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人的生活常态:在“回”与“出”之间游走
——梁鸿《出梁庄记》论析

2017-03-12 18:13谢玉明
连云港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 2017年2期

谢玉明

(河南农业职业学院人文教育学院,河南郑州451450)

身边人的生活常态:在“回”与“出”之间游走
——梁鸿《出梁庄记》论析

谢玉明

(河南农业职业学院人文教育学院,河南郑州451450)

梁鸿《出梁庄记》勾勒了一幅梁庄人进城务工的生活图景,真实冷峻,发人深省。作品以家庭日常生活场景为主要描写对象,是一部小人物的家族史、村里人的奋斗史。书中人物的生活是身边人的生活常态,小说人物身上有我们自己亲友的影子。从《中国在梁庄》到《出梁庄记》,人物命运就在“回”与“出”之间游走,这是时代的命题、人类发展中的必然经历,是中国传统家国情怀的具体体现,是这部书的传承创新所在。

家庭;生活;游走;情怀

在广州花城出版社出版的《出梁庄记》版权页上,清楚地印着“纪实文学”字样,昭示着纪实文学与现实主义、批判现实主义、新写实主义的一脉相承,但它们又不能完全涵括这部书的内容和创作手法。尽管作者在《后记》里强调,她对“书中城市里面所涉及的部分地名、人名、人物关系都作了技术性处理”[1]314,但依然难以掩盖这“血淋淋”的现实,因为这是“身边人”的生活常态。

一、这是一部小人物的家族史

这是一部以“我”为同心圆的家族史,涉及福伯家、五奶奶家、梁贤生家和韩恒文家四个大家庭。它们都与“我”有着较为密切的关系,因为这些家庭的成员大都来自梁庄,走进城里,走近“我”的身边。可以说,这部书就是以梁庄人为代表的村里人的进城务工史和奋斗成长史。

(一)主角是一群小人物

梁鸿的小说,从《中国在梁庄》到《出梁庄记》,主角都是小人物。他们既没有惊天动地的伟大事迹,也没有遭逢重大的历史机遇。即便最早从梁庄出来的梁贤生来到城里,时间已经是1982年前后。这时,改革开放的春风正吹向了祖国的大江南北。

小人物没有提到“我是谁”这个话题,在各自的叙述中均讲到了各自的生活轨迹,那就是“我从梁庄来”“我到城里去”。漂泊游走是这些小人物的常态,往返城乡是他们的归宿。梁贤生已经叶落归根,葬在了梁庄;跟随贤生走出梁庄的贤义、梅兰、梅香,还要继续在梁庄和南阳之间游走。梁庄人跟着贤生的步子不仅进了城,而且走得更远,“向西到了阿克苏、阿勒泰,西南到了日喀则、曲靖,向南到了广州、深圳,向北到了锡林浩特,甚至还有到西班牙等国外务工的人员”[1]1。如果不是作者是个有心人,将他们的行踪、事迹“记录”下来,他们的生活轨迹乃至生死将逐渐消失在不远的将来。

这群小人物不容小觑,在中国改革开放的大潮中和现代化进程中,他们发挥了不可估量的作用。没有他们,中国的经济社会发展不可能这么迅速;没有他们,现代城市的日常生活难以想象。可以说,当不同家庭因外出务工而同呼吸共命运时,就构成了一个大家族;当小人物的个人成长融入国家战略、时代潮流和发展趋势时,就办了大事。

(二)这不是一部传统的家族史

这不是一部传统的家族史,这里没有让人顶礼膜拜的列祖列宗。故事中虽然有类似贾母的人物“老党委”,但是她不具备贾母那样至尊无上的地位,经常受到家人埋怨,最后在留守梁庄的岁月中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因此,这部《出梁庄记》并不是真正的家族史,只是在“留守”和“出走”之间选择了出走的那部分人的口述历史。

这是一部小人物的打工史,因为他们有着这样或那样的亲属关系,所以可以看作是一部“家族史”。这里没有帝王将相的不朽功业,只有小人物的举步维艰;这里没有才子佳人的金玉良缘,只有适龄青年在春节几天里的草草相亲;这里没有官场人生的起伏跌宕,只有引车卖浆之流日以继夜的奔波;这里没有商贾巨富的传奇经历,只有小手工业者的苦心经营。他们不甘心一辈子向土里刨食,为了下一代有更好的出路,为了生活更美好,于是离开村庄,奔向梦开始的地方——城市。

