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敏哲
(中山大学 中文系, 广东 广州 510275)
稊园诗群是指在清末至新中国成立初期由稊园主人关赓麟发起的一系列诗词社群的总称,包括寒山诗社、稊园诗社、青溪诗社、咫社、稊园吟社等。稊园诗群崛起于清末民初,活跃于民国至新中国成立初期,存续五十五年之久,又旁接庚寅词社、梦碧词社,前后有数百人之多,囊括20世纪文化巨擘、诗词名宿,是除同光派与南社外,近百年来持续时间最长、包括人数最多的旧体诗群,为20世纪旧体诗词的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本文拟对这一诗群之形成赓续、聚合流变进行考察。
稊园为关赓麟在北京南池子官豆腐房胡同的别墅。1914年稊园新成,李霈绘制《稊园雅集图诗卷》,徐世昌题引首,关赓麟、高步瀛、赵惟熙、樊增祥、金葆桢、陈振家、翁廉、叶恭绰、商衍鎏、朱绍阳、杨毓瓒、郭曾炘、刘敦、贺良朴、李滨、陈歗湖、巢章甫17人题跋。1925年,关赓麟为庆祝稊园重修,再次集会,1926年3月《学衡》杂志曾刊登黄节《关颖人新筑稊园,时予有旧题,今十一年矣,近复重葺园亭,召饮作诗,拈得“盐”韵》一诗。稊园的修建使得以关赓麟为核心的稊园诗群有了正式活动的地点。
稊园诗群的形成要追溯至1911年,关赓麟《〈思痛轩诗存〉序》叙其事云:
自辛亥之冬,至今四十余年,余先后创立寒山、稊园、青溪三诗社。际其时北有樊云门、郭匏庐、易哭庵、曾觙庵、顾亚蘧、高阆仙、王志盦、郭啸麓、丁闇公诸名流,南则廖忏盦、冒疚斋、靳仲云、胡眉仙、廖允端、顾伯寅、宗子威、彭云伯、游允白、侯疑始,黄茀怡等,坛坫相望,盛绝一时,兄皆与焉。
1911年,关赓麟成立寒山诗社,由易顺鼎提议取唐张继诗《枫桥夜泊》中“寒山寺”为名:“易实甫来,乃设社,呼以寒山。”之后樊增祥入社,“群仰为领袖,海内胜流,如水赴壑,著籍至四五百人,集必三四筵为常”。罗瘿公、王式通、郑沅、顾瑗、夏仁虎等人也相继入社。寒山诗社规模逐渐扩大,“自前朝卿贰、疆吏翰詹、郎曹遗老、布衣武人,以至维新志士、革命伟人毕至,视之等夷,无有阶级”。1914年,稊园诗社成立,因“诗钟只作七言绝句,不能表达全部感情”,故“高阆仙、曾重伯、李孟符、侯疑始、靳仲云、丁闇公、宗子威诸名贤,遂别立诗社,与城西诗钟社对峙,即以稊园名之,复以园为主人之号”。山社友也不再限于诗钟,有时也分韵赋诗。
至此,形成了寒山诗社、蛰园诗社、稊园诗社三社鼎峙局面,寒山以诗钟为主,蛰园以击钵催诗,稊园则兼涉两种形式,关赓麟《稊园吟集甲稿》“编终杂述”对此有详细的说明:
是时鼎峙之社三,类别各殊:寒山社之诗钟,郭氏蛰园社之击钵吟,皆限即席而成;稊园社乃兼钟钵二者,又于即席之同时,增设外课,联络各地,限期弥宽,人多乐于獭祭之便,而唱榜评阅之制尽失。
1927年,关赓麟随国民政府南迁南京,他依据稊园诗社的规制成立了青溪诗社:
国都南迁,坛坫未徙。主人又倡立青溪诗社于金陵,规制一承稊园。东南才俊云集,多至七十余人。冒疚斋、胡眉仙、游允白、庄通百、彭云伯、黄茀怡、黎铁庵、王惕山,皆其翘楚。
自1911年起,以稊园为主要活动地点,以寒山诗社、青溪诗社、稊园诗社三大诗社为活动平台,逐渐形成了以关赓麟为核心的稊园诗群,稊园诗群在1949年以前的活动大致分为三个阶段:1911年至1919年的寒山诗社,1914年至1927年的稊园诗社,1928年1937年的青溪诗社。寒山诗社以作诗钟为主,编有《寒山诗社诗钟选甲集》五卷(1914年)、《寒山诗社诗钟选乙集》九卷(1915年)、《寒山诗社诗钟选丙集》六卷(1919年)。稊园诗社以作诗为主,编有《稊园二百次大会诗选》(1923年)、《乙丑江亭修褉分韵诗存》(1925年)等,其中也录有少量的词。青溪诗社建于1927年,与稊园诗社两社并存,编有《青溪诗社诗钞第一辑》(1936年)、《青溪九曲棹歌》(1934年),1935年与稊园诗社合编《故都竹枝词》,1936年合编《折枝吟》,诗词兼收。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时局维艰,稊园诗群的活动在战争年代或有中止。直至1949 年4月,关赓麟才重回稊园,《重居稊园书感》云:
稊园落成于甲寅(1914 年),重修于乙丑(1925 年),皆赋诗征和,分题两卷中……而园宅亦为有力者所强僦,至今十三年,始于己丑(1949 年)之四月,复为吾有,此亦为一小沧桑也,识其年月于此。
重回稊园后,关赓麟继续开始稊园诗社的活动,编于1950年4月的《稊园诗社同人名录》,登记有当时66位诗社成员的姓名、字、号、籍贯、工作单位或家庭住址。可见稊园诗社在此之前就已经恢复活动。又魏洲平曾得到许恪儒所赠四页《稊园诗社同人名录》的复写件,包括“傅增湘、吴北江、夏枝巢、许宝蘅、关赓麟、陈云诰、王道元、章士钊、郭风惠、钟刚中、萧龙友、齐如山、叶恭绰、邢冕之,黄君坦、汤用彤、李培基、刘文嘉、彭八百、张伯驹、王冷斋、言简斋、沈仰放等诸多声誉昭然、德学双馨的学问宗师”。
1950年8月,关赓麟又创咫社,专以填词:
昔赵松雪在万柳堂赏荷赋诗,有“谁知咫尺京城外,便有无穷千里思”之感,时议重举词集,即以咫为社,名于是焉始。
咫社共有三十次雅集,1950年8月始,1953年3月止,辑为《咫社词钞》四卷。
但咫社的活动并不是终止,而是与稊园诗社合为稊园吟集,这一点,慧远《近五十年北京词人社集之梗概》有所交代:“关颖人除稊园诗社外,又倡立咫社,专作词。旋将诗词合为一,仍称稊园吟集。”“稊园又与林子有、郭蛰友另组瓶花簃社、郭氏捐皱,更名咫社,专课诗钟,两社一主,诗词并存,遂易称稊园吟集,南来北客,新旧两多,日课诗词,积稿逾尺。”《稊园吟集甲稿》两卷(1955年)收入1953年至1955年稊园诗社和咫社合并后社员75人的社课诗词。
1962年3月4日,关庚鳞病故,稊园同人作挽诗、挽词,由其子关肇湘、关肇冀辑录为《南海关颖人先生哀挽录》,列有稊园同人的《悼词》、张孝伯《诔辞》、49 人挽诗、12 人挽词、53 人挽联。靳志《南海关颖人先生哀挽录·挽词·附注》认为:“稊园社创于民国壬子改元,至壬寅春正为 50 年,遂与社长相始终。今挽颖人即挽稊园诗、词社也。自伯驹出关北去,两社自此奄然俱绝矣。”但实际上,稊园诗群的活动并没有因关赓麟去世而终止。
1963年,值关赓麟去世一周年之际,稊园同人又推举张伯驹为社长,仍用“稊园”之名,成立稊园后社。《稊园癸卯吟集未定稿》“缘起”叙稊园吟集与复课经过:
前岁稊园作古,同人缅维堕绪,雅启重理旧盟,于今春值稊园逝世期年,吟集同人为纪念故友,设位祭奠,并商复课之举。咸推张丛碧主持吟集,并推戴亮吉、沈仰放、周苕青、江笔花,分任吟集事务,将从前月课,改为季课,暂用稊园后社名义。
《稊园癸卯吟集未定稿》收入春、夏两季社课作品。1964年以后没有编集,但仍有活动,1964年,吴湖帆就曾收到稊园吟社征词的信,具体内容如下:
稊园甲辰吟集冬季课题。词题:一,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颂词。调寄《东风第一枝》,一百字。调寄《赞成功》,六十二字。二,边和大捷。调寄《摊破丑奴儿》,六十字。诗题:一,《赋得十月先开岭上梅》。得“先”字,限五言八韵。二,《西山探梅》,不限体。三,北海菊花展览,不限体。稊园甲辰吟集启。一九六四年十二月一日。
另据许恪儒所作《稊园诗社忆旧》:“‘稊园’还有后社,是由姜上峰大夫组织的。姜逝世后,又由陈而东、钱世明先生组织的‘稊园’再后社,而且当时还有朔社、潇鸣社等,各成一体,在‘文革’中自然解体。”可见稊园形成历史之长,生命力之顽强,在史上是不应该忽略的。
稊园诗群谱系大致可以分为三个层面:诗群核心人物,是诗歌活动的组织者与召集人;诗群骨干,是诗词活动的主要参与者及在诗词界中具有较高地位者;诗群后期主力,始为诗群辅翼者,后为稊园诗群的赓续作出了贡献,兹分述如下:
关庚麟(1880—1962),字颖人,笔名稊园,广东南海人。历任铁路总局提调、路政司主事、电政司员外郎、路政司郎中、京汉铁路局会办等职。民国后任京汉铁路局局长,后任北洋政府交通部路政司司长、北京交通大学校长、交通部粤川铁路督办、平汉铁路局局长。1956年被聘为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著有《稊园诗集》十册,收录1914年至1925年的作品。关赓麟热衷于诗词创作与集会,加之其身份为民国官员,财力雄厚,有组织诗社的地位和实力。他常以主人身份召集活动,“夏历壬申三月三日,招客修禊玄武湖”。社员对关赓麟也极为拥戴,王式通《寒山社诗钟选甲集序》云:“关子颖人,旷世逸才,主持坛坫,比以社集。”樊增祥《寒山社诗钟选乙集序》云:“颖人,又社中巨擘也。”这些均肯定了关赓麟在诗社的领导地位。
张伯驹(1898—1982),字丛碧,是稊园诗群后期的核心人物。他首次亮相稊园诗群,是在1936年青溪与稊园两社联合拜课“折枝吟”的活动中。1949年之后,他加入咫社,参与雅集20次,与关赓麟、夏纬明、孙正刚、周汝昌、夏仁虎等多有唱和。1950年他成立庚寅词社,稊园旧友多有参与,与咫社互相呼应。关赓麟逝世后,他主持稊园后社。
寒山诗社、稊园诗社时期。1915年刊印的《寒山诗钟社姓名住址录》上录有社员158人,到《乙集》中扩大至168人。寒山诗社几乎吸引了当时诗坛各派的领军人物,诸如湖湘派领袖王闿运,位列《寒山诗钟社姓名住址录》之首,《甲集》与《乙集》均收入其作,1916年去世。“同光体”代表人物陈衍,他在诗钟赛中常常获奖,名列甲乙丙三集;宋诗派中流砥柱陈宝琛、郭曾炘、罗惇曧、杨增荦、沈瑜庆、夏敬观等,他们基本全程参与了寒山社和稊园诗社的活动,作品在甲乙丙三集中均有收入,陈宝琛曾为《甲集》题字,罗惇曧曾为《乙集》题字、为《甲集》作序。
易顺鼎、樊增祥是诗社的重要骨干。易顺鼎为诗社发起人之一,为《甲集》序云,“寒山社者,起于京师,成于诸子,而余之入社为稍后焉,社之始也”,“寒山”之名是他所取,又曾为《乙集》题辞。樊增祥为《乙集》题字、作序,他在三集中的诗钟数量极为可观,由于其特殊地位,关赓麟将其作别列一卷云:“樊君樊山北来入社,同人欢宴,迭为宾主,谈艺尤进,别为专册,列之卷九。”他还参与组织了1923年的稊园二百次大会及1925年的江亭修禊,并为《乙丑江亭修禊分韵诗存》题签。樊增祥门人丁传靖,字秀甫,号闇公,为《乙丑江亭修禊分韵诗存》作序,并寄《江亭修禊,余以小极弗至,同人分韵为拈动字,遥赋此章》一诗。
岭南则有罗惇曧、黄节、曾习经、梁鼎芬、梁启超、潘飞声。黄节为《寒山社诗钟选甲集》作序云“予游京邑,乃接寒山诸老相与唱和”;梁鼎芬曾为《寒山诗钟选甲集》题词,作品在《寒山诗钟选》甲乙丙三集中皆有选录;罗惇曧曾为《甲集》作序,樊增祥曾言其在社中的重要作用:“寒山社为南海关君颖人所立,君故豪于诗者,又得贤兄吉符、罗君掞东、陈君公俌助之。”他在寒山社集中作品繁多。其弟罗复堪,和他同入寒山诗社,其后一直参与稊园诗社、青溪诗社活动,1933年莫愁湖雅集曾作词。梁启超和潘飞声名列《甲集》、《乙集》的社员名录。
除此之外,稊园著名诗人其名可得者还有:
朱祖谋,他出现在《寒山诗钟社姓名住址录》中,又名列《乙集》名录,其弟子龙榆生曾参与咫社雅集《题遐庵自画(竹石长卷)》。
王式通(1864—1931),字书衡,为《寒山社诗钟选甲集》作序,《序》列其首。作品收入甲乙丙三集,参加稊园二百次大会、江亭修禊。
高步瀛(1873—1940),字阆仙,曾为《乙集》作序,寒山社诗钟作品丰富。后又参与稊园诗社活动,并为《稊园雅集长卷》题辞。
郭曾炘(1855—1928),字春榆,号匏庵。他名列寒山诗社甲乙丙集,与易顺鼎、樊增祥、梁鼎芬多有唱和,又举瓶社、兰吟社等。他是江亭修禊的发起人之一。其子郭则沄曾举瓶花簃社、蛰园社等,也多次参与寒山诗社活动。江亭修禊因病未赴,寄所作《樊山思缄书衡剑秋味云众异仲云次公疑始颖人诸公招集江亭修禊,以病未赴,是日以白香山袚禊洛滨诗分韵,得谢字》一诗。
另有刘师培出现在《乙集》和《丙集》社员名录中。陈方恪在《丙集》名录中首次出现,在1949年后还参与咫社雅集5次。
青溪诗社时期。“青溪诗社者,关颖人先生所结东南诸君子所与游也。”青溪诗社的规模虽不如寒山-稊园时期,也集一时之俊彦,兹如:
关霁,字吉符,关赓麟之弟,他协助关赓麟一起打理社务,逢集必至。樊增祥云:“又得贤兄吉符、罗君掞东、陈君公俌助之。”。他历经寒山诗社、稊园诗社、青溪诗社,作品极多。
宗威(1874—1945),字子威。他基本全程参与寒山诗社和青溪诗社活动。《寒山社诗钟选》甲乙丙集、江亭修禊、青溪诗社的“九曲櫂歌”、“折枝吟”、1933年莫愁湖修禊、陆放翁生日、苏轼生日等皆录其作。
廖恩焘(1864—1954),字凤舒,号忏庵。入青溪诗社,参与1933年莫愁湖修禊、陆放翁生日、苏轼生日三集。廖恩焘后入咫社,参与雅集8次。
商衍鎏(1874—1963),字藻亭。1932年参与青溪诗社玄武湖修禊。
稊园诗群中有数位是自寒山社时期就已入社,又在1949年后参与咫社、稊园吟社乃至稊园后社,在稊园诗群中活动五十余载,为稊园社坚实的追随者。如:
叶恭绰(1881—1968),字裕甫,又字誉虎,号遐庵。作品收入《寒山社诗钟选》甲乙丙三集中,又在50年代参与咫社、庚寅词社。曾为《咫社词钞》题辞,参与社集3次。他曾请吴湖帆绘《罔极庵图》,邀咫社诸友为此画和他自画的《竹石长卷》题辞。
许宝蘅(1875—1961),字季湘,晚号夬庐。《许宝蘅日记》记载了1913年到1960年间稊园诗群的一系列活动,为了解稊园诗群之演进提供了许多宝贵的史料。尤其是1949年后,他参与咫社、稊园吟社、庚寅词社的活动,并负责社课点评,是社中活跃者。
夏仁虎(1874—1963),字蔚如,号啸庵、枝巢。他的创作历经了寒山诗社、稊园诗社、青溪诗社、咫社、稊园吟社、庚寅词社等五十余年。尤其是1949年后,他参与咫社雅集15次,又加入庚寅词社,和关赓麟、张伯驹、周汝昌、寇梦碧、孙正刚等人形成京津诗群。
傅岳棻(1878—1951),字治芗,号娟净。他和族叔傅增湘都加入寒山诗社,又参与稊园诗社江亭修禊等活动,1949年后参与咫社雅集5次。与许宝蘅交好,又入庚寅词社,与张伯驹、夏仁虎、黄君坦、许宝蘅等多有唱和。
靳志(1877—1969),字仲云,号居易斋。他与关赓麟交好,曾为关赓麟《稊园诗集》之《荒伧集》作序,云“宣南三社寒山、稊园、蛰园,月五集以为常,而与颖人心迹独亲”。他早期参与寒山诗社、稊园诗社,是1925年江亭修禊的发起人之一。青溪诗社时期参与社集5次,和作10多首。1949年后参与咫社和稊园吟社,关赓麟去世后,作《南海关颖人先生哀挽录·挽词》。
夏敬观(1875—1953),字剑丞,一作鉴丞,又字盥人,晚号吷庵。他早期参与寒山诗社活动,其作品入甲乙丙三集。1949年后加入咫社,参与雅集6次。
冒广生(1873—1959),字鹤亭,号疚斋。他于寒山诗社成立之初即入社。在青溪诗社时活动积极,参与雅集5次。1949年以后又参与咫社活动。
汪东(1889—1963),字旭初,号寄庵。他参与咫社雅集10次。
黄君坦(1901—1986),字孝平,号叔明。他参与稊园、蛰园、瓶花簃诗社、咫社、庚寅词社等活动。1925年江亭修禊时,他作为年轻人参与其中,作《浣溪沙·江亭修禊得鸦字》。青溪诗社时期,他参与了1933年上巳节的莫愁湖修禊以及“青溪九曲棹歌”和“折枝吟”的创作。他的主要活动在1949年后咫社期间,参与咫社雅集24次之多。曾与张伯驹同选《清词选》,又加入庚寅词社。
欧阳组经(1882—1972),字仙贻,别号阳秋。他主要参加稊园吟社及稊园后社的活动,《稊园癸卯吟集未定稿》收入四首作品。
“津门三君”寇梦碧、孙正刚、周汝昌。寇梦碧(1917—1990),名家瑞,字泰逢,天津人。因酷爱碧山、梦窗词,自取名为梦碧。早年任天津崇化学会讲师,后任教天津教育学院及天津大学,晚为天津文史馆馆员等。著有《夕秀词》。周汝昌(1918—2012),毕业于燕京大学。诗词受顾随、张伯驹、钱钟书指授熏陶,与张伯驹常有诗词唱和。孙正刚(1919—1980),原名铮,号晋斋,燕京大学国文系毕业,曾从顾随学词,与周汝昌同入庚寅词社,被称为张伯驹的“左膀右臂”。关赓麟曾为寇、周、孙三人作《三君咏》。
夏纬明,字慧远,夏孙桐之子。夏孙桐曾参与寒山诗社活动,1925年未亲赴江亭修禊,寄《尉迟杯》一首。受父亲影响,夏纬明进入稊园诗群,1949年后入咫社,参与雅集9次,后又入稊园吟社、稊园后社,并加入庚寅词社。撰《近五十年北京词人社集之梗概》,叙稊园诗群、庚寅词社之事。
