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先生的语文课

2017-03-23 11:16:37白金声
教育家 2017年38期
关键词:范读民国课文

文 │ 白金声

民国先生的语文课

文 │ 白金声

民国,一个不可跨越的激情跌宕的时代,虽然只有短短的三十几年,并且这期间国家战乱频仍,社会动荡不安,却在我国语文教科书的发展史上产生了跨时代的推动力,具有重要的作用。笔者钻进故纸堆,由民国“老教材”沿着前辈们受教育的经历,走进了民国先生的语文课堂,去追寻失落的中国语文教育传统。

对课

中国传统启蒙教育中,有一个十分有效的法子——对课。在旧时,学童入塾一两年,大体读过《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之类的初级蒙学课本后,便开始学习对课。鲁迅先生在小说《怀旧》中写了秃先生教学生对课的情景:

彼辈纳晚凉时,秃先生正教予属对,题曰:“红花。”予对:“青桐。”则挥曰:“平仄弗调。”令退。时予已九龄,不识平仄为何物,而秃先生亦不言,则姑退。思久弗属,渐展掌拍吾股使发大声如扑蚊,冀秃先生知吾苦,而先生仍弗理;久之久之,始作摇曳声曰:“来。”余健进。便书绿草二字曰:“红平声,花平声,绿入声,草上声。去矣。”余弗遑听,跃而出。秃先生复作摇曳声曰:“勿跳。”余则弗跳而出。

民国时期对课的代表教材有《声律启蒙》和《笠翁对韵》。时下很多人做的旧体诗平仄声律不合,读来牵强拗口,很大程度上跟没有受过对课训练有关。

习字

习字是民国语文教育的一项基本训练,是中小学必修课之一。小学描红、仿影,中学临帖,执笔时须凝神静气,做到头正、身直、臂开、足安。写碑写帖,先学柳公权,练骨架,后学颜真卿,练筋肉,最后学赵孟頫。老师平时还留作业,要求每天回家写一篇大字,第二天交给老师批改。

著名语文教育家蒋仲仁先生有一篇《学文杂忆》,文章忠实地记录了民国初年,边远省区的小学和师范学校教与学的情况。文章写道:

读书之外还要写字。写字用毛笔。铅笔只用来演算术,钢笔、蘸水钢笔,只用来写英文。经过描红、影写那一套之后就临帖。每上写字课,值日先生发帖架,木制的,有站得稳的底座,上面立一个架子,一人发一个,把字帖靠在帖架上竖起来。接着发水,拿一个小壶往每个人的砚里注水。一面研磨,一面看帖,磨好了开始临写。

教育改革一旦离开了中国教育的宝贵传统,无异于缘木求鱼。笔者以为,要从小学一年级起开设书法课,让我们的孩子通过书法练习,学习做人做事。

背书

“书不读熟不开讲”是民国时阅读教学的特点之一。在熟读的基础上,老师只是把课文的脉络、间架结构梳理一下,再把玩一下字词的用法,学生便开始有声、有色、有情、有韵地背书了。朱熹说:“教人读书须成诵,其道学第一义。诵数已足,而未成诵,必欲成诵。”金克木先生集才、学、识、趣和文章于一身,是笔者极其敬佩的大学者。在他写的回忆录《化尘残影》中,有一段话是写国文教员的:

我上小学时白话文刚替代文言文,国语教科书很浅,没有什么难懂的。五六年级的教师每星期另发油印的课文,实际上代替了教科书。他的教法很简单,不逐字逐句讲解,认为学生能自己懂的都不讲,只提问,试试懂不懂。先听学生朗读课文,他纠正或提问。轮流读,他插在中间讲解难点。课文读完了,第二天就要背诵。一个个站起来背,他站在旁边听。背不下去就站着。另一人从头再背。教科书可以不背,油印课文非背不可。文长,还没轮流完就下课了。文短,背得好,背完了,一堂课还有时间,他就发挥几句,或短或长,仿佛随意谈话。一听摇铃,不论讲完话没有,立即下课。

众所周知,语文教学的主要任务是学习语言。学习语言不外乎两个方面:一个是外部语言的内化,一个是内部语言的外化。外部语言的内化主要靠诵读,内部语言的外化主要是说写。学习语言离不开背。书,只有牢牢记在心里,那才是学问。

当前语文教学“讲”风不息,一问一答的“启发”之风更是越刮越盛,一堂课“十万个为什么”几乎成了语文教学的顽症。在一些人的头脑中存在一个错误的公式,即“背诵=死记硬背=食而不化”。背诵被冷落了,代之而起的是为了应试而去追求知识点的落实,把完整的课文内容变为印证知识点的语言片段,因而导致少年儿童学习语文的错位。

