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对梁实秋莎译特色影响及历史成因

2017-03-14 17:56李佳伟回丽君
关键词:梁实秋全集莎士比亚

李佳伟回丽君

(1.香港大学,香港 999077;2.中国政法大学,北京 102249)

胡适对梁实秋莎译特色影响及历史成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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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香港大学,香港 999077;2.中国政法大学,北京 102249)

梁实秋一生著述颇丰,其独立完成40卷《莎士比亚全集》汉译本最为世人瞩目。梁氏莎士比亚译作研究成果颇多,但《莎士比亚全集》翻译当时是胡适在中华教育文化基金会发起的项目,此事鲜有学者关注。就此历史背景,分析梁实秋莎译本如何受当时社会环境影响,讨论梁实秋在译作中增加“副文本”(paratext)的原因,即一方面为满足中华教育文化基金会特别是胡适的要求,另一方面则为树立“专家”形象以获读者信任。

梁实秋;胡适;莎士比亚;副文本;专家形象

1903年梁实秋生于北京,1987年于台湾病逝。一生学术成果丰富,尤以《莎氏比亚全集》译作备受瞩目。

《莎士比亚全集》翻译是中国教育文化基金会(中基会)编译委员会发起的项目。迄今为止,许多学者虽关注中基会对梁译本《莎士比亚全集》产生的影响,但有三个问题在诸多研究中少有强调。第一,胡适担任中基会编译委员会委员长,是掌握翻译项目实权之人。因此探讨中基会对梁实秋的影响并未触及问题核心,真正影响梁实秋翻译者是胡适。第二,现存研究多从现代视角着眼,将梁实秋视为著名翻译家,欲全面了解情况,还需探究译本产生时学术界对梁实秋的评价。回顾民国时期相关资料不难发现,当时梁实秋并非翻译家,更多被视为批评家。胡适委任一批评家翻译《莎士比亚全集》,个中原因值得探讨。第三,现存研究大多关注胡适对翻译的要求,但对梁实秋遵从胡适指导的原因少有研究。梁实秋缘何唯胡适之言是从,也是研究梁译《莎士比亚全集》翻译特点不可忽略之处。因此,本文通过分析历史资料,展现较为完整的翻译背景,从新视角总结《莎士比亚全集》梁译本特色,探究梁译本产生原因。

一、胡适对梁实秋的知遇之恩

梁实秋着手翻译莎剧全集前,其在时人眼中并非专业“译者”。梁实秋写过许多评论文章,如1926年《文学批评辩》,1927年《卢梭论女子教育》《浪漫的与古典的》《骂人的艺术》,1928年《文学的纪律》,1929年《论批评的态度》《文学是有阶级性的吗?》《论鲁迅先生的“硬译”》《“资本家的走狗”》《答鲁迅先生》等,新文学史上称其为“批评家”。田汉在《第一次接触“批评家”的梁实秋先生》里写到:“听说梁实秋是当代的批评家,又听说他光降过宁波同乡会看过南国的戏,南国是很希望梁先生对于他说几句话的。因为他们虽不忘记正当的防卫却欢迎贴切的批评。”[1]

在翻译《莎士比亚全集》前,梁实秋仅出版一部直译作品《阿伯拉与哀绿绮思的情书》,其他多为转译作品。转译并非直接译自原著语言,而是译自第三国语言。如1920年译作《执旗的兵》来自法文英译本,1921年译作《一个乞丐》来自俄文英译本。转译作品并非译自原著,故较难反映译者翻译水平。梁实秋也翻译了为数不多的英文短作,如节选诗歌《约翰我对不起你》《Burns新诗四首》,散文《文学里的爱国精神》等。但此类作品缺乏整体性,难以体现翻译水平。总之,此时梁实秋尚未显现翻译才能,但胡适慧眼识人,从为数不多的译作中发现梁氏才华,并对其翻译理念甚为欣赏。胡适在《新月》中撰文回应梁实秋:“在新月第十期上看了你的一篇论翻译的短文,我很赞成你的话:我们研究英文的人应该努力多译几部英美文学名著。”[2]