以上叙述只是择其要者。事实上,稊园诗群前后达数百人之多,“自前朝卿贰、疆吏翰詹、郎曹遗老、布衣武人,以至维新志士、革命伟人毕至,视之等夷,无有阶级”。它保留了传统文人同人社团的特色,是晚清民国耆老诗人的大本营,也是新生代诗人学习旧体诗词的“传习营”。从诗人谱系来看,关赓麟体现出较为圆融通达的诗词观,诗群中人的“学缘”非常复杂,不同派别的诗人因为对诗词的纯粹热爱而汇聚一社,延续“诗可以群”的文化传统,实为可贵。
新中国成立后,稊园诗群开始恢复活动。活动大致可分为前后两期,关赓麟在世时期的咫社、稊园吟社实为旧式文人诗词传统的延续,以《咫社词钞》为例,三十次雅集不外乎吟花咏雪、游春踏青、登高怀远、题诗赏画,内容意象代表传统文人的趣味。雅集多选用慢词长调,其作出入梦窗、草窗、清真、白石、玉田之间,着笔于清幽萧疏之气氛渲染,造语典雅精工,深得密丽婉约之妙。咫社成员有自觉学习南宋诸家的意识,尤以梦窗为宗尚,如关赓麟《解语花·盆莲》“教翠云、芳砌参差,入梦窗词谱”、傅岳棻《风流子·咏双凤砚(用梦窗体)》、蔡可权《解语花·盆莲(用梦窗韵)》、第20集《绛都春·稊园观芍药》规定“依梦窗体”。亦有学草窗者,如谢良佐《霓裳中序第一·稊园赏桂(用草窗体)》、黄畬《霓裳中序第一·稊园赏桂(用草窗韵)》、第15集《玉京秋》多取“草窗韵”;学白石者,如第3集《霓裳中序·稊园赏桂》则规定用“白石体”;又有学清真者如王耒《惜馀春慢·依清真体》、胡先春《惜馀春慢·依清真体》、蔡可权《惜馀春慢·依清真体》、夏纬明《惜馀春慢·依清真体》、高毓浵《定风波·用美成体》、王季点《玉烛新·春节(依清真体)》等。
关赓麟去世之后,稊园后社由张伯驹主持,前期的晚清民国遗老都已辞世,新社友多为出生于民国、成长于新中国的年轻一辈。因是之故,稊园后社的创作理念与前期发生了根本变化,主要体现在这几个方面:
其一,首次将文体扩大至新诗。《稊园吟集未定稿》中《简约》云:“四季吟题以诗词为主,新旧体不拘,亦可制曲、联语、灯虎、诗钟、击钵”,这意味着固守旧式趣味、坚持旧文学的稊园诗群已经解体,在新的文化环境下对新文学作出妥协。
其二,政治事件首次出现在雅集的规定题目中。春季课题为《中印边界问题》,有不少作者就此题投来稿件:王镇《樊珊老抄示中印边界冲突有感原韵奉和七绝一首》,李兆年《仿玉溪体·有感于中印边界》,林仪一《中印边界》,宫廷璋《中印毗连一首》,《亚非拉美一首》,郑世芬《有感·仿玉溪体 论中印边界事》,樊川《中印边界冲突有感》,张霁人《中印边界(为中印边界问题感赋十五韵,警告尼赫鲁)》,杨逸棠《有感·中印边界事》,戴亮吉《有感·咏中印边界问题》等。
其三,此期诗词创作风格也逐渐转型,以白话入诗、风格尚浅俗。王镇《樊珊老抄示中印边界冲突有感原韵奉和七绝一首》:“不顾和平投美帝,骗来军火若云屯。那知一击纷纷竄,乌合何堪入战尘。”文白交杂,意思浅白,但缺乏诗味。语意直白者更有未署名《哀印政》:“一团漆黑乱昏鸦,蠢尔妖魔资本家。跋扈跳梁儿作戏,曳兵弃甲浪淘沙。佛头可惜堆离粪,狗口何曾出象牙。最是不堪尼赫鲁,天生奴性癞蛤蟆。”诗词的含蓄典雅之美已完全不见,议论也过于直白。同期还刊载未署名的“打油诗”一首,这类诗词充其量只能算作“格律溜”。
最终转变为此种面貌,其背后的原因纷繁复杂。从社员自身来看,老一辈的诗词家多已辞世,稊园吟社的主要力量是经历了新文化运动、成长于白话文语境下的年轻一辈,其旧学功底已不可与清末民初“幼承庭训”的旧式知识分子相比。从外部环境看,新中国成立初期历经诸多运动:1956年“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双百方针”、1957年左右的“反右”斗争、1958年春夏之交开始的“新民歌运动”,改变了旧体诗词创作的风尚,尤其是1958年“新民歌运动”涌现出大量由工农兵创作的诗歌,这类诗词文白夹杂,多俚语俗词,其行文风格与民间曲艺唱词相接近,又多以政治口号以及大量流行的政治术语入诗,已沦为“顺口溜”般的“打油诗”。诗词内容迎合着那个时代“大跃进”式的浮夸风气,用充满豪放与狂热、激进而富有煽动性的方式言说政治。这股风气也侵蚀到原本诗风古雅的稊园诗群。自此,稊园诗群的创作也开始向主旋律慢慢靠近,在旧式诗歌传统与新的创作环境中寻找平衡。稊园后社的改变和1949年以后旧体诗词走向通俗化的趋势是相一致的,从咫社到稊园后社的诗风转变,正是新中国成立后诗词风尚转变的一个缩影。
