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建 安
(北京史记研究会,北京 100871)
【《史记》学人研究】
步入《史记》研究的殿堂
——张大可先生访谈录
张 建 安
(北京史记研究会,北京 100871)
张建安:张老师您好,每年在《史记》研讨会上见到您,都会发现您有很多新的研究成果,又有很多新的思路和下一步要实施的项目与计划。您的著作,有的我读过,有的可能还没有见过,所以想请您简要介绍一下,到目前为止,您的主要研究成果有哪些?
张大可:我以前陆续发表文章和出版过一些书,到2013年的时候,商务印书馆出版了十卷本的《张大可文集》,称得上是我多年来著述的集中展示。第一卷是《七十述怀》,这既相当于我七十年人生经历的一个回顾,也阐述了我多年来对于学术研究和教学理念的体悟,概述了十卷本文集的产生过程和背景。第一卷中除了“七十述怀”作为第一部分外,还有包括“论‘文景之治’”在内的四篇“史事研讨”文章,包括“政论家贾谊”在内的七篇“人物研讨”文章,以及四篇“考辨”文章、十六篇“书序”、五篇“书评”、六篇“散论”。第二卷到第七卷为《史记》研究论著,分别为:《史记研究》《史记文献研究及选讲》《史记论赞辑释》《史记精言妙语》《史记二十讲》《司马迁评传》。第八卷《三国史研究》、第九卷《三国史》,均是我对三国历史的研究成果。第十卷《中国文献学》,是我撰写的一本高校教材。此外,还出版了《史记新注》《论项羽》《张大可讲史记》《史记》(白话本)以及由我主编的《中国历史文选》等书。
张建安:除了完成自己的著作外,您还主持多项重大的研究项目,每年要出席很多会议,讲很多课,有很多杂事。这些都需要投入很多精力,但我注意到多年来您都能多头并进,合理地安排时间,这似乎就是您的工作和生活习惯了。我现在的事情也越来越多了,有时候感觉时间很不够用,所以很想了解,您这样的习惯是怎样形成的?您又是如何合理安排时间的?
张大可:小学时候就开始形成了。我是1940年出生于四川省长寿县(今为重庆市长寿区)的一个小村庄,家境贫穷。我本来是上不起学的,10岁的时候父亲就病逝了。当时弟弟七岁,两个妹妹一个五岁,一个不足一岁。全家顿时就陷入饥饿的困境,吃饭都吃不上,哪还敢想什么上学。后来,我小时候的私塾老师徐国钧知道我的情况,他认为我有读书的天分,就亲自来我家动员我母亲让我上学。我的舅舅参加了志愿军入朝作战,他每次给家里寄津贴,都嘱咐要把其中的一半资助我上学。母亲最后咬着牙支持我上学,她对我说:“我饿死了也要供你读书。”所以,我知道上学的机会对我来说非常不容易,就一定要学好。1951年我进入云集乡完全小学上学。学校离我家有15华里,还要翻一座小山丘,来回四个多小时都花在路上了。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吃饭,六点半左右出发,到了学校已经是八点半,有时九点才能赶到,这时候,第一节课已经讲完了。我中午没有钱吃食堂,也没有饭可带,饿着肚子。没有课的下午,我中午做完作业就可以离校;有课的下午,上完课就可以回家。这样无形中我就比别的同学少了很多学习时间。时间不够,怎么样才能学好呢?这就需要周密合理地安排时间,同时提高单位时间的效率。我归纳出三点:第一点,抓紧一分一秒的时间,见缝插针,利用好一切零碎的时间。上学的时候,我常常在老师讲课的间隙就做好练习题,然后把自习时间集中起来另做安排。第二点,提高单位时间的效率,争取做到事半功倍,一分钟办两分钟的事。并且必须养成良好的习惯,今天的事今天办,绝不留到明天;一堆的事,先做容易的,办一件少一件,最后集中突击难办的事情。比如考试,先浏览全题,然后先易后难解题,并算好时间,留有复核的时间。如果时间不够,丢掉一道难题不做,绝不草率放过会做的习题。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能长期坚持就更难。关键还是要养成周密安排时间的习惯,把时间分段,每一段时间对应一件事,要在计划的时间内完成。并留有机动时间,保证计划完成。一场考试,安排好一百二十分钟的时间。一天的事,安排好一天的时间。一个学期的事,计划好一个学期的时间。我数十年如一日,使用时间长计划,短安排。所以每年我都可以同时展开几个课题,按计划齐头并进,有条不紊。第三点,做事要专心致志,抗干扰。我在云集小学,能有效掌控的时间是中午的两个小时。上午放学后,教室里并不清静。差不多有一半的同学离家近,他们便回家吃饭了。离家远的,有的到食堂吃,有的带饭在教室里吃,吃完后就在教室里打闹。我没有饭吃,就抓紧这段时间做作业,或预习功课,专心致志,打发饥饿。时间长了就成为习惯,无论身边人声鼎沸还是机器轰鸣,都无法干扰我,我都能专心致志地照常读书和思考问题。
张建安:想起了一句老话: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时候的苦日子,其实反而使您很早就练就了好本领,形成了解决难题的好素质。我们现在的教育常常讲素质教育,可是又生怕孩子吃一点点苦,把孩子当皇帝宠着惯着,这样反而有点背道而驰了。有些孩子,心情顺畅的时候还好说,可是一遇到挫折和不愉快,心就容易乱,就不能很好处理了。
张大可:遇到不愉快的事情时,能不能马上把心收回来,这是抗干扰中的一个难题。很多人遇到挫折后会抑郁很久。我上小学时是在质疑声中上的,我的一位亲戚就说:“饭都吃不起,还想当状元?”我上学连笔墨纸砚都买不起,难免就会受人白眼,这些反而培育了我过硬的心理。后来的蹉跎岁月,遇到过各种各样的矛盾和挫折,我都能很快稳定情绪,该干什么干什么,天塌下来也不会慌乱。
张建安:您是什么时候迷上《史记》的?据说,您还有“司马大可”的称呼,这个称呼是怎么来的?
