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阳杂俎〉校笺》（续集）注释商榷

熊润竹

（温州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温州 325035）

《〈酉阳杂俎〉校笺》（续集）注释商榷

熊润竹

（温州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温州 325035）

《〈酉阳杂俎〉校笺》是一本以稽考出处、征引典故为重点的笺证本，注释颇精细，但由于该书内容庞杂，注释亦以广征典实为重，故而释词亦存在些许不当之处。我们在仔细阅读续集10卷的基础上，指出其中的8处不当，分别为“荧荧、中恶、规、障车、率尔、寝室、鳷鹊、信宿”。

《〈酉阳杂俎〉校笺》；注释；商榷

许逸民先生的《〈酉阳杂俎〉校笺》（以下均简称《校笺》）是一本融笺校为一炉的笺注本，作者不仅通过以“笺”带“校”的方法订正了传世诸本中的一些讹误，而且在笺注中引用了大量古籍，细考语源，为读者更好地理解《酉阳杂俎》（以下均简称《杂俎》）提供了极大的便利。该书自出版以来，备受读者欢迎。作者在注释方面以广征典实为重，引用古书古注之处颇多，对读者了解词语的发展演变和词义间关系有很大帮助。但由于本书内容庞杂，释词不明、有误之处亦在所难免。本文选取续集（共10卷）中的8处注释进行讨论，以期就正于方家。

1.其半，有薪者创成一蹬，深六寸余，盖魅之口，灰火满其中，火犹荧荧。（续卷一《支诺皋上》）[1]1473

一四七五页注（九）：荧荧：小火。《六韬·文韬·守士篇》：“涓涓不塞，将为江河；荧荧不救，炎炎奈何。”又《刘子·慎隟》：“荧荧不灭，将焚昆山；涓涓不绝，能成江河。”[1]1475

按：从文句“火犹荧荧”看，“荧荧”乃用以描绘火之貌，当为形容词，许注解作“小火”，明显不通。此“荧荧”当指微光闪烁貌，相关用法文献常见，如汉·秦嘉《赠妇诗》：“飘飘帷帐，荧荧华烛。”[2]《晋书·天文志》：“蓬絮星色青而荧荧然，所至之国风雨不节，焦旱，物不生，五谷不登，多蝗虫。”唐张籍《卧疾》：“空堂留灯烛，四壁青荧荧。”宋沈括《梦溪笔谈》：“夏天有明月之珠，此珠色不类月，荧荧有芒焰，殆类日光。”《杂俎》文“荧荧”正用以形容火微微闪烁之貌。

2.崔病如中恶，五六日方差。因迎祭酒醮谢，亦无他。（续卷一《支诺皋上》）[1]1499

一五〇一页注（一七）：中恶：突患疾病。《三国志·吴书·吴主权潘夫人传》：“权不豫，夫人使问中书令孙弘吕后专政故事。侍疾疲劳，因以羸疾，诸宫人伺其昏卧，共缢杀之，讬言中恶。”[1]1501

“中恶”一词《杂俎》尚有三例：前集卷五《怪术》：“僧半日方能言，如中恶状，竟不之测矣。”[1]504续集卷二《支诺皋中》：“太和七年，上都青龙寺僧契宗，俗家在樊川。其兄樊竟，因病热，乃狂言虚笑。契宗精神总持，遂焚香敕勒。兄忽诟骂曰：‘汝是僧，第归寺住持，何横于事？我止居在南柯，爱汝苗硕多获，故暂来耳。’契宗疑其狐魅，复禁桃枝击之。其兄但笑曰：‘汝打兄不顺，神当殛汝，可加力勿止。’契宗知其无奈何，乃已。病者歘起，牵其母，母遂中恶。援其妻，妻亦卒。迩摹其弟妇，回面失明。经日，悉复旧。”[1]1512（《校笺》一五一五页注（七）释“中恶”为“突患疾病”，误。）续集卷七《金刚经鸠异》：“时衙队军健闻变，持兵乱入。至小厅前，见十余人仡然庭中，垂手张口，投兵于地，众遂擒缚。五六人瘖不能言，余者具首云：‘欲上厅，忽见二甲士，长数丈，嗔目叱之，初如中恶。’”[1]1968从文中相关描述可知，此三例均表中邪。

3.建中末，书生何讽，常买得黄纸古书一卷。读之，卷中得发卷，规四寸，如环无端。（续卷二《支诺皋中》）[1]1553

一五五四页注（三）：规：《说文·夫部》：“规，有法度也。”[1]1554

按：许注谓“规”为“有法度”，明显有误，此处当为“圆”义。文中言“发卷规四寸”，且下文言“如环”，可知“规”当为“圆”义。“规”作“圆”解，文献常见，如《楚辞·大招》：“曾颊倚耳，曲眉规只。”王逸注“规，圆也。”[3]又北齐魏收《枕中篇》：“月满如规，后夜则亏。”北宋钱惟演《致斋太一宫》：“鹤扇真规月，仙衣可镂冰。”[3]3906另《杂俎》前集卷五《诡习》亦有：“遂诣曾所居，怀中出竹一节及小鼓，规才运寸。”[1]490此例“规”亦“圆”义，意为小鼓圆才直径一寸。

