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着自己的头发飞行

2017-03-25 10:30詹政伟
当代小说 2017年3期

詹政伟

赵王林,你个畜牲,现在威风起来了,人模狗样了,出了这么大的事,看你怎么收拾!许一红把手中的手机狠狠地砸在赵王林的身上,然后扑过去,要去撕扯他的嘴,但赵王林像只竹节虾,一弹便弹开了。

许一红用力过度,一下子跌倒在地上,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睛凸出,死死地盯着他,像一条垂死挣扎的沙丁鱼……

赵王林歪倒在沙发上,双手捂着脸,全身筛糠一样剧烈地抖动着。

畜牲啊畜牲,你叫我怎么办,怎么办哪!许一红的手掌狠命地拍着地皮,发出嗵嗵嗵的响声,细小的尘土,在室内肆无忌惮地飞扬着。

那时候是星期天的黄昏时刻,许一红刚刚从杭州开完会回家,还没等她安顿下来,那个坏消息一下子像一个铁块,砸在她的脑门上。

这种女人你碰不得的,真的,一碰,火就烧起来了。张阵稍稍仰脸,张开嘴巴,将一撮瓜子肉送进嘴里,慢慢地嚼着。

赵王林细眯着眼,不以为然地呷了一口茶,有什么碰不得的,关键是看她对你有没有感觉,没感觉,你霸王硬上弓,那当然不行,那就引火烧身了。

很多的时候,赵王林喜欢跑张阵那里去。

张阵是他的高中同学,一个曾经红火的物资公司的职员,转制后,成了自己交养老金的自由职业者。靠折腾房子起家。现在是职业宅男、炒股者。业余爱好——喝茶、洗澡、关心时事、评判女人……赵王林很多时候挺羡慕张阵,觉得张阵他们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因为张阵有一次喝醉了酒发表演讲,同志们,俺小张最喜欢的事情,基本上都做到了,我想睡到自然醒,我就睡到自然醒了;我不想上班,我就不用上班了;我想没人管我,真的没人管我;我想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我也心想事成了……你们说,我现在是不是进入了我们梦寐以求的理想王国?我是按需所取!

赵王林听了,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张阵算个什么东东,也就是一个猪脑壳,要不仗着老爹曾经是个校长,桃李满天下,哪里轮得到他到物资公司去?天知道他转制时得了多大的实惠。他口口声声说是炒房挣了钱,鬼才相信。但张阵说的全是大实话。他也喜欢和他混在一起,张阵动不动就请人喝茶,请人洗澡,请人按摩,请人唱歌,请人聊天……在吃吃喝喝、笑笑闹闹中,时光会过得特别的快。每每这样的时刻,赵王林就特别地痛恨自己的职业,上个卵的班,我为什么不是张阵?!

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在中国,最好的就是公务员,吃吃喝喝、玩玩逛逛……张阵看不惯赵王林的假惺惺,你这家伙最大的弱项就是虚伪,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

赵王林笑笑,当公务员,不虚伪,你他妈的就得死定。老子要是一开始就学会虚伪,也不会是现在这个鸟样。

那倒是。张阵咧嘴一笑,想当年,赵王林刚从部队转业,也曾豪情万丈。因为好酒量,把为他接风的局长也干趴下了,局长的五脏六腑和肠子都差一点呕出来了。以后逢人就说,这个赵王林啊,就是一屠夫,专门宰人的。赵王林还傻乐,以为给局长留下了作风硬朗的好印象。局长和他从此很客气,一直到他离开,也没见和他正儿八经地说过话。

张阵抓过一把瓜子,又细细地剥起来,他吃瓜子历来这样,喜欢一粒一粒地剥开来,积聚成一堆后,再集中消灭。有朋友笑话他是一头猪,猪才喜欢这样。张阵摸摸光溜溜的脑袋,呵呵,俺小张喜欢有嚼劲。

黄郁兰不适合你。张阵吃饱了,他拍拍手,再用一张餐巾紙擦擦嘴。

为什么?赵王林的腮帮子紧了一下。

盖和胜也放手了,说明黄郁兰不是那么好上手的。张阵点燃一根烟,将脚搁在茶几上。

赵王林抿了抿嘴,其实不是这样的,黄郁兰和我说过的,盖和胜太小气,买个烧饼还要分着吃,表面上还说这是浪漫。她看不惯小气的男人。是她主动离开的。

张阵嘿嘿嘿地笑,你个卵虫,进展速度挺快的嘛,都和黄郁兰同志是同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了。

赵王林让张阵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哪里啊,就是上次你叫吃饭时她和我说的,她不是坐在我边上么?!张阵又是哏哏哏地一阵笑,你还好意思说那次,你也做得太肉麻了。一桌的男人恨不得把你杀了!

赵王林的眉眼一下生动起来,一扫平时的拘谨相,哪里啊,我不就是干了点力所能及的事,你们怕丢脸,我不怕。显然,他自己也记起了那天的一幕,人家都在唾沫四溅,只有他,安静地坐在黄郁兰的身边,边和她喁喁私语,边给她剥着对虾,他耐心地将虾从虾壳里剥出来,替她蘸了调料以后,然后小心地挟到她的碗里。黄郁兰笑眯眯地看着他动作,心安理得地吃着。

本来人家是不大注意的,但赵王林做得多了,人家就觉察到了,到了后来,一桌子人的眼睛都集中在他们身上,他们俩却浑然不觉的样子,依旧一个吃得香甜,一个伺候得起劲,凡是有新上来的菜,赵王林第一时间将菜挟到黄郁兰的菜碟子里……

最后是黄郁兰感觉不对劲,她突然发现四周一下子安静起来,一抬眼,看到许多双眼睛,她的脸涨得通红。赵王林却坦然,他用指关节敲敲桌子说,你们不要这样看着我好不好,你们一点风度也没有,为女士服务是男人应该做的啊,我好像没做错,你们说是不是?而且郁兰小姐又是那么漂亮,难得为她服务一次,是我的福分!你们不要嫉妒好不好?