在家百日好,出门一时难。辗转于各个城市的角落,他们的琐事因为“我”父亲的串联而构成了一部村庄史诗。也许城市迎接他们的是不公正的待遇,但他们绝不是一个人在打拼,家庭纽带、地缘乡情,将他们组成了一个广义的群体。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在老家梁庄,他们叫农民,从生到死,从一而终;进了城,就叫农民工,还一度有过曾用名“民工”。

二、这是“身边人”的生活常态

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也曾有过同一条起跑线。许多人因为境遇不同,选择了不同的道路,有了如今的生活差别。如果不是坚持读书一直读到博士,并且在北京找到了稳定的工作,那么“我”也会是众多梁庄人中的一个,要么外出打工,要么在家务农。

(一)“身边人”的大事记

因为这四个家庭与“我”父亲有血缘关系和生活联系,“我”才有机会聆听这些“身边人”的娓娓道来,讲述他们在进城务工过程中的“大事”,写下这本“大事记”。其实,所谓“大事记”,就如封面上的一行小字“中国的细节与经验”所言,就是一部“身边人”日常生活的流水帐,结婚、生子、盖房、生病、去世等事件夹杂着诸多细节向读者迎面扑来。作者没有沉浸在回忆、讲述、记录和展示的痛苦中,不时跑出来和读者互动交流,让遐思带领读者一道穿越这道日常生活图景的帷幔,直抵背后的关键所在。“我”身边的他们之所以有这样的生活,是因为城乡二元对立,是因为他们没有坚持读书,是因为他们背负着家庭命运,是因为他们有太多的社会良知,是因为他们还生活在农耕时代的细节经验里,是因为他们还缺少现代生存的必备技能,是因为他们“刚刚”从农村出来,是因为他们叫“城一代”。

(二)“城一代”的痛苦挣扎

也许是这部作品所展现的生活与社会现实距离太近,第一代从农村走向城市转移的劳动力都有过似曾相识的经历。时间观念、金钱观念、生活观念和发展观念等文化问题无时无刻不在纠缠着这些正在向城市转移中的农村劳动力。

联想到英国“羊吃人”的圈地运动,“我们”是不幸的,因为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使购买住房成了“城一代”融入现代城市生活的最大障碍;与消息闭塞靠“传语报平安”的古人相比,“我们”又是幸运的,因为飞速发展的现代通信技术使“我们”可以随时随地互联互通,然而“我们”又因此没有时间和精力去交流思考。亲戚朋友们一喊,“我们”就出来了;看着身边人这样做,“我们”就跟来了:这是书中人物进城务工的两大主要诱因,也是农村劳动力转移中整体文化特征的具体表现。他们看起来很被动,实则压抑不住内心对美好生活向往的冲动。

因为是“冲动”,他们难免因一时不爽与人发生争执,甚至拳脚相加,打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哪怕是与执法城管对峙,哪怕是花了钱,也要挣这个面子,还要说上句“有钱难买爷乐意”;因为是“冲动”,他们就没有多少职业技能,只能做一些苦力活,做些没有多少人愿意做的脏活、累活、“毒”活,他们的生存条件较差,但是返乡时仍要穿得光鲜亮丽,向亲友、村人展示自己的辉煌事业;因为是“冲动”,哪怕是吃尽了苦头,还不如家里的生活质量,也不愿意承认,更别说要回到村里。就这样,“回村”成了谁都不愿意提及的话题、不愿意做的事情。他们无法像城里人那样生活,只能在影视剧等文化图影中寻找慰藉。“城一代”就这样痛苦地挣扎在《出梁庄记》中,不时以社会新闻的形式见诸报端[1]40-41。

三、在“回”与“出”之间游走

在“来”“回”“出”“去”这几个词的行为主体中,“来”以原住民自居,重在盘问对方底细来路,如“笑问客从何处来”;“回”以外地人自比,要返回自己曾经生长的地方,如“少小离家老大回”;“出”以家庭为基点,向外探求出路、追寻理想,如“孩儿立志出乡关”;“去”以目的地为目标,是理想的彼岸,如“大江东去”。“回”与“出”构成了一组循环往复的矛盾,而这恰恰是《出梁庄记》的题眼所在。

(一)“回”是家国情怀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家国情怀,故土之思,历来是中国传统文学的主要命题之一。故乡既是人生旅程的出发点,又是人生旅程的最后归宿[2]47。正因有了故乡这个基点,中国古典诗歌才回荡着绵绵不绝的思亲怀乡之情。“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是《诗经》遥远的咏唱;“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是汉代游子、思妇在倾诉衷肠;“树犹如此,情何以堪”抒发了有家难归者的无限惆怅。长夜不眠的李白在举头、低头间唤醒了国人思乡的美梦,杜甫总觉得“月是故乡明”,王维在重阳节发出了“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感叹。于是,每到春节,一票难求,我们调侃节假日“不是在回家的路上,就是离家的途中”。由此我们看到,“回”的琴弦在每一个游子的心头紧绷着,哪怕是人在囧途,也要还乡。