范读

范读,就是教师示范性的朗读。范读是朗读训练的一种方式,是语文教学的重要环节。教师良好的范读能给学生树立学习的榜样。民国先生的语文课常见感染学生的范读,这种示范性的朗读大体可以分成三种,即讲书前的范读、讲书中的范读和讲书后的范读。讲书前的范读一般是读全篇,目的是帮助学生感知课文内容。这时的范读,平稳、慢速,让学生边听边想,尽量与学生思维同步。讲书中的范读一般是读片段,目的是指导学生掌握课文的重点和精华。这时的范读,经常插入精要的评点和提示,以便加深对课文内容和读法的体味。讲书后的范读一般也是读全篇,目的是指导学生欣赏课文,提高鉴赏能力。这时的范读,声情并茂,读出形,读出情,读出神。范读犹如登山:讲书前的范读,像在山底,仰望山势,目有全貌;讲书中的范读,像在山腰,流连一石一涧,一草一木;讲书后的范读,像在山顶,举目远眺,悠然自得。

文学家、北京大学教授谢冕在《无尽的感激》一文中说,他能够走上文学之路,而且成为一个以文为生的人,都要感谢他在中学时代所受的语文教育,都要感谢那时的几位语文老师,其中的一位便是余钟藩先生。谢冕写道:

影响我最深的语文老师是余钟藩先生。余先生毕业于南京中央大学国文系,是一位对中国文化和中国文学造诣很深的学者。记得最清楚的是他给我们讲授《论语》的《侍坐章》。余先生是福州人,熟谙闽方言古音。记得他读这段文字时,用的是福建方言传统的吟诵的方法,那迂缓的节奏,那悠长的韵味,那难以言说的高贵的情调,再加上余先生沉醉其中的状态,都成了我生命记忆中的一道抹之不去的风景。尽管有余先生细致的讲解,当年只有十五六岁的我,仍然无法理解当时年届七十的孔子喟然而叹的深意,却依稀感到了他落寞之中的洒脱。当年听讲《侍坐章》的印象,就这样伴着我走过人生的长途,滋养着我的灵魂,磨砺着我的性情。

走进新课改十多年了,不知为什么,在现在的课堂上很少见到教师的范读,取而代之的是多媒体课件。笔者认为,“声光电”不能代替教师的朗读指导。教师的范读不但作用于学生的听觉,而且还作用与学生的视觉,教师往往伴随着朗读,以真切的表情、传神的手势,使师生间产生最佳的心意交流,在这点上,单靠多媒体课件是远不能及的。

面批

学生作文,教师批改,这是传统的方法。它是检查作文教学质量,了解学生学习情况,具体地指导学生写作的重要手段。对于学生的作文民国先生喜欢面批。面批亦称口头批改、当面批改,边批边改边讲,着重说明教师在书面批改中说不清的意图:该怎样改,为什么这样改,还有哪几种改法。要启发学生积极思维,注意根据学生的思路、疑难予以切实指导。

文学界的老前辈楼适夷先生,译过书,编过杂志,一辈子勤勤恳恳,曾担任过人民文学出版社的领导,在回忆他的恩师沈九香时写道:

那回坐镇我们自修室的正是老先生,他给我们发还作业本,并不在桌上一放,让学生自己领去,而是一个个地把我们叫到身边,把你的本儿打开,指着朱笔修改的行格,一句一行地向你说明。为什么这句用错了,这个字要那样改动,为什么这儿前后句,画上勾勒,颠倒过来,语气便顺了。然后说明他的总评,指出哪点有了进步,哪点上次已经指出,这回又犯了老病,下次必须改正,最后批了一个行书的“然”字,是他的阿拉伯数字:85分。

正是这位老先生,给一辈子以文字为生涯的我,打定了最初的基础……

目前,作文批改效率很低,教师花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批改作文,而不少学生拿到批改后的作文只看分数,不去研究领会教师的批改,结果教师枉费心神,徒劳无功。老师们,何不学学沈九香老先生面批的做法呢?

民国先生的语文课,是一座教育富矿,值得我们去研究与开发,在其中必定可以获得不少启迪。民国先生的语文课,就像长江源头的一泓清泉,散发出清新怡人的气息,诚如傅国涌先生所云,回望民国,“绝不仅仅是怀旧,更多的是寻找和回归”。

(作者系特级教师,哈尔滨市一级功勋教师,全国优秀教师,黑龙江省劳动模范,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曾获曾宪梓教育基金奖。出版多部教育论著,其中12本被黑龙江省图书馆纳入馆藏文献,9本收藏于杭州小学语文博物馆。现供职于黑龙江省语言文字应用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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