黄郁兰既感激又钦佩地望着他,他也冲她微微一笑。

哎,你说说看,你和黄郁兰到了什么程度?张阵掐灭了烟蒂,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也就那样子,还远远没到上床的程度。赵王林剥了一颗瓜子丢进嘴里,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

说实话,对于赵王林能很快地和黄郁兰接近,张阵是羡慕的,但他明白自己做不到像赵王林那样低下。和黄郁兰一接触,他就心存顾忌。顾忌在于,她是从盖和胜手里溜出来的,盖和胜是猎取女人的高手,她何以能从他那里轻易脱身呢?恐怕是盖和胜主动放弃的。

但盖和胜为什么要放弃呢?这是他关心的,却又不可能从盖和胜那里知道。所以,他疑虑着。就在他疑虑着时,赵王林却闯进来了,闯进来后还和黄郁兰迅速打成了一片。

张阵觉得惊奇,他也提醒过赵王林,说黄郁兰是有刺的玫瑰,不能说摘就摘的。

赵王林不以为然,理由是:人家是有着万贯家产的富婆,而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公务员,区区一单位办公室主任,人家图什么,图的就是一个情嘛。我有情她有爱,那就成了。不是说郎情妾意吗?!

张阵承认赵王林说得有理,可他总觉得不踏实,当然,这也仅仅是一种感觉。感觉是很虚无飘渺的。

张阵家的门铃被按响了,张阵的老婆小丁一脸的紧张,她那时候正在卫生间里洗涮,准备上床。听见门铃一阵响似一阵,便喊,张阵,你去看看,这么晚了还有谁来啊。

张阵哦哦答应着去开了门,他一點儿都没有想到是许一红拉着赵王林,半夜三更来了。

许一红的头发蓬乱着,就像一堆枯茅草,她一进门,就像要哭出来,张阵啊,看在你老同学的份上,你快给我们想想办法吧。

小丁穿着睡衣睡裤过来,看到垂头丧气的赵王林和心急火燎的许一红,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惊愕地站在那里。

张阵赶紧过去,推着她往房间走,你睡吧,我带他们到书房去,没事的。

小丁打了个哈欠,朝他们挥挥手,说,不好意思,不陪你们了,明天还要出差,管自去了自己的房间。

许一红结结巴巴地说,你忙你忙,我把事说完就走。

张阵本来也已经昏昏沉沉想睡了,但许一红和赵王林一来,他的瞌睡就跑掉了。他把他们让进书房,关上门,小声说,怎么回事?

许一红“哇”的一声哭出来,看到张阵向他摇了摇手,她的哭声低下去一些,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她反反复复地嘟哝着,不解决,我们全家都完了,完了!

赵王林一声不吭,他的那张有着一撮山羊胡子的脸像刷了一层浆糊,硬硬的,只有许一红凶凶的目光杀过来时,那里才会不自然地扭动一下……

黄郁兰一点也不忌讳自己的婚姻不幸福,如果不是我女儿,我说什么也不想和他呆在一起,和他呆在一起,我总有一天会疯掉的。

黄郁兰的的确确是一个企业的女老总,但企业的法人代表不是她,而是她公公。她嫁给了一个富二代。

原本应该是丈夫陈光录当老总,但公公不放心,因为他清楚自己的儿子是什么货色,那是一个标准的花花公子,他喜欢吃喝玩乐,却不喜欢管理企业,企业曾经让他管了几年,年年走下坡路。

公公看情形不对,立即把原来在财务科当出纳的儿媳拉了出来。起先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权当替代一阵,待条件合适再另寻职业经理人,不想她的能力却一下子显示出来。

黄郁兰的公公和陈光录都喜笑颜开,一个是笑自己的家族企业有了保证,一个是笑从此以后有更多的时间用于吃喝玩乐。

起先她是感激的,感激夫家给了她一个展示自己才能的平台,但慢慢地,她却发现自己原来是个影子,只不过是这个家族企业里的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物,无关紧要。她郁闷,却无计可施。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内里,却是致命的,她无法排遣深深的寂寞,与权力与金钱相比,她真正需要的是感情——这恰恰是她缺少的。陈光录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要说爱情,就连谈爱情的时间都没有。他因为身边不缺各种各样鲜活的女人,冷落她成了必然。心灰意懒的她曾经提出过离婚,但他坚决不同意,甚至说,要离婚,那就净身出户。

想到自己劳心劳肺,在离婚后,却一无所获,可能连自己的女儿也得不到,黄郁兰犹豫了。

犹豫的结局是:和丈夫闹僵的时候,两人就分居;好一点时,再同居。就这样常年分分合合。但对于感情的渴望,她却一刻也没停止过,正因为有这份愿景,和张阵认识也不是一件费解的事了。

张阵建有一个微信群,这个群的名字叫失情者联盟。黄郁兰是通过一个闺密加入的。跑那个群里去的人大多是寻情索爱去的,他们的联谊活动也多,一来二去的,好多人在那里流连忘返。

先是盖和胜瞄上了黄郁兰。

盖和胜没老婆,他的前妻生病死了,他后来就没再娶,乐得做钻石王老五,用他的话说来就是做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永远拧在自己喜欢的女人身上。盖和胜在群里老是说,他是抱着结婚的念头来的,情感相当缺失的黄郁兰信以为真,便好上了。但不到半年,黄郁兰便自动退了出来。

退是因为盖和胜喜欢她背后的企业要胜过她,他动不动就和黄郁兰说,哎,有什么好生意可以让我们合作一把?黄郁兰不喜欢接近她的男人这副腔调。她解释说,她没有实权,充其量是一个高级打工者。盖和胜皮笑肉不笑,不会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向你公公提建议,他不会无动于衷的。她摇头,我不说,说了也白说。你不说怎么知道白说,你去说说看!他逼着她。她被他眼睛里那种欲望吓怕了,于是主动撤退了。盖和胜连装作挽留一下的样子都没有,只是轻描淡写地用了一个反问句:真的桥归桥、路归路了?

