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新春
[摘要]西方马克思主义是以主体性问题为切入点、以哲学研究为载体、从文化视角批判资本主义的当代西方重要左翼思潮。然而,在其百年变迁中,西方马克思主义勾画了一个从原本“修正”、“完善”马克思主义到实质上的反马克思主义、从批判资本主义到变相捍卫资本主义的怪圈,从强调无产阶级群体意识到坚持自由主义式的个人本体论是探讨这一怪圈得以形成的重要入口。西方马克思主义个人观失误的警示意义在于,在我国当前的话语体系建设中,唯有坚持和运用马克思主义立场方法,总结中国传统文化在个人与社会关系问题上的经验教训,学习借鉴自由主义发展的历史经验,才有可能冲破新自由主义的话语霸权,建构中国特色和中国气派的社会主义话语体系。
[关键词]西方马克思主义;个人与社会;话语体系建设
中图分类号:A81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8410X(2017)01002106
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西方马克思主义在历经各种“补充”、“完善”马克思主义的“鼎盛辉煌”之后,日益呈现一幅看似五彩缤纷、实则迷惘低落的态势,即使2008年金融危机及反资本主义的历史契机也没能助其走出困境。这其中的原因固然众多,但他们在个人与社会关系问题上蜕化为抽象的个人本体论,不自觉地与自由主义“合流”是不可忽视的理论原因。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失误告诉我们,在建立和完善中国当代话语体系过程中,唯有坚持马克思主义立场和方法,立足国情,借鉴西方马克思主义甚至自由主义的经验教训,继承本民族优秀文化遗产,才有可能实现理论的自立与自强。
一、从“无产阶级意识”到“個人本体论”: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怪圈
探索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兴衰必须回溯到19世纪末期。随着社会主义由空想变为科学,社会主义运动也不断成熟与壮大。出于长远利益考虑,资产阶级调整了统治策略,用提高工人福利待遇、鼓励其参政议政等措施缓和阶级矛盾。这些做法直接引发了原本看似一体的社会主义阵营的分裂。
伯恩施坦指认资本主义发生了本质性的变化,各种观念要素、特别是伦理因素具有了“前所未有的更为广阔的独立活动范围”[1](P34),完全可以通过改良和议会斗争的方式和平过渡到社会主义,关键是揭示社会主义的伦理本性,引导普通个人参与到社会主义运动中来。与之相反,拉法格、卢森堡等人则认为资本主义并没有发生本质的变化,以无产阶级群体革命的方式取代资本主义的判断仍长期有效,考茨基关于“社会主义是经济发展的自然而必然的结果”的论断在当时颇具代表性[2](P44)。苏联建国后,这种强调客观经济必然性的做法被进一步强化为僵化的经济决定论。布哈林说:“既然从实质上说一切都是合乎规律地发生的,从无原因意义上讲的偶然的东西是根本不存在的,那么很清楚,历史偶然性也是没有的。”[3](P40)一切似乎都是注定的,普通个人在历史面前是完全被动的,充其量不过是少数精英启蒙和领导的对象。
随着这种僵化决定论的弊端在社会主义实践中不断暴露,面对19世纪末以来主体意识不断觉醒、多元化趋势日益突显的事实,西方马克思主义开辟了一条以主体性问题为切入点、以哲学研究为载体、从文化视角批判资本主义的“马克思主义主观化”的理路[4](P234)。原本,这是一次发展完善马克思的思想拜物教理论的重大尝试,但在与现实资本主义的交流碰撞中,西方马克思主义画出了一个从“修正”、“完善”马克思主义到实质上的反马克思主义、从批判资本主义到变相捍卫资本主义的怪圈。他们在个人与社会关系问题上的失误是探讨这一悖论得以形成的重要入口。