此外,胡适与梁实秋曾有嫌隙。上世纪20年代初,在清华大学读书的梁实秋在《晨报副刊》连载《读〈诗底进化的还原论〉》,回应俞平伯《诗底进化的还原论》。主张“艺术的艺术”,认为诗坛倾向收录白话诗有悖“美”的准则[3]。作为文坛新人,他以犀利的文笔批评当时诗歌“才从脂粉堆里爬出,又要到打铁抬轿的手中了”[4]。指名道姓批评胡适“把诗用做宣传主义的工具”和胡诗“红色化”[4]。

除直接抨击胡适外,梁实秋与郭沫若、成仿吾、郁达夫三人结成同盟。三人与胡适皆有嫌隙。起因是1922年的“夕阳楼之争”。郁达夫在《创造季刊》一卷二期上发表《夕阳楼日记》批评余家菊的翻译是“误译”,又言:“我们中国新闻杂志界的人物,都同清水粪坑里的蛆虫一样,身体虽然肥胖的很,胸中却一点儿学问也没有……跟了外国的新任务,跑来跑去地跑几次,把他们几个外国的粗浅的演说,糊糊涂涂地翻译翻译,便算新思想家了。”[5]余家菊不在国内,也并非“新闻杂志界的人物”,而胡适正在主办《每日周报》,可谓新闻界风云人物,郁达夫借此文抨击胡适,从胡适在《努力周报》上发表《骂人》回应郁达夫改本“句句是错误”“浅薄无聊不自觉”可证[6]。随后,成仿吾于《创造季刊》撰文,认为胡适反应过激,“跟着感情这条狗,走到邪路上去了”[7]。郭沫若则在《反响之反响》中表达对郁达夫、成仿吾的支持[8]。胡适与郭沫若、郁达夫、成仿吾的笔墨官司持续多年,徐志摩也卷入其中。1923年,徐志摩发表《坏诗,假诗,形似诗》,批评郭沫若的“泪浪滔滔”用得过分[9]。徐志摩虽未必是为胡适发声,但在胡适“阵地”《努力周报》发表文章以及抨击创造社作家的做法,很大程度上使其与创造社交恶。这场笔墨之战终因胡适写给郭沫若和郁达夫的长信得以和解,信中胡适为自己过激的言辞道歉,但表示郁达夫骂人粪蛆,“则未免罚浮于罪恶”[10]。

梁实秋参与了整场论战。1923年《创造周报》刊登梁实秋与成仿吾的通信。信中探讨徐志摩评论郭沫若的“泪浪滔滔”是“作伪”问题。梁实秋不同意徐志摩观点,劝成仿吾不要“太气盛”。成仿吾回信表示接受梁实秋意见。梁实秋抨击胡适主编的《努力周报》,认为报上署名“哈”者对梁实秋《草儿评论》看法是纯粹的挖苦。信末结语为:“祝你和沫若,达夫安好”[11]。可见,梁实秋当时或与郭沫若、成仿吾、郁达夫关系亲近,或欲与三人交好。

1924年,《创造周报》刊登梁实秋与郭沫若的通信。信中梁实秋两次批评文学研究社的《文学旬刊》。一是《文学旬刊》对成仿吾译文《孤独的刈者》的评论有失偏颇,梁实秋则认为成仿吾没有译错;二是批评《文学旬刊》一篇文章“谬误百出,可笑可怜”。梁实秋还在信末问道:“达夫、仿吾,安好?”郭沫若回复梁实秋道,“达夫已往北京,在北大任课。仿吾和我都好,我不回四川了”[12]。梁实秋批评文学研究会代表刊物《文学旬刊》,肯定成仿吾的翻译水平,等于站到郭沫若、郁达夫、成仿吾等人立场上,与胡适对立。信末,梁实秋与郭沫若互问私人行程,关系已非同一般。

可见,梁实秋不仅在文章中批评胡适及其倡导的“白话文运动”,更在胡适与创造社的笔墨官司中明确站到创造社一边,批判反对胡适。而胡适则不计前嫌,在梁实秋默默无闻,甚至对其口诛笔伐后对梁实秋委以重任。也正因如此,梁实秋才格外珍视《莎士比亚全集》翻译工作。《论翻译莎士比亚》一文中,梁实秋摘抄胡适写给他的三封信,并写道:“若没有胡先生的热心指导,我根本不会走上翻译莎翁的路。”[13]梁实秋一直把翻译《莎士比亚全集》视为还胡适情债,他在《翻译莎士比亚全集后记》中写道:“翻译完成之后,首先想到的是胡适之先生,他在民国十九年就开始倡导翻译莎氏著作之议。他曾对我说过:‘等你翻译莎氏全集完成,我要为你好好庆祝一番。’可惜如今先生墓木已拱,无法让他看到我的全部译本了。”[14]可见其对胡适的感恩之情。此背景下,梁实秋对胡适的指导心折首肯即不难理解。

