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迎春
(辽宁师范大学政治与行政学院,辽宁大连 116029)
政治经济学研究对象从“物”到“人”的历史演进
张迎春
(辽宁师范大学政治与行政学院,辽宁大连 116029)
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从“物”到“人”的转变历经数百年,其研究的着力点不断变迁和拓展,其研究对象的前后变化体现出鲜明的阶段性特征。大致分为三个时期:一是以“物”为研究对象的物本主义时期;二是以“人”为研究对象的人本主义转向;三是马克思恩格斯确立以“人”为研究的出发点和最终归宿的时期。构建中国政治经济学的理论体系必须以人为本,以马克思主义对人类的终极价值关怀为指导。
政治经济学;研究对象;物本主义;人本主义
政治经济学自产生以来,历经数百年的发展直至今日,其研究的着力点不断变迁和拓展,由最初的物本为中心逐渐让位于人本主义的价值诉求。与社会生产力的发展相适应,其研究对象的前后变化体现出鲜明的阶段性特征,从单纯的追求物质财富到以个人主义伦理观为标准的价值转向,再由孤立、抽象的个人升华为诉求物质财富极大发展中的人的自由全面的发展。这不仅是政治经济学作为学科发展的科学性使然,也是政治经济学永葆理论长青的必然。
作为一种经济学说,重商主义最早从理论上考察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其主要关注的问题是国家财富、财富形式和增加财富的方法等,作为反映商业资产阶级利益和要求的经济理论和政策体系,可以将其视为政治经济学研究对象以“物”为核心的物本主义思想的滥觞。重商主义出现于15世纪西欧封建制度解体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逐步形成的时期,是适应资本原始积累和商业资产阶级需要的理论探讨。在财富的表现形态上,无论是早期的货币差额论还是晚期的贸易差额论,均将金银看作财富的唯一形态,并将对外贸易归结为增加金银的基本手段。这种认识虽然片面,但对经济现象和经济问题的着力点始终是以增加财富为主要目的,其政策主张是大力倡导利用国家的力量、通过国家干预、借助对外贸易实现金银的增加。同时主张让劳动群众经常处于贫困生活状态,从而可以降低消费水平,以保证出口交换的需要,实现民穷国富。其中,英国晚期重商主义的代表人物托马斯·孟于1630年所著《英国得自对外贸易的财富》和1615年法国重商主义代表人物孟克列钦所著《献给国王和王太后的政治经济学》等,通篇宣扬的都是如何通过对外贸易获得更多的金银。应该说重商主义以新的方式方法考察和分析经济生活,突破了中世纪经院哲学的思想束缚,对西方市场经济制度的建立和发展起了促进作用,为古典政治经济学的产生和发展奠定了思想基础。但是作为西方经济思想史中比较早的成体系的经济学说,其研究对象的物本主义思想诉求以及对普通劳动者的漠不关心无疑是鲜明又深刻的,这一观点对后来的政治经济学的理论发展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重商主义之后的一个半世纪是波澜壮阔的英法资产阶级大革命时期,革命不仅为资本主义生产力的发展开辟了广阔前景,同时也为维护资产阶级利益的经济理论的全面发展奠定了物质基础,出现了在资本主义上升时期最为耀眼的古典政治经济学理论体系。该理论以鲜明的资产阶级理论气质宣布政治经济学要以“致富”为目的,将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确定为国民财富,从而开创了政治经济学研究的新方向。其中古典政治经济学的先驱杜尔哥将其代表作直接命名为《财富的形成和分配的考察》(1766年),另一部划时代的著作《国民财富的性质及原因的研究》(1776年)奠定了亚当·斯密作为古典政治经济学创立者的历史高位。亚当·斯密在书中强调:“政治经济学,提出两个不同的目标:第一,给人民提供充足的收入或生计……第二,给国家或社会提供充分的收入,使公务得以进行。总之,其目的在于富国裕民。”[1]可见,古典政治经济学研究对象直指“财富”的性质和原因,将以“物”为中心的物本主义推向顶端,不仅适应了当时资产阶级攫取利益的需要,同时也符合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建立初期社会生产力发展的需要。
应该肯定的是古典政治经济学在充分挖掘财富的同时,已经开始了对“人”的关注,《国富论》的理论体系就是以“经济人”为基本立足点,这也是斯密经济思想的基本前提。然而对斯密“经济人”的解读却观点不一,争议不断,以至于成为近百年历史中的所谓“亚当·斯密问题”。其中以李斯特为代表的德国历史学派和布伦塔诺为代表的新历史学派坚持认为,斯密的“经济人”是“经济的利己主义者”,是“唯利是图”的“抽象的人”。而以庞巴维克为代表的边际效用学派则以“精密科学”为依据,认为斯密的“经济人”或“利己人”不过是科学研究方法上的必要“假设”。我国著名学者朱绍文认为斯密的“经济人”是社会里“中、下层的一般平民”,如果让这些从事生产性劳动并增加社会财富的人的“利己心”和“自爱心”得到尊重,有自由劳作和自由竞争的权利,那么社会就可以顺利增加生产和增加财富,在“看不见的手”的引导下实现社会经济秩序的协调发展。[2]当然这一观点在中国学者中并没有获得普遍共识,也仅是一种声音。以上说明,就算古典政治经济学开始关注“人”了,也只是为物质生产服务的“人”,人是配角,而主角依然是财富的增加。
