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伸,我们的路
——读胡世宗诗集《雪葬》

2017-03-12 20:14
关键词:雪藏历史感世宗

轩 小 杨

(沈阳师范大学 音乐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4)

延伸,我们的路
——读胡世宗诗集《雪葬》

轩 小 杨

(沈阳师范大学 音乐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4)

胡世宗诗集《雪葬》堪称诗人用诗记录的长征史实。诗中沉甸甸的历史感,化作平实晓畅的诗行,以明朗温馨的格调,展开对历史的真情回望和对当代生活的凝神畅想,让读者对长征有了多色彩、多层次、多侧面的立体感知,对现实生活有了历史性观照。在长征胜利80周年的今天,《雪藏》无疑是一份珍贵的献礼,同时是对全社会呼唤大作家、大诗人的回应。诗中张扬的长征精神,对于行走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之路上的人们,是一份宝贵的精神泉源。

长征精神;历史感;诗歌风格

记得很多年前有首歌叫《加速度》,具体唱的什么记不清了,但里面仿佛奔跑的旋律、充满动感的节奏却是印象深刻。用“加速度”来命名当今的时代恐怕再合适不过。在向前奔涌的时代洪流中,人们或是弄潮或是逐浪,裹挟其中而身不由己。的确,我们走得太快了,需要等等落下的灵魂。近日有幸读到诗集《雪藏》,仿佛久已麻木、疲惫的心弦被一声声拨响,随诗人一步步走进那个珍藏在民族记忆深处的史诗般的岁月。

一、真实厚重的历史感

诗集《雪藏》堪称用诗记录的长征史实。军旅作家、诗人胡世宗先后在1975年、1986年两次重走长征路,随后创作了一系列长征题材的文学作品,其中有1987年解放军出版社出版的诗集《沉马》,1991年辽宁教育出版社出版的《红军走过的地方》,1996年辽宁少儿出版社出版的《漫漫红军长征路》,1997年解放军出版社出版的《铁血洪流》等。在纪念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之际,诗人把当年未能收入到《沉马》中的散诗,以及当年包括后来的一些诗人学者对其诗作的评论及其书信往来,结集出版,以此作为对长征史实以及诗人长征题材创作历程的纪念。

“历史和关于历史的知识是民族意识的主要组成部分之一,也是任何民族之所以为民族的基本条件之一。”书写历史,是传承民族血脉与文化传统的主要方式,是增强民族自信心与凝聚力的必要途径。中华民族有着悠久的历史,对历史题材的创作往往受到艺术家们的青睐。尤其在以叙事见长的影视作品中,历史题材的“大制作”从来不甘寂寞,作品不胜枚举。至于革命历史题材,也是大作如山,近年更是以电影《集结号》《南京!南京!》,电视剧《亮剑》《悬崖》《潜伏》等为代表的抗日题材作品大行其道。但诗歌不同于影视,其特点是短于叙事长于抒情。且不说有关史诗的记载,需要追溯至遥远的古希腊《伊俐亚特》《奥德赛》,单就具有史诗意味的诗,如今恐怕也不多见。尤其在当下的“读图时代”,“码字”的功力与“字码”的价值日渐势微,在“扁平化”“快餐化”的坐标系下,诗歌成了诗人内心“小世界” 投射的影像。要么,是风花雪月的浅吟低唱,要么,是苦难人生的自我疗伤。对于以加速度奔跑在人生竞技场的人来说,世界不过是一闪而过的图景,历史根本无暇回味。

