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英昕 李 敏
(哈尔滨师范大学 公共英语教研部,哈尔滨 150025;黑龙江外国语学院 中文系,哈尔滨 150025)
恐怖电影《精神病患者》的女性主义解读*
刘英昕 李 敏
(哈尔滨师范大学 公共英语教研部,哈尔滨 150025;黑龙江外国语学院 中文系,哈尔滨 150025)
《精神病患者》作为心理恐怖电影的开山之作,将希区柯克擅长的悬念配以画面、镜头和配乐进行彰显。其女主男次的角色设定,女性人物他者化的演绎及女性意识的意象化表达,都从女性主义的角度将男性与女性的对抗、男性对女性窥视的欲望及女权的变态式胜利传达了出来,形成了一个由意象、话语表述、心理等不同层次构成的女性主义精神分析电影文本,其对于女性人物心理的独特设定增强了电影的恐怖效果和悬念的层次。
《精神病患者》;女性主义;他者
于1960年上映的恐怖电影《精神病患者》改编自美国著名恐怖小说家罗伯特·布洛克的同名小说。作为心理恐怖电影的鼻祖,《精神病患者》为希区柯克带来了巨大的声誉并受到了主流媒体极大的肯定,演员的表演、黑白胶片的使用、特色的小提琴配乐、经典的浴室杀人镜头等都成为学院电影教学的模板。但迄今为止,对《精神病患者》的评价更多地集中在精神分析学、悬念技法、镜头等角度,鲜有对其中的女性主义倾向做分析,偶尔有,也多认定为主流意识形态的显现,表现了男性的窥视欲和厌女症。但从作品产生的时代1960年及希区柯克本人的创作态度来看,《精神病患者》其实是从女性主义的角度对这个改编自小说的故事进行了冲破时代钳制的诠释。
女性主义文论认为,传统的男权文化中,女性是次要的、劣等的,是依附于男性而存在的,能证明女性价值的只有男性,而男性则可以证明自身的价值。这种不平等的观念渗透到了各个领域中。随着时代的发展,女性主义观念和心理学观念、社会学观念及马克思主义观念结合在一起,逐渐在文化、经济、政治等领域发展成了比较完整的女性独立平等的观念。但不可忽略的是,“由于在女性世界受着女人的培育,她们的正常命运就是结婚,而这实际上仍然意味着要从属于男人”[1]第二卷序。因此,我们需要结合文本本身研究女性的命运和发展前景。希区柯克就在《精神病患者》中利用一个双重人格与谋杀的故事,将20世纪四五十年代以来女性为争取自己话语权的努力用潜隐的方式呈现了出来。
在电影镜头下,往往,男性和女性的关系处于多重的“看—被看”的模式中,女性人物的身体成为呈现在电影里男性人物眼中、镜头下及观影的男性观众眼中的窥视对象。在《精神病患者》中也不乏这样的镜头,如电影开篇玛丽恩与情人山姆约会的场景,贝茨从墙壁上的孔偷窥玛丽恩换衣洗澡的场景,甚至在逃亡途中偶遇的警察及二手车车行的老板均将玛丽恩当作窥视的对象。但是从整体上来看,电影的前半部分从玛丽恩的视角进行了全面的展现:玛丽恩从山姆抱怨钱不够不能与之结婚发现山姆的软弱无力,在工作场合面对调戏她的男性老板不为所动,最终用携款潜逃的方式表达了对男性掌控世界的反抗。
在玛丽恩被杀之后,视角进行了变化。以不同人物去探案的方式与贝茨的视角进行了多重切换。玛丽恩姐姐深入两层小楼去探访所谓的贝茨太太,最终在地下室发现了贝茨太太只不过是一具骷髅。真相没有被身为男性的警察和侦探发现,他们只是在电影最后案件审判前夸夸奇谈罢了。这无疑构成了一种反讽。
电影中另一个非常重要“未见其人只闻其声”的女性人物就是贝茨太太。在她身上,充分展现了男权形态与女权之间的对抗。贝茨五岁失父,与母亲相依为命,他的人格形成完全受贝茨太太的影响。“从一开始,母亲就对男人有一种决定性的象征意义,也许这就是男人要把母亲理想化这一强烈趋向形成的原因。理想化是一种潜在的魔法驱邪;只要存在需要驱除秘密恐惧的时候,就会有理想化。”[2]85贝茨所恐惧的恰恰是父亲形象的缺席,母亲成为代父的形象,他们度过了幸福的童年;但是当母亲想要另一个男人的爱情时,贝茨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即将代父的是一个陌生男人,而母亲将放弃她的母职,并听从情人的意见建了贝茨旅馆。在这种情形下,贝茨毒杀了母亲和母亲的情人。表面上看,应当是女性因渴望情爱、放弃母亲身份而遭到了男性社会的惩罚和扼杀,但事实恰恰相反,贝茨偷取了母亲的尸体,并将之保存成干尸,母亲成为了物质的去灵魂化,而由弑母的原罪引发的贝茨双重人格的出现,则实现了灵魂的去物质化,二者的强烈结合实现了物质与精神的合二为一,最终在影片的末尾贝茨母亲的意识完全占据了贝茨的身体,实现了女性对男性的绝对胜利。