19世纪初期,当以亚当·斯密和大卫·李嘉图为代表的古典政治经济学对资本主义日益尖锐的阶级矛盾和社会矛盾无力解释时,古典政治经济学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被各种新的经济思想和新的经济理论取代,各种流派的经济学说纷纷登上历史舞台,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开始由“物”向“人”转向。期间,19世纪四五十年代马克思主义的出现使人类思想史分为两大阵营,分别代表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不同立场的经济学家,因为研究范式的根本区别,使经济思想和经济理论的走向截然不同,在政治经济学研究对象由“物”向“人”的转变中更是表现出重大区别。
继亚当·斯密和大卫·李嘉图之后,西方非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有了进一步发展,这一发展由最初秉持古典经济学宗旨到逐步分化,形成门类众多、学派林立的西方经济理论。这些理论对人的问题均有所涉及,这种对人的关注,不仅是因为资本主义已进入矛盾尖锐期,以往物掩盖下的人与人之间赤裸裸的剥削关系表露无遗,更因为人类解放运动的蓬勃兴起和自我完善意识的提高。其中代表性的如马歇尔、凯恩斯、熊彼特、维克塞尔、加尔布雷思、缪尔达尔、萨缪尔森等,他们不仅在经济思想和经济理论上建树颇多,而且在其论著中对人的问题的认识和见解明显增多,一些观点确有独到之处。1890年马歇尔在其代表作《经济学原理》开篇导论中写道:“经济学不仅是一门研究财富的学问,也是一门研究人的学问,它主要研究影响人类日常生活事物方面最有力、最坚定的那些阻力和动机。”[3]1948年保罗·萨缪尔森在其影响深远的著作《经济学》中的定义是:“经济学研究人和社会如何做出最终选择,……并把商品分配给社会的各个成员或集团以供消费之用。”[4]从这里可以看出,“人”进一步被拉进研究视野,且比之斯密时期有了不小的进步,因为人已不再仅仅是物质生产的配角,而是与物质生产并行的两元目标之一了。但深入分析可知,这一时期的研究对象,物质财富依然是主线,是中心,人还是辅线,不过是比“抽象的人”添加了一些社会性,是经济发展的事实在理论上的必然反映。
进入20世纪后半叶以来,随着现代市场经济的发展,人们在“重新发现市场”(萨缪尔森)的同时,各种有重大影响的西方经济理论成果不断涌现,推动了经济学研究对象人本主义倾向的深入。其中以博弈论、信息经济学、产权理论、企业理论和制度变迁理论等为代表的现代经济学的新发展,已经由主要研究人与物关系的传统微观经济学,转向更多注重人与人关系的研究。博弈论强调在决策主体有限的前提下,个人理性和集体理性之间会发生矛盾,各自追求自身利益的结果难以有效增进集体利益。产权理论认为,物与物交换的实质是产权的交换,是人们之间利益关系的所有权冲突。由产权理论而延伸的制度变迁理论,更是将以产权为核心的制度架构视作经济增长的决定因素。这些最新理论的发展无疑都抓住了“人”这一核心要素,应该说,现代西方经济学已经对人与人之间的利益关系、经济关系高度关注,差不多都将人们之间的利益关系看做资源配置和经济增长的推动力,从而将经济学的研究对象进一步推向人本主义的视角,使其理论表现出一定的合理性。但仔细深究不难发现,西方经济思想的发展,从物本主义为中心到人本主义逐渐占据上风,往往不是经济学家的主动为之,更多的是被动接受,是伴随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人与人之间经济利益的矛盾远远超过人与物之间的矛盾,只有将人的因素视作研究的落脚点,才能提高经济理论对现实问题的解释力。所以,不能否认西方经济思想和经济理论在政治经济学研究对象上的合理转向。
政治经济学明确以“人”为研究的出发点和最终归宿的是马克思、恩格斯。产生于19世纪四五十年代的马克思、恩格斯的经济思想和理论体系,作为人类经济思想史中的界碑之一,自产生之日起就以对人类终极价值关怀的鲜明特点,首次将人作为经济学的主体纳入考察对象,从而将政治经济学的研究推向新的理论高度。
马克思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以人为尺度,在更广的视野里对人的发展的不同阶段进行了划分。按“人的依赖关系”、“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自由个性”划分了社会发展的三大形态,确立了经济理论研究的出发点和归宿是人的各种需求,以及人通过自己的劳动满足各种需求的生产活动,并由此产生生产问题、消费问题、供给问题和需求问题等。恩格斯曾针对古典经济学派指出:“经济学所研究的不是物,而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归根到底是阶级和阶级的关系;可是这些关系总是同物结合着,并且作为物出现。”[5]在这里经济学使人们初步“透过物看到了人”。1867年出版的马克思经济学鸿篇巨制《资本论》则进一步将人作为社会经济活动的主体贯彻始终。“我要在本书研究的,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和它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6]《资本论》依据唯物辩证法,通过由抽象到具体的系统考察,在人们面前呈现出两类人:一类是无限地榨取剩余价值,“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的资本家;一类是把人的尊严变成了交换价值,被迫提供资本家“剥削的人身材料”的雇佣工人,从而使“资本家幼虫变蝴蝶”。结果是,“原来的货币占有者作为资本家,昂首前行;劳动力占有者作为他的工人,尾随于后。