4.中书舍人崔嘏弟崔暇，娶李续女。李为曹州刺史，令兵马使国邵南勾当障车。（续卷三《支诺皋下》）[1]1579

一五八〇页注（四）：……障车即婚礼用车，新妇至，众人拥门塞巷，车不得过，故称障车。《封氏闻见记》卷五：“近代婚礼，有障车、下壻、却扇及观花烛之事，有卜地、安帐并拜堂之礼，上自皇室，下至士庶，莫不皆然。”[1]1580

按：许注释“障车”为“婚礼用车”，误。“障车”乃唐时婚礼习俗之一，文献记载甚多，如《封氏闻见记·花烛》：“近代婚嫁有障车、下婿、却扇及观花烛之事，及有下地、安帐并拜堂之礼。上自皇室，下至士庶，莫不皆然。……障车、下婿、观花烛及却扇诗，井请依古礼。”此例中将“障车”与“下婿”“却扇”“观花烛”并列，明显不可用名词“婚礼用车”解释。又《旧唐书·舆服志》：“又士庶亲迎之仪，备诸六礼，所以承宗庙，事舅姑，当须昏以为期，诘朝谒见。往者下俚庸鄙，时有障车，邀其酒食，以为戏乐。近日此风转盛，上及王公，及广奏音乐，多集徒侣，遮拥道路，留滞淹时，邀致财物，动逾万计。遂使障车礼贶，过于聘财，歌舞喧哗，殊非助感。既亏名教，实蠧风猷，违紊礼经，须加节制。望请婚姻家障车者，并须禁断。”《新唐书·安乐公主传》：“崇训死，主素与武延秀乱，即嫁之。是日，假后车辂，自宫送至第，帝与后为御安福门临观，诏雍州长史窦怀贞为礼会使，弘文学士为傧，相王障车，捐赐金帛不赀。”《东京梦华录·拦门》：“唐人婚嫁，俟女至内则拥门塞巷，至不得行，谓之障车。有诏禁止。”此俗唐后少有，其后文献虽载，多述唐事。

从上举文例可以看出，唐代婚礼障车习俗盛行，众人拦住婚车，常会索要酒食及财物金帛。《杂俎》文“令兵马使国邵南勾当障车”当即令兵马使国邵南处理婚礼中众人拦车时的事宜。

另按：范新阳（2005）《论唐人婚礼中的障车习俗》一文对“障车”有专门考释，可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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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相传云，释道钦住径山，有问道者，率尔而对，皆造宗极。（续卷四《贬误》）[1]1630

一六三一页注（二）：率尔而对：率尔，轻遽貌。《论语·先进篇》：“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子路率尔而对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1]1631

按：“率尔”可用以表快速而轻率，贬抑意味较浓，如：《晋书·孔愉传附从子坦》：“自丧乱以来，十有余年，干戈载扬，俎豆礼戢，家废讲诵，国阙庠序，率尔责试，窃以为疑。”《南齐书·礼志下》：“大明旧事，是不经详议，率尔便行耳。”亦可表“不加思索地快速作出反应”，常体现言行之敏捷，带有褒义色彩，如《晋书·胡贵嫔传》：“帝每有顾问，不饰言辞，率尔而答，进退方雅。”《梁书·徐勉传》：“年六岁，时属霖雨，家人祈霁，率尔为文，见称耆宿。”

从许注“轻遽貌”及其所引《论语》例来看，其所指当为贬损义，此与《杂俎》文例明显不合。我们认为当以第二义作解，言释道钦住在径山，有来问道的人，释道钦不加思索地迅速作答，都可达到道的顶级境界。

6.佛殿开元初，玄宗拆寝室施之。（续卷五《寺塔记上》）[1]1776

一七七六页注（二）：拆寝室：……寝室，即寝庙。《礼记·月令》：“是月也，耕者少舍，乃修阖扇，寝庙毕备。”郑玄注：“凡庙，前曰庙，后曰寝。”孔颖达疏：“庙是接神之处，其处尊，故在前。寝，衣冠所藏之处，对庙为卑，故在后。但庙制有东西廂，有序墙，寝制惟室而已。故《释宫》云：‘室有东西廂曰庙，无东西廂有室曰寝’是也。”[1]1776