二、胡适对梁译本《莎士比亚全集》的资金支持

因胡适在中基会编译委员会中拥有资金支配权,梁实秋在此项目上必然要考量赞助者意愿和倾向。

中华教育文化基金会是美国庚子赔款第二次退还的产物①1901年,《辛丑条约》规定清政府向十一国赔款白银4.5亿两,美国占的份额是7.31979%,居第六位。1908年,美国第一次退还部分赔款以资助留美学生。1924年5月,美国众议院以用于教育事业为条件第二次退还庚子赔款。。中华教育文化基金会编译委员会是中华教育文化基金会下属部门,其前身是科学教育顾问委员会,负责地图编制,教科书编撰等工作[15]。1929年8月,曾昭抡在科学教育会议上提出“然身当委员者皆属海内闻人,未暇编撰,而局外之人,亦以此类工作,事难利小,且恐书不得售,畏不敢为,故希望在此旧制暇有相当之发展,殊为难事,不如直接了当以薪金聘请专门人才任编撰之职,庶几责有所专,成绩不难速现也。”[16]曾昭抡的提议推动了编译委员会的改组。1930年7月2日,中基会第六次年会宣布改组原科学教育顾问委员会为编译委员会,并“聘任胡适君为编译委员会委员长,张准君为副委员长”[17]。

中基会编委会简章中明确注明编译委员会是下设翻译项目的主要资金来源,稿费“约以每千字五元至十元为率”,且“已经审查收受之书稿,由董事会出版发行,或委托书店出版发行”。委员“由委员长及副委员长商同董事会聘任之”,且“委员长、副委员长为专任职,主持及监督本会一切事务,其余委员为名誉职,主持接洽及审查稿件各事,得酌支办公费及审查费。”[17]编译委员会对翻译项目有管理权,胡适为管理权的实际掌管者,梁实秋翻译项目必然遵照胡适的要求和指导。

三、胡适对梁译本《莎士比亚全集》的整体指导

胡适认为传播外国名作有助于文化发展。他在写给曾孟朴的信中提到,“各界学者,尤其是留学生等一班少年要努力多译一些世界名著,给国人造点救荒的粮食。”[18]1918年,胡适发表著名的《建设的文学革命论》,提出获取“文学的方法”“只有一条法子,就是赶紧多多翻译西洋的文学名著做我们的模范”[19]。胡适担任中基会编译委员会委员长后,将其翻译构想融入编译计划中,制定《译书规约》,为编译委员会编译、译者翻译制定了详细要求。译书《规约》中规定,译文需用白话文,新式标点,人名地名要音译,“有非注不能明之处,当加以注释”“译书一面要不失作者本意,一面又要使读者能懂”[20]。

《莎士比亚全集》翻译为胡适组织的第一个大规模翻译工程,原定邀请闻一多、陈源、徐志摩、叶公超、梁实秋五人共同翻译,徐志摩因飞机失事身亡,闻、陈、叶三人均因故未动笔,翻译《莎士比亚全集》重任最后落在梁实秋肩上。1930年12月23日,胡适在与梁实秋往来书信中提出,“翻译Shakespeare全集,期以五年十年,要成一部莎氏集定本。”胡适指出,“最重要的是决定用何种文体翻译莎翁”,原定“用韵文体和散文体试译,试验后再决定用何种文体翻译”,并制定了详细的翻译《莎翁全集》计划[13]。胡适还规定了翻译完成时间,暂定五年全部完成(约每人每半年,可译成一剧);译稿校阅过程“须完全由委员会负责。每剧译成之后,即将译稿润色其文字。每人校阅一剧。”译者要经常交换意见,“于每年暑假期内择地开会一次,交换意见,并讨论一切翻译上之问题。”值得注意的是,胡适规定了翻译文体,“大体宜采用有节奏之散文”“文中难译之处需有详细注释”,这样“译书之时,译者可随时用原本作详细之中文注释,将来即可另出一部详注的莎翁戏剧读本”[13]。

