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芙康
清代驶来的“的士”
任芙康
前些日子凑巧,马不停蹄,深圳、杭州、成都、北京,四个地方五场会。握手言欢,见文坛同行;念兹在兹,说文学话题。而所有的热热闹闹,扭头即忘。 唯成都一番“艳遇”,怕是会刻写心头了。
朋友鼓动,去看一家博物馆,并强调其“民营”属性。这反倒可疑。由老板说了算的馆舍,往往是,有的有意义,但无意思;有的有意思,却无意义;有的既无意义,亦无意思。 未曾想,这回出人预料,此家“蓉城的士文化博物馆”既有意思,更有意义。 捷足先登的,已有无数看客,本土普通民众,华夏诸界名流,域外各色友朋。见贤思齐,众多赞许题辞,先就给人不虚此行的期待。
500 多平方米的展厅,分史实、交流两大单元。 光怪陆离,又井然有序,其实就做一件事,回叙成都自清代以来,“帮助他人走路”的陈年往事。 滑杆、鸡公车、轿子、马车之类,在川西坝子进入运营,成为营生,始于清乾隆年间。时值城郭扩充,商贸繁盛,人流互动,种种代步器具的租赁,应运而生。岁月推移中,黄包车、洋马儿(自行车)、面包车、小轿车,渐次进入行人视野。时至今日,城乡各有路千条,有路就有出租车,往来穿梭,已成民众出行不可或缺的仰仗。其英译谐音“的士”一词,普及之广,堪称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顺水推舟,馆号巧借“的士”,囊括数百年参与商用的代步载体,极具川人智趣。 曾进过中外数家“交通博物馆”,空中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一网打尽,恢宏自不必说。而眼前细化至此的馆藏,所有展品、资料,皆拿的士说事儿,他市、他省、他国,均无。标注为世间仅有,似乎并非妄言。
见识一些史话类博物馆,着实羞煞“博物”二字。放眼扫去,几无真货,多靠浮泛之辞垫底,诸如他书摘引、民间传说,甚而想当然的连环画片。 满墙郑重其事的展品(多有精致镜框装裱),顶多算些糊弄看客的稻草。然该馆的绝活在于,作为蜀地首府的的士,自清代中叶驶来,历经两百多轮春夏秋冬,步步扎实,程程留痕。
上世纪 30 年代,蓉城的马路风景,开始飞跃升级,其标志,便是出租汽车的登场。 坐车的尽管达官贵人居多,但普通民众并不止于注目,往往生出步其后尘的曼妙想象。许多相馆白壁上,绘出小汽车背景,或索性制出道具,供顾客探身“车窗”,扬眉作态。 这般乐此不疲的游戏,甚对市民追逐时尚的胃口。 1957 年五一劳动节,成都市小汽车出租管理办法颁布。 涉及管车人、开车人、坐车人、修车人的“办法”,着实高明,令人思维简洁,行为敞亮。且看馆里一单修车计费:左门大修X 元,右门小补X 元,发动机清洗X元,车屁股喷漆X 元……一目了然的诚实,近乎愚笨。而如今的修车行,聪明绝顶,老章法多已无迹可寻。
事离眼下越近,越不方便多谈,咱就再往回看。作为一门攸关民生的行当,历代官家皆重视管理,各式许可证照,又严格又人性,件件实物发声,令人慨叹莫名。请端详一枚昔日三轮车运营票面(馆内收藏各式力资票据近千种),上有价格明细:洋灰马路每华里贰分,土面马路每华里贰分半,乡村小路每华里叁分,雨天与夜间多收两折,逆风不加钱,顺风不减钱云云。 参观中,对如何计程,颇为好奇。 解说员答惑于我,城镇街道由公用局丈量制表,乡间土路双方依惯例议价。
瞧瞧,过往岁月中的风物民情,世道温暖,是否呼之欲出呢?
(摄影家张建倾廿年之功,撰写的与该馆相关的专著《清代驶来的“的士”》,已由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