卢卡奇是“马克思主义主观化”的第一人。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卢卡奇第一次提出社会主义的“应然”问题。在他看来,20世纪的人类社会已经迈入多元化的新历史阶段,事实与价值的相对二分态势日益明显,不仅看待同一社会现象时,每个人会形成完全不同的价值判断,即使某一被公认为善的价值,人们仍有可能选择放弃或故意违背它。因此,摆在卢卡奇面前的主要不是社会主义“必然性”问题而是如何由“应然”转变为“实然”的问题。他的做法是在肯定经济因素“作为一种决定一切理论的决定性趋势”的同时重视无产阶级意识在社会主义由趋势转化为现实中的积极作用,以实现客观决定论与主体自由意志、马克思主义科学性与人文性的统一[5](P313)。哲学取代经济学承担起西方马克思主义主体性问题研究的重任。
卢卡奇的这一努力在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具有积极意义。它是对马克思生前触及但未充分论述的思想拜物教理论的补充与发展,也是对伯恩施坦从“伦理”视角质疑社会主义客观经济必然性的纠正。遗憾的是,由于卢卡奇起用了具有浓厚黑格尔主义特色的“总体性”概念、并坚信“理性的形式主义的认识方式是把握现实的唯一可能的方式”[5](P12),马克思至关重要的物质生产“实践”概念及资本主义批判的客观经济维度因此面临被边缘化的危险。
20世纪30年代法西斯阴云的聚集改变了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发展轨迹,作为其载体的社会研究所从德国法兰克福迁移到美国。面对物质繁荣、阶级矛盾缓和的北美大陆,霍克海默、阿多诺等人指认卢卡奇开创的通过理论思辨提升阶级意识、从而克服思想异化的理路已基本失效。与物质相对匮乏的欧洲大陆相比,如何刺激消费需求、将大量生产出来的商品销售出去才是美国资本家迫切要解决的问题。铺天盖地的媒体宣传、信用卡透支等促销手段被创造出来驱使全社会狂热地投入到消费活动中去,真实需要和虚假需要、统治与被统治之间的界限逐渐模糊,无产阶级也因为拥有日益充足的物质财富而否认其无产阶级身份并化身为现存秩序的拥趸者。因此,霍克海默等人决意放弃无产阶级“群体意识”研究转而探讨个人和文化,即以“个性的衰落”问题为切入点[6](P144),研究资产阶级如何借助消费活动制造更为深刻的思想异化问题。
法兰克福学派的这一战略调整看似思想拜物教研究的逻辑使然,实则开启了一条极为险恶的理路。那就是,随着从文化及社会心理学等视角对个人及思想异化问题研究的深入,人们在具体而微观的探讨中不由自主地忽视、甚至抛弃了马克思资本主义批判的客观线索和历史维度。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资本主义的物质繁荣被描述为“现在如此、应当如此、未来也将如此”[6](P142)。在这种资本主义“永恒化”的话语体系中,个人除了接受事实、自行心理调适之外,似乎真的是别无他路。当弗洛姆说社会主义的目的是“个人主义的实现”、人作为个人“发展自身,改造自身”[7](P3),萨特宣称“除了本能,我们不相信任何东西”[8](P28),马尔库塞希望借“美学维度”促进团结、实现“诗的正义”和“无剥削的自由”之时[9](P17),人们已经很难将他们与坚持抽象个人本体论的自由主义区分开来。当他们猛烈地批判消费社会而虎头蛇尾地用“美”、“爱”和“本能”勾画未来社会蓝图之时,原本反资本主义的雄心壮志已几近于无,展示给世人的不过是为现行秩序把脉疗伤的“社会病理学”研究 [10](P9)。事实证明,在个人与社会关系这一重大理论问题上,西方马克思主义已逐渐被资本主义及其主流意识形态——自由主义整编。历史地看,这一失误与其对马克思主义立场方法的抛弃不无关系。
二、对马克思主义立场方法的抛弃:西方马克思主义个人观失误的认识论原因
马克思主义立场方法不是空洞的说词而有着切实和深刻的内涵。“立场”就是站在哪个角度、为谁说话;“方法”就是如何说话、用什么方式说话。在马克思那里,立场与方法是密切相关、缺一不可的。