此外,胡适早在翻译工作展开前即告知梁实秋“拟翻译莎翁全集办法”,详细规定了翻译要求。梁实秋回忆《莎士比亚全集》翻译时写到:“我译的二十本,因前后相距时间很久,在体例上有一点不甚相符,那便是前几种注释较少,后几种注释较多。我当初有一种妄想,认为译本是给中国人看的,便试想把译文做到可读的地步,不需要注释亦能一目了然,所以我根本就未加注释。后来译成好几本之后,胡先生要我补加注释,我便择要加以补注。”[13]

实际上,胡适对翻译文体、处理人名地名以及注释等要求及策略均为梁实秋采纳,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梁实秋译文特色。

四、胡适与新月社成员倡导的“专家形象”

梁实秋译文特色除受胡适翻译要求影响,还受到新月社成员提出的“专家政治”说影响。罗隆基在《专家政治》中提出“20世纪的行政人员,要有专门智识,换言之,20世纪的政治,是专家政治。”[21]认为国家发展,需有能力的“专家”提供智慧,寻找国家富强的方法。因此,当时文坛渴求“专家”。同时,胡适在开展翻译计划时,以“学者”“专家”形容译者,将其选择的译者描述为能者[22]。在莎剧翻译中有学者提出,“翻译莎士比亚的史之探讨,应该让专家讨论。”[23]顾良也在《莎士比亚研究》一文中自谦道:“笔者并非什么莎士比亚专家或权威。”[24]可见当时学术界对专家的信任和认可。

读者对译文的信心来自于对译者的信任,这种信任很大程度上源于译者的专家身份。梁实秋当时在翻译界名不见经传,译作很少且对莎士比亚研究不深。他在回忆录中写道:“我对莎士比亚所知不多,从前在学校里只读过《威尼斯商人》《哈姆雷特》《朱利阿斯西撒》《马克白》《亨利四世》等几出戏,认识很浅,在外国只看过Walter Hampden演的《哈姆雷特》和Warfield演的《威尼斯商人》几出戏。所见不广,居然就敢动手译书,实在自不量力,唐突莎翁。”可见梁实秋对翻译莎作并无底气。如前所言,此时的梁实秋并非翻译家,而更多被视为翻译批评家。如水天同所言:“翻译莎士比亚固极艰至难,而批评人家翻译莎士比亚却亦大非易事。”[23]梁实秋作为批评家翻译莎士比亚著作,其面对的质疑可想而知。

梁实秋的做法是发表大量莎评文章,使人逐渐接受并认可他和他的翻译作品。最引人注目的是1936年撰写的《关于莎士比亚》的第四部分《莎士比亚的阶级性》。梁实秋写道:“把一个作家硬派到某一阶级,更从而断定其任务必为拥护某一阶级并且反对与某一阶级对抗之阶级,其实是很牵强的。”[25]其意在反对将莎士比亚阶级化,同时为其莎剧翻译作品铺路。因当时魏咏声等人质疑莎士比亚作品“讥笑”劳动阶级[26]。梁实秋此举实为抛开阶级和政治为莎士比亚正名,以免全集作品出版后评价受此影响。

梁实秋的翻译方法得到许多学者认可,水天同道:“余楠秋、王淑瑛合译的《暴风雨》及田汉独译的《哈姆雷特》似乎都是胆量超过了才能的表现,和梁教授那样郑重从事、长期努力的工作自不可同日而语了。”[23]此言对于余楠秋、王淑瑛及田汉等人评价或有失偏颇,但对梁实秋却十分赞赏。邢光祖《论翻译莎氏比亚》副标题为“与梁实秋先生讨论莎士比亚的翻译”,可见其视梁实秋为可与讨论莎剧的学者。邢光祖写道:“梁实秋先生的译本,是很具规模的。在每幕戏剧的末尾,附有若干条之注释。至于他的翻译本身自然是很能达到对于原作意义的“信”的地步。”[27]可见,胡适与罗隆基等人的“专家政治”说,或是影响梁实秋增加副文本的原因之一。通过在译文中增加副文本并发表评论文章,梁实秋逐步树立了“专家”形象。