黄郁兰很生气,恨不得吐一口唾沫在他光滑的头顶上,但脸上却是微笑着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自认定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个德性后,她寻找感情的心情就不那么急迫了,再来群里,也是打打酱油,看看别人的油盐味,不抱任何希望。

群里还是有好多人向她抛来橄榄枝,她却不想接,一是看不中,二是没心情。所以当赵王林有意无意向她献殷勤时,她也是爱理不理的,并不上心。直到那次酒席上,赵王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耐心、细致地替她挟菜剥虾时,她的心被震动了。从小到大,还真的没有享受过这么隆重的待遇。她有一种被宠爱的感觉。

面对别人的嘲讽,赵王林依然镇定自若。

黄郁兰对他的好感油然而生。

如果这个男人不是对自己上心了,哪会这么认真?都说女人是个感情动物,对赵王林有了好感以后,他所做的事、所说的话,一点一滴都像鲜花一样绽放开来,黄郁兰终于又有了谈情说爱的念想。

谈情说爱的感觉真好!她不敢肯定她和他会走到哪一步,但两情相悦,这点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的,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吧。她感情的天平一下子倒向了赵王林。

张阵讥笑她,难道就在赵王林这棵树上吊死了?

黄郁兰难为情地说,张阵啊,你为什么要奚落我呢?我也是想试试看。

张阵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对情感有些饥不择食的女人,而在她面前,他也不能说赵王林的坏话,毕竟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他只是含糊地说,我的想法是对任何事情,都不要抱十分美好的希望。

黄郁兰点点头,莞尔一笑,张阵,你说得对,但我只要有六分希望,就阿弥陀佛了。

赵王林给黄郁兰的微信发了一个约:玉树湾809,1点整。

这个短信是早晨7点零三分发的。那时,赵王林刚刚开车将女儿送到学校。女儿上初三,马上就要中考了。这方面,他抓得很紧。

许一红和他说过,为了她和女儿的前途,他得把心思在家里多花一点,等以后她们成功了,她和女儿会加倍反哺家庭的。

老婆和女儿的前途,他都理解,老婆争取成副处,女儿百分之一百进市重点高中。因为老婆的升职在望,女儿的成绩也好得让人放心,所以赵王林一直心情愉悦。

在这么美好的日子,他要让自己锦上添花。

赵王林比谁都清楚他和黄郁兰到了一个什么样的程度,如果叫他总结的话,他会说,已经到了收获的季节。麦子熟了,岂有不收割的道理?

从张阵那里见到黄郁兰的第一眼起,赵王林就判断出这个女人情场上很失意,她坐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说着张三李四,惟独不说自己;只要见到谁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她总是能第一时间觉察到,然后报之以甜甜的微笑。

这是一个缺乏爱的女人。赵王林进一步判断。

张阵给他们俩分别作着介绍,一个是体育局的办公室主任,一个是哈林服装厂的女老总。他们握了一个手,他发现她的手冰凉冰凉的。

黄郁兰近三十岁的年龄,谈不上漂亮,属于那种粗看一般化,细看有点味道的女人,人高马大,喜欢穿各种各样的裙子,一头长发散下来,可以罩住自己的屁股,她身高总有个1米70左右吧,穿着高跟鞋走着时,就更像走T台的模特了。这和赵王林正好相反,如果说黄郁兰是一根竹竿,那么,赵王林是一把夜壶。他五短身材,每一个部位都像少了一点尺寸似的,他的特色是肌肉发达,不走动还好,一走动,那些肌肉好像随时随地要从衣服里跑出来一样。

我为什么能当上兵,靠的就是这个。我们警卫班的,没有一个比我手劲好的,我还代表我们部队参加过全军的比武大赛!在黄郁兰面前,他爱向她显示自己的那些肌肉。

这些肌肉是怎么来的?黄郁兰也好奇地问过他。

练的啊!他轻描淡写地说。

什么时候练?她听他说业余时间很忙的,既要忙家务,又要忙女儿读书什么的。

赵王林笑得一脸的自得,我是白天练的。

白天怎么练?你不是要上班么?黄郁兰愈发惊讶了。

他悄悄告訴她,练肌肉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如果不是开会,我白天基本上都在健身体育中心练肌肉。

哦。黄郁兰的嘴张大了。

成功博得了黄郁兰的好感以后,赵王林知道接下去的当务之急就要把她带上床,通向女人心灵最近的地方是阴道,张爱玲的名言时刻响在他耳边,他也清楚,所有的努力,也是为了这一刻。

玉树湾宾馆是赵王林精心挑选的,静谧,高档,而且,他们单位时不时地在那招待省内外的宾客,可以借公济私一下。一早发微信,是因为他清楚黄郁兰有早起的习惯,而且有邀功的味道在里面。