在这样的时境中,诗集《雪藏》显得尤其珍贵,诗人用手中的笔记录下来长征路上一个个真实的历史瞬间。如《沉马》,是诗人在新晃县采访时年78岁的老红军江文生时,听了老人的含泪讲述连夜写出的诗篇;在红原县(四个草地县之一)停留的那个晚上,从老红军那儿听到的一个小号手的故事,让诗人流着泪水写下了《向着火红的小果子》。还有在瑞金、遵义、安顺场、二郎山、雪山、草地、延安……在漫长的路途中,诗人体验着、感受着当年红军在缺粮、负重又连续征战的情况下,是怎样艰难走过人迹罕至的皑皑雪山与茫茫草地,用和着泪的诗句展现那段用生命走过的路程。长征,本身就是一部壮阔的史诗,它是中国革命史不朽的诗篇,也是世界战争史辉煌的篇章。而今,当生活的浪潮日夜不息地滚滚向前,那布满千难万险的二万五千里征程,那一具具鲜活的生命攒起的黎明的火种,似乎已被当下如火如荼的时代生活所遮掩,渐行渐远,模糊于人们记忆的底片。重走长征路,是对历史的缅怀,向先辈致敬;书写长征,是对英雄风骨的刻印,对长征精神的呼唤。诗人谓此为“打捞”——要打捞大半个世纪前长征路上的沉淀,打捞那些“金箔都无法与之相比的/亮闪闪的碎片”,要将它“陈列在历史博物馆/对当代和后代的炎黄子孙/对未来的世纪/对整个空间/做长久的/无声的/却是强悍的/发言/那是呐喊/也是召唤”(《打捞》)。

但是,历史与历史感是两回事。并不是写了历史就有历史感。在当下的历史题材创作中,历史感缺失已然成了普遍现象。不论是有意的消解,还是不自觉地遗忘,“大历史观的孱弱,缺乏时空纵横的整体性关怀,从而造成一种自由任性的个人主义历史认知盛行”*傅小平,哈金,赵柏田,等.我们时代的写作,如何缺失了历史感[N].文学报,2016-08-04.,真正的历史感,“是作品中可以让人看得见过去,也能看得清现在和将来的东西,它来自知识和观念,又带着个体生命的认知。”*傅小平,哈金,赵柏田,等.我们时代的写作,如何缺失了历史感[N].文学报,2016-08-04.胡世宗的诗,显然充溢这种深沉的历史感。

这首要表现在他要真实记录历史的态度上。在他笔下,长征路上,不仅仅有隆隆的枪炮声和滚滾硝烟,还有沼泽地里火红的小果子和山野上开得密密麻麻的小花;不仅有勇往直前的英雄,还有因负伤而流落在老乡家里的汉子和开了小差的逃兵;不仅有踏上征程的前线将士,还有守在家里的姑娘、改嫁的新娘,和那立下无数战功最后无声倒下的战马。诗人的视野是开阔的,胸襟是宽广的,书写是真实的:在长征这部史诗上,不只有胜利与荣耀,还有失败与屈辱,不只有英雄与崇高,还有血腥与污秽。

这种历史感还表现在,他的目光并不止于对历史的深情回望,更有以现代人的在场对过去的长征路与如今的新生活给予现实性观照。那当年的硝烟弥漫的战场而今歌舞升平的舞厅,当年激战的荒山而今果香弥漫的田园,还有夜半披衣看花的将军和已经退居二线的司令员,更有在烈士陵园诵读外语单词的红衣女孩,一一在他笔下呈现,令人唏嘘感叹:那些扛过枪、流过血的英雄们如今过得可好?唯有清明那天不冷清的烈士陵园在寂寞中又经历了多少风吹雨浇?若干年后,当我们这些红军后人的后人也渐渐老去,长征那惊天动地、撼心动魄的壮丽史实是否就变成了教科书上的一页字码,还会有多少人感同身受般知晓?

《雪藏》的历史感尤其表现在,诗人没有讲述领袖如何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也没有描写红军如何强占娄山关、飞夺泸定桥,而是用淡淡笔墨勾画出一个个普通抑或弱小的生命形象。那是《向着火红的小果子》里饥饿的小号手,是《老祖母的情歌》里对着自己4岁的小孙女,轻声唱出“叫一声/我的那个情哥哥呦”的老祖母,是《寡妇村》里送郎远征他乡的17位少妇,是《鼓皮》中饥饿无比、疲惫不堪的9个红军小战士,是唱了几十年《国际歌》的老赤卫队员,是倒下的老班长,是把御寒的冬衣让给战士,自己被冻饿而亡的军需处长……正是通过“坦示这些看似弱小的人物心灵,为我们透视了一支浩荡队伍的强大,通过采撷这些亮闪闪的战斗生活碎片,为我们展现了一幅气势恢宏的英雄画卷。”