张大可:1961年我考上北京大学的第一年就迷上《史记》了。我是古文献专业班的学生,按照教学计划,我们要上七门专书课。这七门分别是《诗经》《左传》《论语》《孟子》《楚辞》《史记》《淮南子》。由于政治冲击,计划并没有完成,五年学制,其实只上了三年课。《史记》是七部专书的重点课,由古文献专业室主任阴法鲁教授亲自讲授,可惜只上了一个月课,只讲了一个开头的“绪论”就停课了。但我并没有因此不看《史记》,我在北大上课的三年时间中,有两年半的时间全力以赴地研读《史记》,非常投入,把绝大多数的课余时间都投入进去了,同学们觉得我的行为不可思议,就把我和司马迁联系起来了,幽默地戏称我为“司马大可”。
张建安:看起来,您主要还是通过自学的方式学习《史记》的,是不是一开始就非常感兴趣?
张大可:也不是。我自学《史记》,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硬着头皮读的,似懂非懂,强迫自己阅读。那是在1962年初到1963年暑假之前的一年半时间。起初,我从图书馆借了一套中华书局点校本《史记》,共10册。和一般读者一样,我也是从第一册第一篇开始读起。那篇文章就是《五帝本纪》,对于初学者而言,确实不好懂。我反复读了三遍,还借助《辞海》,大体明白了字面意思,可是思想内涵搞不清楚。当时的感觉是,《五帝本纪》的内容支离破碎,又多重复,不明白司马迁的写作旨意。《五帝本纪》的篇末有“太史公曰”,就是司马迁自己的话。他说:“非好学深思,心知其意,固难为浅见寡闻道也。”呵,司马迁一上来就给读者一个下马威,意思就是说:“你读不懂,是因为你不好学深思,浅见寡闻,不配读。”看了这句话,我就挺不高兴,有点和司马迁较上劲了,一定要把《五帝本纪》读通。可是,我又反复阅读了《五帝本纪》多次,还是没有感觉,就有点垂头丧气了,把《史记》搁在了一边。可是呢,这件事在我心中有了疙瘩,总是惦记着。过了一阵,心又开始痒痒起来,于是重新读起《史记》。这一次,我把《五帝本纪》和它后面的《夏本纪》《殷本纪》《周本纪》《秦本纪》都跳过去,先读《秦始皇本纪》和《项羽本纪》,这样一读,兴趣就来了,感觉到了一点味道。特别是读《项羽本纪》,当项羽挑战刘邦,要单打独斗决胜负时,刘邦说:“吾宁斗智,不能斗力。”读到这儿,我就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想起了自己以前与一位一身匪气的堂兄弟斗智斗勇的经历,这样一来,书中的人物就不再僵化了,就仿佛从书中跳到了眼前。这样我就感兴趣了。从此以后,我专挑故事性强的列传来读,今天翻这一册,明天翻那一册,先易后难,读不懂的先放在一边,跳着读,这样就逐渐进入了欣赏的层面。
张建安:您这样的经历是很有启发意义的。如果在读书的过程中与自己的经历结合起来,这样书中的内容就自然会生动起来,和读者本人也就不隔了,亲近了,就能入门了。您说与自己的一位堂兄弟斗智斗勇,这是怎么回事?
张大可:这事说来就话长了,简单地说,就是一个远房堂兄,仗着自己人高马大、能说会道就欺负人。和他打架,我们要吃亏。但我当时担任生产队的记工员,我把各种记分方法熟烂于胸,大家现场讨论时,只要涉及他们家的,我都从严计分,既光明正大地报复他,又以现场大家讨论的结果为准,让他说不出话来。最后,那位堂兄弟因为名声太臭,从我们那儿迁回了他的老家。这就好比刘邦与项羽:“吾宁斗智,不能斗力。”
张建安:原来如此。知识的力量是很大的。这件事对您应该很有影响?