赵王林没有及时收到黄郁兰的回复,以为她正忙着,也就算了。他收起手机,开始早锻炼。对于运动,他有着与生俱来的嗜好。

这一天是星期六,许一红星期四就到杭州开会去了,说要到星期天才回来,选择这样的时候和情人幽会,再妥帖不过了,多年的办公室主任当下来,他已经驾轻就熟了。

他12点左右就去了宾馆,先去房间,开窗透气,又将室温调整到20度左右。虽说是二月底了,空气里还是有那么一丝料峭。他率先洗了一个澡。然后穿着浴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耐心地等待着。那时候,他的情绪饱满,有一丝甜甜的感觉从心底里游出来。他摸摸下巴上的山羊胡子,想自己这时候是不是真的功成名就了。

一时差三分,黄郁兰如约赶到。一开门,她的一只脚还在门外,赵王林就把她环抱在了怀里,他喃喃地说,郁兰,我的小宝贝,这一刻,我终于等到了。黄郁兰不说话,两条玉臂箍住了赵王林的脖子,嘴和嘴就联到了一起。两人忘情地互相吮吸着对方。赵王林的浴袍掉了,里面光溜溜的,黄郁兰尖叫一声……

激情过后,赵王林嘬着黄郁兰肉嘟嘟的耳垂问,怎么看中我了?

黄郁兰淘气地说,因为你有一身肌肉,别人没有。

真的?赵王林难以置信地问。

真的。别人没有,你有,所以,你稀罕!黄郁兰朝赵王林吹了一口气。

赵王林腾地跃起,就在床上向黄郁兰展示着自己的每一块肌肉。

黄郁兰欣赏地看着他,看着,看着,她突然也钻出了被窝,把赵王林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后来,两人互相拥着说了一会儿话,又躺了一会儿。四点钟的时候,赵王林手机上的时间提醒响了。赵王林依依不舍地说,我要走了,我要接女儿去了。

我不让你走。黄郁兰贴住他的后背。

乖,改天再聚,好不好?赵王林嗅着黄郁兰的长发。

不好,我不想你离开我。黄郁兰的声音幽幽的。

好了,听话,改天我会再约你的,保证让你更舒服。赵王林讨好地说。

黄郁兰从被窝里伸出一只胳膊,朝赵王林无力地摇了摇,尔后,将被子拉上来,将整个脸都盖住了。

赵王林心有点酸,他发现自己的鼻息有点重。他赶紧穿好衣服,像逃一样地跑出了门……

他看看表,是下午的四点三十九分,他松了一口气,想想过去接女儿正好。他拍拍方向盘,就像在拍黄郁兰的脸似的。他的脸上闪着一丝满足,黄郁兰凸凹有致的身体在他眼前晃动,她还在房间里呼呼大睡吗?他想。

5点左右,一个男人轻轻敲着809室的门。809室就像没有人一样,没有一点点的动静。男人再敲,并且大声喊,黄郁兰,快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赵王林刚把女儿接回家,还没将车子停进车库里,一个陌生的电话就打来了,他不解地问,找谁?

对方说,找你。

找我干什么?赵王林觉得不可思议。

那人说,你现在马上过来,我就在玉树湾宾馆……!

一听到玉树湾宾馆,赵王林火烫似的丢了手机。手机跌落在车子的座位下,那人喂喂喂的声音还在车里嗡嗡作响。他捡起来,声音里有那么一丝颤抖,怎么回事?

那人骂道,你他妈的来不来?居然偷我老婆!不来,我就砸房间了!

赵王林的脑袋一下子疼痛起来,他不耐烦地说,你要砸是你的事,管我屁事。他摁掉了通话键。

电话再一次响起来,你来不来,我真的要砸了!

赵王林有些犹豫,他问自己,要不要过去?过去,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关键时候一定得冷处理,冲动不得。他强迫自己镇定。他给黄郁兰打电话,但电话是一个男的接听的。男的嘿嘿嘿地笑着,他妈的,我知道你会打这个电话,告诉你,马上过来,不来,后果自负。你听听,我开始砸东西了!赵王林听到一个玻璃杯粉碎的声音。他全身一哆嗦。马上将手机断了线。

他深深地吁出了一口气,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叫你得意,得意出大麻烦来了!看来黄郁兰说得没错,她的那个丈夫陈光录真的是一个无赖。

陈光录坚持着又打过电话来,他不说话,他让赵王林听他砸玻璃门的声音,听见了吧,不见到你,我会把什么都砸掉的,惹恼了我,我还会放把火的,让你倾家荡产……

兄弟,有话好好说,你干嘛这样?何必呢!赵王林虚弱得像要断气。

少废话,30分钟内赶到,否则我会一直砸东西的。对方强硬地嚷嚷。

赵王林吃不准对方想怎么样,避免皮肉之苦是当务之急,他和张阵联系。电话一通,他就报丧一般地说,我……我出大事了,赶快过来,我们商量一下,怎么应付!

张阵不大乐意,我正忙着,再晚些时候吧。那时他正和一个小姐妹一起逛街,他答应接下去请她吃饭。

赵王林气喘吁吁,过来吧,十万火急。

张阵也觉出了事情的严重性,平时赵王林很少这样失魂落魄的,他看上去似乎总是那么淡定,仿佛一切了然于胸的样子。他抱歉地轻拍一下小姐妹的肩说,改日再约你吧。小姐妹老大的不高兴,面上却也坦然,张哥,你忙你的去吧。

一直到坐下来,张阵才知道赵王林遇到绕不过去的事了。

你不能去,你一去,事情会更糟糕。张阵断然说。

他砸东西,还说要把所有的东西都砸光。赵王林脸拉得像一挂秋豆,上面布满了虫眼。

我说过,黄郁兰不是一个随便能上床的女人。你偏不聽!张阵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赵王林沙哑着喉咙,不说这个,没有后悔药了,要紧的是怎么处理这个事。

黄郁兰是个什么态度?张阵探询道。

手机联系不上她,她的手机被她老公掌握着。赵王林叹口气。

手机响了,是陈光录,他破口大骂,赵王林,你他妈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再不来,我就砸电视机了。