可以想见,这真实厚重的历史感,缘于作者“对历史的感性体验和理性认知。”作为一名军人,军旅生活尤其两次重走长征路的经历,在诗人心中“蓄极积久,于是凝结、升华为关照历史与生活、探索人生和世界时的一种眼光、一种襟怀气度、一种思维观念和思维方法。”这对于当下历史题材的写作无疑是一种启示。另一方面,这真实而厚重的历史感,让读者对长征有了多色彩、多层次、多侧面的立体感知,引发对现实生活以及未来走向新的思考。当商品经济大潮裹挟下的人们渐失方向,当西方文化被误以为是时代的加速器而沉湎其中不能自拔,当奔跑中的人们放弃对历史的记忆与回望,阅读《雪藏》,犹如在发烫的面颊浇上冰凉的雪水。诗中彰显的长征精神对于唤起当代人渐已缺失的历史感,重构当下虚空抑或错位了的道德信仰、精神文化,不啻一份宝贵的资源。

去年是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胡世宗的诗集《雪葬》是一份珍贵的献礼,同时更是对全社会呼唤大作家、大诗人身体力行的回应。

二、明澈悠长的情思

一段时期以来,有些革命历史题材的创作,陷落在一种固有的模式中,虚空的理想主义、苍白的形象,直接影响了读者观众的情感共鸣与审美认同。更有一些作品脱离实际,想当然地从概念出发,把严酷的现实简单化、把活生生的人神化。这种假、大、空的写作不仅于史无益,且于今无益。

诗,虽长于直抒胸臆,但若游离于物象直白抒情,却是适得其反,以至令人生厌。胡世宗的诗则不然,他极善于捕捉物象,发现其中闪光内涵,进而落笔着墨,成就审美意象。他的抒情是化于笔端的,仿佛他就在那里不动声色地娓娓叙说,虽未激情呐喊,却惹得这一端的你心潮起伏,感慨万千。真有点像中国画中的白描,没有刻意涂抹的色彩,仅寥寥几笔线条,却见风见雨,藏山纳海。

他写风雨夜闯进草地的一支红军小队伍:“没有帐篷/没有雨衣/一对对牙巴骨不住地敲击/敲得比雨点儿还急、还密……”为了不让小战士在饥饿寒冷中睡去,“老班长丢三落四地/讲起《西游记》”,于是,“一个小红军因此有了好梦/梦里他成了孙猴子/一跟头十万八千里/可惜他的梦还没有做完/就停止了已经很微弱的呼吸”(《草地和〈西游记〉》)。

他写一个红军小号手:“他年纪太小/一定是出于好玩/跑向路旁草地上的小果子/那火红火红的小果子”,结果,“泥水没了他嫩嫩的肩头”(《向着火红的小果子》)。他写一个瘦弱的小女兵,那个爱花的小姑娘,“她一步踩一个塔头草,没防备千年的淤泥伸出了魔爪,小女兵一点点被呑噬了,在她摘取小花的刹那……”(《无名花》)。

他写9个红军小宣传员:“他们饥饿无比/他们疲惫不堪……找不到一把野菜/所有的空米袋都洗过几遍。”“那是谁,翻身碰响了小鼓/在沉寂的夜晚/这鼓声是一种诱惑/是一种召唤/用火烤了吧/来一餐‘皮鼓宴’……”孩子们“一小口一小口地品着吃/蘸少许的盐面/脆呵/香呵/甜”(《鼓皮》)。

诗人在回忆自己创作《向着火红的小果子》的经历时说,“那个晚上,外面冷风呼呼地叫,房间火炉里的柴火也灭了,窗外的天是漆黑的。我闭上眼,面前闪烁的全是火红火红的小果子……我为牺牲的小红军心疼,猜想着他向着小果子扑去时的情形,我眼里涌满了泪水!”的确,艺术创作要打动人,首先要打动自己。而要想打动人,靠的绝不是既有观念,也不是语言的堆砌和无处安放的激情,它所依靠的一定是作者切实的生命体验与感动。读着这些淡然的诗句,唤起的却是读者内心深处的痛惜:在那如花的年纪,还未长成的青涩少年,在奔向自由美好的路上过早地披肝沥胆,用他们的青春与热血为后人铺就通往幸福生活的路基。

