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西兰华人新移民的跨国实践

2017-03-22 02:39邱志红
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7年12期
关键词:新西兰华人移民

邱志红

(中国社会科学院 近代史研究所, 北京 100006)

自1972年12月中国与新西兰建立外交关系以来,整个20世纪80年代,伴随中新两国在世界政治经济格局中的发展变化,远在南太平洋“长白云之乡”的新西兰开始以移民国家后起之秀的姿态吸引世界华人的注目。中国香港、台湾和大陆地区的大量华人为了更好的生活环境、未来发展、子女教育等原因选择移民新西兰。进入21世纪后,此类华人新移民群体又展现出强烈的回流移民和再移民倾向,而且亦不仅仅是单向的回流或是再移民,有如候鸟或是“太空人”般跨国界不断往返于海峡两岸。本文的主要研究目的,是了解在全球化的过程中,跨界、流动与联系这样多面向的人口流动,是如何促进和推动华人移民社区在多元文化的移入地新西兰形成、生存和发展的。

为了深度了解新西兰华人社区的形成、生存与发展情形,本文在整合、利用学界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采用实证研究与理论研究相结合的方式,量化资料主要来自新西兰历史上,尤其是1991年至2013年间历次新西兰人口普查统计数据,以及最新的新西兰移民局,劳工部,商业、创新和就业部等官方统计调查报告。而质性研究上则利用2014年至2016年间笔者在新西兰奥克兰(Auckland)、惠灵顿(Wellington)、达尼丁(Dunedin)以及澳大利亚墨尔本(Melbourne)等地以深度访谈与观察方式所作的田野调查资料,同时包括在中国上海、江门、北京等地对回流移民所作的口述访谈,以及相关的历史文献资料。

一、新西兰移民政策与华人社区的形成

(一)不受欢迎的外国人:1866~1935年

新西兰是位于大洋洲西南部的一个美丽岛国,与澳大利亚横跨塔斯曼海峡隔海相望,自1642年被航海家发现后,历史上长期属于英国殖民地、自治领。研究显示,历史上第一位登陆新西兰的华人名叫黄鹤廷(Wong Hoc Ting, Appo Hocton,1821?—1920)。1842年,身为服务员的黄鹤廷因缘际会随船来到新西兰的尼尔森(Nelson),在这里居住了十年后,归化入籍的同时,还经营农牧业和货车业,凭借劳动积累了大量的财富。

19世纪60年代,新西兰南岛奥塔哥(Otago)地区的金矿吸引了第一批有组织的华人移民,自此揭开了新西兰淘金时代华人移民史的帷幕。1866年2月,应新西兰达尼丁商会(Dunedin Chamber of Commerce)的招募,首批12名淘金华工从澳大利亚维多利亚矿区辗转来到奥塔哥。其时欧洲开矿者已经相继离开奥塔哥前往新发现的西海岸金矿,淘金华工的到来使几近废弃的奥塔哥金矿再度风光一时。次年,抵新华人已增至1 219人。到1869年年底,陆续又有2 000多名华工从中国广东的番禺、四邑、增城、花县等地,漂洋过海踏上这片传说中的“新金山”的土地。新西兰官方人口普查资料显示,1871年时,新西兰共有华人2 641人,1874年共有华人4 816人。大部分是聚居在奥塔哥和西海岸金矿的淘金华工。

大规模淘金华工的持续涌入,引起了新西兰白人的恐慌和忧虑。1871年,新西兰社会上已经出现排华的呼声。效仿其他英国殖民地如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当局开始向华人移民征收入境税,以限制入境的华人人数。1881年新西兰国会通过第一次排华法案——《华人移民法案》(

Chinese

Immigrants

Act

, 1881),提出华人入境需缴纳10英镑的“人头税”。该法案还对船舶的乘客实行限制,即每100吨轮船限载1名中国乘客。这一法案成为此后新西兰当局厉行“白新政策”排华措施的立法基础,带有强烈的种族歧视色彩。这一年新西兰华人人口达到这一时期的历史最高峰值,5 004人,占全新西兰人口的1.04%。此后受更加严厉的排华政策的影响,旅新华人人数持续下降。比如,1896年的修正法案(

Chinese

Immigrants

Act

Amendment

Act

, 1896)规定,每200吨轮船限载1名中国乘客,而针对华人的人头税更是增加到100英镑。巨额的人头税成为华人移民无法逾越的巨大障碍,导致华人人数持续减少,是年年底仅有华人3 859人。至此,盛极一时的华工移民的淘金时代走向终结。有研究者估算,1874—1901年间,仅奥塔哥地区的淘金华工寄回家乡的资金就达60 000英镑,人均每年寄回3英镑。旅新华人或是重返故土,或是转向达尼丁、基督城(Christchurch)、惠灵顿、奥克兰等大城市的郊区从事果蔬种植、洗衣、杂货等行业,继续辛勤劳作,以实现有朝一日“衣锦还乡”落叶归根的夙愿。这种生活方式和职业的转变,增加了旅新华人与新西兰主流社会更多接触的可能。但是,这些旅新华人仍是“不被法律承认的异乡人”。在一长串排华法案中,除了最臭名昭著的人头税和按照载货吨额规定附载华人人数之外,其他排华措施还包括华人被排除在养老金法案(