张大可:是。小的时候,我的外祖父时常教育我们,凡事要能忍。还说古代有一个人叫“张公百忍”,人家把口水吐到他脸上都不去擦,让口水自干。如果一个人能忍到“唾沫自干”,那就会到处都有朋友。在受到那位远房堂兄欺负后,我用笔头和知识战胜了一身土匪习气的堂兄的拳头,切身感受到了知识的力量,对“凡事要能忍”产生了质疑,同时也坚定了要上大学的信念。
张建安:如果不上大学,您也就无从把《史记》中的记载与乡下的生活联系在一起。
张大可:这样的联系确实激发了我的兴趣。例如读《吕太后本纪》,我就能联想到乡下那些争强好胜的河东狮吼,更多联想到那些心眼多、使阴招,乡下人称“妖婆子”的女人。那时候,我差不多是把《史记》当小说来读,边读边联想自己经历过的、看到过的事情,越发有意思了,兴趣也就日益深厚。1962年9月,中华书局九折优惠,给学生提供点校本《史记》,我也买了一套,这样就可以放心地翻,用笔在书页上勾画了。这算是我读《史记》的第一阶段。在这一时期,我也读了一些研究性的文章,比如崔适的《史记探源》、王国维的《太史公行年考》、余嘉锡的《太史公书亡篇考》、郑鹤声的《司马迁年谱》、李长之的《司马迁之人格与风格》,以及20世纪50年代中期学术界关于司马迁生年讨论的一系列文章,思考了一些问题。尽管自己还没有完全读懂《史记》,但并不盲从权威。我不能接受崔适对《史记》断限讫于元狩元年,以及他认为《史记》中有29篇伪书的观点。也不赞同余嘉锡对《史记》10篇亡书的结论,下定决心,要集中一段时间来加以梳理。这样我就进入读《史记》的第二阶段。
张建安:如果说您在第一阶段是先易后难,情景进入,古今结合,把《史记》当小说来读,从而亲近《史记》。那么,随着您对一些史学观点的不认可,第二阶段的梳理不就是分析研究吗?这样似乎就顺理成章地进入学术研究了。
张大可:很多学术研究都从问题引发出来的。我因为对别人的观点不认可,思考了很多问题,于是就决定在1963年暑假一个半月内投入全部精力,具体解决三个问题,完成三件实事。第一,解读《史记》十表;第二,调查《史记》全本字数,对《史记》的续、补、窜、附做出精确的数据统计,置疑崔适、余嘉锡的考证;第三,尝试写一篇论文做练习,题目是“也谈司马迁的生年”。
张建安:在多数人看来,《史记》的“十表”非常枯燥,都是一些表格,文字很少,似乎没有多大价值。像中华书局出版的有些普及版《史记》,干脆就没有印那些表格。
张大可:一般人确实不阅读十表,刘知几还一度发出过废表之论。我开始读《史记》时也跳过了十表。可是在第二个阶段,我就不能停留在欣赏的层面了,而要把当小说读的《史记》上升到历史书来读,这才是《史记》的本质。于是,我决心高度集中精力,解剖“十表”的结构,分析它的内容,领悟它的思想内涵,从而作为研究《史记》的切入点。我先用最笨的死功夫,去破解“十表”的结构。
张建安:最笨的死功夫?
张大可:就是把“十表”的内容从表格中打开,一条一条地去排比,展开成为长卷,然后把表改成叙事记事的形式。
张建安:这样做的结果是什么?
张大可:就是把“十表”的内容,变成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零碎。以《六国年表》为例,东西六国魏、韩、赵、楚、燕、齐,加上周王室和秦,共八国,各国的王位蝉联继承、互相攻伐以及彼此交往的关系,同一个时间段的事件无法用叙述的方法展现在同一个平面的一页纸上。可是如果分国叙述,岂不是又在重复抄写本纪、世家、列传吗?这样就会显而易见地发现年表的不可替代的作用。司马迁在《太史公自序》中交代“十表”的功用,就是“并时异世,年差不明,作十表”。什么意思?就是通过纵横交叉的直线画成的表格,能展现时空坐标,把分篇记叙的本纪、世家、列传,各个国家在同一时间段发生的事件展现在同一页纸的平面上,把纷繁的时间条理化,并且一目了然。这是别的方法无法替代的。
张建安:您既然理解了“十表”的用意,下一步是不是就不用笨办法了?
张大可:还得用笨办法一步一步去做,对“十表”进行改造。“时空坐标”四个字是解读“十表”的一把钥匙。我呢,为了突出“时空”的概念,便将改造后的表称为“世系年轴表”。中华书局点校本的竖行排版形成的表格,时空坐标不直观,我就把竖行改成横行。表格的横线从左到右代表空间的展开,比如《六国年表》展开的空间,从左到右划分八栏,依次为周、秦、魏、韩、赵、楚、燕、齐。竖行由下到上,代表时间。这样一划,哪一年哪个国家有什么事件发生,一目了然。如果把“十表”蝉联相接,展开的就是三千年的时空坐标,既提纲挈领,网罗古今历史,又摘取关系到兴衰成败等重大事件,勾勒历史发展线索,可以说,这就是《史记》一书的骨架和大纲。
张建安:能统揽全局了。我感觉这种制表的方法对您影响很大。2016年在北京史记研究会的研讨会上,您还出示过一份新制作的历史表格。
张大可:确实如此,因此它确实是一种非常好的研究方法。1963年暑假,我完成了《三代世表》《十二诸侯年表》《六国年表》《秦楚之际月表》四篇年表的改造,读懂了《史记》“十表”。此后,我运用司马迁作表方法引入对史事人物的研究,每写一篇重要史学论文,必定先作表,把作论据的文献资料,涉及的史事人物摘要在“年轴表”的“时空坐标”中,不仅提高了我的写作效率,而且提高了史识。1983年的时候,我每个月一篇论文,大体上酝酿课题半个月后动手写作,写作时,先用三天制表,再用三天行文,然后用一天时间修改。一篇论文,一个星期就完成了。有的“表”还化在了论文中成为组成部分,我称之为“表论”。
张建安:这是一个法宝,我也得把它学会用好。那一年您还用过什么法宝?