我……我还在路上呢!赵王林捏住手机的手在颤抖。

又一个电话来了,是玉树湾宾馆的一个业务经理,他吞吞吐吐说,赵主任,要不要报警?809闹得太凶了。

别报警!赵王林失声叫道。他知道只要一报警,事情会变得更加不可收拾。他所有的一切都会昭然于天下,这是他最为担心的。

让他们闹吧,所有的损失我来赔。赵王林火烧火燎地说。

说完,他怔怔地望着张阵,眼里全是淒凉。

张阵想了想,果断地一挥手,我看还是这样吧,我到玉树湾去侦察一下,看看情况再说。

赵王林拉住了张阵的手,摇了又摇,好像一个孩子在乞求什么。

张阵开车去了玉树湾,想见黄郁兰的老公,陈光录却不允许,说,叫赵王林来,他不来,派个代表算什么。张阵又提出见见黄郁兰。那人笑了,有我陈光录在,你别想见到她。张阵没辙,便到总台去结账。有了这么大的动静,总不能再叫公家掏钱了。

和赵王林通过电话的业务经理过来,悄悄把他拉到一边,不得了啊,他们砸掉的东西,我算了算,起码有个一万七八千了。陈光录还叫来了五六个他的兄弟,说晚上要吃住在这儿,他们把吧台里的茅台、五粮液什么的都往房间里搬,还让厨房烧好吃的东西送上去,说是由赵主任买单……报警吧,我怕出大事!

张阵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忙阻止,不要报警,钱我来付。他见带的钱不够,重新到车里拿了一张卡过去。他关照宾馆,他们需要什么,尽量满足,千万别吵,也不要报警。

做完这一切,张阵像只猫,悄无声息地又回到了赵王林所在的茶室,这时候,茶室里又多了几位朋友,好像都是平时走得近的,大多是失情者联盟里的人……

陪我一起去吧,我怕他们打我。赵王林央求张阵。

张阵看看可怜巴巴的赵王林,心一软,便说,好吧,我们几个一起去。他把马军、小陶、老袁几个也叫上了,万一吵起来,也可以劝劝架。

昨夜在茶室,他们为这个事商量来商量去,猴说猴的理,狗说狗的理。

马军认为这是一个套,老掉牙的套,事先黄郁兰先来勾引赵王林,关键时候玩仙人跳。

赵王林把头摇得像抻馄饨皮子,怎么可能呢?都说捉贼在赃,捉奸在床。他明明可以捉奸在床,为什么不捉?反而要等我离开了再去捉?

马军坚持自己的观点,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你第一次和他老婆上床,他就来了?笑话!

赵王林嗫嚅着说,都怪我那个微信发得不是时候,她正好上厕所,手机放在枕头边。她见我时跟我说的。

老袁说,好汉不吃眼前亏,最重要的是把这个事情应付过去,那批人现在吃住在宾馆,处处打你的牌子,弄不好,真会惹大事。解决这种事,宜早不宜晚,一迟疑,前功尽弃。

小陶说,你理他个屁,大不了我帮你叫几个黑道上的人,去教训他一顿。换了我,就报警,他不是砸东西吗?让他砸好了,损失越大越好。我知道公安有规定,损坏财产4000元以上,就可以拘留,关他一个星期,看他还敢耀武扬威!

赵王林怕疼似的跳起来,不妥不妥,拘留是容易的,但一星期以后,我的麻烦不是更大了?

你怕个卵,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你做都做了,还怕这怕那,没出息。浪费了你一身好肌肉!小陶怒其不争地大声嚷道。

我的好小陶啊,我不像你,你无所谓,你是一个古董商人,我是国家公务员,大小还是一个领导。赵王林的眉头愈皱愈紧,都拢成一团,像团面疙瘩了。

那你现在就去见那个陈光录啊,听听他有什么要求,你满足他就是了。小陶看不惯赵王林的猥琐。

你们不知道的,我是当事人哪,你们不理解我的心情,我现在头都要爆掉了,求求你们,让我先去睡一下,我们明天再商量,好不好?赵王林有气无力地说。

张阵看看时间已是深夜1点多了,便说,散吧,明天我们等你电话。

第二天7点多一点,赵王林给张阵电话,说他想好了,准备赔钱了事。

张阵问,想好了赔多少钱?

赵王林有气无力地说,到时候看情况,我心里有底线的。

张阵本来还想劝他问问黄郁兰,在整个事件中,她也是当事人,她的态度很重要。赵王林快要哭出来了,张阵,我昨夜一夜没睡,心里很乱,我只想悄悄地把这件事情在许一红回家以前处理掉……

张阵见赵王林乱了分寸,理解他的苦衷,便说,那就赶快。

真正的谈判,张阵和马军、老袁、小陶他们都没有参加,因为一到玉树湾宾馆,赵王林就打电话把陈光录从809室叫了出来,对他说,就我们两个谈,其他的人通通留在外面。然后,他们在咖啡吧里找了几个包间,于是陪同的两拨人也坐在那里喝茶、喝咖啡。

在他们谈的过程中,张阵一直想着黄郁兰,他给她打电话,电话通了但没人接。她会是什么态度呢?

小陶不理解,说赵王林是个慢性子,今天为什么要这么快处理这个事呢?