Old

Age

Pensions

Act

, 1898)之外、需与欧洲人分开居住(

Shearers

Accommodation

Act

, 1898)、入境英语阅读测试(

Chinese

Immigrants

Amendment

Act

, 1907)、禁止入籍(

Immigration

Restriction

Act

, 1908)、入境需签准(

Immigration

Restriction

Amendment

Act

, 1920)、不允许获得永久居住权(

Family

Allowances

Act

, 1926),等等。种种排华立法严重影响了新西兰华人数量以及华人社区的发展规模,使华人社区被孤立和边缘化。1905年9月24日来自广东番禺的华人老矿工周锦容(Joe Kum-yung)在新西兰首都惠灵顿市中心的海宁街(Haining Street),无端被受过良好教育的欧裔男子莱昂内尔·特里(Lionel Terry)枪杀致死。这便是当时震惊世界的“海宁街白人枪杀华人事件”,杀人者甚至声称此举是要引起新西兰人注意“黄祸”的危险,华人在新西兰的社会地位可见一斑。值得注意的是,周锦容遇害的海宁街,当时因为单身男性华人经常在此聚集抽食鸦片与赌博,而一度被称为“唐人街”。实则,此“唐人街”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华人聚集区,更多体现的是新西兰洋人对华人的歧视和排斥意涵。作为英联邦成员国之一的新西兰,与巨邻澳大利亚一样,出于对“黄祸”的考虑以及排斥黄种人的动机,坚持奉行排华政策。在新西兰“白人种族联盟”等组织鼓吹的排华声浪中,欧战期间新西兰的华人数量锐减到历史最低点,仅有2 147人。

纵观这一时期的新西兰华人社区,几乎是清一色的男性劳动力,女性华人凤毛麟角。他们大多来自中国广东等沿海城镇乡村,受经济窘迫、社会动乱以及政治不稳定等因素的影响,举债赴新“淘金”,并将多年辛苦所得,除了偿还船票和入境时缴纳的100英镑人头税等债务之外,几乎悉数寄回家乡,并以此保持与家乡紧密的联系。他们栖身于新西兰社会的边缘,凭借亲缘、地缘等联系形成自己的社会网络,很少参与新西兰的文化、社会和政治活动。因为单身、贫困、卫生意识差、广东乡音重等原因,他们被新西兰人视为“不受欢迎的外国人”。

(二)模范少数民族:1936—1986年

第二次世界大战给世界人民带来沉重的灾难,但也在一定程度上为华人移居新西兰提供了契机。1937年中国七七事变爆发前夕,新西兰的华人仅有不到3 000人,到1945年中国抗战结束,新西兰华人人数增至4 940人。这增加的将近2000名华人,大部分获益于1936年首次执政的新西兰工党政府所实行的种族平等政策,以及依战争难民临时许可入境的规定,被旅新华人从沦陷区广州周边侨乡接到新西兰避难的妇女儿童等眷属。数据显示,1938年新西兰实行人道主义准许华侨接眷入境避难的当年,就有249名华侨妻子及244名未成年子女以难民身份来到新西兰。侨居异乡的新西兰华人,虽远离抗日战场,但仍心系祖国,成立华侨救国代表大会,即后来的华侨联合总会,组织华人开展长期救国额捐。自1937年至1945年中国抗战结束,新西兰华侨联合总会共举行10次代表大会,给祖国抗日捐款共24万多英镑,创下了华侨人均捐款在世界各国中名列前茅的佳绩。旅新华侨热情踊跃的爱国表现和中国人民英勇抗击日本侵略的壮举,逐渐改变了新西兰公众的看法,甚至在1942年10月首次得到新西兰总理彼得·弗雷泽(Peter Fraser)的盛赞。新西兰华人从“黄祸”变成了“我们勇敢的盟友”。1944年以人头税为代表的限制华人移民法律的废除,表明新西兰取消了对华人移民最后的歧视性立法。但正如研究者指出的,公开的取消并不意味着歧视的终结,“白新政策”依然持续。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新西兰迎来第二波华人移民热潮。1947年,在新西兰长老会牧师麦沾恩(George Hunter McNeur,1874—1953)的呼吁和交涉下,1939年以难民身份进入新西兰的华侨妻子及子女,在新西兰出生的子女,以及当时在新西兰居留超过五年的中国临时居民及学生,此三类共1 323名华人得以获得新西兰政府授予的永久居留权。此后,凡旅新华人申请其妻子和子女来新者,几乎皆能遂其所愿。战时及战后华人妇女、子女的到来以及长期居住,彻底改变了新西兰华人社会人口年龄和男女性别比例完全失衡的结构。单身劳工因华人妇女的到来有了组建家庭的可能,继而生儿育女,发展出真正的华人社区。完整的家庭生活,使华侨将自身的定位开始从新西兰的过客变成定居者,标志着华人社会在新西兰的生根。数据显示,1951年时,新西兰共有华人5 723人,其中男性3 633人,女性2 090人,华人数量自1881年以来首次超过5 000人。此后华人人口持续增长,1966年时已达10 263人。从最早一批12名淘金华工踏上新西兰的土地,到1万多名华人在此落地生根,整整经历了一个世纪。