任何艺术创作都会带有作者鲜明的主体意识,包括政治观念、价值取向、情感倾向等等。但是,在艺术中主体意识的表达又需要遵循艺术的创作规律,所谓“倾向应当从场面和情节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而不应当特别把它指出来。”在诗集《雪藏》中,没有激情呐喊,没有滔滔雄辩,更没有义正词严,在一个个人物、情节、场面里,在一行行轻缓、生动的诗句里,诗人的笔触如同涓涓流淌的小溪,却把读者引向深深的情感海洋,受到心灵的震撼与洗礼。狄德罗说,“历史家只是简单地、单纯地写下了所发生的事实,因此不一定尽他们的所能把人物突出,也没有尽可能去感动人,去提起人的兴趣。如果是诗人的话,他就会写出一切他以为最动人的东西,他会假想出一些事件……。”《雪藏》当然有艺术的虚构,但它却是构建于历史的真实之上,构建于诗人真实的生命体验之中。因此,它具有了历史教科书所无法拥有的,以及空虚的人生体验与书斋式写作所无法实现的打动人心的情感力量。

《雪藏》的情感力量,还在于诗人走出以往革命历史题材的固有模式,不再单一感怀战场上的硝烟、壮怀激烈的勇士,不再一味对革命英雄主义进行歌颂赞美。

他写《沉马》:“一匹将沉的马/将没顶于泥沼……几个饿得眼蓝的士兵/用刀子在马身上割、挖/一块块鲜血淋漓的马肉……另一些也是饥饿的士兵/却冲上去制止、拦阻……痛心的泪水哗哗流下……”一匹沉马引发一场小小的撕打。最后他说,红军战士“不是没有良心/而是没有办法”,“饥饿的魔爪/使多少铁男儿、硬汉子/猝然倒下/还有茫茫远远的路/等着他们去跨……”朴实无华的诗句却牵动起让人揪心的意象。诗人没有停留在对杀马吃马的是非善恶的追问,而是对这种在生命面前做狭隘的道德评判发出拷问。有人说,在以往的革命历史题材中,这样的故事、这样的情怀没有人敢写。胡世宗的真实与可贵就在这里,他心中怀有的是对个体生命的敬重与同情,这种敬重与同情是超越于观念立场以及主义冲突的,因此他的诗中会有时常流出抱愧的泪的“逃兵”、除了7个战士的名字没有任何记性的“老疯子”、因揽地主的小老婆入怀而被关了5天“禁闭”的连长。这是可信的历史,是沉甸甸的历史。胡世宗把这沉重的历史自然和畅地书写出来,把心海的翻腾与心灵的激荡留给了读者。

《雪藏》另一打动人心之处是,其情感的基调是阳光的、明朗的、是包容的、是宽厚的。

他写烈士陵园,“寂寞的是陵园/清静的是陵园/不寂寞 不清静/只有清明这一天”。“一个背诵英语单词的少女/穿一身水红的衣衫/背靠大理石纪念碑/像在复述烈士的遗言”(《红军陵园》)。是啊,有谁想过,那些沉睡在墓地的先烈,他们会不会寂寞孤单?在他们打下的这座江山,还有多少人把他们深深怀念?虽然,他们当初或许没有这些期盼,他们的遗言只是为了子孙后代的幸福明天,但他们没有的期盼,不意味着我们就可以无所顾念,最不该寂寞清静的就是烈士的陵园。然而,诗人对此却分明又是理解的、宽容的,一句“像是复述烈士的遗言”,把这不该的忘却归于先烈的遗愿。还有那个丢了一条腿、摇着轮椅欣然参加新舞厅开业典礼的老战士,杨子荣打虎上山的音乐改成的迪斯科舞曲……老红军的宽容、接受甚至欣喜,又何尝不是诗人自己内心的释怀与期许呢。

在《司令员的字》里,诗人写司令员的字随着主人大半生际遇的变化,落笔于字迹在晚年的狂放从容;在《将军的君子兰》中,写君子兰“从土豪的宅院”“回到人民中间”再到白发将军常常夜起顾盼;在《这老头儿行善……》,写将军的小院里立起“义务打气处”的牌匾……事实上,每逢夕阳西下,每当英雄暮年,作为平常人是难免会有一些寂寞、冷落、消沉的,而那些用生命走过战火与硝烟的英雄们,他们还有着高于普通人的对生活的认知与爱。诗人正是落笔着墨于此,去写他们如何愉快生活,发挥余热。这也是作者的一种选择:在光影交错中,选择站在阳光下,放眼光明,进而传递温暖。

