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静臻[北航实验学校, 北京 100191]
论安德烈·马尔罗《人的境遇》的上海风貌——透过形象学外部研究的分析
⊙姜静臻[北航实验学校, 北京 100191]
20世纪上半叶,欧洲文坛受“荒诞主义”的影响,涌现了一大批“开眼看世界”的作家。其中享誉盛名的安德烈·马尔罗就是一位关注中国革命,钟爱东方革命题材的作家。在他的六部小说中,三部小说《征服者》《王家大道》《人的境遇》都是东方革命题材作品。《人的境遇》一书使马尔罗名声大噪,荣获1933年的法国文学最高奖项——龚古尔文学奖。马尔罗在此书中描写的上海是一座被荒诞思想感染了的、毫无生机的城市,从侧面反射出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欧洲人民心理的满目疮痍。本文将通过分析《人的境遇》一书,运用比较文学形象学的外部分析方法,来探讨安德烈·马尔罗笔下20世纪上半叶的上海风貌。
安德烈·马尔罗 《人的境遇》 上海风貌 比较文学形象学 外部研究
形象学,顾名思义,就是研究形象的学问。不过比较文学意义上的形象学,所研究的是一国文学中对“异国”形象的塑造或描述。那么何为“异国形象”呢?所谓的“异国形象”是指一种文化对他者文化的整体认识在自身的文化语境中的再现。这种从文本到集体认识的“再现”往往要经历一个相对复杂的过程。
首先,“异国形象”需要依托文本形成一个“原型”,也就是现实社会中真实存在的异国风貌;其次,“异国形象”需要一个“桥梁”来输出自我形象特点;最后,“异国形象”需要借助具有多国文化背景的文人之笔为自己实现“再生”,即创造出一个他者文化社会中的“集体想象物”,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真正意义上的“异国形象”了。
在上述过程中,他者文化社会中的“集体想象物”与一种文化的真实社会环境经常会出现偏差性的认识,这种偏差的产生可以通过以下两个角度来阐释:一是两种异质社会文化的差异;二是两种异质社会文化背景下“集体想象物”创造者的个体差异。这两种差异由于其先天性,很难避免,由此产生的偏差被形象学学者定义为误读。作为异质文化之间协调的方式之一,“误读”这一概念在安德烈·马尔罗创造的《人的境遇》一书对上海风貌的解读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因此,本文试图从比较文学的角度,采用比较文学外部研究的方法,即:从社会集体想象物(对作者所在社会的考察)和作者创造出来的外国形象和现实中的外国形象之间的关系这两个角度来分析马尔罗眼中的“大上海”形象。
《人的境遇》是一部以西方人的视角来反观中国近代革命的文学作品。题材取自1927年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装起义。故事从1927年3月21日开始,到4月12日结束,从一位陈姓革命者的刺杀行动开始,讲述了在共产党领导人强矢·吉索尔和俄国顾问加托夫指挥下,夺取上海的武装起义和蒋介石发动的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书中场景大多发生在上海和汉口,许多上海元素是研究近代上海风貌的重要资料。
1.“一战”后遗症感染下的病态上海
《人的境遇》中的主战场——上海,在作者的笔下是“藏匿着五十万人,纱厂里的人,自童年时代每天就工作十六个小时的人,患溃疡病、脊柱侧凸病以及食不果腹的人”。黑暗的主色调笼罩了全书三分之二的情节。故事大多发生在黑夜,时刻渲染出一种紧张、不安的气氛。作者之所以选择塑造和突出这样一个恐怖的氛围,是因为这样的场景更容易使刚刚经历过第一次世界大战、体验过死亡与孤独的西方人感同身受,更容易直触他们的心灵深处,产生一种世界之大,莫不如此的感觉,借此在法国人的头脑中产生一种普遍性与共同性的文化集体想象物。
如果说各国城市被毁、人民居无定所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给各国留下的主要社会问题,那战争对人们希望的扼杀所产生的影响则更加深远。满目疮痍的城市,妻离子散的家庭,如此残酷的社会现实使人们抛弃了宗教信仰,冲破了道德伦理,荒诞主义应运而生。所以马尔罗看不到工业化影响下蓬勃发展的上海,忽略了新文化运动后国民素质逐步提升而日益文明的上海,更是对革命热情饱满、爱国理性徜徉的中国革命者熟视无睹,他的笔下只有苦不堪言的黄包车夫、贪生怕死的瘾君子、愁云惨淡的苦力者和自甘堕落的风尘女子。若是运用自我与他者的理论,则是马尔罗将自我的西方社会荒诞情绪植入东方革命地的他者载体之上,利用“他者”来映射“自我”的荒诞现实。