20世纪50年代,稊园诗群中张伯驹成立庚寅词社,与稊园诗社成员多有重合,故可看作稊园诗群的分支。有关庚寅词社的创立时间,有多种意见。许宝蘅之子许恪儒所作《稊园诗社忆旧》云:“庚寅词社的活动,是新中国成立后,1950年5月开始的,而它的第一次集会是由关颖人先生以‘稊园吟社’的名义,在官豆腐房家中召集的。”马大勇《近百年词社考论》云:“1950年8月由张伯驹创立于北京西郊展春园。”慧远(夏纬明)《近五十年北京词人社集之梗概》云:“解放后,张丛碧于西郊展春园结庚寅词社,不定期聚会,由主人备馔,并预先寄题,交卷后再印送众人评第。”章用秀《又到海棠花开时》、刘梦芙《二十世纪中华词选》则注明庚寅词社成立于1950年。
1950年是“庚寅年”,庚寅词社之名应来源于此。但究竟创社于何月何日却有分歧。稊园诗社与庚寅词社虽然成员重合,但两社的活动是分别召集与通知的,因此1950年5月的“官豆腐房雅集”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能算是庚寅词社的活动。许宝蘅是稊园诗社和庚寅词社的重要成员,《许宝蘅日记》云:“5月21日,……四时同善先乘三轮车至天桥,乘电车至御河桥,步行至官豆腐房赴颖人之约,有稊园吟社,集者二十余人。”明确说这是稊园吟社的活动。
《许宝蘅日记》中第一次出现“庚寅词社”,则是在1950年6月25日:“四时访陆观甫谈,到欧美同学会,张伯驹约庚寅词社,到者汪仲虎、夏蔚如、傅治芗、高潜子、陈莼衷、黄君坦、孙正刚、夏纬明(闰庵之子)、高默仙(潜子之女)、主人夫妇,尚有一人忘其姓名,共照相聚餐,八时余散。”
依据《许宝蘅日记》,可得庚寅词社1950年的雅集活动,如下表所示:
日期地点形式内容参与人1950.6.25欧美同学会集会张伯驹夫妇、汪仲虎、夏蔚如、傅治芗、高潜子、陈莼衷、黄君坦、孙正刚、夏纬明、高默仙1950.6.30社课通知《六州歌头·居庸关长城吊古》《金缕曲·庚寅词集图卷》《六洲歌头·居庸关长城吊古》作者20人,许宝蘅评阅词卷,取前三名为寇梦碧、关赓麟、徐蜕庵。《金缕曲》作者17人,许宝蘅取前三名为黄君坦、张伯驹、关赓麟1950.8.20西河沿集会张伯驹、许宝蘅、夏仁虎、傅治芗等十八人1950.8.29社课通知《人月圆·庚寅中秋稷园初集》《清平乐·落叶》1950.9.24(农历八月十三)中山公园(稷园)集会《人月圆·庚寅中秋稷园预集》张伯驹、许宝蘅、叶恭绰等1950.10.19承泽园(即展春园)《扬州慢·杜牧之张好好词卷》张伯驹、许宝蘅、陶心如、周敏庵等
那么“欧美同学会”的集会是否是庚寅词社第一次集会?《许宝蘅日记》曾云:“8月29日,孙正刚来,示庚寅词集第三集题见示,一《人月圆》庚寅中秋稷园初集,一《清平乐》落叶。”张伯驹《丛碧词》中收有此次雅集所作《人月圆》,序云:“庚寅八月十三日,词社同人于稷园作中秋预集。”因此《人月圆》应该就是9月24日中秋雅集的社题。若9月24日的稷园集会是第三集,可推知第一集就是6月25日欧美同学会集会。由此可初步确定,庚寅词社成立于1950年6月。
咫社这一年也举办了多次雅集,具体情况如下表所示:
日期①地点方式内容参与人1950.8.29关宅集会《解语花·盆莲》关赓麟、高毓浵、夏仁虎、傅岳棻、张伯驹、陈祖基、汪曾武、黄孝平、蔡可权、谢良佐、王耒、刘子达、林葆恒、黄孝纾1950.9.16通知《风流子·咏双凤砚》关赓麟、夏仁虎、谢良佐、黄孝平、傅岳棻、黄复、夏纬明、许宝蘅、高毓浵、黄畬、孙铮、王耒、张伯驹1950.10.4稊园集会《霓裳中序第一·稊园赏桂》关赓麟、林葆恒、谢良佐、夏仁虎、黄畬、黄复、靳志、高毓浵、孙铮、张伯驹1950.10.24北海集会《紫萸香慢·展重阳琼岛登高》关赓麟、夏仁虎、高毓浵、叶恭绰、张伯驹、林葆恒、梁启勋、王耒、蔡可权、唐益公、谢良佐、刘子达、黄复、陈祖基、黄畬、夏纬明、傅岳棻、陈宗蕃