马克思的立场是始终站在广大受压迫的穷人无产者一方。他毕生的努力就是希望通过无产阶级的解放而解放全人类。这不仅表现在他18岁树立的为人类谋福利的宏大志向中,也体现在1844年对异化劳动的深刻揭露中。然而,马克思知道,伦理义愤和空洞的人文情怀无助于现实问题的解决,因此在1848年欧洲大革命失败后,他转而投身到长达四十年的经济学研究中去,真实而深刻地披露了在利润最大化目标的驱动下资本主义的前身后世,批判自由主义者精心编造的资本主义永恒化和自由平等的谎言,力图将人们从思想异化的束缚中解脱出来。从这个意义上说,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经济批判同时也就是一种思想文化批判。用张一兵的话说,马克思是通过探讨“经济学语境中的哲学话语”的方式,将经济学与哲学、经济与文化、客观性和主体性双重维度统一起来[11](P572580)。唯有运用唯物辩证法,从历史的现实的具体的维度看待问题,才有可能对无产阶级弱势群体的处境感同身受,进而推进理论创作、促进现实改造;也唯有将事实分析与价值判断、客观性与主体性相统一,马克思主义理论才真正配得上“科学”之名。
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失误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是他们从未真正拥有无产阶级立场。西方学者在反思西方马克思主义“奇怪的死亡”现象时发现,早期的西方马克思主义队伍多由知识分子、艺术名人、甚至流浪汉组成,他们之所以对马克思主义抱有好感并加入本国共产党,其原因或是出于对传统天主教的厌恶,或是出于对苏联社会主义的盲目崇拜,或者干脆是犹太哲学家为躲避法西斯主义的无奈之举,真正为工人阶级着想、对马克思主义有深入了解的人少之又少,更毋论对“科学社会主义”的追求和信仰[10](P9)。因此,不难理解,当苏联社会主义出现集权主义等重大问题,特别是赫鲁晓夫在苏共二十大对斯大林痛加指责之后,这些原本就不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很轻易地就将个人及政党的错误与马克思主义画上等号,迫不及待地与马克思主义划清界限。二是他们从未真正理解和运用马克思以物质生产实践为基础的唯物辩证法,因而在文化批判的偏执中迷失了本应有的反资本主义方向。自由主义与资本主义是同体合一的关系,前者是精神支柱和说理论证,后者是实践落实和制度保证,它们共同维护着资产阶级的私有产权及个人自由至上原则。在个人自由问题上,马克思一方面充分肯定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给个人带来的前所未有的自由发展的可能;另一方面,又以經济事实为依据揭露自由主义所谓自由平等的虚假性和无产者的“新奴隶”本质——“罗马的奴隶是由锁链,雇佣工人则由看不见的线系在自己的所有者手里”[12](P457)。在他看来,唯有立足物质生产实践,在对资本主义客观经济批判的基础上,揭露资本主义私有制的严重弊端,再集无产者群体之力才能在改造社会的同时赢得个人的真正解放。马克思这条融经济和文化为一体的双重批判思路却遗憾地被西方马克思主义者曲解了。从他们关于“自我创造”、将个人自由置于首要地位的言说中,人们很难看出他们对自由主义的批判态度。甚至,在弗洛姆关于“马克思对资本主义批判的核心不是财富的不公平分配而是劳动被曲解为强制性的、异化的、无意义的劳动”的论断中[7](P42),在他只强调劳动的人道化而不反对私有产权制度的表态中,资本主义批判立场显然已经被他实质性地抛弃。
由于上述问题的存在,20世纪60年代的西方马克思主义实际上已经与马克思渐行渐远。抛弃马克思的立场方法、抛弃其资本主义经济批判维度是产生这一现象的深层认识论根源。实际上,这一失误早在20世纪30年代末已露端倪。1939年,在霍克海默担任社会研究所领导职务期间,或许是出于资本主义虽存在异化但仍充满活力的形势判断,或许是担心对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研究有可能吓跑资助社会研究所的千万富翁,他开始有意识地远离马克思的资本主义经济批判思路,并对其学生格罗斯曼从经济学视角批判资本主义的努力嗤之以鼻、甚至有意阻拦[13]。就这样,马克思毕其一生研制的最具杀伤力的批判武器被霍克海默轻易地上缴给了自由主义。失去了对现存社会的客观分析及其蕴含的历史性、现实性维度之后,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所谓文化批判就只能是碎片化的和主观的,现实的个人的丰富内涵被掏空成自由主义式的抽象,个人自由也随之变身为虚妄的幻影。从这个意义上说,西方马克思主义者虽然口口声声强调社会群体的作用,实际上却悄悄地踱着“个人本体论”的脚步走向了自由主义!