回家的路是漫长的,毛泽东在建国后回到韶山,已是32年过去了。因为“近乡情更怯”,李白自青年时期出川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四川。因为现实太过残酷,与自己梦中的不一样,闻一多迸着血泪,喊道:“这不是我的中华”。于是,有的人匆匆回来,变卖了家产,携了父母兄弟,不再回来,比如鲁迅;有的人回来,忙着见父母、走亲友,甚至相亲、定终身、结婚,又匆匆出去,比如《出梁庄记》中的人物,又比如这个时代的我们。

而“梁庄人”在“回”和“出”之间的游走,是时代的命题,更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血脉传承与创新的关键一环。正是“梁鸿一次次重回故乡,又一次次从故乡到中国各大城市,探寻历史先辈、童年伙伴的精神记忆和生命足迹”,才有了《中国在梁庄》和《出梁庄记》这两部“非虚构作品”[3]。

《中国在梁庄》的重心在“回”,主人公以一个多年来在外求学工作的知识分子形象返乡,通过“记录”所见、所闻、所思、所感创作成书。这部作品是中国知识分子书写故乡风土人情和寄托乡思情怀的当代观照,体现了农村劳动力转移中乡土性的文化特征,使用了与鲁迅的《故乡》、沈从文的《湘西》相同的叙事视角。《出梁庄记》重心在“出”,故事中的“我”先以局外人身份叙述梁庄进城务工人员的种种遭遇,再从亲友角度触发情愫,将过去与现实比对,并向未来发问,提出“回”这一话题。表面上看是讲述“出”,实际上是将问题抛向了一个个“城一代”:“你有没有想过回去?”也许回去只是纾解那份念念不忘的牵挂,但只有回来了,才会有出去;只有回来安了心,才会出去放手一搏。只可惜,许多人不愿回、不能回、不敢回;哪怕回了,也是在死后回。

(二)“出”是在路上的状态

在“回”和“出”之间的游走,其实就是一种在路上的状态,这一点突出表现在“出”上。“出”,是因为对生活现状的不满足,是因为理想的张扬,是因为改革与创新的需要。

于是,《出梁庄记》中的梁万国先后到过北京、河北、新疆、广州、东莞、西安,当过保安、翻砂厂工人、煤场工人、炼油厂工人,摘过棉花,现在做起了三轮车夫拉货;梁贤义一直呆在南阳,当过建筑工人、工厂工人、人力三轮车夫、小摊贩,最终成为一算命先生;梁万敏在两广开过小饭馆、练过书摊、做过服装批发,最后在东莞虎门扎下了根,现在是一个服装厂的小老板,经营服装事业,还曾在汶川地震期间自己驾车支援灾区,花费近10万元;韩恒文曾在北京、新疆做过小摊贩,现在内蒙做校油泵的工作;梁光亮则一直在青岛镀金厂做工人。这样的人和故事,在书里列了长长的表格,还有不少人和故事散见于正文。

游走于“回”与“出”之间的梁庄人,从此有了他们自己看似真实安稳实则矛盾的生活规划,正如有论者所说,“梁庄的外出者尽管绝大多数时间都生活在城市,他们对子女教育、未来生活规划等重大筹谋部署,却决绝地以农村老家为中心,或者在城市与农村之间摇摆、犹豫、纠结”[4]。

四、创作手法的新尝试

写作向来是私人化的行为,即使他是聊斋先生,若要将道听途说的故事转换为真正的文学作品,也要经过千转百回的锤炼打磨,使平凡的素材化茧成蝶。按照这样的观点来看,《出梁庄记》的创作手法是一种大胆的革新尝试,因为作者把写作过程、访谈过程写入书中,在人物塑造、故事情节和环境描写等方面更是别具一格。

(一)没有明确的主人公

《出梁庄记》人物形形色色,为数颇多,但人物出场的功能模式较为单一:讲述自己或他人故事的人,故事讲完了,使命就没了。这带来了《出梁庄记》的一个叙事特色——没有固定的主角。

