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戏剧学院
曹树钧
弘扬真正的喜剧艺术,培养更多的少数民族艺术人才
——经典喜剧《吝啬鬼》公演引起的思考
上海戏剧学院
曹树钧
2016年11月上海戏剧学院2013级表演系内蒙班排演的法国经典喜剧《吝啬鬼》是一次成功的艺术尝试,是继曹禺主演同一剧目50年后的又一次公演。此次演出,弘扬了真正的正能量的喜剧艺术,为祖国培养少数民族艺术人才做出了新的贡献,并对当前社会上的喜剧垃圾给予了有力抵制。
喜剧艺术;吝啬鬼;少数民族艺术人才
2016年11月下旬,上海戏剧学院2013级表演系内蒙班公演大型喜剧《吝啬鬼》(以下简称《吝》剧),艺术指导卢若萍,导演周鸣晗。演出受到广大观众和专家的热烈欢迎,并引起笔者诸多的艺术思考。
此次演出艺术上的成功,首先表现在内蒙同学们在研究生活的基础上,塑造了以阿巴贡为代表的一批活生生的喜剧人物。
苏力德普日布扮演的阿巴贡,在舞台上栩栩如生地塑造了法国喜剧大师莫里哀笔下吝啬鬼的形象,通过对这个守财奴的鞭挞,辛辣地嘲讽了资产阶级金钱至上的丑恶本质。
舞台上的阿巴贡与所有人为敌,他见不得仆人拉弗莱(呼日瓦饰)穿灯笼裤,认为这是窝藏金钱的好地方。他动手遍搜他的衣裤,甚至命令他脱下裤子让他搜。任凭媒婆弗洛茜娜(多丽玛饰)一说再说,说破了嘴,阿巴贡也绝不提给一个赏钱的意思。他和雅克厨师大叫大闹,因为他要为女儿订婚,捎带宴请他的意中人玛丽雅娜。雅克师傅跟他要钱买菜,阿巴贡气得冲上去把厨师猛揍一通,声嘶力竭吼道:“你要吃穷我啊!”只要一提钱,就等于要了他的命。就连来帮他调查失窃案的法务人员,阿巴贡也步步紧逼,威胁他们如果查不出他藏在花园里钱匣子的下落,那么,他就连法务人员一起告上法庭。
《吝啬鬼》全剧五幕,剧情发生在同一地点阿巴贡家中,时间在一天之内,按剧情可用提亲、放债、相亲、失银、团圆命名。主演在第五幕的表演将全剧推向了高潮,阿巴贡发现钱匣子被偷,痛不欲生,发疯似地大喊大叫,连帽子也顾不上戴,歇斯底里地从花园外狂奔进室内呼天抢地:“捉贼!捉贼!捉凶手!捉杀人犯!我完啦,叫人暗害啦,叫人抹了脖子啦!……我可怜的钱,我可怜的钱,我的好朋友!人家把你活生生从我这边抢走啦;我也就没有了依靠,没有了安慰,没有了欢乐。我是什么都完啦,我活在世上也没有意思啦,我在咽气,我死啦,我叫人埋啦……”。在这一大段的独白里,主演淋漓尽致地暴露出金钱是与阿巴贡的生命、快乐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没有了钱就等于杀了他,要了他的命。他贪财爱财,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事情是如此得严重,对于吝啬鬼阿巴贡来说,整个天都塌了下来。发疯似的阿巴贡叫来了警务员、宪兵、法官,他还要刑具、绞刑架、刽子手;如果找不到他的钱,他就要把所有的人都统统绞死。
这时,演员从台上跳到台下,走进观众席,问观众,“谁偷了我的匣子!谁偷了我的匣子!”问观众:“你看见没有?你看见没有?”此时的演员完全与人物合二而一,内心与形体动作融为一体,将阿巴贡对发财致富的渴望,那种为了金钱可以不顾一切亲情、不顾一切情理、极端贪婪的心理淋漓尽致地展示在了观众面前,剧场气氛顿时沸腾起来。
除阿巴贡之外,《吝》剧中扮演媒婆弗洛茜娜、扮演仆人拉弗莱的内蒙学生均有不俗的表演,这从剧场中活跃、热烈的喜剧气氛中,均可获得明显的印证。
内蒙2013级表演班最后一年半的表演教学安排,本着循序渐进的教学规律,先排一个莎士比亚的著名悲剧,后排莫里哀的经典喜剧《吝啬鬼》,收到了良好的教学效果。
