迎来了他们短暂的春天。1969年6月27日发生于纽约格林威治村“石墙”酒吧内的冲突引发了全国范围内的同性恋解放运动,随后组建的同性恋解放阵线更是为同性恋者争取了不少权益。20世纪70年代,在“出柜”口号的呼吁下,数十万同性恋者在旧金山集会参加游行,公开自己的同性恋身份。然而,1981年艾滋病的发现使得同性恋运动瞬间陷入低谷。由于艾滋病早期患者大多为同性恋者,因此同性恋被人们等同于艾滋病,成为死亡的代名词。同性恋因此也被称为“同性恋癌症”(the homosexual cancer)或“同性恋瘟疫”(the gay plague)[10]。

整个20世纪80年代见证了同性恋运动的低迷,这一低迷一方面源于人们对艾滋病的恐惧,另一方面则源于美国新保守主义(Neoconservatism)的压制。美国新保守主义产生于20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兴盛于80年代。它源起保守主义(Conservatism),是保守主义在新时代的进一步发展。作为与自由主义、社会主义并列的三大政治思潮,保守主义在美国社会一直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相对于其他国家的保守主义,美国保守主义更注重对宗教的坚持与传统价值的回归。美国保守派政治学家塞缪尔·亨廷顿认为美国保守主义的基本特征是“对上帝的信仰,对人性恶的坚持以及对国家的承诺”。[11]美国保守主义学者丹尼尔·贝尔则将宗教视为“在生存的最深层次寻求生活的意义。”[12]美国保守主义者拉塞尔·柯克更是宣称“服务上帝就是身处美好的自由之中”[13]。

作为一种新型的保守主义,新保守主义在重视宗教及传统伦理方面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点在新保守主义代表人物小布什身上得到最好体现。2001年,小布什在总统竞选中提出“富有同情心的保守主义”(compassionate conservatism)的口号,呼吁人们虔诚信仰宗教,强调宗教、传统伦理道德对人的正确引导与规范作用。在其自传《抉择时刻》(AChargetoKeep, 2001)中,布什声称:“我将一直用自己的心灵为耶稣基督服务。”《乔治·W·布什的信仰》(TheFaithofGeorgeW.Bush, 2003)和《一个有信仰的人:乔治·W·布什的精神之旅》(AManofFaith:TheSpiritualJourneyofGeorgeW.Bush, 2004)也都讲述了小布什对宗教的信仰与对传统价值、伦理的强调。

可以说,新保守主义者小布什对宗教的虔诚信仰影响了整个美国社会。正如美国学者理查德·哈切森在《白宫中的上帝》(GodintheWhiteHouse, 1988)中所言,“在美国体制中,总统正是处于这样的地位,即能以个人的宗教信仰实实在在地左右政府政策。”[14]152000—2004年间,以小布什为首的美国共和党人借助社会舆论大肆宣扬同性婚姻对传统婚姻的危害,主张对传统婚姻的捍卫。小布什总统甚至在公开场合声称“我相信婚姻是男女之间的结合……我相信这是神圣的构成机制,对我们的社会健康和家庭和睦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因此异性婚姻必须要得到保卫。”作为对布什“保卫异性婚姻”号召的响应,共和党人与宗教右翼势力联手,在美国各州推出禁止同性婚姻的宪法修正案提议。在这一提议影响下,同性之间的性行为在美国15个州仍被视为非法。

2004年,在小布什与约翰·克里的总统角逐中,布什再次强调保守的家庭价值观、个人责任与宗教信仰,支持通过制止同性婚姻的宪法修正案。而民主党派候选人克里则对同性恋行为及婚姻持包容态度,主张美国社会全面包容同性家庭,赞成保障同性伴侣的权益。最终,小布什在竞选中获胜,再次入主白宫,象征着新保守主义的再次胜利,也意味着同性恋者进一步争取解放与自由的愿望成为泡影。

在新保守主义大肆“恐同”、仿佛20世纪50年代重新回归的社会氛围下,欧茨于2004年推出《大瀑布》就无疑带有了反映社会的现实意义。虽然历经半个世纪,21世纪的同性恋者相较20世纪50年代的前辈们已争取不少权益与福利,但吉尔伯特在20世纪50年代所遭受的伦理冲突之痛在新的世纪依然存在。在根深蒂固的传统伦理与宗教信仰前,同性恋者仍然能感到社会中浓郁的压抑气氛。欧茨用她的悲剧书写影射了新保守主义横行的当代美国社会,控诉了这种充满压制性的当代伦理。