从出现次数和篇幅长短来看,“我”似乎是叙事主角,但“我”“出梁庄”的轨迹并不清晰,与其他人物的一目了然相比,“我”的“出梁庄记”连草灰蛇线都不算。从联络梁庄人的角色功能看,“我”的父亲似乎是主角,他用电话和亲情将这些散落在各地城市旮旯里的梁庄人维系在一起,但他又几乎没有说过什么,似乎又不是主角。尽管在“梁庄人”的眼中,“我”的父亲是幸运的,因为他有个读了博士并在北京工作的女儿,有单位可供发展,有斗室可供栖身,有一支温情大笔,可以诉村人想诉却无处可诉之苦,可以讲述几乎被遗忘了的村里的人和事,然而,“父亲”走出了梁庄,主要的活动是跟随女儿外出采访,因此也不具备主角的身份特征。

其实没有核心的主人公又如何,历史本来就没有永远的主角,你方唱罢,我方登场。重要的是,在梁庄各色人物的轮番出场过程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家国情怀和民族精神被他们以不同的方式演绎着、传承着,这就足够了。

(二)人物生活模式趋同

《出梁庄记》中,每一个人物的履历是相似的:从梁庄出发,目的是城市,有人连生活的节奏都很一致;每个人的故事的展开也是平铺直叙,几乎没有起承转合。这很正常,走出梁庄的人们对生活怀有的期待相同,走着相似的追求之路,犯着几乎同样的错误,因此他们的生活轨迹、生存状态也就非常相似。

“文似看山不喜平”,文章最忌重复,哪怕是西游神剧,寒暑假天天播,终有看腻的那一天。但《出梁庄记》讲述外出务工的梁庄人的故事,却不避重复。“幸福的家庭家家相似,不幸的家庭却各有不同”。尽管所有人物的故事都有类似之处,甚至有相同的命运,但每个人的生活细节,又是那样鲜活生动,让人倍感亲切,真实感人。而描绘出这看似雷同的生活寻常之处的细微差别,正是作者笔力之所在。

(三)不赶时髦潮流

时尚和潮流一直是文学作品展现的主要对象之一,都市的繁华兴盛一直是文学赖以发展的社会基础。从汉赋到《红楼梦》,几乎都写出了当时都市的富丽堂皇;海派文人以十里洋场的上海滩为依托,营造出一派纸醉金迷的生活场景。

《出梁庄记》也有北京、广州、深圳、西安、青岛、郑州等城市空间,却看不到这些现代都市流行的时尚元素。作者写到北京,没有炫耀“大裤衩”的富丽,也没有描绘五环的拥堵;作者笔下的深圳,没有春天的故事,也没有一夜暴富的神话;写古都西安,没有展示秦皇汉武的遗迹;写中原郑州,也没有提到国家的五大战略。这里有的只是城市的底层和一线,看似上不了台面,却力透纸背,直指人心。

这就是梁鸿的《出梁庄记》,人物置身闹市,心中却永怀梁庄;看似离家千万里,刹那间想起,与家乡恰如一水相间。世间的繁华纷纷扰扰,转瞬即逝,作者将几千年来的家国情怀,写到了每一个人物的心坎上,写到了每一位读者的心尖上。

[1]梁鸿.出梁庄记[M].广州:花城出版社,2013.

[2]张明非,李翰,韩忠艳.唐诗宋词鉴赏[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

[3]张丽军.“梁庄书写”:当代乡土中国最深的乡愁[J].社会观察,2015(2):70-72.

[4]乐绍池.以“乡愁”为方法:读梁鸿的《出梁庄记》[J].当代作家评论,2015(6):127-133.

The Normalcy of the Peop le around:M igrating from the Inside to the Outside——On LIANG Hong’s Literature Chuliangzhuangji

XIE Yuming
(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Education,Henan Vocational College of Agriculture,Zhengzhou 451450,China)

LIANG Hong’s Literature-Chu Liangzhuang Ji described a migrant living picture of residents in Liangzhuang which is real,merciless and inspiring.This article is planning to undertake research from the daily household life.This article proposed the definition that Chu Liangzhuang Ji is a family history of the lower ranks,the struggle history of rural residents and the normalcy of the people in this literature is the normalcy of the people around us in that the characters in this literature is based on our relatives and friends.Form China in Liangzhuang to Chu Liangzhuang Ji,the fate of the characters in this two literature aremigrating from the inside to the outside. It is the proposition of the age,the inevitable experience of human development,the specific embodiment of traditional Chinese feelings of family and country,and the inheritance and innovation of this literature.

family;life;migrant;feeling

I207.5

A

1009-7740(2017)02-0033-04

2017-06-06

河南省软科学研究课题“河南农村文化产业发展问题研究”(项目编号:162400410283);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项目“农村劳动力转移中文化建设研究”(项目编号:2015-GH-149)

谢玉明(1982-),男,河南中牟人,讲师,硕士,主要从事文化思想传播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