2016年4月13日至5月下旬,上海戏剧学院举办第五届“上戏有戏”演出季,在一个月内演出了10台莎剧,真可谓丰富多彩、琳琅满目。笔者是个莎迷,10台戏全数观看。在这次莎剧演出季中,涌现出不少优秀的小剧场莎剧。其中一台就是内蒙班同学演出的话剧《罗密欧与朱丽叶》。这是一台忠于莎剧原作精神的演出。演员是上戏内蒙班三年级学生,他们的表演纯真、朴实,基本上体现了莎剧原作的诗意风格和语言的美。演出选择朱生豪、曹禺的译本为底本,加以删节、改写,将原作3个多小时的剧情压缩成一个半小时,节奏明快,很符合当代青年的审美心理。原作主要场面“舞会钟情”“阳台会”“教堂婚礼”“械斗生祸”和“殉情”均予以保留。此剧演出的不足之处是奶妈的形象缺乏鲜明的刻画。奶妈是整个悲剧中最活跃的人物,善良、风趣、爱唠叨,可爱之中有市民庸俗的一面,类似喜剧中的丑角。然而,在这次演出中奶妈并未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尽管有这样的不足,这台戏仍不失为一次有光彩的优秀演出。
半年后表演教学组选择《吝啬鬼》作为毕业剧目,正如导演周鸣晗老师所指出的:“首先是因为其剧本的坚实基础,从创作至今在世界范围内仍不断上演。其次,选择喜剧作为毕业剧目是为学生的学习提高了难度。众所周知,喜剧对于演员无论从声音、肢体等各方面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我们希望同学能够在最后一个大戏的学习中,进一步对自己的能力有一个提升,为今后的创作打好坚实的基础。”
这次《吝》剧公演总体上是成功的,但仍有一些欠缺和不足,试举数端,供剧组师生和专家们参考。
首先,主角喜剧性格还有待深入开掘。《吝》剧主角阿巴贡是一个喜剧人物,但他同时包含着深刻的悲剧成分。阿巴贡对金钱的贪婪扭曲了人世间最单纯美好的亲情,败坏了人与人之间的正常关系,岂不令人毛骨悚然,包含着深刻的悲剧成分?著名喜剧表演艺术家、上戏校友李家耀20世纪50年代曾主演过阿巴贡。与有些喜剧演员将喜剧创造局限在喜剧艺术本身迥然不同,随着艺术视野的开阔、喜剧性格的深入开掘,李家耀进而自觉地将喜的体验与悲的体验交织在一起,将喜剧艺术创造推向一个更高的境界,为今天的学子提供了一个学习的榜样。悲和喜是一对矛盾。在实际生活中,悲剧因素和喜剧因素常常是交织在一起的。李家耀酷爱喜剧,他的喜剧才能众所公认。然而,在实际生活中,他不仅重视喜的塑造,而且重视悲的体验,并逐渐意识到两者之间的辩证统一。在长期的艺术实践中,他认识到,在喜剧艺术中,笑是基本的表现手段,但笑并不意味着排斥悲,高级的喜剧在基调上往往是悲剧性的。歌德就认为《吝啬鬼》是一个具有伟大意义的作品,包含着深刻的悲剧成分(爱克曼 1978: 88)。这一观点引起李家耀的深思。是否从追求廉价的笑料出发创造人物,这是鉴别一个喜剧演员是艺术家还是匠人的试金石。李家耀于从事喜剧典型创造的第一天就将艺术创造的根扎得十分端正。1959年他在毕业公演剧目《吝啬鬼》一剧中扮演主角阿巴贡,著名导演艺术家朱端钧教授的教诲让他刻骨铭心。朱先生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总要搞现实主义呀!喜剧演员的任务同样是塑造活生生的人物,要坚持掌握好规定情境中的有机生活。绝不能做纯粹制造笑料的匠人呀! ”朱先生不仅言传,而且身教,把他这一崇高的指导思想贯穿到《吝啬鬼》的全部排演工作之中。朱先生谆谆教导李家耀一定要十分讲究生活,讲究内容,表演上再夸张,也仍然要以对人物扎实的体验为依据,只有这样才能正确地揭示出剧作的喜剧性。遵循老艺术家的教导,李家耀既十分重视案头工作,认真分析剧本、人物,把握莫里哀剧作的风格,揭示人物的内心和时代风貌,同时通过对生活的观察和书籍的阅读,研究古往今来各类人物的个性。剧中每一个细致的动作设计,都倾注着他苦心的求索,每一段让人捧腹的大笑,都流露着人物的真情。正是在这样扎实的根基上,李家耀创造出一个活脱脱的守财奴阿巴贡的形象,步入了喜剧艺术创造的通衢。