④本表日期依据《许宝蘅日记》第4 册( 北京: 中华书局2010 年版) 确定。
由名录和时间可以看出,两社的活动成员有重合,时间也相连,但两社活动是分别召集的。由于“张主精、而关主广”,庚寅词社的活动规模小一些,“来信征词,参加者亦仅六七人”。庚寅词社本有结集,赵浣鞠曾云:“余所藏庚寅词刊,皆毁于文革,惜哉!”现只能从张伯驹、关赓麟、许宝蘅、夏仁虎、寇梦碧等参与人的作品中窥其社事。
庚寅词社对旧体诗词的承续起到重要作用。张伯驹有培养新人之意,他大力发展年轻社员,“并邀少年而好倚声者如寇梦碧、孙正刚、周敏庵等入社。长幼咸集,颇有提掖后进之旨”。他曾赠梦碧词社诗云:“终古海河任枯竭,只应流不尽心愿。”此见其传承诗词之希冀。1949年至1950年间,张伯驹任教于燕京大学,其时周汝昌、孙正刚在学,师生相聚唱和,从词序中即可见其情景:“己丑中秋,与正刚、敏庵燕园步月”(《人月圆》);“中秋后四夕,圆月渐缺,节序暗移,与正刚、敏庵夜饮,赋此”(《惜黄花》);“庚寅上元,同正刚、敏庵饮展春园,夜阑尽欢,送两君步月归,用王庭珪韵记之”(《寰海清》);“春暮夜雨,正刚、敏庵来访,即和敏庵韵”(《念奴娇》);“庚寅腊尽日访敏庵、正刚,步雪归来,途中口占和正刚除夕词原韵”(《鹧鸪天》)。可见,张伯驹实是后期稊园诗群中承上启下的核心人物。
庚寅词社中寇梦碧倡立梦碧词社,张伯驹经常参与梦碧词社的活动,“张伯驹每年春季,都来天津,居于名印人张牧石梦边庐,与词友们聚会唱和”,社中多耆老,三十来岁的年轻人有周汝昌、张牧石、孙正刚、陈机峰等。杨轶伦叙梦碧词社成立缘起云:
初成立于民国三十二年,名癸未文社,内分诗词、诗钟、谜语诸门,而以词为之主。三十三年,经词坛前辈向仲坚、周公阜、姚灵犀诸先生之宣导,社务益形发展,又更名为甲申文社。是年秋,姚灵犀社长复改名为吟秋社,与城南、冷枫、玉澜、丽则诸诗词社,各树一帜,沽上吟坛,因之颇不寂寞。胜利以还,百业复原,社中同志,乃多离津他去,风流云散,社务遂渐形阑珊。三十五年夏季,泰逢社长复邀集社中旧日诸同志,并在报端公开征求新社友,而成立梦碧社,仍以倚声为主,另附诗课。
梦碧之命名,取吴梦窗之“梦”和王碧山之“碧”。又取梦窗《瑞鹤仙》“草生梦碧”之义,谓小草萌发,充满生机之意。社址在天津东门外南斜街,先后达八十余人。从1943年到1948年历时六年,共出社刊十期。社刊分词课、诗课、论文、词话、社友简介,词坛近讯等。词题多为咏物。雅集由社友轮流命题,余兴作蝴蝶酒会。
1950年,张伯驹成立庚寅词社后,梦碧同人经常参与。梦碧词社虽名义上歇止,但实际上仍有后续活动,谢草《四十年代天津梦碧词社》述其事云:
盖自1948年后,词社名义虽不存在,词友尚偶为小集。其地即冯孝绰之小不食凫斋,姜毅然之十二石山堂,张牧石之梦边庐,孙正刚之晋斋,陈机峰之琴雪斋,张轮远之石莲庵,杨轶伦之自怡悦斋,陈芳州之槐阴小筑,王伯龙之摩诃室,王禹人之恬静斋。每集或连句,或折枝,或为商灯之戏,不过三五人而已。1963年,词友常到黄家花园小集。有周学渊,寇泰逢,李石孙,徐振五,姚君素诸君。
“文革”期间,寇梦碧仍与张牧石、陈机峰做诗钟之戏,编为《七二钟声》。他以收徒的方式传续诗词,对旧体诗词的传承有着自觉的使命感:“我今天冒着前程甚至生命的风险教你,不只是为你为我,还为了不使诗词成为绝学,他日一旦学有所成,遇到恰当的青年人选,无论是什么样的环境条件,也要像我这样对待自己的学生。”1964年,曹长河拜入门下。1972年,收弟子王蛰堪。其入室弟子还有王焕墉、刘景宽、冯晓光、周俊鹤等。
1986年9月,天津诗词社在天津成立,由寇梦碧、王学仲、陈云君、朱其华等人发起,大半为中青年诗人。寇梦碧为社长,主编《天津诗词》、《学诗词》等。周汝昌、陈宗枢、张牧石等梦碧旧友为顾问,范曾等为副社长。随后诗社改名为中华诗词学会天津分会。2000年改名为天津市诗词学会。
1988年,天津诗词社与东方艺术学院合办首届诗词写作班,寇梦碧任教,卒业学员20余人,粗具诗词写作能力。1989年初春,其入室弟子曹长河、王蛰堪、王焕墉、刘景宽、冯晓光等与赵浣鞠、张牧石、陈宗枢商议,召集卒业学员成立梦碧后社,以慰其怀抱。