三、 呼吁社群主义

除了对美国共和党人及新保守主义压制同性恋的专制现象表达抗议与控诉之外,《大瀑布》还体现了欧茨对当代美国个人主义伦理的反思。在欧茨笔下,20世纪50年代的德克成为美国个人主义伦理与个人道德冲突下的殉道者。而在当代美国社会,个人主义并未消亡。相反,作为西方一种核心价值观,它仍然盛行于当代美国。在21世纪的美国,个人主义就体现在新自由主义这股新思潮中。

新自由主义(Neo-liberalism)兴起于20世纪90年代,其核心价值观正是个人主义。它在经济上宣扬自由化、私有化和市场化,在国际战略上鼓吹以超级大国为主导的全球资本主义化。在文化和意识形态上,新自由主义对集体主义展开抨击、鼓吹极端利己主义[15]。在新自由主义者看来,“人是独立于社会而存在的自给自足体”,因此必须竭尽全力为自身谋取福利。对于这一自由论调,加拿大著名哲学家理查斯·泰勒予以严厉抨击[16]。在其著名论文“原子论”(“Atomism”)中,泰勒将新自由主义视为原子主义论调。他认为在这种思想的引导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原子一样是“单个”而“独立的”,相互之间互不关联[16]。在泰勒看来,新自由主义的这种狭隘自私的原子论思想对自由社会的危害极大。

现代西方社会一直以来都是建立在以个人为中心这一基本原则的基础之上,个人的自由被置于首要地位。对于美国而言,自由主义甚至可被称为整个国民精神。然而这种个体自由却远非绝对的自由,而是在保证他人权利基础上的自由。《人权宣言》对于个体自由做出这样的规定,声称个人“有权从事一切无害于他人的活动”,而这种权利的行使必须以“保证社会其他成员享有同样的权利”为前提。然而,20世纪90年代兴起的新自由主义却将个人自由凌驾于集体之上,鼓吹绝对的自由。这种以绝对自由为主导价值观的个人主义破坏了美国社会的道德秩序、并侵害了与个体相对立的他人的利益。美国《时代》杂志的记者荣格·罗森贝尔特曾评价新自由主义对美国人的影响,认为在新自由主义的鼓吹下,“自由的思想已经逐渐变得像变异的动物一样”,由于没有道德与理性的约束,这种“自由已经变得危险而毫无意义”。在罗森贝尔特看来,由于对自由与自我满足的过度追求,21世纪的美国家庭中普遍缺乏的是“权威、责任、关注与爱”。[17]而美国学者理查德·布隆克也认为在极端个人与新自由主义的思想引导下,20世纪末的一个突出特征是人们普遍的孤独感,他们独自一人,有的只是“个人意识和自由信仰”[18]。

在新自由主义将美国人引向极端自利与自我的背景之下,欧茨于世纪初推出的《大瀑布》就颇具现实意义,她对20世纪50年代极端利己主义伦理所导致的悲剧的描写就有了现实投射:正如20世纪50年代一样,21世纪的新自由主义思潮也在酝酿着无数悲剧。从这一意义上而言,欧茨是用20世纪50年代的伦理悲剧批判了当代美国社会基于原子论----个人主义的新自由主义思潮。

欧茨在《大瀑布》的结尾提出了一种新型价值伦理,体现了其对当代美国人美好未来的期待与展望。德克的两个儿子都继承了父亲善良无私、乐于助人、富有责任心的美德,象征着善良美德在下一代人身上的延续与发展。钱德勒从大学时代就开始参加志愿者工作。他参加过反对越南战争和轰炸柬埔寨的游行示威活动;帮助在布法罗、尼亚加拉大瀑布及其富裕郊区设立红十字献血站;参与学校的联合请愿,呼吁保护环境、保护水资源;投入急救工作,成为撒马利坦会(The Samaritans)成员。即使是工作后,钱德勒仍然积极参加社会公益事业,加入红十字会、危机干预中心等机构帮助那些陷入困境、绝望无助的人。弟弟罗约尔在学校就是有名的热心肠,经常自告奋勇承担各种工作。他常常在餐厅帮人搬桌椅,爬好几层楼梯帮人拎东西,甚至因为帮助他人错过了期末考试险些没能毕业。毕业后,罗约尔的工作是开船载着游客在尼亚拉加峡谷中穿梭,他时常为了救起落水游客而奋不顾身地跳入尼亚加拉大瀑布湍急的水流中。