张大可:其实还是笨办法、死功夫。除了读懂“十表”外,我做的第二件实事,是按原定计划,在两个星期内完成了对《史记》全本字数的调查,区分了续、补、窜、附的文字和内容。
张建安:请您解释一下“续、补、窜、附”。
张大可:这是今本《史记》与《史记》原书相比较而言的。关于《史记》原书,司马迁在《太史公自序》中有明确的概括:“凡百三十篇,五十二万六千五百字,为《太史公书》。”而今本《史记》中华书局点校本,我当时统计了一下,为555660字,那么多出来的字数可能就是刚才所说的“续、补、窜、附”。续:是褚少孙续史篇目;补:是后来的好事者补亡篇目;窜:是后人抄读《史记》窜入的文字;附:是司马迁在太初以后附记的文字。
张建安:这样做的主要目的是什么?
张大可:这本身就是研究和考证《史记》的过程。要搞清楚今本《史记》是否还能保存司马迁《史记》原貌。
张建安:这确实涉及一个根本的问题。如果今本《史记》无法保存《史记》原貌,那么今本《史记》的价值就必然受到怀疑。请您谈谈具体的考证过程和研究结果。
张大可:这方面已经有人做过考证和研究。就像我前面提到的崔适、余嘉锡等人。我的办法是先汇总已有的成说,包括崔适、余嘉锡的说法,假定29篇是伪,假定10篇全亡,包括梁启超等人在他们的论著中提到的《史记》中的伪书段落,全都假定成立,全都做出统计字数来。
当时没有电脑,也没有别的捷径,我仍然用笨办法和死功夫,一个一个地数字,以三个字为一组,数到一百就是三百字,用铅笔在点校本字旁写下“1”,再数一百,写“2”,以此类推,数完一篇将总字数记在篇末。《史记》中的“太史公曰”,另作统计。续、补、窜、附分别统计。然后将统计数字排比分析,反复引用各家之说调整续、补、窜、附。最后将全书的字数用司马迁制表的方法,也做出图表进行比较。
得出的结论是:今本《史记》中华书局点校本字数为555660字。其中,褚少孙续史12篇,字数是25055字;读史者增窜10篇,字数4839字;好事者补亡4篇,字数16878字;续、补、窜合起来总计46772字。由于补亡中的《律书》是好事者从《历书》中分出来的,有2555字,所以这些字不能算作《史记》多增加的字数。计算时就应该补回去。最后的结论,今本的存真字数为:555660 - 46772 + 2555=511443。则《史记》的残缺字数为:526500-511443=15057。为原书的2.8%。也就是说,《史记》有97%以上的原文流传至今,基本上保持了原貌。
我出版的《史记全本新注》,便采用了这一成果。并用不同字体字号的排版技术,区分了《史记》的续、补、窜以及司马迁太初以后附的内容,以便读者参考。
张建安:您把统计学的方法用在了《史记》研究中,让我想到周有光先生,他本来也是学经济的,后来转行研究并主持制订汉语拼音,取得很多成果,其主要突破就是采用了统计学的方法。您当时有这方面的意识吗?
张大可:我没有想过统计学,只是这样去考证了。
张建安:这样一来,您其实在独立思考的前提下,用科学的方法,已经得出不同于前辈名家的结论。这样是不是很快就有研究论文写出?
张大可:我当时没有能力,也没有时间写成论文,只是记录了许多自己思考的疑点,留下读书过程摘要的文献资料。20余年后才写成系列论文发表,后又收在《史记研究》论文集中。
张建安:这个时间跨度够长的。不合常理。您不是说当时尝试写了一篇论文吗?
张大可:我是试着写了一篇《也谈司马迁的生年》的论文,在论文中支持郭沫若的说法。不过1980年我在兰州大学开《史记》课重新整理时,改从王国维的说法。那么这篇失败的习作也就被废弃了,没有整理发表。
张建安:您间隔20多年没有发表论文,是不是跟当时的环境有关?
张大可:当然有关。因为很快就到“文革”了。不过在“文革”爆发之前,我还是完成了第三阶段的学习。在1963年秋季开学到1966年初的两年半时间,除去一年零三个月的“四清”运动,有一年多的时间,我都把课余时间全部用于读《史记》了,而且上升到了研究的层面。就是带着课题读《史记》,各用半年多时间作了两方面的工作。其一,继续1963年暑假研读《史记》的兴致,巩固、提高、蓄势,集中思考《史记》断限、《史记》疑案等问题。比如司马迁生卒年、太史公释名、《史记》的残缺与补窜等问题。而且做了一些札记,为20年后撰写《史记》的相关专题论文打下了基础。其二,规划编写一本《史记》论著,研究的课题是《史记论赞辑释》。《史记》中不是有130篇的“太史公曰”吗?《史记论赞辑释》就是注释和评析这些内容的。在1965年的下半年,我还耗时一个学期的全部课余时间,完成了《伯夷列传》《太史公自序》《报任安书》三篇的注释和翻译。可惜,到1966年“文革”爆发,我的《史记》研读便中断了,尘封15年后,等我重新回到大学校园,在兰州大学开设《史记》课后,我研究《史记》的成果才陆续产生出来。
张建安:您是怎么到兰州大学的?这之前您做了哪些工作?