20世纪50—80年代,新西兰华人社会实现了社会地位的整体提升。华人所从事的职业除了传统的采矿、杂货、果蔬种植、洗衣等行业外,华人也开始有机会进入工厂,更重要的是,新西兰的免费教育体制使20世纪30—50年代出生和到达新西兰的年轻一代华人从中受益,教育成为个人实现社会流动、融入主流社会的阶梯,医生、律师、会计师等专业领域,开始出现华人的身影。

这一时期也是新西兰华人社会同化的重要时期。20世纪60年代,一万名华人当中有75%是土生华人,一半以上的年龄小于25岁。这显示出华人社区的年轻化特征。1970年5、6月间在新西兰进行的首次华人民意测验显示,英语已经成为当地华人的主要语言,广东话虽然仍在家庭中的年老华人间使用,但已式微。男性华人常穿旧款式的西服,40岁以下女性华人鲜有穿旗袍者。在90位华人受访者中,超过七成的华人受访者直言不讳地将新西兰视为家乡,近半数受访者,特别是49岁以下的华人受访者认为,他们从未在社会上或经营中遭到歧视,甚至88% 的49岁以下华人受访者均认为华人身份并不妨碍其地位和职业的提升。研究者指出,民意测验表明差不多所有40岁以下的华人希望并有能力完全同化。在华人社会地位提升、同化程度提高的同时,语言、服饰、风俗等“华人性”特质也在丧失,但华人守法、勤劳、低调、温顺且与世无争的态度,也为规模小但联系密切的华人社区赢得“模范少数民族”(Model Minority)的美誉。

图1 历年新西兰华人人口趋势图,1867—1986年人口普查年度数据来源:New Zealand Census,Nigel Murphy, Guide to Laws and Policies Relating to the Chinese in New Zealand, 1871-1997, p.336.

(三)高素质移民:1987年至今

1987年新西兰颁布新的移民法令《新移民法案》(

Immigration

Act

, 1987)后,形成第三次华人移民新西兰的热潮,使20世纪90年代成为华人新移民“潮水般涌入的年代”,并一直持续到现在。相较于之前的移民政策,1987年《新移民法案》最引人注目的变化就是将焦点从欧裔移民转向亚太地区的亚裔移民。20世纪70年代英国加入欧洲共同体后,新西兰丧失了传统的并且有保障的出口市场,这使得新西兰政府迫切认识到,新西兰必须实现出口商品和市场的多样化,而此一时期以亚洲四小龙为代表的飞速发展的亚洲经济,成功吸引了正在寻求新的贸易伙伴的新西兰政府的注意,并将其视为潜在的重要的出口市场和资本投资市场。此外,自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年轻的、有良好教育背景的新西兰人开始大规模移民澳大利亚等国家,巨大的人口外流也促使新西兰开始转变偏爱英国等传统移民来源地的移民思维,重新审视移民政策。1987年《新移民法案》便是新西兰第四届工党政府(1984—1990年)执政后,为刺激本国经济增长、吸引外国投资,以及填补高端人才外流,大刀阔斧发展本国经济的各项政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有研究者称此为激进的第四届工党政府“反冲经济”(kickstart the economy)的最后得力举措。

1987年《新移民法案》摒除了种族歧视的成分,将 “传统移民来源国”优惠名单范围正式废除,此举意味着种族与国籍不再是新西兰政府遴选移民的标准,而是以其个人价值为衡量尺度。“这是对新西兰将近一个世纪的重在吸收英国和西欧移民的重大政策的改变”,堪称新西兰有史以来最公正的移民立法。根据1987年《新移民法案》的规定,凡符合技术和商业类、家庭团聚类以及人道主义援助类这三类移民标准的人均可申请移民新西兰。这个开放给非传统移民输出国的移民政策,惠及世界各地华人,尤其是中国香港、台湾地区的亚裔华人移民。1991年的人口普查数据显示,新西兰的华人人口已经增至44 793人,比1986年增加了近130%,已达到新西兰全国人口的1.33%,而这些新增人口除了土生之外,大部分属于移民人口,其中来自中国香港和台湾地区,以及马来西亚和新加坡的商业移民构成华裔移民的主体,超过了移民总数的51%。

1991年开始上台执政的新西兰国家党政府同样肯定自由开放移民政策对新西兰经济发展的促进作用,继续实施放宽移民政策尺度的改革,引入与加拿大、澳大利亚相似的移民计分制(point system),并在1995年对该项制度做了进一步修订。计分制的重点在于引进了一项新的“普通技术移民”(general / general skills)类别,在此类移民计分条款中,申请人能否获得新西兰的永久居民身份取决于他们在学历、年龄、工作经验、社区担保、英语程度等方面得到的分数,如果申请人总分达到20分便可以获得新西兰永久居留权。计分制降低了来自非传统移民国家申请者的移民难度,尤其使那些具有一定教育背景、工作经验或者专业技术的华裔中青年申请者从中获益。研究显示,1994年获批准得到新西兰公民权的移民中有57%来自亚洲国家,1995—1996年,中国台湾取代英国成为最大的移民来源地,而1996年的新西兰人口中,来自中国台湾的移民比1986年增加了6525%,增长速度在亚裔群体中名列榜首。