五、梁实秋译文特色再阐释

通过研究梁实秋翻译《莎士比亚全集》资料,可较完整呈现当时翻译背景。胡适倡导是译本产生的前提,胡适提出的翻译方法也极大影响了梁实秋的译文特色。

胡适与梁实秋通信中曾指定《莎士比亚全集》译文风格,“所注意者则翻译不可成为Paraphrase,文中难译之处,需有详细注释”“每人译书时,宜将书中地名人名之译音,依原文之字幕分抄译名表”“译书之时,译者可随时用原本作详细之文中注释”[13]。概括而言,胡适要求译文用直译,人名地名用音译,而非译成读者熟悉的本土名字。同时要求在译文中增加“副文本”,不甚清楚与明白之处需作注解。“副文本(paratext)”概念由叙事学家杰拉德·热奈特(Gerald Genette)提出,指“围绕在作品文本周围的元素,包括序、跋、标题、题词、插图、图画、封面以及其他介于文本与读者之间促进文本呈现的元素”[28]。“几乎所有关于翻译的思考都是以译者前言的形式附在具体文本里的”,成为研究与评价译者、译作及当时翻译历史语境的重要依据[29]。纵观《莎士比亚全集》译作,可见梁实秋基本遵奉胡适要求。以下从主文本与副文本两方面分析。

总体而言,梁实秋主文本翻译特点可概括为“信与忠实”。第一,忠于原文,不删减原文;第二,译文保留原文标点符号。梁实秋多篇《莎士比亚全集》翻译的论文,为后来梁译本研究提供了宝贵资料。梁实秋曾言:“我翻译时也没有顾及任何忌讳,努力试行恰如其分地把原文忠实地翻译出来,以存其真。”[13]由梁实秋译本分析可见,在主文本上,梁实秋达到了这一标准。如人名、地名均以现代读音音译,尽可能体现原文多重意义。如难以体现,便以注解释义。译本《第十二夜》第一幕第三场中,莎剧原文是“Gon.Holla,holla!That eye that told you so look’d but a-squint.”[30]梁实秋译成:“啊哈哈!告诉你这话的那只眼是斜的。[注五Ο]”并在注释中解释:“嫉妒使眼斜古谚(Love being jealous makes a good eye look a-squint)。”[31]此处莎士比亚使用的谚语译成中文不易理解,便以注释释义。此外,尤能体现梁实秋主文本“极致存真”翻译态度的是其对“猥亵语”处理方式。在《莎士比亚全集》译文例言中,梁实秋写道:“原文多猥亵语,悉照译,以存其真。”其译文确是如此。如《奥赛罗》第四幕第三景,原文是:“Emil. Nor I neither by this heavenly light;I might do’t as well i’the dark.”[32]梁实秋译为:“我也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干这事;要干也是在暗中去干。”[33]译文对猥亵语完整呈现,并未有意淡化、弱化。梁实秋认为“纵然涉及猥亵,亦无伤大雅,有时且可表示一种心理健康的意味。”[13]

梁译本保留莎士比亚原剧标点。梁实秋认为保留标点符号可使译文更“莎士比亚”。“莎士比亚使用的标点符号看似不太正规,其实自成体系,目的是指点演员背诵台词时产生抑扬顿挫的效果。根据这一说明,我便决定在一文中尽可能地保存莎士比亚原文的标点符号,其结果是有一句原文,便有一句译文”[13]。

在副文本方面,梁实秋采用“深度翻译”法。“深度翻译”(Thick Translation)概念由美国哲学家克瓦米·安东尼·阿皮亚(Kwame Anthony Appiah)提出,即“通过注释和相关注解,将文本置于一个丰富的文化和语言的语境中。”[34]正是通过增加许多副文本(例言、注释、序言),梁实秋将文本语言环境丰富化。商务印书馆出版译本单行册时,译文前附序言及例言。序言即对作品的介绍,皆可独立成篇,一般包括剧本版本介绍、著作年代、故事来源、舞台历史、剧本意义以及对作品的批评意见。如《马克白》的序言包括四部分:著作年代、版本历史、故事来源以及马克白的意义。序言之后皆附例言。阐述译文所据版本、注释参考书目、文体问题、双关语翻译问题以及注释问题,帮助读者更好了解剧本内容。此外,梁实秋在译文中增加多处注释,用于解释不易理解的原文,或是表达个人观点。注释以尾注形式在每幕结束后单独出现。