张大可:这件事也是说来话长。简单地说,就是在1968年的时候,我被分配到甘肃省文化局,报到后一个星期后就下放劳动了一年半有余。1969年11月初,甘肃省几十个厅局的下放干部数千人全部返回兰州,在年底之前数十天内全部完成再分配,我便到了兰州汽车运输公司当了一名工人,当过售票员,办过墙报,后来还在交通厅参加过1973年的年度巡察工作。直到1973年9月,我才在众人的帮助下,总算调入兰州大学历史系,又过了六七年的时间,我开设《史记》课程,对《史记》的研究也就可以全面展开了。这些经历我都详细地记录在《七十述怀》一书中了。
张建安:始终感觉您对《史记》非常钟情,可是从北大毕业后那么多年的学业荒废,会不会使您对《史记》有所淡忘?从而对您的史记研究造成不良的影响。
张大可:我始终没有淡忘《史记》。毕业分配时,我感到前路迷茫,把所有的书籍全部作废纸卖了。然而,只有一套《史记》舍不得丢掉,一直带在身边。那些对《史记》的早期研究也始终精心保存着,所以虽然有十几年的荒废,但一旦重新研究起来,早期的研究便很快能够发挥起作用。
张建安:请您谈谈重新研究《史记》的经过。
张大可:重新研究《史记》,与我的教学紧密相连。1980年春季,兰州大学历史系开了一次专门会议,系领导动员老师开设选修课。开设选修课的条件是,教师具有讲师职称,在开设的课程领域发表2篇学术论文,学生报名选修10人以上就可以开课。我当时虽然还没有获得讲师职称,但可以申报选修课目,先行备课。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可以让我重新捡起一直想要开设的《史记》课。于是,在系领导开过吹风会以后,我很快便将申请开设《史记》选修课的报告交给领导,而且事不过夜,从系资料室借到我需要的《史记会注考证》,开始着手制定讲义大纲。
张建安:当时没有教科书吗?
张大可:没有,讲义需要自己来写。
张建安:这对于一般老师而言是很有难度的。
张大可:不仅有难度,而且当时是论资排辈评定技术职称,所以广大教师的积极性并没有调动起来,开设选修课的热情不高。我呢,是个闲不住的人。而且选修课正好能为我提供用武之地,所以非常积极,立即抓住这一机遇。
张建安:这样倒是可以把教学与研究结合起来。您以前在北大上学时的研究是不是也用上了?
张大可:我在北大自学《史记》时所写的札记,以及对《史记》字数调查的数据,在编写《史记选讲》的讲义中派上了用场。讲义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史记文献研究”,约20万字,分为八章,涵盖了所要研究的课题,展开这些课题形成系列《史记》论文。通论内容主要是排列摘抄的文献资料,并以“按语”的形式加上自己的评论。第二部分是我选录的《史记》名篇,包括本纪六篇、年表序五篇、书三篇、世家五篇、列传二十五篇,五体皆备,一共四十三篇,占《史记》全书的三分之一。等我把讲义基本编订好时,我的讲师职称也落实下来,于是在1981年率先开出《史记选讲》课。记得当时是把讲义用蜡纸刻印成三大册,第一册是“史记文献研究”部分,第二、三册是《史记》选文,刻印好后分发给选修此课的学生,人手一套。
张建安:选修此课的学生多吗?
张大可:挺多的。因为没有其他课可选,所以我开的《史记选讲》称得上一花独放,第一期选修的学生超过100人,不仅有历史系的学生,还有十来个中文系的学生。也许是惯性效应,此后连续数年,选修的学生都有近百人。
张建安:上课的过程,是否也促进了您的学术研究?这两方面您是如何处理的?
张大可:我将《史记选讲》的教学与学术研究形成连环的三个步骤。第一步是编写讲义,定位学术研究的框架,这一步可称为初步的学术研究。第二步是将讲义改编为课堂讲稿,这其实是学术论文和学术论著的初稿。第三步,把课堂讲稿进一步升华为论文,予以发表。这样,我就把教学和学术研究结合起来,《史记》选修课,课表上称为“史记选讲”,口头上叫“史记研究”,二者相辅相成,逐步深入。在连续六七年讲授“史记选讲”的课程中,我以讲课带动学术研究,同步完成了数十篇《史记》论文的发表,并出版了《史记研究》《史记论赞辑释》《史记文献研究》《史记全本新注》等一系列图书。
张建安:这真是很好的良性循环。能否具体讲讲您如何在教学中促进自己的学术研究?