钱德勒与罗约尔身上所展现的与新自由主义截然不同的新型价值伦理正是当代西方有识之士所倡导的新个人主义或社群主义(Communitarianism)。美国哲学家约翰·杜威在其著作《新旧个人主义》(IndividualismOldandNew, 1930)中对个人主义提出批判并进而倡导一种新型个人主义,这种新个人主义在肯定个体自由与利益的基础之上强调了人的社会性以及人与人合作的重要性,呼吁人对社会的奉献以及社会价值的创造[19]。杜威的新个人主义与社群主义伦理颇为相似。在《负责的社群主义纲要:权利与责任》(“The Responsive, Communitarian Platform: Rights and Responsibilities”, 1991)一文中,美国社会学家阿米泰·艾兹欧尼等人宣称:

美国男性、女性和儿童都是诸多社群的成员----他们构成了家庭、邻居、无数的社会、宗教、种族、职业性的社会群体以及美国的政治体系。没有互相依赖、相互重叠的社群,人类生存或个人自由无法维持长久。没有其成员的奉献、关注、投入精力和共享资源,社群也难以为继。排他性的仅仅追求个人利益会损害我们所共同依赖的社会环境网络,并且会危及我们共同自治的民主。出于这些原因,我们坚信,没有一个社群主义视角,个人的权利便无法长久。社群主义的视角既承认个人自由与尊严,也肯定人类存在的社会性[20]。

不难看出,社群主义基于整体论,强调个人存在的社会性与相互依赖性,强烈反对基于原子论的新自由主义。它强调人与人的团结与合作,反对个人主义与新自由主义对财富聚敛的关注以及对周围人及他们的苦难充不闻不问的冷漠态度。它与新个人主义一样提倡个人融入社会,共同营造一个和谐的社会网络,建立集体的福祉。

在对个人主义的批判以及对美国社会未来的展望上,欧茨与新个人主义和社群主义的倡导者们不谋而合。她用钱德勒与罗约尔的善举呼吁美国人放弃狭隘自私的个人主义、致力于对社会与集体的奉献。在经济繁荣、物质富裕的21世纪,欧茨仍然看到了社会伦理规范对个体的压制,也看到了个体对这种压制的反抗。她用《大瀑布》这出伦理悲剧抨击了21世纪初泛滥于美国社会的新自由主义思想,为当代美国人敲响了警钟,同时也热情讴歌了美国人在重压下的反抗精神,对美国人的道德之善充满信心。在了解了父亲英勇、无私的事迹之后,两兄弟为恢复父亲声誉而四处奔走。1978年,在两兄弟的努力下,德克的追思会在尼亚加拉大瀑布边举行,现场座无虚席。德克被尊敬地称为“英勇无比”“智力超常”“精神高尚”的“正义的理想主义者”,是“超前于时代的悲剧人物”。而在追思会进行途中,一道瑰丽的彩虹出现在大峡谷上方,预示着德克无私、高尚的道德与抗争精神在美国民众中得到认可与传播的美丽前景。这种预示使读者获得一种悲剧“形而上”的慰藉,对战胜个人主义以及新自由主义的狭隘面充满希望。

四、 结 语

20世纪50年代,战后的美国作为世界最具经济竞争力的国家与头号发达国家,实现了经济的蓬勃发展,人民的物质生活水平整体上得到大幅度提高。欧茨以往小说所突出反映的贫困、苦难以及社会阶级问题不再是社会此时的矛盾所在。在一片欣欣向荣的美好图景里,悲剧的根源似乎已经消除,悲剧艺术似乎也因此淡出了人们的生活。然而,欧茨在《大瀑布》这部小说中向人们揭示,即使在这祥和繁荣的社会表象之下,美国社会仍然存在着不可调和的伦理冲突,而这一冲突成为20世纪50年代悲剧的重要原因。

小说中吉尔伯特和德克在伦理冲突下无畏的反击体现了美国人不屈的反抗精神。借此,欧茨讴歌了20世纪50年代“垮掉的一代”貌似荒诞实则顽强抗争的精神;批判了当代美国新保守主义并表达了对社群主义的呼唤,为保守时代的美国人做生命抉择指明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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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李美丽】

Ethical Tragedy and Reflections inTheFalls

Wang Jing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Soochow University, Jiangsu 215006, China)

TheFalls, an ethical tragedy written by Joyce Carol Oates is analyzed. It is considered that in this book, Oates eulogizes the rebellious spirit of the Americans, and express his respect to the beat generation in 1950s; he gives an indirect criticism on the oppression of homosexuals brought by contemporary American neo-conservatism; the critical writing of extreme egoism and neoliberalism also expresses his call for communitarianism.

ethical tragedy;TheFalls; the beat generation; neo-conservatism; communitarianism

2016-11-01

2015年度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基金资助项目(2015SJB 516)。

王 静(1985-),女,江苏淮安人,苏州大学讲师,博士。

2095-5464(2017)02-0224-06

I 106.4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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