六、结语

梁实秋译本《莎士比亚全集》与中基会编译委员会,尤其是胡适有密切关系。首先,胡适对梁实秋有知遇之恩。胡适不计梁实秋之前的批评与反对,对其委以重任,承担《莎士比亚全集》翻译工作。出于感恩,梁实秋诚恳接受胡适对翻译项目的意见。其次,胡适对莎译资金和项目拥有决定权,对《莎士比亚全集》翻译提出诸多要求,因此译文呈现的不仅是梁氏风格,亦有胡适品位。在胡适要求下,梁实秋译文主文本实现了“信与忠实”,同时用“深度翻译”法增加许多副文本。此外,胡适以及新月社提出的“专家政治”说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梁氏莎作译文风格,当时的梁实秋既非翻译家,亦非莎士比亚研究专家,若想译文为读者接受,需先取得读者信任,故此梁实秋将莎评文章放入序文中,有助于树立其“专家”形象,增加读者信任度。总之,得益于胡适影响与帮助,梁实秋《莎士比亚全集》译文方呈现出当前特色。

[1]田汉.第一次接触“批评家”的梁实秋先生[J].南国周刊,1929 (5-8).

[2]胡适.论翻译:寄梁实秋,评张友松先生评徐志摩的曼殊斐儿小说集[J].新月,1(11).

[3]梁实秋.读“诗底进化的还原论”:第三版[N].晨报副刊,1922-5-27.

[4]梁实秋.读“诗底进化的还原论”:第四版[N].晨报副刊,1922-5-29.

[5]郁达夫.夕阳楼日记[J].创造季刊,1922(2).

[6]胡适.骂人[J].努力周报,1922(20).

[7]成仿吾.学者的态度[J].创造季刊,1922(3).

[8]郭沫若.反响之反响[J].创造季刊,1922(3).

[9]徐志摩.杂记:坏诗,假诗,形似诗[J].努力周报,1923(51).

[10]胡适.胡适来往书信选:上[M].香港:中华书局,1983.

[11]梁实秋,成仿吾.通信二则[J].创造周报,1923(13).

[12]梁实秋,郭沫若.通信一则[J].创造周报,1924(32).

[13]梁实秋.翻译莎士比亚[M]//梁实秋.莎士比亚诞辰四百周年纪念集.台湾:中华书局,1966.

[14]梁实秋.翻译莎氏全集后记[J].书目季刊,1967(1).

[15]中华教育基金会.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第三次报告[R].北京: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1929.

[16]范源濂.科学教育会议议案全文[R]//杨翠华.中基会对科学的赞助.北京:中华教育文化基金会董事会,1929.

[17]中华教育基金会.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第五次报告[R].北京:中华教育文化基金会董事会,1930.

[18]胡适.论翻译——与曾孟朴先生书[M]//胡适文存三集(四).上海:亚东图书馆,1930.

[19]胡适.建设的文学革命论:国语的文学文学的国语[J].新青年, 1918(4).

[20]胡适.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第13册[M].合肥:黄山书社,1944.

[21]罗隆基.专家政治[J].青年友,1929(11).

[22]季维龙.胡适全集——驾驭,语言,杂着[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

[23]水天同.书评:略谈梁译莎士比亚[J].国闻周报,1937(1).

[24]顾良.莎士比亚研究[J].大众知识(北平),1937(9).

[25]梁实秋.关于莎士比亚(续)[J].自由评论(北平),1936(9).

[26]魏咏声.莎士比亚与劳动阶级[J].自由评论(北平),193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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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许宝强,袁伟.语言与翻译的政治[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 2001.

[30]Shakespeare W.King Lear[M/OL].[2017-1-20].http://www.bartleby. com/70/4353.html.

[31]莎士比亚.李尔王[M].梁实秋,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36.

[32]Shakespeare W.Othello,the Moor of Venice[M/OL].[2017-1-22].http://www.bartleby.com/70/4443.html.

[33]莎士比亚.奥赛罗[M].梁实秋,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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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206.6

A

1672-3805(2017)02-0072-06

2017-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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