张大可:比如说:在我的《史记研究》论文集中有一篇论文叫《司马迁的历史观》,最初发表于《兰州大学学报》1984年第3期。其实,这篇论文是我在1981年底就打算完成的,基本内容是写司马迁的两颂两立。两颂,就是颂货殖,颂游侠;两立,就是为后王立法,为人伦立准则,内容的方向基本确立后,我便查阅相关资料。于是见到了杨向奎先生发表在《中国史研究》上的《司马迁的历史哲学》一文,杨先生在1979年就明确提出了两颂两立的概念,并作了精彩的阐释。我感到再写司马迁的历史观便有点无从下手。而这件事又是必须做的,因为司马迁首先是历史学家,其次才是文学家,我规划的《史记研究》学术论著,如果缺失了对司马迁历史观的阐释,那么,这本论著是有很大的缺憾的。所以,我就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断地研究,可是,思考了两年也没有找到好的切入点。真正有突破,就是在课堂教学中。1984年春,我在讲《史记·五帝本纪》一文的时候,课堂外搞基建的机器轰隆轰隆地响着,我为了让学生们听清楚,不得不提高嗓门,奋力讲课。两节课下来,我的声音都嘶哑了,可是得到了意外的收获。《五帝本纪》写的是黄帝、颛顼、帝喾、唐尧、虞舜五个人,他们禅让相继,都是理政爱民、身体力行的好的领导人,可是,司马迁在叙述他们的事迹时,叙事套路十分雷同,如果不深入思考,就会感到重复累赘。我也是这个感觉,所以上第一节课的时候,就没有什么兴奋点。可是第二节课的时候就不同了,我使劲地提高声音讲课,想压过外面机器的轰鸣,又要尽力讲好这节课,也好让学生们理解内容,不受外界干扰。在这个过程中,我逐渐有了兴奋点。当时讲析的重点是比较司马迁叙述黄帝、唐尧、虞舜的写法,找出其中的不同,三人事迹虽然相似,但层层递进,一个比一个详细。黄帝时,国家草创,辅佐数人;唐尧时,国家机构日渐复杂了;到虞舜时,国家机构就更加完善,辅臣也有了22人。而司马迁的收笔为“天下明德自虞舜始”,这一句才是点睛之笔,但没有被以前众多的研究者特别重视。儒家颂扬大道之行始于尧,而司马迁则认为到了虞舜才跨入了文明的大门,对国家建制也写得具体而微了。这样的新发现,使我非常兴奋,于是进一步去研究。发现:五帝相继,写出了国家草创的一步步演进,这不就是司马迁发展、进化、变革的历史观吗?!《五帝本纪》是《史记》全书的开篇,其作用非同小可,对全书都有发凡起例的作用,司马迁写三千年历史,“通古今之变”,阐释的不是循环论、天命论,而是发展、进化、变革的历史观点。我真是太高兴了,我终于找到了阐释司马迁历史观的切入点,当晚便挑灯夜战,一气呵成写了一万余字,写完了《司马迁的历史观》一文的初稿。记得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东方既白,而我依然兴犹未尽。此文搁置了几个月后,我又重新仔细审读,觉得没有什么要补充的,便稍作修饰,投给了《兰州大学学报》,立即发表。
张建安:这是一个很好的事例,能让人感受到学术研究的真正乐趣,但同时又能感受到:乐趣和收获必然又伴随着长年枯燥的研究,需要长期坐冷板凳。很多人都觉得您的学术著作那么多,但哪会知道您为了一篇文章,就用了两年多的时间。您发表的第一篇论文是哪一篇?
张大可:是1979年发表的《论文景之治》。
张建安:发表在哪个刊物上?
张大可:《历史研究》。
张建安:《历史研究》可是国家级重要期刊,您的起步很高呀。
张大可:我先投给《兰州大学学报》,他们不给发表,是改投到《历史研究》的。
张建安:这里面肯定有故事,您给讲讲吧。
张大可:这件事与评职称有关。1979年3月中旬,我申请了讲师职称,要求学校召开评议会。我虽然只有五年多的教龄,但在1978年的时候,就积累了470节课时,还编写了《法家著作选读》《社会发展史》《史学入门与文史工具书》《目录版本》4本讲义,近100万字。当时就有个姓李的老师对我说:“你也够讲师了,也可以申请参评了。”我笑着回答:“按资排队轮到我的时候,请你说话。”可是,过了一年轮到我评职称了,评议会没人肯说话,主持人还劝我退一步,接受助教定级,我没有后退之理,所以回应:“既然召开了评议会,还是让各位老师发言吧。如果沉默半小时没人发言,那就是默许通过。”过了一会,那位姓李的老师说话了,他说:“评定职称不是按数量,按数量是统计员的事,就不用开评议会了。”我回应道:“一年前你说我够讲师了,一年后怎么反而不够了?”李某无言以对。这个时候,主持人发话了,说:“毕竟你没有科研成果。”这句话说到了我的痛处,我站起来回了一句:“什么叫科研成果?指的是发表文章吧?既然这样,那就等着瞧。”就这样,我把自己逼上了梁山,一定要发表论文。起码要在本校校刊发表几篇。当天晚上就构思论文题目。我当时也是血气方刚,既然他们说我不是历史系科班出身,我就偏要在他们认为自己最强的学术领域下手。当时兰州大学历史系搞秦汉历史的师资力量最强,我就选定秦汉史。大的方向确定以后,我又经过三天的反复权衡,最终选定了“论文景之治”。然后便制定写作提纲,白天到图书馆查资料做提要,晚上在家翻《史记》《汉书》,做卡片。半个月之后,我做了数万字的资料。然后又用半个月时间,写条条,提问题,再一一解答,写了约十万字的札记。这个时候就该冲刺了,于是三天三夜苦战,终于写出25000字的论文。因为当时杂志征稿,普遍以8000字为宜。可是在我压缩以后,我自己再去读,读着读着自己都读不下去,因为整体思路受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让步政策论的影响。同时也套用了毛泽东的理论:只有农民战争才是推动历史前进的动力。这样连自己都读不下去的文章怎么可能发表?我就思考问题出在哪儿了。扪心自问:“历史的动力真是这样吗?汉文帝、汉景帝已隔了两代人,还会对陈胜、吴广的呼喊胆战心惊吗?”我一边思考,一边寻找解决方案,两天之后,我终于调整好新的思路,对原文进行大删大改,提出“汉初政策是以调整阶级关系为手段来重建封建秩序”的观点,这是我对史料进行仔细分析后得出的自己的独到见解,在当时是很有新意的。最后,我拿出一篇自己满意的11000字的文稿,交给了《兰州大学学报》的主编唐少卿。我和唐少卿还谈得来,要求他亲自处理,如果不用,尽快退稿。大约十天以后,唐少卿把论文交还给我,说:“我想快一点,审稿人找了贵系的某某,结果某某说这是一篇大字报。”我一听,真是气炸了肚皮,当天就把这篇文章投给《历史研究》。两个星期后,《历史研究》的编辑田居俭回函:“本刊初定发表。”不久,1979年《历史研究》第7期发表了我的处女作《论文景之治》。在这之前,兰州大学历史系只有两人在《历史研究》发表过文章。
张建安:您这真是扬眉吐气了。系里那位审稿的某某没话说了吧?