其次,有些次要角色尚未完全“入戏”、未进入角色。喜剧演员的表演无论对表演、台词都有更高的要求,《吝》剧的演出对内蒙班学生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有些角色例如雅克师傅、瓦莱尔其实有更喜剧性的地方,而这种效果尚未充分显示出来。那么,这就要求他们的表演从“快乐”开始,更要从“求真起步”。
再次,有些地方缺乏整体性的导演构思。例如第五幕“团圆”,瓦莱尔为了自己的名誉,终于卸去伪装,说出了自己荣耀的身世,结果使海上遇难的一家人团圆了。玛丽雅娜原来是瓦莱尔的亲妹妹,阿巴贡逼女儿爱丽丝嫁的那个贵族老头昂赛姆原来是瓦莱尔的父亲,众人皆大欢喜,尽情歌舞。这时阿巴贡竟被晾在一边,游离于剧情之外。更好的舞台调度应是阿巴贡在狂舞的人群中间穿插寻找他那似如生命的钱匣子。
最后,舞台灯光、效果的配合在高潮场面渲染不足,舞台上显得冷清。
另外,说明书的设计上也有不足。这次演出的说明书设计精美,不仅有主演的照片、经历介绍,而且有舞台设计、灯光设计、化装设计、舞台监督学生的照片与介绍。但不应遗漏艺术指导、导演的照片与简介,因为这体现着对他们劳动的尊重。
内蒙班演出的《吝啬鬼》,除了作品本身的意义之外,还有以下三重意义:第一,这是中法文化交流上的一次新进展。几个世纪以来,中法戏剧交流的形式、途径不断丰富、扩大。中法戏剧最早“结缘”于1735年,当时《赵氏孤儿》经马若瑟神甫译介传到法国,启蒙思想家伏尔泰据此创作了《中国孤儿》,于1755年在法兰西戏剧院上演,成为中法戏剧首次融会的历史见证,创造了中法文化交流的第一种形式:法国作家改编中国经典名剧。而中国现当代戏剧大师曹禺,早在20世纪便创造了中法文化交流的第二种形式:中国剧作家改编、演出法国戏剧经典。1935年12月,曹禺与他的恩师张彭春合作,将法国喜剧大师莫里哀的《吝啬鬼》改编为“中国化”的《财狂》,并由曹禺主演韩伯康(即原剧中的主角阿巴贡)。评论界惊异地发现,曹禺具有天才的高度艺术修养,他娴熟的舞台技巧“把两者合拢起来,便形成戏剧家的典型,所以他编制的《雷雨》之能够成为伟作,在这里找到了注脚了”(水皮 1935)。
在中国话剧史上,曹禺是第一位演出阿巴贡的杰出戏剧家。半个世纪之后,内蒙班的同学又一次将《吝啬鬼》搬上中国舞台,充分显示了中法两国人民深厚的文化情谊。
第二,此次演出的排演为祖国培养少数民族人才做出了新贡献。培养少数民族艺术人才,是上海戏剧学院办学史上放射出奇光异彩的一页。1959年上海戏剧学院培养了首届藏族表演班,1962年西藏话剧团在拉萨成立,第一届藏族表演班的毕业生成为话剧团的骨干力量。他们的《文成公主》进京演出轰动全国剧坛。
上戏历届党政领导对培养少数民族艺术人才高度重视,认为为少数民族地区培养戏剧艺术人才,是党的民族政策在艺术教育中的体现,也是增进各民族文化交流、促进兄弟民族文化艺术事业发展的有力措施,要求各级干部和广大教师自觉将培养少数民族艺术人才视为义不容辞的责任,并为增进民族团结和各民族文化艺术事业的共同繁荣做出贡献。这次内蒙班演出的《吝》剧,受到观众热烈的欢迎。一位研究中国话剧的学者在首演第二天,便向剧组发来祝贺信,贺信全文为:
《吝啬鬼》剧组全体工作人员和内蒙班全体同学:
11月20日,观看了你们的首场演出,演出十分成功。这是继1935年(80年前)我国杰出的戏剧大师曹禺在天津首演《吝啬鬼》之后,又一次具有深远意义的公演。在戏剧舞台上一些胡编乱造的所谓“喜剧”败坏了观众的胃口,降低了观众审美品格之时,你们高举现实主义戏剧的大旗,弘扬真正的艺术经典,培养社会主义的艺术人才,坚持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为促进我国社会主义文艺事业大繁荣、大发展做了一件十分有意义的实事。向你们致以热烈的祝贺和衷心的感谢!
这次内蒙表演班《吝啬鬼》的成功演出,是上戏20世纪50年代之后,《文成公主》、内蒙班《奥赛罗》及《黑骏马》等剧成功演出之后,为培养少数民族艺术人才所做出的又一重要贡献。
第三,这次演出弘扬了真正的喜剧艺术,自觉抵制了文化垃圾。2014年10月15日,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指出:文艺创作方面存在机械化生产、快餐式消费的问题。在有些作品中,有的搜奇猎艳、一味媚俗、低级趣味,把作品当作追逐利益的“摇钱树”,当作感官刺激的“摇头丸”;有的胡编乱写、粗制滥造、牵强附会,制造了一些文化“垃圾”。他要求文艺工作者认真严肃地考虑作品的社会效果,讲品位,重艺德,为历史存正气,为世人弘美德,为自身留清名,努力以高尚的职业操守、良好的社会形象、文质兼美的优秀作品赢得人民的喜爱和欢迎。
在当前的喜剧舞台上确实有一些“搞笑”的剧目不堪入目。日前笔者在浦东一家剧场看到一台搞笑“喜剧”,内容胡编乱造,好不容易拉长到一个半小时。台下却只有一半观众,不少还是送票。这些“喜剧”根本没有生活,玩弄的是一些喜剧的“噱头”。著名喜剧导演艺术家朱端钧强调喜剧表演最需要合理的行为与真挚的热情。它既要从“快乐”开始,更要从“求真”起步。在经典喜剧《吝啬鬼》中,剧中的喜剧性效果均来源于事件、冲突和特定的人物性格所表现出来的行为逻辑。因此,单靠鬼脸或毫无内容的滑稽动作是不可能达到真正的喜剧效果的。喜剧是一门扎根于生活的严肃科学。莫里哀说得好,喜剧不比悲剧好写,它难就难在凭借想象追求奇异,而又不违反真实,使得一本正经的人看了也会发笑。真正的喜剧艺术需要演员既要具备高度的技巧,更要有对角色深刻的理解和感受。脱离生活、脱离人物性格的刻画,喜剧性就无从谈起。
内蒙表演班公演的《吝啬鬼》,展示的是真正的喜剧艺术,它帮助观众在轻松的艺术欣赏的愉悦中认识生活,并用艺术的正能量抵制了当下艺术舞台上的一些文化垃圾。
爱克曼. 1978. 歌德谈话录 [M]. 朱光潜, 译. 北京: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水 皮. 1935. 《财狂》的演出 [N]. 天津益世报. 12-09.
(责任编辑 张璟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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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5723(2017)01-0038-04
2017-0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