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英莉
(黄冈师范学院 新闻与传播学院,湖北 黄冈 438000)
日本电影含蓄内敛的情感表达
——以《情书》和《东京日和》为例
孙英莉
(黄冈师范学院 新闻与传播学院,湖北 黄冈 438000)
日本电影因其浓厚的民族特色,受到了东西方观众的普遍赞赏,在世界电影史上取得瞩目的成就。日本电影在情感表达方面完全不同于西方电影中的热情奔放、直抒袒露,显得含蓄内敛、深邃幽远。这实际上体现了日本民族传统文化中的审美追求——幽玄。本文以电影《情书》、《东京日和》为例,分析日本幽玄电影的情感表达方式及其文化审美心理。
日本电影;幽玄;审美心理
电影除了可以借助电影音乐来表达情感外,它还可以直接通过人物的言行举止,辅以各种画面造型手段来表达剧中角色或电影创作者的情感。不同的国家因民族个性和传统文化的差异,在情感表达上呈现出迥异的品格特质。西方国家崇尚自由、平等、博爱,情感表达浓郁奔放、直抒袒露;东方国家崇尚自然法则、伦理秩序,情感表达平和冲淡、温雅节制。这种民族性情的差异性直接影响到民族电影风格的差异性。日本民族性格推崇隐忍、静谧,相应地在他们的电影中,情感表达呈现出含蓄内敛、深邃幽远的风格特征。
含蓄内敛、隐忍节制的情感表达是日本民族传统文化中的审美追求——“幽玄”的重要体现。具体说,它指的是作者把要表达的思想情感、意象等间接、委婉地表现出来,给读者或观众留下无穷韵味和思索空间的一种含蓄美,一种难以言表的微妙的、深远的境界。作为日本审美意识中的核心范畴,充分显现了日本民族传统文化中的审美趣味和审美追求。幽玄类似于中国古典美学中的“蕴藉”这一概念,都强调含蓄深远,意味无穷的审美意蕴。余秋雨直而言之:“柔和,纤弱,雅丽,蕴藉,这就是‘幽玄’美的主要倾向。”[1]幽玄美几乎渗透在日本文艺的一切样式中,“无论是和歌、俳句、能乐、散文以及物语文学乃至园林建筑、插花、茶道,无不闪烁着一种深奥玄寂、绮丽纤细、疏散自如、微妙虚幻的幽玄之美。”[2]
受传统文化的影响,日本电影特别是家庭伦理片与青春爱情片,在情感表达方面都极其推崇含蓄、委婉、节制的幽玄美,表现了日本民族所特有的美学风格,甚至在日本的暴力影片中也无不体现这一美学追求。如北野武的《花火》虽然描写暴力,但不像吴宇森那样把血腥暴力赤裸裸地暴露在观众面前,而是把暴力、死亡和温情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用一种瞬间的暴力与静态的彩色漫画相互穿插、映衬,表现出凄艳的美。
谈到日本电影的民族性,不能不提到小津安二郎的电影,它们被认为是最具日本民族风格的电影作品。小津安二郎的电影大多以现代日本家庭生活为题材,表现现代社会生活的风俗习惯和人情味,没有激烈的戏剧冲突,没有波澜壮观的场面。这对于习惯于欣赏美国好莱坞类型电影中戏剧性情节、动作化场面的观众而言,也许会难以接受。因为小津的影片极其生活化,就像生活的自然流露,平平淡淡。但正是通过平淡的生活场面,通过人物行动与对话,蕴藏着丰富的情感内涵。如电影《东京物语》中,表现的是寻常人的寻常事,这些人就存在我们的周围,这类故事我们或许耳闻目睹。但小津并没有让他的电影流于庸俗平乏,他描写传统的日本家庭是如何分崩离析,传达了传统家庭因工业社会而导致的亲情疏离这一主题。影片中,平山周吉夫妇从农村来到东京时,并没有因为儿女们的冷漠疏离而抱怨,而是表现出一种宽容、体凉的心态。平山周吉在丧妻后,也没有表现得极度悲伤,反而非常平静,把对妻子死亡的痛苦藏于内心。小津电影中的镜头语言也不像好莱坞电影那样,频繁切换,大量使用两极镜头,而是采用低角度中景镜头,并喜欢用长镜头。这些无不体现导演小津在电影中的含蓄、空寂的审美态度。这一美学思想,在同时代的导演如沟口健二、成濑巳喜男等人的电影中都有所体现。