张大可:怎么没有?他在背后对人说:“堂堂《历史研究》成了大字报专栏。”
张建安:这么可气。您当时有什么反应?
张大可:我听到后,心里说了一句狠话:“再写一张大字报,换一个发表单位给你看看。”于是我又忙了起来,花了二十多天时间,写出5000字的《试论昭宣中兴》,发表在《光明日报》上,占了半个版面。这在当时是很不容易的。我的一位远房堂兄看到这篇文章后,特地从云南回到四川老家,一来看望他的同胞兄长,二来向我祝贺,同时也看一看是否是同名同姓的人写的文章。紧接着,《论文景之治》在《新华日报》全文转载,在全国都产生了影响。
张建安:看来您的故事还真多。您公开出版的第一本书是哪一本?是不是也有故事可讲?
张大可:我联系出版的第一本书是《史记论赞辑释》,但公开出版的第一本书是《史记研究》论文集。
张建安:《史记论赞辑释》是一本什么样的书?
张大可:简单地说,就是阐释《史记》中的“太史公曰”。“太史公曰”分为篇前序论、篇后赞论、夹叙夹议为论传的三种形式,其言简义丰、博大精深,是司马迁首创的史论形式,也构成了司马迁完整的史论体系。不过,司马迁本人并没有定名为“序”和“赞”。在刘知几《史通》正式论列“太史公曰”为序为赞后,才成为通称。我在20世纪60年代自学《史记》时,对刘知几《史通》中的一些评论很不以为然。刘知几批评“太史公曰”为画蛇添足,他的观点是,历史著作要客观叙事,史家不能有感情的寄托和理论的评说。我认为,如果依照刘知几的观点,将缺失史家的是非观点和理论的注入,这样的历史著作只能叫“实录”,或者叫“文献学”,而不是“历史学”。历史学应当是饱含史家是非观点的“一家之言”。按照我的这一见解,“太史公曰”正是《史记》一书的血气,是司马迁直接表述的史学理论,应该作专题研究。1981年,随着《史记》课程的开设,我把《史记论赞辑释》的课题也提上日程,将它定格为我的第一部史记论著,1981年杀青,1982年3月投给陕西人民出版社,但很快遭遇冷落。当时陕西人民出版社文史编辑主任回信,说他们组稿对象是教授级老专家的名人论著,给我泼了一瓢冷水。我呢,一点也不气馁,觉得这很正常。无名到有名需要一个过程,多发几篇论文不就有名了吗。而且我也分析,《史记论赞辑释》之所以受冷落,客观地说,这只是一部一般性的学术论著,学术含量不够拳头产品的档次,所以不必为它的出版再分心了。我必须找到一个既是自己专长,又能把数量、质量、时效三者兼顾的专题,于是我集中全力作史记研究,集中发表史记论文,为《史记研究》论文集的出版做准备。
张建安:那段时间一定发表了不少论文。
张大可:1982年,我发表了6篇史记方面的论文,这是铺垫。1983年,我集中发表了13篇论文,在兰州大造声势,精心策划全面占有甘肃的学术阵地,目标是叩开甘肃人民出版社的大门。
张建安:当时出书确实很不容易。尤其是学术类图书。可是您要一年内发表这么多的论文,其难度不小于出书,您是怎么做到的?