“他者”(the other)是相对于“自我”而形成的概念,指自我以外的一切人与事物。凡是外在于自我的存在,不管它以什么形式出现,可看见还是不可看见,可感知还是不可感知,都可以被称为他者。[3]“他者”的观念在柏拉图的《对话录》中、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中、萨特的《存在与虚无》中、列维纳斯的《总体与无限》中被进行了充分的论述,后又经波伏娃在《第二性》中与女性主义思想的结合,焕发出了异常丰富的光彩。
女性没有自身独立的价值,要依靠中心社会的观念与规则证明自己的存在。电影中出现的第一个女性人物他者化显现的代表就是玛丽恩。玛丽恩一直渴望受到男性社会与文化的接纳,因而她想通过与男性缔结的“婚姻”稳固自己,在遭到情人山姆的拒绝后果断提出了分手,表达出了对男性的极端失望;但是她依然用玛丽·塞缪尔(山姆的本名)的名字进行登记入住旅馆,内心依然渴望获得男性婚姻的肯定与承认。但在与贝茨的对话后介绍自己时,用的却是“克兰”,这既是她对自身 “陷入陷阱”“神志不清”的理性认识,同时也是对自身主体价值确认的一种肯定。她曾渴望通过“金钱”证明自己的存在,因而将象征男性社会秩序与地位的四万美金偷走,最终她醒悟想要将钱还回去,但是那一捆钞票却因为被报纸包着而被贝茨放进了汽车中沉入沼泽,而报纸恰恰是用男性发明的语言印刷而成,代表了男性社会的法则。这种因金钱而起,却失金钱而终,不仅构成了解构,同时暗示着一种女性的胜利。
在电影中,第二个女性他者化的代表是贝茨的母亲。在贝茨五岁失父后,母亲一直身兼父职与母职,从“她”的语言形态来看,贝茨母亲对儿子有着强烈的操控欲望。从精神分析和女性主义的角度来看,母亲对于儿子是一种操控的情绪,“母亲如果总也摆脱不掉想伤害孩子的念头,如果臆想会发生可怕的意外,那么她们就会把孩子当成敌人,强迫自己对他们进行压制”[1]465。贝茨太太的控制既针对自己也针对他人:通过支配儿子、使儿子屈服,“她让他为她自己而存在”[1]472,将儿子贝茨变成了一个他者,即“他集自然和理智于一身,他是猎物又是替身”[1]467。因而当有年轻女性对母亲地位造成威胁时,“贝茨太太”就会杀死对方完成对儿子的全面占有和控制。这个过程的完成是在贝茨杀死了母亲的情人,母亲只能担当母职之后。整部影片表现了贝茨太太怎样从一个“自然母亲”发展到“精神母亲”,最后上升至“经验母亲”[2]75,成为神性的母亲。在电影的最终,心理医生在对众人滔滔不绝地解释整个案件时,“贝茨太太”则通过自语的方式,以近乎疯狂的非理性角度解构了整个理性法制社会,最终精神与肉体合二为一,完全掌握了贝茨的话语权。
希区柯克是非常擅长运用意象及空间镜头的导演,在《精神病患者》中也是如此。他不仅运用了恐怖电影中常见的哥特式建筑、浴室、地下室等可见空间,形成恐怖氛围的张力,同时也在细节处理上传达出了独特的思考。电影中运用了多个意象表达出他对女性的态度。
1.标本。电影中多次出现了贝茨房间中的鸟类标本。在贝茨看来,“鸟的标本可以和人培养出情感”“不只是爱好”“是充实自己”,在他充满迷醉的表述中,我们可以看到这种标本已经远远超出物的价值,它带有了强烈的图腾性质:“图腾崇拜中所出现的图腾动物乃是一种父亲的替代物”[4],鸟类标本可以看作是贝茨对父亲情感的一种转移和替换。表面上看,似乎是父权的胜利,但是标本本身所包含的生命—死亡、自由—囚禁的相反相成则暗示了父权的软弱无力,显现了颠覆父权的潜在意图。如同贝茨所说的这些标本“不会伤害别人”,而他口中同样 “不会伤害别人”的母亲恰恰是凶杀案的“始作俑者”。
2.孔洞。在玛丽恩被杀前后电影中多次出现各种孔洞:贝茨偷窥玛丽恩的墙上的孔、玛丽恩洗澡时喷头的孔、下水道的孔。这三个孔都带有欲望的象征。在精神分析学中,孔洞本身就是女性的象征。贝茨通过墙上的孔窥视玛丽恩换衣服显现了男性对女性的欲望,这种欲望以压抑的方式呈现出来,因而贝茨在回到小楼打算易装成母亲时犹豫而停留,并最终由人格中的母亲扼杀了这种欲望,这显现出了欲望有罪的含义,如同贝茨太太多次使用的语言“低俗色情”“令人反胃”“恶心”。喷头孔中洒出的水冲洗了玛丽恩的身体,这本身也是男性窥视欲望的一种显现。而水混着玛丽恩的血水进入下水道的孔则暗示了欲望的吞噬作用。这些孔洞的设计均表现出电影对男性欲望的彰显和否定,这与贝茨遮挡偷窥孔的油画——两个男人对裸体女人的欲望——不谋而合。