1991年移民计分制的推出,其影响还体现在为中国大陆华人移民高峰期的到来提供了政策支持。新西兰实行1987年新移民开放政策的初期,来自中国香港、台湾的华人是新西兰华裔新移民的主体。特别是20世纪90年代早期和中期,来自台湾的商业移民和技术移民总数最多,已如前文所述。在笔者口述采访的数位新西兰新移民对象中,尤其是在1988年至20世纪90年代中期期间抵达新西兰的移民,都会提及他们刚到新西兰时或是在台湾人开的餐馆中打工,或是临时租住的房东是台湾人的经历。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当时新西兰台湾新移民人数众多的现象。相对来说,虽然中国大陆在20世纪80年代因改革开放实现了移民政策的再定位,中国大陆公民出国,尤其是到西方发达国家不再视作政治问题处理,人口跨国迁移的开放程已然提高,但这一时期的中国社会还未发展到足以产生相当数量的富裕或专业技术人士,移民新西兰无论对于中国这样的人口大国或新西兰这样的移民国家来说,都还是少数“弄潮儿”的传奇故事。根据1992年新西兰移民局的统计数据显示,当年获得永久居留签证的106 366名移民人口中,来自中国大陆、香港、台湾地区,以及马来西亚和新加坡的华裔移民共有34 270人,其中来自中国大陆的移民仅4 615人,占全部移民的0.04%,华裔移民的13.5%。

大规模的中国大陆华人移民新西兰始于20世纪90年代中期。一系列关于中国大陆新移民的研究显示,1997年新西兰的中国大陆净移民人数达到一个小高峰,有4 000多人,并从这一年开始中国成为第二大移民输出国,之后数量呈激增之势,2003年达到最高峰,15 000人。与此同时,台湾、香港移民的数量则持续锐减。

继1991年移民计分制之后,新西兰政府对移民政策不断进行调整,但从中获益的华人群体范围却进一步扩大。如1999年3月新西兰政府推出更为宽松、灵活的商业移民政策,鼓励更多的投资移民(Investor Category)、长期商务签证持有者(Long Term Business Visa Category)和创业移民(Entrepreneur Category)为新西兰带来投资资金。此项政策为那些有相当经济实力但英语水平有限的中国大陆投资者大开移民方便之门,正如移民中介的建议:“如果你有钱,就买一个新西兰的永久居留权,然后继续在中国做生意,同时还为你的子女提供了一个良好的受教育的机会。”2000年后,中国大陆商业移民中投资移民和创业移民人数明显增多。2003年,新西兰政府又对计分制移民政策进行了重要调整,鼓励国际留学生通过获得工作许可(Work Permit)完成从学习向工作和移民的过渡。新西兰每年超过2万名的中国大陆留学生成为潜在的华人新移民群体。2015年6月,新西兰推出最新的移民政策,申请居住地成为评估移民申请人计分标准中一项重要的分值。新政策鼓励新移民前往最大城市奥克兰以外的地区工作,以改变移民人口“扎堆”奥克兰的现状。

宽松的移民政策,刺激着新移民的大量涌入,为居住在种族多元化国家的新西兰华人补充了更多新鲜血液。根据新西兰最新的人口普查数据统计,2013年新西兰华人总数已经跃升至17万人,占总人口的4.3%,比2006年增加16.2%、2001年增加64.9%。华裔群体跻身新西兰213个族裔的前三甲行列,中国大陆华人人口仍位居华裔人口榜首。在华人人口中,新移民占据重要比重,有124 494人,其中最大的群体仍是来自中国大陆,新移民人口有88 212人,比2006年的78 117人增加了12.9%,所占华人新移民比重为70.9%,也高于2006年的52.3%。

新移民的到来,不仅推动了新西兰华人总数的增长,还改变了华人社会人口的男女性别比例构成。根据图2我们可以看到,1991年时的华人人口男女比例首次出现持平,而之前一直是男性占主导地位。随后华人女性数量迅速增加,大大超过男性。女性在华人新移民中占比例优势,不仅是因为很多男性新移民承担起“太空人”的角色,他们的伴侣选择留在新西兰照顾家庭成为留守妻子,更主要的原因是一大批有良好教育背景、有独立谋生技能的年轻职业女性积极主动地加入到了技术移民的浪潮中。

图2 近年来新西兰华人人口趋势图,1991—2013人口普查年度数据来源:New Zealand census of Population and Dwellings 2001: Ethnic Groups, Wellington, N.Z.: Statistics New Zealand, 2002, P.30.www.stats.govt.nz/census/2006-census-data www.stats.govt.nz/census/2013-census

此外,根据新西兰官方最新的统计研究报告显示,2014—2015财政年度中国已经超过英国成为第一移民输出国,在华人新移民的各项构成中,除技术移民在此类移民来源国中仅次于印度排名第二外,其他各类均名列前茅。其中通过父母移民类途径的移民约2 238名;技术移民1 393名,比2013—2014年度增加17%;创业移民133名,比2013—2014年度的59人增加了125%;投资移民133名,比2013—2014年度的116人增加了15%;人道类移民16人。结合1997年至2009年的数据进行观察,可以发现,华人新移民,特别是中国大陆移民一直是使用家庭团聚类最多的群体;其次是技术移民;投资移民和创业移民虽然不是中国大陆移民的首选,但近年来仍保持稳定增长的趋势。