老袁说,他是想将事情消灭在萌芽状态,公务员一贯的做法。

一杯安吉白片只续过一回水,两个谈判的人就下来了,张阵看了看手机,用时不到40分钟。这也太快了吧。在他想来,这场谈判没有二三个小时是拿不下来的。

陈光录比赵王林先从里面出来,意外地到张阵他们的包间来打了一个招呼,他捻着响指说,兄弟们辛苦了,后会有期。

那时候张阵心里格登一下,他看陈光录的光头在冒着光泽,他预感到赵王林在谈判时吃了亏。他忽地站起来,跑到隔壁的包间里去了。赵王林呆在座位上一动不动,满脸通红,就像喝醉了酒似的。

看见张阵他们进来,他用双手撑着桌面站直說,他答应了,私了。

老袁轻轻问,多少钱?

赵王林没有说,但他叹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

等小陶他们离开,赵王林才坚持不住地倒在张阵的肩上,他虚脱一般地说,我死定了,叫我哪里去找113万?

就像被枪击中似的,张阵跳起来,又斜斜地跌下来,把赵王林弹到了车座上,你傻啊,113万,你答应了?!

赵王林点点头,快刀斩乱麻,省得夜长梦多。

张阵决然没有想到赵王林在40分钟时间里把这么重大的事情决定了,这不是小事,依他一个小公务员的收入,不吃不喝七八年,也就这么一点钱。他又没有什么额外收入,一个小小的办公室主任,吃点拿点还不在话下,如果说要挣大笔的钱,还是有难度的,赵王林平时向来很节俭的,难得请回客,点菜时也要思量一番。想不到在这个问题上他这么爽快。他发现自己有些不认识赵王林了。

你这……这……事,和许一红通过气吗?张阵小心翼翼问。

没有,我不想让她知道。让她知道,事情会变得很麻烦。赵王林的口气很坚决。

你手头上有这么多……多钱?张阵试探着。

没有,我的私房钱最多十四五万。一提到钱,赵王林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提不起一点精神来,他求救般说,张阵,你想办法借我一些,我再找其他朋友借一点。凑齐了,我打算下个星期给陈光录,咱们的事,一笔勾销了。

张阵同样没有想到赵王林居然是这么一个想法,他觉得匪夷所思,赵王林不是糊涂人啊,怎么在这个问题上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他从自己的驾驶座中伸过手,揽住了赵王林的肩,王林,你大错特错了,这么重大的事,你必须和许一红说,只有她能救你,别的人,都救不了你。赔这个钱,又不是吃个饭泡双脚这么简单,这么大的数目,不是轻而易举能借到的。

赵王林呆住了,隔了一会儿,他喃喃说,我只是不想让许一红知道,我不知道许一红知道了这个事情以后会怎么样?

张阵说,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的,和她说吧。

张阵,我现在已经六神无主了,我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个事,你一定要帮帮我们,这方面,你经验足。许一红的眼泪“刷”地下来了。

张阵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他内疚的是,黄郁兰是他推荐赵王林认识的。但又怎么能怪他呢,他圈子里几乎所有的朋友都认识黄郁兰。他没想到赵王林会真的引火烧身,先前还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他也有点后怕,如果这事落在自己的头上,他会怎么样?他说不上来,但有一点很肯定,赔钱是万万不行的。他不像赵王林,身上披着公务员的外衣,头上顶着一顶乌纱帽,眼下这年月,见了谁都低头哈腰的。

他先前之所以不阻止赵王林,默许他以赔钱的方式了结此事,是估算应该花不了几个钱。这方面,这个城市里有着很多的先例,职位大大高于赵王林的,也只赔了十来万,当然,那个人代价也是大的,三根肋骨断了。所以,当赵王林说他的赔偿款是113万元,另加玉树湾宾馆的那些损失和消费时,他生生吃了一惊。他想赵王林是不是疯了?他以为自己是个大人物,还真把自己当做那些大明星大领导一样看待了?他一个办公室主任算什么鸟领导,连个七品芝麻官也算不上!

和赵王林在宾馆分手后,张阵及时打了黄郁兰的电话,先不通,后来通了,黄郁兰恼怒地说,陈光录这个王八蛋,一直软禁我,手机也没收,一直到刚才,才把手机还我。

张阵悄悄问,说话方便吗?

黄郁兰说,方便,那王八蛋回去了,他高兴了!他说他胜利了!

你知道不知道赵王林赔钱的事?

知道。王八蛋和我说过了,赵王林真的很有钱吗?

哪里。你不知道的。张阵把赵王林向他借钱的事说了。

赵王林在搞什么名堂?我都不怕,他怕什么?他怕陈光录那王八蛋干什么?他不是来捉奸的,他是来要挟我的,前段时间我不是和他分居闹离婚嘛,他担心我真的一走了之,所以想抓我的把柄。这回让他抓住了,他像掘到了金子。他还说,要把赵王林赔他的钱,送给我。

张阵暗暗为赵王林叫屈。

哎,赵王林怎么回事啊,打他电话,都关机了,他搞的是什么名堂?他做缩头乌龟干什么?听陈光录这个王八蛋这样说,我都气坏了。那种事,他承认干什么?他人都离开了,还承认?

张阵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劝她,谁碰到了这样的事,都不会冷静的,赵王林是人不是神。张阵清楚赵王林为什么关机,他肯定想好好地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和许一红坦白。

张阵最后对黄郁兰说,先别急,等会儿再和你联系。但一直到许一红他们来敲门,他也没有联系黄郁兰,他想何必将别人的棺材抬进自己的家里来呢?朋友的事毕竟不是自己的事,而且是这种非常棘手的事。

张阵也很为难,因为他不清楚许一红开口叫他帮忙,是让他出手相助呢还是与对方谈条件。他愁眉苦脸地说了一句,难哪!