三、西方马克思主义个人观的失误对我国当代话语体系建设的借鉴意义
我国当前正处于社会发展的战略机遇期和危机高发期,反思西方马克思主义个人观的失误对于建构中国当代话语体系,实现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具有很强的理论和现实意义。在中国,对马克思主义立场方法的坚持就是要立足现实国情和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坚持实事求是、与时俱进、博采众长和批判继承的原则,深化马克思主义研究,继承中国传统公私观精华,甚至借鉴自由主义发展经验。
(一)深化多元化背景中马克思主义的个人与社会关系问题
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对马克思资本主义经济批判的质疑和排斥绝非偶然。19世纪末以来,工人阶级的政治权利不断扩展,个人主体意识不断觉醒,价值多元化时代姗姗到来。二战后,这一特征更加明显。新社会运动此起彼伏,以往被边缘化的个人和少数族群纷纷登上历史舞台。人类社会发展到必须重视普通个人历史作用的时候了!
这是西方马克思主义思想转化的现实土壤,马克思恩格斯还只是接触到这一多元化过程的开端。虽然他们的理论从本质上说是对西方个人主义传统的颠覆[14](P169),但从总体上说,他们还都处于个人除了委身无产阶级“整体”而别无出路的历史阶段。因此,马克思在长期的经济学研究中,对思想拜物教及资本主义文化批判虽有触及、但言之甚少。也许在他看来,只要从经济学视角揭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弊端,从客观上证明资本主义的暂时性就必然会引发无产阶级的革命意识。然而,后来的历史证明,在主体性和价值性问题上,马克思的确想简单了。但正如其所言,人们只能提出和解决他那个时代的问题。在个人问题上,同样不能对马克思恩格斯求全责备,关键是后人如何“本着马克思的精神继续发展马克思的基本观点而超越马克思”[15](P4)。站在21世纪的新高度反观20世纪苏联马克思主义和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兴衰,我们走到了将马克思资本主义批判的客观维度与主体维度、经济批判与文化批判重新结合的关节点。深化个人主体性和价值性研究、挖掘发展马克思“现实的个人”及思想拜物教理论不仅是马克思主义与时俱进的理论要求,更是我国当前构建新话语体系、积极应对多元化挑战、批驳自由主义等各种思潮的现实需要。
(二)对自由主义个人观发展经验的吸收与借鉴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学习借鉴理论对手的经验教训是发展自身的绝佳路径。自由主义是马克思主义的批判对象。自近代以来,它始终屹立于世界政治舞台的中央,即使2008年金融危机引发的新自由主义批判热潮也未从根本上撼动其根基。这种“奇怪不死”的现象与它融原则性与灵活性为一体的特点密不可分[16](P7)。在坚持个人自由原则的同时,灵活处理个人与社会的关系是它应对社会变迁的法宝。
在自由主义鼻祖洛克看来,个人与近代物理学中的原子一样是理性、自主与自足的。社会由个人组成,个人是评价社会优劣的标准。为了充分调动个人的积极性,洛克、亚当·斯密等自由主义者分别从政治和经济等不同角度设计了有限政府、分权、法治、市场经济等原则以约束政府权力、保护个人的自由权利。他们相信,只要个人自由发展,社会就必定随之进步。然而,这一理路由于19世纪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爆发的一次次经济危机、工人阶级革命情绪的日益高涨而面临严峻的挑战。约翰·密尔对自由主义做了第一次调整,即在坚持个人自由原则的同时兼顾社会和他人利益,抛弃那种孤立化、原子化的传统个人理念。此后,在杜威、凯恩斯、罗尔斯等自由主义者的努力下,一种新个人主义理念逐渐成熟,它强调人的社会性及人与人之间的合作,主张以政府之力促进个人自由的实现。在这一思想的影响下,19世纪末至20世纪中期,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纷纷建立福利保险制度、降低劳动时间、提高工人受教育水平、鼓励工人参政议政,最终成就了二战后长达二十年的资本主义黄金发展。
20世纪70年代的石油危机打破了资本主义长期繁荣发展的美梦。石油价格和企业生产成本的上涨、福利制度的膨胀,使得欧美企业不堪重负、社会经济发展滞缓。以哈耶克、弗里德曼等人为代表的新自由主义者抓住了这一历史机遇,进行了自由主义发展史上的第二次调整——在赋予个人更大的生产经营权上回归古典自由主义,但又反对其“守夜人”国家的理念,同意政府“作为规则制定者和裁判员”在一定程度上干预经济社会事务[17](P30)。这一重大调整带来了资本主义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起死回生。然而,由于新自由主义过度强调私人资本的作用,贫富差距拉大、个人自由权利萎缩等社会问题又一次死灰复燃[18](P136)。2008年金融危机使其弊端进一步暴露无疑。在此起彼伏的聲讨中,当下的自由主义正酝酿着进一步的调整——面对欧洲国家日益严重的移民及多元文化问题,有学者提出“自由主义的多元文化主义”以保护自由主义核心理念免受外来文化的威胁[19](P29),有学者指认集体与个人本质上不存在优先性问题,希望重提“市民社会”以保护和扩展个人自由[16](P161),还有学者强调“差异”以重新界定出一种包容多元价值的新自由主义[20](P23)。