新西兰2013年的人口普查数据也显示了华人的分布状况,即华人主要集中在新西兰的大城市和地区,排名前三甲的分别是奥克兰、惠灵顿和坎特伯雷(Canterbury)。作为新西兰最大的城市区域,奥克兰一直以位居世界十大生活质量最高、最适宜人类居住城市排行榜单而对世界各国移民产生巨大吸引力,2013年时这里汇集了69%的华人。选择居住在奥克兰的华人,又多聚集在Howick(21.8%)、Albert-Eden(10.5%)和Kaipatiki(7.6%)等富裕地区。而根据2010年新西兰梅西大学(Massey University)和怀卡托大学(University of Waikato)关于奥克兰华人联合进行的一份调研报告显示,旅店住宿、餐饮和零售是中国大陆新移民在奥克兰最集中的三个就业领域,且很多新移民采取自我雇佣的方式在经营商业。华人拥有和经营的各类商业机构在奥克兰的广泛地区均有蓬勃发展,但在Northcote商业中心、Meadowlans商业中心、Bominion Road商业街以及在奥市中心商业区这四个特定区域相对更为集中。

概而言之,对于历史上曾长期实施种族歧视排华政策的新西兰而言,1987年之后华人新移民的到来,极大地推动了当地华人社区的转型,其中最大的变化是社会阶层与来源地构成的多样化。与以淘金谋生的广东人群体和难民身份的妇女儿童群体为主体的移民前辈相比,新移民中大多数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专业人士,甚至包括以投资人和商人身份跨国迁移的富裕阶层,他们的职业更加多样化。而且,新移民多来自中国传统侨乡以外的新的地区,特别是与外部世界联系最密切的沿海省份或者内地发达地区,如香港、台湾、广州、上海、北京,甚至河南、东北等北方城市。当然新移民中还包括来自马来西亚、新加坡等东南亚国家和地区的华裔。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动向是移民汇款路径的变化。与早期移民先辈源源不断将“侨汇”从侨居国寄回祖籍国不同的是,新移民,尤其是商业移民,是将汇款单向地从中国汇寄到新西兰。此外,和早期华人对新西兰社会政治疏离、漠不关心的态度相比,新移民对参与新西兰政治则表现出浓厚的兴趣,甚至在国会议员中已先后出现四位华人面孔。当代新西兰华人社区展现的是以其专业技能做出贡献的高素质移民的新形象。2002年2月12日新西兰总理海伦·克拉克(Helen Clark)代表执政党工党政府就历史上的人头税等歧视行为向华人社区正式道歉,成为实施此类行动的第一个国家。她表示:“我们相信,要想完全终结我们国家历史上这黑暗的一章,这种和解法案是必需的。”官方道歉给包括新移民在内的所有新西兰华人带来新的承认,也让他们倍感骄傲和欢欣鼓舞,这标志着华裔新西兰人作为这个国家完全成员的到来。

二、新移民与华人社区的多元认同

21世纪以来,伴随经济全球化和区域经济一体化进程的加速发展,国际人口迁移活动日益活跃。根据联合国公布的最新统计数据,2015年国际移民人口为2.44亿,比2000年的1.73亿增加了41%,中国位居世界第四大移民输出国。在如此庞大的跨国迁移人口中,新西兰的华人新移民虽然在数量上相对有限,但亦是相当活跃的群体,且具备与海外华人新移民相似的新的特点,即不再像传统移民那样或是落叶归根、衣锦还乡,或是落地生根、完全同化或融入居住国主流社会,而是表现为一种灵活的、流动的跨国形态。

一份由新西兰商业、创新和就业部(MBIM)截至2013年6月30日所做的统计调查报告显示,2006—2012年间,华人移民长期不在新西兰境内的人口共有8 878人,其中中国大陆移民8 450人,占全部中国大陆移民批准总量的20%;台湾227人,占全部台湾移民批准总量的22%;香港201人,占全部香港移民批准总量的20%。且从获得新西兰永久居民身份后又长期离开该国的人口比例上看,中国大陆移民位居新西兰全国第六大离国移民群体,比1998—2005年间上升4个名次,与此相对应,中国台湾和香港移民的离国率名次虽有所下降,但亦是主要的离国移民群体(参见表1)。加之2013年时,中国仍是仅次于英国的新西兰第二大移民输出国,因此,就实际人口数量估算,华人移民应是长期不在新西兰境内人数最多的群体。

表1 1998年至2012年新西兰主要移民群体长期不在新西兰境内的比例

数据来源:“Rates of Absence by Nationality as at 31 December 2006 for Migrants Approved for Residence between 1998 and 2005”, in

Migration

Trends

2006/07, Wellington: Department of Labour, 2008, p.122; “Rates of Long-term Absence by Source Country as at 30 June 2013 for Migrants Approved for Residence, 2005/06-2011/12”, in

Migration

Trend

and

Outlook

2012/2013, Wellington: MBIM, 2013, p.106.