按：文献中“寝室”确实可解作寝庙，但更常用表卧室，如《后汉书·苏不韦传》：“不韦与亲从兄弟潜入廥中，夜则凿地，昼则逃伏。如此经月，遂得傍达暠之寝室，出其床下。”[2]5012上例中“床下”说明此“寝室”当为卧室。又《北史·东平公神举传》：“显和所居隘陋，乃撤殿省赐为寝室，其见重如此。”《旧五代史·唐书二〇》：“时愚病，帝令近臣翟光邺宣问，所居寝室，萧然四壁，病榻弊毡而已。”此二例“寝室”义亦明显为“卧室”。

许注将《杂俎》例之“寝室”释为寝庙，实有不合情理之处：“寝庙”即宗庙正殿和后殿的合称。作为人之子孙的玄宗，竟然拆除宗庙，实为对祖先之大不敬，估计玄宗不会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而解作卧室，玄宗拆之以施佛，正可表现对佛的敬意。故以为《校笺》当释“寝室”作“卧室”。

7.辞红楼连句（隐侯体）：重叠碎晴空，余霞更照红。蟾踪近鳷鹊，鸟道接相风。（善继）（续卷五《寺塔记上》）[1]1783

一七八四页注（二）:蟾蹤近鳷鹊：……鳷鹊，《拾遗记卷六·后汉》：“章帝永宁元年，条支国来贡异端。有鸟名鳷鹊，形高七尺，解人语。其国太平，则鳷鹊群翔。”[1]1784

按：许注“鳷鹊”为鸟名，实属误解。此处“鳷鹊”当为楼阁、宫观名，《汉书·司马相如传上》：“蹶石关，历封峦，过鳷鹊，望露寒。”张揖注曰“此四观武帝建元中作，在云阳甘泉宫外。”《玉台新咏》卷六：“日映昆明水，春生鳷鹊楼。”唐李白《永王东巡歌》之四：“春风试暖昭阳殿，明月还过鳷鹊楼。”[2]17871《杂俎》文中连句为咏红楼之作，上联言月亮的踪迹靠近鳷鹊楼，下联言鸟道接近观测风向的仪器，以夸张手法赞红楼之高[4]。

8.烽子得马极骋，俱乏死，遂昼潜夜走。数日后，为刺伤足，倒碛中。忽有风吹物，窸窣过其前，因揽之裹足。有顷，不复痛，试起步走如故，经信宿方及丰州界。（续卷七《金刚经鸠异》）[1]2003

二〇〇五页注（六）：信宿：连宿两夜。《左传·庄公三年》：“凡师一宿为舍，再宿为信，过信为次。”孔颖达疏：“舍者，军行一日，止而舍息也。信者，住经再宿，得相信问也。”[1]2005

按：“信宿”本指“连宿两夜”，其例如：《诗·豳风·九罭》：“公归不复。于女信宿。”毛传曰：“再宿曰信；宿，犹处也。”[2]1421而在实际使用中，常用以泛指两三天，如《后汉书·蔡邕传》：“董卓一旦入朝，辟书先下，分明枉结，信宿三迁。”李贤注：“谓三日之间，位历三台也。”[2]1421《晋书·杨骏传》：“信宿之间，上疾遂笃，后乃奏帝以骏辅政，帝颔之。”《封氏闻见记》卷八：“余家井中有鱼数十头，因有急，家人以药杼投之于井，信宿鱼皆浮出，知鱼亦畏铁焉。”《杂俎》文言“经信宿方及丰州界”，此正言经过两三天才抵达丰州地界。

上举《杂俎》文显然当释作“两三天”而非“连宿两夜”。

［1］许逸民.《酉阳杂俎》校笺［M］.北京:中华书局，2015.

［2］中国汉语大词典编辑委员会，汉语大词典编纂处.汉语大词典［Z］.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1:9819.

［3］汉语大字典编辑委员会.汉语大字典［Z］.武汉:湖北辞书出版社，1988：3906.

［4］刘传鸿.《酉阳杂俎》校证：兼字词考释［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393.

A Deliberation on the Notes and Commentaries on Miscellaneous Morsels from Youyang

XIONGRunzhu
（School ofHumanities,Wenzhou University,Wenzhou 325035，Zhejiang）

The Notes and Commentaries on Miscellaneous Morsels from Youyang is a commentary focusing on verifying sources and quoting literary allusions.The notes and commentaries are very finely offered in the book. However，due to the complicated content of the book and the fact that it put collecting literary allusions above everything else，inappropriate use of phrases for explanations did exist.In this paper，we point out 8 such phrases after carefullyreadingthe ten volumes ofthe follow-up sequel.Theyare Yingying、Zhong’e、Gui、Zhangche、Shuai’er、Qinshi、Zhique、Xinsu.

The Notes and Commentaries on Miscellaneous Morsels from Youyang；notes and commentaries；deliberation

10.3969/j.issn.2095-3801.2017.03.005

H13

A

2095-3801（2017）03-0024-04

2016-10-09；

2016-11-07

熊润竹，女，湖北黄冈人，硕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