2012年8月16日,梦碧门人王焕墉于杨柳青古镇成立天津崇碧词社。“崇碧”缘于寇梦碧与王焕墉(字崇斋)两位词家字号,寓意“崇碧词社”与“梦碧词社”一脉相承,薪火相传。
梦碧一生虽无系统词论,但其词学理念已经为其弟子所继承。他曾提出了“情真、意新、辞美、律严”的创作观念,具体表现在这几个方面:
其一,承祧常州词派,标“意内而言外”之旨,《夕秀词》自序云:“虽联情发藻,不出风花,而意内言外之旨或庶几焉。”其二,学梦窗、碧山,又推重“以稼轩之气运梦窗之辞”,于密丽深曲之中富雄奇豪烈之气。其《夕秀词》自序云:“予少耽倚声,初师觉翁,中年而后,拟以稼轩之气,遣梦窗之词,而才力实未有逮。”寇梦碧虽以“梦碧”为宗,但又认为“吴、王非极域”:“曩予倡为梦碧词社,标举吴王二家,特纠近人粗俗之习,固未以此为极域。”(《逐鹿词序》),而认为吴、辛才是最高境界。其三,写今人之词。《夕秀词》自序云:“予生丁桑海之会,既非古人所历之境,自非古人所为之词,或病其陈晦,则亦不复计焉。夫水楼赋笔,几换斜阳,词固当因世而异。苟无新意,纵或雅正典丽,奚足取焉”。
梦碧词群可视为稊园诗群的余响,体现出稊园诗群的后续影响。虽然稊园的活动已经终止,但梦碧词社持续半个世纪,梦碧门人如曹长河、王蛰堪、王焕墉、赵连珠等为当代词坛之秀,他们及其弟子的影响持续至今。
总而言之,稊园诗群的诗歌活动经历了四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广交天下士”的寒山诗钟社、稊园诗社,当时结社之风兴盛,文人同声相应,故文坛巨擘、诗界名宿皆入稊园,为稊园壮大了声势,给稊园诗群的形成及后续诗歌活动奠定了良好基础。第二阶段,是“东南从诸君子游”的青溪诗社,其时战乱频起,聚会虽不定时,但却是稊园诗人交融南北的扩张期,南北诗人之交流,为稊园诗群的重新崛起积蓄了力量。第三阶段,是新中国成立后的咫社、稊园吟社时期,遗老诗人仍延续着旧式审美趣味,为稊园诗群的复兴期。第四阶段,是稊园后社时期,受到政治环境之影响,诗风发生巨大的转变,同时也是衰象兆显的时期。
稊园诗群有其较为独特之处:
首先,成员身份的多元化。稊园诗群中有晚清遗老,如陈衍、沈瑜庆等;有政府官员,如关赓麟、叶恭绰、许宝蘅等;有学者、教授,如汪东、高步瀛、夏仁虎等;有书画家,如吴湖帆、张伯驹;有收藏家,如傅增湘;有医生,如萧方骏;有报刊编辑,如侯毅。身份的多元化有利于不同诗风的交流整合,为新诗风的形成提供了一个广阔的平台。
其次,共同的“遗民情怀”。与南社、同光体不同,稊园诗群既不存在明确的政治主张,也不存在共同的诗歌主张,这也是其声名不显的原因。寒山诗社时期,清末民初主要风格流派的代表人物均出现在雅集活动中,如前文所述湖湘派领袖王闿运、“同光体”代表陈衍、陈宝琛等、中晚唐派樊增祥、易顺鼎等,乃至提出“诗界革命”的梁启超。诗群的创作隐含遗民的繁华故国之思,游洪笵《青溪诗社诗钞第一辑序》将青溪诗社与宋末元初的遗民诗社月泉吟社相比:“时既异宋异元,故不同月泉之吟社,伤亦非春非别,奈相忆风雨之高楼。”并感叹:“若夫道丧文敝,士有安放之嗟。栋折榱崩,人怀将压之惧;而诸君子春心争发,豪气未除,百姓知圣人之不仁,与为刍狗;秀才以天下为己任,若烹小鲜。于是寻壑经丘,大有济胜之具,秋山春雨,便当到处间吟。”在咫社的创作中,追怀故国是常见的主题:“春明花事渐渺,夕阳无限处,鸥鹭空恋。”(关赓麟《《齐天乐》)“凤城旧梦如烟,展遗笺、泪痕犹在。”(陈宗藩的《水龙吟》)“吉光片羽,想当时,一梦承平。”(张伯驹《扬州慢》)“北望浮云似旧,问当年、流风在否?”(刘景堂《烛影摇红》)共同的遗民情怀构成缔结诗群的纽带。
再次,兼容并收的诗词理念。稊园诗群以其自由开放的包容性,将不同派别的诗人团结聚合,实现了旧体诗词的百年代际传承,为诗词之承续做出了重要贡献,在20世纪诗词史上占有重要一席。它的聚合、转变与废止,折射出旧体诗词在20世纪的发展脉络,是百年诗坛流变的一个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