张大可:1983年春天,我准备了10篇没有发表的史记论文,分成两个档次,将自己认为质量高的5篇列为第一档,其余的列为第二档。
兰州地区有五家学术刊物,分别是《兰州大学学报》《西北师院学报》《西北民族大学学报》《甘肃社会科学》《兰州学刊》。我把最长的稿件给了《兰州大学学报》,这篇文章是《司马迁评传》,3万字,《兰州大学学报》于1983年元月号将其全文刊出。当年第6期,又刊载了一万余字的《史记体制义例简论》。在这个过程中,我还把万字以内的第一档《史记》论文,集中投向兰州地区其他4家学术刊物。我当时没有什么名气,料定十有八九不是压稿就是退稿,所以干脆在去信中附一个事先声明,如果不宜在贵刊发表,希望在一个月左右退稿或告知。果然不出所料,四家刊物都客气地退了稿,当然也免不了写一句客套话,欢迎继续来稿支持本刊。收到退稿后,我马上转投省外刊物。
过一段时间后,我又把第二档论文稿集中投向了兰州的4家刊物。这个时候,外地刊物不断发表我的史记论文,四家刊物好像也不好意思连续退稿了,结果全部发表。这样就造成甘肃地区各家刊物都刊载我的论文,我把它戏称为排炮齐轰甘肃出版社的城门,结果还真是见了效果。
当时也是赶上了时机,甘肃人民出版社正好在1984年年初提出规划,要出版一批学术论著参加1985年在香港举办的国际书展,于是派出编辑向兰州大学、西北师院、西北民族大学的知名教授约稿。我因集中发表论文,也有了一定的知名度。甘肃人民出版社社长曹克己派编辑黎尚诚到兰州大学向赵郦生、黄伯荣两位教授约稿时,也顺便拜访我摸摸情况。我向黎尚诚介绍了准备就绪的《史记论赞辑释》和《史记研究》论文集,黎尚诚当时选择了《史记论赞辑释》,但我极力自我推荐的首先是《史记研究》论文集。黎尚诚回出版社汇报,社长曹克己一锤定音,把我的《史记研究》论文集列入出版计划。1985年,《史记研究》论文集正式出版,实印7 000册,发行一空,在当时就是大印量,被称为学术类畅销书,并获得甘肃省优秀图书政府奖。
此后,我的图书在甘肃人民出版社一路绿灯,《三国史研究》《中国历史文选》就是在那儿出版的。而《史记论赞辑释》也最终于1986年8月在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主编的《史记选注讲》则于1989年在山东教育出版社出版。《史记全本新注》于1990年在陕西三秦出版社出版。那几年还陆续在南京大学出版社、中州古籍出版社出版了《司马迁评传》《史记精言妙语》等书。
张建安:这样您可就真是登堂入室,成为《史记》研究的权威专家了。
张建安:您是哪一年回到北京的?又是怎样继续推动《史记》研究的?
张大可:是在1991年。我夫人于1988年调入北京,小女也跟着到了北京。我一个人独自在兰州又生活了三年,最终调回北京,也算“落叶归根”。先在北京外国语大学工作四年,后转入中央社会主义学院,2001年退休。这两所大学属于各自独立的系统,但我的学术活动始终没有脱离普通高校的学术圈。通过《史记》情缘,与北京外国语大学的程金造、北京师范大学的韩兆琦、北华大学的宋嗣廉、南京师范大学的赵生群、陕西师范大学的张新科、浙江师范大学的俞樟华等先生,还有一大批当代《史记》研究的时贤,我们始终保持合作,共同建立中国史记研究会、北京史记研究会,共同推动着史记研究的发展。
张建安:我们都知道,您是中国史记研究会的会长。中国史记研究会是什么时候成立的?其宗旨是什么?
张大可:中国史记研究会是在2001年4月9日成立的。主要宗旨:第一,开展学术活动,每年举办一届年会,为全国《史记》研究的学术交流提供平台。第二,宣传《史记》,宣传司马迁,向社会推广。原则是每届年会出版一本《史记论丛》论文集,迄今召开了十五届年会,出版了十三本论文集。第三,组织学者协作攻关课题研究,推动“史记学”的发展,使其在国际舞台上占领先地位。
张建安:这些年,中国史记研究会主要做了哪些事情?
张大可:概括起来,主要有五件大事。第一件,2001年,中国史记研究会在无锡的江南大学召开成立大会,直接推动了无锡市吴文化的研究。第二件,2006年,中国史记研究会第五届年会在河南荥阳举行,与会专家联名发出保护成皋古城的倡议,受到河南省委省政府以及郑州市委市政府的高度重视,拨出专款保护成皋古城。第三件,2008年在安徽和县召开了项羽专题学术研讨会,捍卫了悲剧英雄项羽的历史地位,遏止了学界的不正之风;第四件,组织重大学术课题攻关,已出版《史记论丛》专辑6卷、《史记论著集成》20卷、《史记通解》9册,这三套书总计35卷(册),总字数2200万,在学术界是一个空前的壮举。即将完成的《史记疏证》也将是当代学人的一个里程碑。第五件,成功举办了2005年和2015年纪念史圣司马迁诞辰2150和2160周年国际学术研讨盛会,彰显了太史公生年公元前145年说,历史意义重大。
张建安:北京史记研究会自2014年8月成立以来,在您和丁波会长的主持下,也是每年都开年会,每年都出成果,2016年还在商务印书馆出版《史记研究》论文集第一辑。那么请问,成立北京史记研究会的初衷与目的是什么?北京史记研究会将如何与中国史记研究会一起,共同推动史记研究的发展?
张大可:北京作为首都是文化荟萃之地,北京史记研究会以高等院校为主体,目的就是要联合新闻界、出版界、社会文化团体,把各方力量整合起来,共同成为一股促进史记研究的巨大动力。北京史记研究会是中国史记研究会的团体会员,北京史记研究会会长是中国史记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可以这么说,北京史记研究会是中国史记研究会脚踏的实地和根基,一切重大学术活动,两会共同联手。再加上渭南师范学院的中国司马迁与史记研究院作为全国《史记》研究基地,商务印书馆作为《史记》研究成果出版重镇,这样就可以把全国《史记》研究同仁拧成一股绳,共同推动《史记》研究,组建辉煌的《史记》殿堂,继承和发扬司马迁的创新精神,作出我们应有的贡献。
【责任编辑 詹歆睿】
张建安(1973—),男,山西原平人,北京史记研究会副秘书长,北京亚视星际传媒有限公司编导,主要从事中国历史研究、纪录片制作及口述历史整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