⑥该表中中间排名变化系笔者添加,其中: “↘”表示2006—2012 年排名比1998—2005 年下降,“↗”表示排名上升,“↓”表示在 2006—2012 年排名中跌出前10 名; “﹡”表示2006—2012 年新进前10 名榜单的国家。

一般而言,这些长期不在新西兰境内的华人新移民,或者返回来源地,或者移民至其他国家,或者将新西兰视为再次移民他国的跳板或中转站。换言之,这些华人新移民在移居新西兰后,仍保持着强烈的“回流移民”和“再移民”倾向,以及“在地理迁移方面的灵活机动性”。研究者敏锐地捕捉到当代华人新移民这种动态的回圈式移民动向,将其定义为“回流”(returnees)和“跨国”(transnationals)一族,包括再移民到澳大利亚的“跨塔斯曼海峡群体”(trans-Tasman interviewees),他们都属于广义的跨国移民(Transnational Migration)的范畴。

而根据跨国主义(transnationalism)理论创始人席勒(N. G. Schiller)的定义,在当今以通讯技术和航空交通快速发展和普及为先导的全球化时代,那些既深深扎根于他们的居住国,但又维持与祖籍国紧密的多重联系的移民,因其日常生活依赖于跨越国界的多重性和经常性的相互联系,且其公众身份是在一个以上国家中建构的,因而亦可理解为“跨国移民”。

目前笔者已经口述采访到的16位新西兰中国大陆华人新移民,就具备上述“跨国移民”的特征。他们大部分出生在20世纪50年代中后期到20世纪60年代中期这一时间段,只有一位是20世纪70年代出生的。其中八位属于典型的“回流”一族,3位属于跨塔斯曼海峡群体。他们移民新西兰的时间跨度在1988年至2002年之间,移民时大多已成家,属于高素质群体,或者是大陆恢复高考后最早的几批大学生,或者积累有充足的投资资金。他们移民新西兰多年后,有的重新将事业重心放回中国,开创自己的公司,或是同时经营新西兰的生意,目前都普遍经营得风生水起。由于他们的家庭,或是部分事业还在新西兰,所以经常往返于两国之间。出于频繁的商业往来和旅游的需要,他们绝大部分都持有新西兰护照,以方便在世界各国流动。他们不仅在祖籍国与当地的侨联等部门联系密切,甚至时常展现出“衣帽间共同体”的浓烈思乡情感,在新西兰也是华人社区中的活跃人物。还有一部分出于对子女教育或者工作、生活环境更好追求的需要,再移居或移民到澳大利亚,在更广阔的社会空间继续奋斗打拼。

另外5位口述访谈对象,他们在1986年至1999年间抵达新西兰,虽然长期定居在新西兰,属于新西兰公民,但他们或是政界人物,或是专业人士,如律师、学者、新闻媒体人,均属于精英移民,因为职业和专业的关系,他们与祖籍国人士联系密切,时常受邀回到祖籍国参加各类学术、文化或商贸活动。他们不仅在新西兰代表华人社区发声,颇具个人声望,也在推动中新两国的文化交流、经济往来中积极做出自己的贡献。

华人移民的身份认同问题是研究者最感兴趣而且是历久弥新的学术关注点。口述访谈对象也从不同角度表达了他们个人对“国籍”概念的解释以及对身份认同问题的理解。正如已有研究指出的,国籍对于中国新移民来说,与他们对自己身份认同的相关性十分脆弱。但与该研究者访问的回流移民绝大部分选择保留他们的中国公民身份而不选择申请新西兰的护照不同,笔者访谈的回流移民中,绝大部分都加入了新西兰国籍,已如前文所述。中国自1955年废除双重国籍后,已经入籍居住国的华人每次回到祖籍国,都需要履行申请签证的手续。为了避免繁琐的手续,或者继续享受中国大陆公民身份的福利,如领取原单位的退休金,或者对新西兰的选举等政治活动缺乏兴趣,等等现实的考量,很多人选择新西兰永久居留身份,而不入籍。至于选择入籍的具体原因以及身份认同,一名受访者(Z先生,52岁,移民新西兰20年,2015-08-25,山东德州)表示:

表2 受访者的基本信息统计

其实从内心深处我是不想加入新西兰国籍的,但是现实的需要使我不得不如此。我要不断回中国处理业务,但同时我还需要到世界各地扩展业务,新西兰护照给了我极大的方便。再者,新西兰国家也给了我很多东西,事业从零做起的过程中,英语的提高,对当地文化的认同,资金的积累,都在新西兰完成,我把青春一大部分献给了新西兰。现在我已经非常认同新西兰的政治制度、法律制度、经济制度。必须承认,新西兰的自然环境是非常优越的,我实际上更想保留双重国籍,既有新西兰国籍,又保留中国国籍,毕竟中国还是我的根,我不想失去这个根。但是中国目前的政策不允许实行双重国籍。我在中国出生,我理应拥有中国国籍,但同时我又长时间在新西兰生活,对新西兰的法律、经济各种制度也非常认可。虽然我入了新西兰国籍,但是我感觉不管走到哪里,洋人看我还是首先把我与中国联系到一起,在飞机上遇到洋人,问的都是你的家是中国哪里,从来不认为我是外国人。这也是因为黄皮肤的缘故吧。我经常对太太讲,要住在洋人区,向洋人学习,这样才能使生活方式、思维方式迅速西化。

另外一位受访者(W先生,56岁,移民新西兰29年,2015-10-20,北京)则明确表达了作为第一代新移民对自己中国人的身份认同,以及对故土中国根深蒂固的强烈的文化归属感:

我们这一代人还好,虽然现在是新西兰国籍,但是我时刻还是感到自己是中国人,黑头发黄皮肤,更重要的是说中国话,认同中国文化。但是我的孩子他们这一代,尤其出生在新西兰的这一代,他们就特别困惑,说是中国人吧,其实也不是。他只会很简单的中文,词汇甚少:吃饭了吗?早点睡觉。你功课做完了吗?话题一多一岔开就不行了。这些小孩他们是没有这种华人的概念、华人的意识。到现在我的习惯还是保持中国的习惯。如果没有选择,我吃西餐,如果有选择的话,我肯定吃中餐,米饭、包子这些。有朋友问我,你在国外待了快三十年了,你还没习惯吗?我问他,老虎吃肉牛吃草,你给它换一下行不行?牛吃肉的话奶就挤不出来。这种习惯其实就是中国人的认同,是改不了的。

一位受访者(M女士,53岁,移民新西兰17年,2015-12-06,奥克兰)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但是她更倾向于华人移民应主动地适应、融入新西兰主流社会:

对于第一代新移民来说,原居地的文化已经融入到你的血液中,那是你的根,你想甩都甩不掉。我觉得对新移民来说,更要紧的是如何接受新家园的文化和价值观,在原有的文化观念和新有的文化观念中取得一个平衡,积极乐观地生活,对新国家有所贡献。新西兰很放松,生活节奏也慢,人也比较友善,是世界上多元文化最好的国家,比欧洲好,比澳洲好,澳洲白人没有新西兰人这么友善。早期的移民者逢山劈路,遇河架桥,筚路蓝缕。早期华人移民的特点是到这里挣钱,赚了钱,然后荣归故里,回乡置地娶老婆,没有归属感。你看西方人像英国人到美国建立一个国家,到澳洲建立一个国家,新西兰建立一个国家,加拿大建立一个国家,祖先都是盎格鲁撒克逊同一个种族。现在的留学生大学毕业都愿意留下来,不仅留下来,也希望把爸妈都弄过来,现在人的观念也都开放多了,不再是之前的落叶归根,衣锦还乡。愿意在海外生活,关键也没有陌生感了,你看看华人电台华人报纸华人社区,整个都是中国小社会,华人电影节……

中国移民的身份认同感往往还会受到社会中其他重要群体的影响和强化。一位受访者(Y先生,54岁,移民新西兰17年,2015-12-07,奥克兰)讲述了他在新西兰的职业生涯中遇到的身份认同问题:

我说,这样不好,我是一个中国人,我有一个identity problem。他说,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用的是什么护照?我说是新西兰护照。那你就是新西兰人,你讲这个没有问题。所以说新西兰社会是很开放的,从那之后我就不存在这方面的困扰。把自己完完全全看作是一个新西兰人。有时候我在和外国人讲we,他们会奇怪你这个we是中国人还是新西兰人。很可笑。但是我知道我讲的we就是指代新西兰人。我认为这个认同是很重要的,他们非常欢迎我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新西兰是一个很年轻的国家,都是移民过来的,所以可以理解他们的心态。而我们有时候觉得我们是移民过来的,是外地人一样,实际上根本没有这个必要,我们就是新西兰人。

还有一位受访者(H先生,59岁,移民新西兰19年,2015-12-08,惠灵顿)从学理上分析身份认同问题的复杂性,强调职业、家庭、社会、人际关系、个人生活际遇等因素的综合影响,他这样谈道:

我觉得认同问题是要从我从事的工作来理解,如果说认同更多考虑的是你生在哪里,讲什么语言,那有些事情就会不一样。我觉得个人的认同是一个积累的过程,每一层经历都是一层一层加上去的,像我自己,苏州、北京、洛杉矶、夏威夷、洛杉矶、芬兰、挪威、新西兰,一层层加上去,这个个人生活经历从文化层面的意义上来讲,可以说是一个国际人的身份。但我还觉得更多还是需要从学术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首先应该在世界范围怎么定义,然后才一个局部一个区域,这样说起来太抽象对不对,但是讲起来也是有用的。家庭对认同的影响也会有,还有人际关系的影响。因为我夫人是韩国人,我们是不讲中文的,她也不会讲中文,我也不会讲韩文,我们讲英文,所以很多认同问题上就是会有这样的事情。以后小孩教出来会是什么样子,小孩可以三种语言吗?如果能做到当然是最好。像我这样的情况,在新西兰这里蛮多的。夫妻两人来自不同国家,加上本国的孩子,通常是一个家庭三个国家的人,这是很有趣的现象。像中国家庭对小孩的那种期望,我们并不一定都会那么做。韩国人对中国的事情,对国际上的事情,看法、角度也都会不一样。在这样一种家庭氛围中,身份认同更体现出一种复杂性。

除了上述受访者表达的各自对身份认同问题的观点和意见外,口述访谈中笔者还发现,新移民尤其是回流移民如果是侨领等公众身份,也会对他们的身份认同产生影响。一位受访者(Z先生,54岁,移民新西兰14年,2014-12-12,江门)长期在奥克兰和江门两地往返,同时他还兼任当地同乡会的负责人,他表示:

我的小儿子出生在奥克兰,他就不认为自己是中国人,而是新西兰人。所以海外华人的华文教育中,家庭教育非常重要。现在很多家庭进入了教育误区,不让孩子接受中文教育。我们同乡会里面有很多是混合婚姻,他们的下一代很容易就进入洋人圈子,华文教育显得特别边缘和薄弱。要加强对华文教育的推动,需要借助一定的组织或是力量加以引导,包括家庭、社会和其他势力,也可以委托当地华人社团进行这个方面的活动。海外长大的一代原来对中国的认识非常负面,但是经常回国观光考察以后,对中国的观感就会发生非常大的变化。所以,加强沟通往来,凝聚海外华人对祖国的向心力非常重要。