2.形似而神离的上海
巴柔认为:“比较文学意义上的形象,并非现实的复制品(或相似物),它是按照注视者文化中的接受程序而重组、重写的,这些模式和程式均先存于形象。”这里的“重组”“重写”意味着这种形象是一种变异的形象。所以说他者形象是在文学化,同时也是社会化的过程中得到的对异国认识的总和。”而事实上,外国文学作品中的异国形象也不只是文本意义上的形象,实际上它是作家主体情感与思想的混合物,也是民族集体想象物的无意识反映,代表了一国对另一国的态度和看法,是一种文化对另一种文化的言说。换个角度来看,异国形象本身与异国形象的建构,也透露出作家和本国人的心态,即“他者”形象是反观“自我”形象的一面镜子。
在《人的境遇》这本书中,作者马尔罗对1927年上海工人武装起义中工人运动的描写基本上是符合当时中国的社会现实的,但对于上海这座城市以及对中国人的描写依然略有偏颇、失实甚至扭曲之处。
马尔罗笔下的中国上海,在整体氛围的描绘上,色调以黑色为主,昏暗阴森是整部书的主基调。首先在城市外貌的描绘上,大多数都是法租界、酒吧、夜总会这类西式新兴场所。如主人公陈刺杀军火商之后逃走时,环境描写如下:
“在旅馆走廊尽头(他竭力放缓脚步)并没有电梯。该不该按电铃呢?他朝楼下走去。在下一层、即设有舞厅,酒吧和弹子房的那层,聚着等候电梯的十来个人。他随他们走进去。‘穿红衣服的舞女真美啊!’身旁那个男人用英语对他说。他是一位有三分醉意的缅甸人或暹罗人。”
“一艘战舰的呜呜长鸣回荡在整个大厅……男爵在一旁坐下。于是强矢在桌子和舞伴间穿行……此时乐队压倒一切声响;但强矢因为挨近克拉皮克而又闻其语。男爵轻轻抚爱着菲律宾女郎,一面继续对容颜清癯、两眼溜圆的俄国女人说话……”
甚至书中唯一出现的典型的中式建筑——强矢父亲老吉索尔的家,作者描述时,浓墨重彩的欧式语言,如“夏尔丹蓝”和“罗马式”都令人感到啼笑皆非。
“强矢父子同住在一座中式平房:中央是一方花园,四周是房屋。他穿过第一屋宇,再走过花园,开到正厅:左右两侧白墙上悬挂着宋代名画;夏尔丹蓝的凤凰图;大厅尽里供奉着一尊魏代佛像,风格差不多近于罗曼式。”
在小说中,作者不仅不遗余力地描写上海外形的西化,连城市的灵魂——上海人也剪掉了大辫子,脱下了长衫,摇身一变,变成了鹰钩鼻、长胡须的样子,随处可见西方人的翻版。“孙在沉思,他长着一只鹰钩鼻,是具有印第安模样的中国人。”
马尔罗没有在革命期间到过中国,他在东亚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住在充满法国风情的西贡,所以这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使其虚构人物形象和故事细节。虽然马尔罗写的是中国的革命,但是给人的感觉是他把印度支那的故事移到了宜于上演波澜壮阔的故事、也更吸引法国人的中国。他把西贡和堤岸的经验移植到汉口和上海的码头,把卡蒂纳大街的走私贩子说成是外滩的冒险家,把湄公河三角洲和西贡港口的社会动荡改编为上海大街上的工人起义。
最后,更进一步说,马尔罗笔下变异的中国城市形象其实是战后西方现实社会对废墟般自身的描绘。巴柔曾说:“我想言说他者,但在言说他者时,我却否认了他,而言说了自我。”书中的上海是一个暗无天日,阴森恐怖的世界。百姓流离失所,备受压迫,社会矛盾日益尖锐,各种外国势力你争我夺,虽然在中国的国土上,但是讲述的都是外国人的故事。可见,当时法国社会对于中国的社会集体想象物与真实的中国还是有距离的。笔者认为这种距离的产生原因众多。一是,这种社会现实反映了当时西方社会经历过“一战”后的消极心理,由此催生了他们心中的异国形象——毫无希望的上海和汉口;二是,受荒诞主义影响的马尔罗也是有意创作一个“似西方”的上海来解释世界的荒诞。
①⑤⑥ 孟华:《比较文学形象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34页,第157页,第120页。
② 吴鸿志:《异国形象的文化误读》,《西南农业大学学报》2008年2月第6卷,第92页。
③ 笔者注:中国比较文学的著名学者杨乃乔将比较文学形象学的研究方法分为文本的外部研究和内部研究两种。
④⑧⑨⑩⑪ 马尔罗著、丁世中译:《人的境遇》,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版,第15页,第7页,第20页,第33页,第138页。
⑦ 蔡俊:《比较文学形象学研究与文学变异》,《当代文坛》2011年第2期,第39页。
作 者:姜静臻,北航实验学校高中二年级三班学生。
编 辑:魏思思 E-mail:sisi123_0@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