有人说,“深沉的题材如能写得轻松,让人读出艺术的流畅感,是种本事,大本事,硬功夫。能把苦歌哀歌笑着唱的人,是修炼到一定程度的人”*胡世宗.雪藏[M].北京:白山出版社,2016:246.胡世宗的诗是例。

三、清雅和畅的律动

诗集《雪藏》收录的诗篇大多创作于20世纪80年代。80年代的中国诗坛,“反思”“叛逆”的浪潮风起云涌。伴随着文学的全面复苏,“朦胧诗”破土而出。“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飘满了死者弯曲的侧影……”(北岛《回答》)“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顾城《一代人》)“摇曳着曙光那枝温暖漂亮的笔杆,用孩子的笔体写下:相信未来。”(食指《相信未来》)“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烟云/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北岛《一切》)。“朦胧诗”背后是一批年轻诗人,在他们充满理想与激情的青春岁月遭遇十年浩劫。当文革狂热的大幕落下,心灵中的痛与伤、失望与迷惘赋予了诗歌独特气质。他们的诗“表现出对‘文化大革命’悲剧的深刻反思和对人的尊严、价值的热情关注;同时,在艺术形式的探索上也表现出少见的、勇敢的姿态”*孟繁华,程炜.中国当代文学发展史[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226.,进而,中国诗坛“打破了新中国成立以来单调平稳的一统局面,出现了多种风格、多种流派同时并存的趋势。在这一年,带着强烈的现代主义文学特色的新诗潮正式出现在中国诗坛,促进新诗在艺术上迈出了崛起性的一步,从而标志着我国诗歌全面生长的新开始。”

处在这个社会性的文艺思潮之中,再来看胡世宗与他的诗,并没有追随一时的潮流而去,而是执着表达对历史的深情与对先烈的敬爱,这对于在“反思”“叛逆”中沉浮的灵魂而言,无异于指引出一条新的航向。而他对传统诗歌节律的驾轻就熟,在新诗潮中绽放出一种清雅的美。

《雪藏》中的语言多精致、完整,多数诗篇一韵到底,四句一节押韵,读来自然酣畅,韵味悠长。有些诗篇则别有新意。比如《红军陵园》,在诗的尾段,一唱三叠,“怕寂寞冷清的/是陵园/陵园/陵园,怕风吹雨淋的/是花圈/花圈/花圈……”,形式上新颖别致,读来也是别有意蕴。《草地和〈西游记〉》《向着火红的小果子》则用长短句结合,偶尔出现四字一句,两句相叠,有凝练有回旋,收放自然。《寡妇村》用“村口”“心头”“后来”“如今”断句、领句,沧桑的史实与悠悠的叙事以抑扬顿挫的节奏声声入耳。而《沉马》一韵到底,一气呵成,在时断时续、时急时缓的讲述中,给人以一种沉沉的感动。这些传统手法诗人运用得得心应手,流畅自如。

诗思、诗情、诗艺三者须浑融一体,方能达于诗境。通览《雪藏》,无不是诗人在踏着历史的足迹行走中,“外感于物,内动于情”,继而“起情故兴体以立”。《红军陵园》尾段的一唱三叠,宛如空谷回音,回荡出陵园的空旷寂静;《向着火红的小果子》的长短句交叠,恍如扑向红果子的小战士因兴奋而凌乱的脚步;《寡妇村》用方位、时段来断句、领句,似乎压缩了时间与空间,却放大了内心的孤寂与断裂。《沉马》时断时续、时急时缓的节奏,展开的是马陷入泥潭的挣扎与人在欲望与不忍之间的纠缠。思、情、艺的洽切相融,形式与内容的完美贴合,使得《雪藏》呈现出自然和畅的美感。

当然,在“启蒙”的抑或“激进”的80年代,胡世宗虽没有随波逐浪,轻率地改变自己的艺术个性与艺术追求,却也没有故步自封、闭关自守。在他的诗里,没有再聚焦那些彪炳千秋的历史巨人,与此同时,对于长征这一重大历史题材而言,在艺术风格上,与以往气吞山河的高歌不同,胡世宗呈现的是娓娓道来的小唱。这或许是时代给予他的最深的思考与改变。但也应该看到,在他诗里有些“题旨过于显露,意象也较轻浅”,有些诗篇“激情有余哲思不足”,这或许是他那一代诗人普遍带有的特点。看得出来,胡世宗在努力调整,但尚未完全消除这一岁月的痕迹。