不能不说,自由主义发展史就是一部在坚持个人自由原则不变的前提下“与时俱进”不断革新的思想发展史。我们不接受自由主义理论本身,如丹尼尔·贝尔所说,现代西方文化是一种个人丧失社会根基的文化[21](P168),它在个人与社会之间做错误的二元划分,使个人沉迷于自我的迷宫,以至于其力量日趋枯竭[14](P161),因而很难解决当代人类面临的生态恶化、世界性贫富悬殊等严重问题。但就其强调个人的独立性和主体性来说,自由主义对当代马克思主义应对多元化挑战的确有学习借鉴之处;就其不断回应时代挑战,表现出较强的“自我修正能力”而言[22](P376),自由主义者也显然要比固守僵化经济决定论的苏联马克思主义以及脱离实践空谈个性自由的西方马克思主义要高明得多。
(三)传承发展中华文化中公私观的合理思想
与自由主义放任私利追求的做法相反,以儒家为核心的中国传统文化充满了对“大公无私”、“公而忘私”的赞美和对“假公济私”、“损公肥私”行为的谴责。《论语》的“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礼记》的“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孟子的舍生取义,董仲舒的“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等思想都体现了重公轻私的基本道德要求,形成了独具特色的中华传统价值观。
中国传统文化是在讨论义利问题时阐发公私关系思想的。在冯友兰看来,儒家指认“无条件服务于社会和他人的公利是社会中每个人的义务”[23](P15)。儒家不否认个人对私利的追求,但既然个人的生存发展离不开社会群体的支持,因而当公私利益发生冲突时,只有牺牲个人利益、成就国家民族等公共利益才被视为真正符合“义”的行为。这种以个人绝对服从群体的方式、将个人与社会统一起来的价值观虽然被一些人批评为忽视和牺牲个人利益的“绝对的集体主义”,但它对塑造民族性格、培养民族气节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从个人角度来看,儒家这种“见利思义”、“先公后私”的做法也是个人在道德实践中超拔人生境界、追求完美人生的必然诉求。作为儒家代表的孔子和孟子当然知道每个人都有追逐私利的本性并因此相互冲突,但他们恰恰鼓励人们在这种逐利行为中、在公私利益冲突时通过牺牲私利、成就公利的价值选择以实现个人道德境界的提高,塑造大写的“人”。其境界之高、视野之宽远非以个人利益为最高目标、以个人本能和物质贪欲为进步动力的自由主义可比,从长远来看更有利于国家民族的长远发展及个人的自由发展。因此,作为现代新儒家代表的杜维明主张用中国传统文化的公私义利观去消解现代性的“自由主义(其中蕴涵个人主义)、经济主义、科学主义和人类中心主义”之毒以促进人类的可持续发展[24](P2)。
当然,传承中国传统公私观绝不是复古。毕竟,儒家鄙视私利追求、重公抑私的主张的确在一定程度上抵制了个性发展、不利于个人权利的保护、阻碍了中国近代的科技创新。因而,关键是如何在现实生活中践行个人与社会相对独立又相互依存的关系,既要使普通个人看到国家民族和社会群体在个人发展中的基础和支撑作用,又要鼓励个性发展和个人创新,允许奇思怪想甚至是胡思乱想。只有这样,才能使传统公私义利观适应当代社会的多元化要求,促进传统文化的继承与创新。
综上所述,话语体系建设是我国当前面临的一个艰巨但又必须努力攻关的系统文化工程。它是中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以后与世界各国进行深层对話的现实需要,更是促进中华文化复兴、增强民族凝聚力的精神诉求。只有融合一切有利于我国社会稳定发展的思想资源、与古今中西各种思想进行交流与碰撞,才能避免西方马克思主义在个人与社会关系问题上的误区,冲破新自由主义营造的话语霸权,形成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和中国气派、既有文化传承又有时代气息的当代社会主义话语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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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I:10.16029/j.cnki.1008-410X.2017.01.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