许一红都有了磕头求救的意味了,她说本来她可以请官场上的大人物帮助,但现在赵王林跟人家都谈好了条件,那条路显然就走不通了,所以只有找他这個老同学了,因为他毕竟在这道上见多识广。

张阵手足无措。和许一红并不十分熟悉,平时只能在电视里看到她,英姿飒爽,很精明的一个女干部。容貌一般,身材不错,口才了得,每一件事都喜欢做到极致,对自己和别人要求都很高。用赵王林平时嘲讽的口吻说来就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忠实代表,一天不学习,丢魂,一天不进步,丢神。

许一红难以置信地问,张阵,我冒昧问一下,这种情况,真的要赔那么多?

张阵瞥了在远处像个泥菩萨一样枯坐着的赵王林一眼,王林都和人家画了押,有什么办法?

报警,说他们敲诈勒索!许一红眉毛一扬,口齿伶俐说。

不能报警!赵王林弹涂鱼般跳出来,一报警,真的全部完了。你不想想,你的副处提拔、女儿中考都在眼前,还有我自己的公务员身份……一点都马虎不得。稍有风吹草动,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了。

许一红狠狠地剜他一眼,你现在才知道?早干嘛去了?你知道还干这样的丑事?!

张阵替他们打圆场,算了,提这个有什么用,都马后炮了,还是想想办法吧。要不,我们问问当事人的态度。他这时想到了黄郁兰。

他拨通了她的电话。

黄郁兰第一时间接了,张阵问她,你认为赵王林应该怎么办?她语速飞快地说,不要理睬陈光录那个王八蛋,叫赵王林不要付那些钱。他如果催着要,你就报警,告他敲诈,叫他吃官司去!

张阵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他沉稳地说,黄郁兰,这话你和赵王林说,他现在在我这里!他想把手机递给赵王林,赵王林却拼命地摇着手,眼瞟着许一红,脸涨得通红,人往后面退,好像递过来的是一把匕首,他嘴里嘟哝着,你听,我不听。

张阵不乐意地说,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忸忸怩怩?!

许一红阴沉着脸看着赵王林,眼里都有了打人的味道。

赵王林战战兢兢地接过手机,他习惯性地躲到角落里去,声音也压低了,黄郁兰的声音却很响,不要理睬那个王八蛋!你不用怕他的,他就是一个小无赖,你理他,他就人来疯!

赵王林的头一点一点,你说得对,你说得一点都不错。

接下去你打算怎样?黄郁兰问。

赵王林的腰弯下去了,他的声音愈发低了,那事……还是……私了了掉吧……拖着……总归……不好……

你怕个屁!胆小鬼!那边砰地挂了电话。

赵王林下意识地将头一闪,好像是那手机砸过来了似的。

赔还是不赔?后来,讨论的议题就集中到这个点了,张阵的意思是不赔,既然黄郁兰表了态,那就不赔。因为她也是当事人,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由她去处理,男女情事,只要女的站在情人一边,情人肯定获益。再说,陈光录毕竟没有抓到现行,有些事,是可以赖掉的。

赵王林却态度坚决地要赔,他苦着脸对他唾沫四溅,张阵,你不知道的,陈光录和我谈判时提了三点要求,让我取其一,一是要我马上娶黄郁兰,他可以和她离婚,条件是把她赶出他的家族企业,她一分钱也得不到;二是让他和他的兄弟们修理我一顿,打断我一条腿和一只胳膊,然后,到我单位闹,闹个鸡犬不宁,这还不算,还要到许一红单位闹,把她搞倒搞臭;第三点,赔钱,数目让我自己说,他的附加条件是,要对得起他们作为这个城市上规模企业的标准……第一条,我肯定不答应,因为我和黄郁兰说到底就是一夜情,不是真的想和她结合;第二条,我更不能答应,因为牺牲的不是我一个人,要连累到我的家人,特别是许一红,她现在正在上升期,不能因为这件事,让她掉队,她的前程要紧得很,这一环节脱节了,就没有以后的远大前程了,所以,我只能选择第三条,赔钱了事。你不要以为我傻,那个113万不是我提的,我提的是60万,然后陈光录一点一点加上去的,这个家伙是个赌鬼,老实说,你太小气,钱又不是精子,那么吝啬干什么……

还有,那个黄郁兰笨啊,她以为陈光录没有抓到现行,她就可以抵赖?做梦去吧,我和她做事时的避孕套还在纸篓里,陈光录会不发现?你不要低估他的智商,他可是有备而来的人……

砰!许一红一掌拍在桌子上,赵王林,你肉麻当有趣啊!

赵王林并没有因许一红的一掌就闭了嘴巴,他显得非常委屈地说,你以为我愿意提黄郁兰啊,如果你许一红平时对我照顾得好一点,我哪里会想到去找什么黄郁兰,你老是工作工作,就不会想到夫妻生活,也是你的工作,可你就是不愿意在这一块儿上花心思,还老是批评我没出息,就想着肚脐眼下的那点事……你是大领导,可以指手划脚,可对我这样一个没有任何前途可言的小人物来讲,这点想头就是我的最大的乐趣,你不给我,我当然只有去找别人要……哦,我说错了,你给是给的,可惜给得太少了,很可怜,我好比一个爱吃两碗饭的人,你只给我一碗,你说我会不会饿……

张阵听傻了,赵王林这时候哪里是在说自己,分明是在说和自己完全不搭界的事,这些话如果从他张阵嘴里出来,一点都不稀奇,平时,他就是这么说的,而且信徒还挺多,但这个话从赵王林嘴里出来,就有点太阳西天出的味道了。

不要说张阵目瞪口呆,许一红也惊呆了,她仿佛也是第一次发现赵王林还有那么好的口才,平时的他,一直是个闷葫芦,即使说,也是简明扼要。大多数时候他喜欢听别人说。

赵王林还在手舞足蹈,像是铆足了劲,说到后来,他扑倒在许一红的脚下,抱着她的一条腿说,一红啊一红,对不起啊,我给你丢脸了,看在蓉蓉(女儿)的份上,你饶过我这一回,下次,我再也不这样了……他号啕大哭起来。