3.唱片。在玛丽恩的姐姐寻找“贝茨太太”的过程中,电影突显了三楼儿童房中的陈设:娃娃、玩偶、小床,这些均停留在贝茨童年的时间点,显现出了贝茨渴望“重回子宫”的深层心理;而对贝多芬第三英雄交响曲唱片的特写,则突出了“背叛”的心理深层和“自由”“革命”的主题:贝茨杀掉了母亲和她的情人,表面上看是男性文化的胜利——弑母,但是贝茨虽然在生理意义上杀死了母亲,但保存了母亲的干尸这个物质形态,同时在自己的心理出现了另一个精神意义上的母亲。如同拿破仑推倒王朝又建立王朝,贝茨杀死母亲又“复活”了母亲。最终“自然之物(物质)和非自然之物(精神)的两种姿态”[5],形成了贝茨意义上的阿尼玛。
《精神病患者》作为人类电影史上的经典,充分展现了希区柯克设置悬念的能力,同时也是他电影镜头语言的经典之作,从女性人物的角色设定、男性对女性的态度、女性主体与男性客体相对立演绎的方式、细节的运用和处理等方面,影片将女性意识传达出来。虽然它不是一个全然的女权主义电影文本,但“希区柯克对男性视觉暴力的揭露,与其说是他迎合男权意志的罪证,毋宁说反映了20世纪四五十年代两性政治的现实”[6]。他从一个男性电影工作者的角度,表现出了女性文化与男性文化的冲突对立,这种突破性在电影产生的20世纪60年代是非常难得的。
[1][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陶铁柱,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
[2][瑞士]卡尔·古斯塔夫·荣格.原型与集体无意识[M].徐德林,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11.
[3]张剑.他者[J].外国文学,2011(1):118.
[4][奥]弗洛伊德.图腾与禁忌[M].文良,文化,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5:142.
[5][瑞士]卡尔·古斯塔夫·荣格.人类及其象征[M].张举文,容文库,译.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88:287.
[6]杨国静.希区柯克与西尔维娅·普拉斯的反凝视诗学[J].外国文学研究,2014(2):72.
A Feminist Interpretation of the Horror Movie Psycho
LIU Ying-xin,LI Min
As a pio neer of psychological horror mov ies,Psycho manifested suspense,which Hitchcock was good at,with scenes,cinematography and soundtrack.Its setting of female characters as protagonists and male characters as supporting roles,and its interpretation of fem ale characters as the other,express the confrontations of men and women,men ’s desire of peeping at wom en and an abnormal victory of feminism,making it a text of fem inist psychological analysis of many layers,including images,discourse and psychology.Meanwhile,the unique setting of the film ’s femalecharacters’ psychology reinforce its terror and suspense.
Psycho;feminism;the other
J975.1
A
2017-06-27
刘英昕(1982— ),男,哈尔滨人,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主要从事美国文学与文化研究;李敏(1980— ),女,哈尔滨人,副教授,主要从事外国文学、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2015年黑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研究规划项目“视觉文化视域下美国恐怖小说的影视改编研究”(项目编号:15WWB02)阶段性成果。
1674-3180(2017)03-010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