一个笑容满面,雄心勃勃;一个战战兢兢,畏缩不前,像在市场上出卖了自己的皮一样,只有一个前途——让人家来鞣”[7]。《资本论》以资本为对象,全面考察了资本主义社会人们从事经济活动的内在关系,透过等价交换的各种“物”的经济联系,揭露了“物”掩盖下的资本家与工人之间天地之别的经济地位和生活现实,深刻阐释了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尖锐对立的经济根源,揭示了基于私有制下旧的社会分工而导致的人的片面发展、畸形发展,并针对这一极不平等的社会制度,预示了资本主义积累的历史趋势是旧制度的灭亡和新制度的产生。“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8]强调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是共产主义的基本原则和最本质特征,只有在共产主义社会,人才能真正实现自由而全面的发展。这一认识充分体现出马克思主义以人的发展为宗旨,以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为归宿的终极目标,体现出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最高命题和根本价值。
如果以斯密的《国富论》为起点,经济学最初是一段以物质财富为中心内容的理论研究历史,是以“物本经济学”为主导和统治的思想认识史。马克思则通过对其的批判,以《资本论》为核心构建起以人为经济活动主体的全新的经济学理论体系,凡是资产阶级经济学家仅看到物与物的关系的地方,马克思都揭示出了人与人的关系,从而将经济学的研究从出发点到最终归宿都与人类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然而,这一最高理论成就在新制度下的社会实践却走了一段弯路,一定程度影响到社会主义制度的自我完善和发展。从苏联到改革开放前的新中国,从教科书中的理论体系到各种政策纲领,无不是见物不见人,马克思的经济思想和经济理论体系中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经济角色和经济主体,被掩盖在各种所谓规范式的概念推演和抽象的理论论证中,人在经济学中的主体地位,成了社会经济活动中人的主体作用的理论概括,人不过是活在书本的理论中。经济理论缺乏了实证性的细细观察,没有了对人的深切关怀,理论必然变得苍白,少了生命力。
进入新世纪以来,中国经济学界对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开启了一个新时代。一方面对苏联和新中国几十年的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经验教训作总结;另一方面在继承马克思主义经典经济思想和经济理论的基础上,正致力于创新和构建中国的政治经济学。中国政治经济学立足于马克思主义的终极价值提出“以人为本”,最终目标是完善经济制度和促进人类社会的发展,“人”又重新回到政治经济学研究的出发点和最终归宿。把“以人为本”作为经济活动的理念,充分肯定人在社会经济活动中的主体地位,强调在经济活动中对人的尊重和理解,对人的价值的肯定和实现价值的支持,关注人性化的特点,努力让物质生产过程和各种经济活动充满人性的关爱。[9]当然,人本主义政治经济学视角下的经济发展,要满足人的各种需求和人的全面发展,仍然需要雄厚的物质基础。所以,经济社会的发展从以“物”为中心向以“人”为中心的转变,依然需要市场配置资源的基本方式,只是摈弃了物本主义经济增长中见物不见人、见人不彻底的缺陷,将人文因素注入经济增长的各个环节,唯此,这种经济增长才更人道,更符合人类社会的长期发展。
[1]斯密.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下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4:1.
[2]朱绍文.经典经济学与现代经济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63.
[3]马歇尔.经济学原理[M].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7:19.
[4]萨缪尔森.经济学:上册[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5.
[5]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2:533.
[6]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8.
[7]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205.
[8]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269.
[9]刘方健.论政治经济学的发展方向:见物更要见人[J].经济学动态,2011(8):39-42.
2017-04-02
张迎春(1963-),女,教授;E-mail:zclc@sina.com
1671-7031(2017)04-01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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