张阵吓了一跳,赶紧丢一块毛巾过去,嚷,轻一点,小丁还在睡觉,这事我没和她说起过。

赵王林将毛巾塞在嘴里,全身像小舢舨一样抖动着。后来,他将毛巾从嘴里拽出来,声音悲切地说,张阵,我也不想这样的啊,我就是怕和陈光录来硬的,他天天来烦我们家,烦我无所谓,烦许一红和蓉蓉,我会崩溃的……我想过了,依我现在41岁的年龄来算,到我离开这个世界,就算我能活80多岁,可能还会更长,那么还有四十多年,我每年有15至17万的收入,这还不算以后可能会增加的部分,退休以后估计也不会少到哪里去,这样算下来,最少也有600多万,600多万,相對于113万,只是七分之一,所以赔还是合算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想我还是潜力股,如果以后许一红和蓉蓉都有大出息,那牺牲这一点还是值的,就当花钱买个教训,我也想通了,就当这个钱丢在股市里亏掉了……

许一红让他松手,他就是不松手,说,一红,你狠狠骂我吧,你就把我当条虫,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犯这种低级错误了……

许一红抿着嘴,情绪复杂,她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

那件事还真如赵王林所预料的那样,风平浪静地过去了,一切重新恢复了平静,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张阵在电视里见到了许一红,那是在三八妇女节的纪念庆祝会上,许一红作重要讲话,她微笑着,腰板笔挺,抑扬顿挫,红色的短皮夹克是那么鲜艳和时尚。她时不时地用手摆摆麦克风的位置,好让自己的声音更响亮一些,她的脸上看不到一点点那个事件给她带来的影响。

于是他想到她那天在他家说的——其实赵王林出这个事情,我也有责任,毕竟对他关爱少了些,与此同时,也想到赵王林发狠时撂下过一句狠话,她要敢离婚,我就把她的那些破事抖搂出去,还少吗?别人送她钱她送别人钱……

张阵很感慨,想许一红和赵王林真不简单,换了普通的人早就鸡飞狗跳了,但他们是公务员夫妻,有着不一般的意志力。他们低调处理,还是明智的。但那笔赔款,他知道还是让他们两个伤筋动骨了一阵子——她把早先分的一套房子卖掉了,又跑娘家,动员了多个人,最后把钱凑齐了。

在张阵那里,自然还有人提起此事,那多半是一些知情者,但知道得又不多,好奇心发作。张阵会将手指按在嘴唇上,发出“嘘”的一声,算了吧,免谈,这是赵王林关照的,我再说,就不仗义了,你们说是不是?

赵王林将钱赔出去的当天,黄郁兰就跟张阵通电话,她情绪激动地嚷,张阵,我现在明白了,赵王林也不是个好东西,把我当什么了?真以为我图他那身肌肉?

张阵有点尴尬,只能含糊其辞说,其实,赵王林也有他的难处,在那样的情况下,他只能当机立断,如果一拖再拖,事情会更糟,你也不希望这种事搞得家喻户晓。

呸,放屁。陈光录其实也怕,他才不想把事情闹大,闹大对他有什么好处?他就是想拿捏我,你以为他在乎那几个钱,他现在把赵王林赔的钱都丢在我这儿了。好几捆呢!他抓我把柄,是求我不要和他离婚……黄郁兰气愤得连声音也变了。

那你直接和赵王林说!张阵提议。

黄郁兰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没意思,这个电话我肯定不会打的,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联系了,这个人不配叫男人!我很奇怪,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同学和朋友!

张阵还想解释点什么,但那边已经收了线。听到手机发出嘟嘟嘟嘟空洞的声音,他有些惶惑,至少,连他也不知道黄郁兰想的是什么。

失情者联盟的微信群里,赵王林的头像还在,但他再也没有动静,所有张阵组织的活动,他都缺席了,而先前,他是那么活跃。偶尔,张阵会和他通电话,问他在干什么,赵王林总是迟迟疑疑、吞吞吐吐,不是说没干什么啊,就是说在干家务。

张阵邀他,出来散散心嘛。

赵王林拒绝,算了,没心情。

黄郁兰也不来了,但她有时候也会在群里出没,零零星星地说几句。张阵听说她还在坚持不懈地和陈光录闹离婚,她都不愿意回家,就住在哈林服装厂的宿舍里。张阵曾经萌发过问问她如何打算的念头,但也只是一倏而过,他想到的是,何必没事找事呢?!他承认还是看不懂黄郁兰,当然,也看不懂赵王林。

张阵现在有很多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在家喝茶,赵王林突如其来的事件,让他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他比以前懒多了,也不轻易呼朋唤友、推杯换盏了,他空的时候,就爱拿着一块从网上买来的高倍的放大镜,一会儿对着电视机看,一会儿对着屋顶的吊灯看,一会儿又对着玻璃窗上的一只苍蝇看,他的脸上会显示出各种各样的表情……

白天睡多了,晚上就睡不着,睡不着就上网,网上许多朋友和他打招呼,他一个都不理睬,他看着他们的头像,会陷入沉思,他们都在想些什么呢?看到赵王林一动不动的头像,他想,赵王林以后会怎么样,一定会被牢牢地钉在耻辱柱上了,许一红、蓉蓉以及他的所有知道内幕的亲戚朋友们,像无数的大山,把他压住了。想到这里,张阵悚然一惊,立马关了电脑,悄悄地钻进了被窝。小丁睡在另一个房间,打着香甜的鼾声,张阵失眠了……

责任编辑:段玉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