在笔者写作本文时,这位受访者还通过微信不断告知他在新西兰参与筹建南岛西海岸罗斯(Ross)镇淘金华人纪念公园的进展情况。即便不在新西兰,他还积极通过各种形式为华人社区贡献能量,如在微信群、朋友圈中大力为参加9月奥克兰地方选举中的15位华人候选人拉票。华人新移民投身华人社区的活跃与热情可见一斑。他们在跨国实践中,通过新的通信技术和组织技能,将新西兰的华人社区与现代化的中国紧密联系起来。

相对于定居在新西兰的新移民或是回流一族,跨塔斯曼海峡的再移民群体的身份认同更加复杂。一位受访者(L先生,41岁,移民新西兰13年,移居澳大利亚6年,2016-11-24,墨尔本)不无感慨地表示:

回中国时,大家都说,你看外国人回来了;在澳洲,因为我们是新移民,虽然说的是英语,但是他们始终认为我们是外国人,而我的孩子们,却自认为自己已经是澳洲人。但不管怎样,我们这一代新移民,无论现在的国籍如何,永远是中国心。对新西兰,我们也是充满了感情,毕竟在那里生活了好多年。前几天新西兰南岛大地震,看到新闻时,我们全家都很揪心。如果真要做一个比喻的话,好比看球赛,中国队、澳洲队和新西兰队同时参加,我肯定是最希望中国队能赢。

以上笔者引为材料的口述访谈对象,很难说就完全具有新移民的普遍性和代表性,访谈对象的数量和范围存在着很大的局限性。但通过访谈,笔者了解到当代华人新移民身上很多值得关注的面向,因此把他们作为个案来研究也未尝不可。王赓武根据其对东南亚华人的研究经验,指出正在变化中的华人认同具有村社、国家、文化、宗族、阶级等多重的身份认同。有研究者根据对来自中国大陆、香港、台湾地区,以及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的90位新西兰华人进行的网络调查,认为20世纪80年代以来新西兰华人的身份认同发生变化,主要体现在选择认同新西兰的比例远远低于选择认同来源地的比例,年龄在15~44岁之间的年轻华人移民对来源地的认同超过45岁以上的年长华人移民;移民在居住国接受教育后会对居住国有更强的身份认同;2000年以后移民的华人对来源地的认同更强烈;父母对子女的文化认同影响最直接;华人移民所持国籍对其文化认同影响较大,持有新西兰国籍的华人对新西兰文化有更强的认同意愿,持有永久居留身份的移民有对新西兰和中国的混合认同。笔者观察到,新西兰的华人社区虽远未达到东南亚那样的复杂程度,已有研究者所揭示的新西兰华人的身份认同在跨国移民的理论框架下对新移民也不再完全适用。新移民的跨国实践,使得华人社区不但在来源地、社区功能之外,也在身份认同方面呈现出一定程度的多元化特征。已经融入新西兰主流社会的华人,会强调自己新西兰人的身份和归属感,而长期往返于中新两国的新移民,有的具有双重认同,既认同于入籍国或居住国,又仍然意识到自己是华人,还有的则毫不掩饰他们身为中国人的文化归属感。总之,无论是定居、回流还是再移民,他们都属于正在扩张的国际移民人口中的一部分,他们在新西兰和祖籍国或第三国之间,通过跨国界的经济、商贸、文化、学术等活动,保持着有形或无形的紧密联系。

三、结 论

从1866年第一批有规模的淘金华工漂洋过海踏上新西兰的土地,到今天中国成为新西兰最大的移民人口来源国,华人移民新西兰已整整150年的悠久历史。在这150年中,华人在新西兰公众中的形象经历了从“不受欢迎的外国人”,“模范少数民族”,到现在高素质、精英移民的演变。1987年《新移民法案》颁布后新移民的大量涌入,改变了“二战”后正式形成的华人社区结构,同时也进一步丰富和提升了新西兰社会的多元化程度。在这个标榜以“金钱”和“头脑”挂帅的“商业/技术(economic/occupation)移民政策”的影响下,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前,来自香港和台湾的中国新移民占据新西兰华人新移民的绝大比例,此后大陆新移民渐成规模,并持续至今。除了技术移民和家庭团聚类移民外,新移民群体还包括数以万计的留学生转化的移民,以及拥有相当资本的投资移民。

与移民先辈相比,新移民选择移民新西兰的原因也更加多样化,大体而言,除了前文提到的具有为了更好的生活环境、未来发展、子女教育等移民动机外,相对于美国、加拿大等移民大国,新西兰移民政策较为宽松,申请门槛较低,移民操作层面比较容易实现,而且同是英语为官方语言的西方发达国家,可以将新西兰作为通过澳洲等其他国家的移民跳板,等等,这些均是华人移民新西兰最现实的考量因素。值得注意的是,在全球化大趋势和当代中国和平崛起的时代背景下,“回流移民”或“再移民”正在成为一个不容忽视的移民现象和群体,而且这种移民所具有的不定性和灵活性特征,在新西兰的华人新移民中也有充分体现。当代华人新移民的族群身份认同和文化建构,亦呈现出复杂性和多元性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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