胡世宗曾在《雕像》后记中这样概括自己在诗歌艺术上的追求:“简洁、朴素、自然,开掘和升华生活自身蕴含的深意,形意融洽,雅俗共赏,是我始终追求而远未达到的彼岸。”这是诗人自己的“长征”,从他的《北国兵歌》《鸟儿们的歌》《雕像》《战争与和平的咏叹调》等诗集中可见其跋涉的足迹。在前不久的一次“长征文艺研讨会”上,已近古稀之年的诗人依旧记忆犹新地讲述重走长征路上的点点滴滴,深情朗诵他的诗篇,人们感受到,长征精神已化作诗人创作的不竭动力与笔下的不朽诗行。

有学者把80年代比做是“中国近代以来第二次启蒙运动,可与‘五四’新文化运动相提并论。”也有人认为“80年代是暴病初愈,国家民族半醒过来,文化圈恢复一点点残破走样的记忆,如此而已。”无论怎样,胡世宗在那个时代开垦出绽放着他独特魅力的诗歌园地,为那个时代保留一抹温暖的色彩。

长征的历史已走过80年,这期间,我们国家发生了翻天覆地般巨大变化。而今,当生活质量、资本力量、技术含量、黄金储量等语汇成为这个时代闪亮标签的时候,在中华民族继往开来走向世界、走向未来的时候,前方已然铺就一条更为光辉的征途。就像诗人所歌咏的,在这条长长的路上,已经深深刻下嘉兴南湖的游船、南昌起义的夜晚、四渡赤水河,巧渡金沙江,飞夺泸定桥,强渡大渡河,爬雪山,过草地……,还有南泥湾战士的垦荒,狼牙山壮士的牺牲,董存瑞的爆破,也有和平年代里的王进喜、雷锋,飞奔的刘翔、高高跃起的女排姑娘。在向未来延伸的路上,我们更加需要诗集中所赞美的那个唱了一辈子《国际歌》的老赤卫队员“让自己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汇入这浩荡的歌声/把这支歌的每个字、每个音符/都化为自己的生命”的赤诚,仍然需要那位红军军需处长因唯独少了自己的御寒衣服而冻死在冰雪中的高尚情操,长征精神永远是我们前行的路标。《雪葬》篇写到:“捧一把洁白的哀思/轻轻铺撒在烈士身上……堆成了一座雪的坟茔/耸立在起伏的冰峰雪岗/队伍如蜿蜒的龙蛇/走出好远好远了/两个战士还在回头张望/一个担心地问:“会不会化了?”另一个回答:“不会化/那是大雪山啊/一万年也是它……”

是的,长征精神不朽。愿多一些人读到《雪葬》,从中汲取一份生命的力量。愿多一些如这部诗集这样的艺术创作,点燃我们心头的火种,照亮生活,鼓舞人心,砥砺前行。

〔责任编辑:都媛〕

Extension,ourway——Reading poetry “SnowFuneral” by Hu Shizong

Xuan Xiaoyang

(SchoolofMusic,ShenyangNormalUniversity,Shenyang110034,China)

“Snow Funeral”, a collection of poems by Hu Shizhng, can be said to be historical facts recorded in poetry of the Long March. The poem with heavy sense of history is turned into plain verse. The history is retrospected in truth, and a contemporary life was attentively thought with clear and sweet styles. These let the readers feel the more colors, multi levels, multi sides of the Long March, and the historic view for real life. Today, the “Snow Funeral” is a precious gift, and also responds to the entire society to call on the great writers and the poets in the 80th anniversary of Long March victory. The spirit of Long March developed and expanded by the poems is a valuable spiritual water for people walking on the great rejuvenation road of Chinese nation.

the spirit of Long March; sense of history; poetic style

10.16216/j.cnki.lsxbwk.201706091

2017-06-20

轩小杨(1968- ),女,辽宁彰武人,沈阳师范大学教授,博士,主要从事艺术学研究。

I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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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1751(2017)06-009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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