日本年轻一代的导演如岩井俊二、竹中直人等,继承了老一代导演的这一美学思想,为观众创作了一些经典的具有鲜明民族风格的电影作品。岩井俊二导演的电影《情书》以奇特的构思,通过博子与女藤井树之间的通信,逐渐揭开了一段尘封已久的爱情故事。这里值得一提的是,电影剧情建构离不开编剧奇妙的构思,而这一构思的奇妙之处在于人物设置的巧和情节虚构的巧。首先是人物设置上运用了多重巧合手法,不仅男女主人公有着同样的名字,而且渡边博子与女藤井树有着同样的模样,影片中还用同一个演员扮演两个角色。其次,在情节虚构方面,编剧有意让博子抄错地址,把女藤井树的地址当作男藤井树的地址,以便让博子与女藤井树之间通信,展开女藤井树的那一段美好的回忆。为了突出回忆中的美好,导演有意在光影处理方面让现实部分阴暗,而回忆部分则显得格外明亮。尽管影片中女藤井树与男藤井树的那一段美好的回忆在整个影片中所占时间不长,但却是最有份量的一部分,不仅是因为影片中的少男少女的爱情,更为因为影片中含蓄节制的情感表达,拨动了有着类似经历的观众心中那根青涩暗恋的琴弦。正处于少年中的或经历过少年的人,都有过青春期的萌动,对异性纯情的渴望与追求,它们正是我们成长的印记。导演把这份既具有私密性,同时又具有普泛性的人类情感,通过唯美的画面和动人的背景音乐呈现给观众,让观众缅怀这段美好的时光,观众无不为之动容。而含蓄内敛的情感表达,正是影片《情书》的魅力所在。
竹中直人导演的《东京日和》是另一部值得称赞的具有日本民族审美追求——含蓄内敛的情感表达风格的经典电影。《东京日和》取材于日本著名摄影家荒木真惟与他的亡妻的真实故事,以倒叙的方式讲述了摄影家岛津和他的妻子生前的点点滴滴与平平淡淡的日常生活。影片自始至终这对夫妻既没有接吻等亲密恩爱的举动,也没有甜言蜜语的对话,但从他们多次平常的吃饭场面中,从被有意延伸了的彼此对视中,观众能捕捉到其中绵绵缠绕着的情愫,并且为之深深感动。影片在追忆一份逝去的温情,既表达了岛津对他亡妻无限的思念,也给那些忙于工作而忽略了身边的亲人和朋友的人送来一缕既温暖又刺骨的春风,促使他们去珍惜生活中的每一天,默默地去爱身边的每一个亲人和朋友。岛津与他妻子之间默默的温情以及岛津对他妻子无处不在、无时不有的呵护与关怀,都是深藏于夫妻共同相处的日常生活细节之中——“这样的定位没有展示惊心动魄的大场面的契机,面且在处理夫妻的误会与冲突上竹中直人也以尽其可能地含蓄委婉,所以整部影片的镜语风格呈现出一种情绪化浓郁日常性浓重的特征,竹中直人的镜头影像构成是对生活中最细腻常态的捕捉,是心理特点完全日本化的影像再现。”[3]
日本电影含蓄内敛的情感表达集中表现在人物性格的塑造上,而对人物性格的塑造又是通过一些细节来刻画的。在影片《情书》中,导演通过一系列的人物动作细节,塑造了一位性格内向但又很可爱的男主人形象,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第一堂课教师点名,因出现同名现象,男女主角彼此对视,尽管男主角表面上显示出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但内心深处却喜欢上了这个有着同样名字的女孩子。为了博得女孩子的关注,但又羞于对她的表白,男主角做出反常态的表现。他在班委选举时大打出手,表现出英雄救美的姿态;作为图书委员,他不帮女主角整理图书,却站在窗户旁假装看书,还在书上留下对方的名字,把对她的爱慕隐藏在图中;他还有意拿错试卷,在停车场通过纠缠于试卷的内容来拖延与她相处的时间;当女主角要帮他介绍女朋友时,他却表现出愤怒之情,并且在放学的路上把袋子恶作剧地套在她头上。尽管他左腿骨折,但仍坚持上赛场,只希望搏得她的关注;当他要转学了,他有意请女主角帮他还书,因为他在书上藏着画有女主角画像的卡片。影片细腻地传达了青春懵懂期少男的暗恋心理,以一种含蓄的情感表达和隐忍美打动了无数男女观众的心,成为日本电影追求幽玄的审美意识的典型文本,“正象人们从日本的‘能乐’所看到的那样,尽可能地控制外部的表现,将感情凝聚于内部,表现这种内部的情结,这是日本艺术传统的心理要素之一”。[4]
在影片《东京日和》中,主人公岛津和妻子阳子之间真挚的感情,表现为岛津在日常生活中对他妻子默默地关心、呵护与体贴,于无声处见真情。影片一开始,岛津和妻子因一点小事闹矛盾,岛津的妻子出走三天没回来,事后岛津深感自责,于是跑到妻子的公司找她。岛津对妻子的关心与呵护自然地流露出来。最感人的是他们在野外巨石上弹奏《土耳其进行曲》这场戏。在一次晨跑中,突然下起了雨,岛津和妻子往家赶,妻子突然停了下对岛津说:“看,钢琴!”原来她指的是路边一块大石头,于是他们兴冲冲地走过去,在石头上“弹奏”起了莫扎特的《土耳其进行曲》。他们就像小孩子似的陶醉于眼前的那快巨石,一边弹一边唱,其乐无穷,全然不顾正下着的雨。与其说他们陶醉于眼前的那快巨石,毋宁说是他们陶醉于此刻幸福的感觉。这种感人的场面和细节还有很多,如岛津和妻子在回家的路上你一下我一下来回地踢着易拉罐,有说有笑;再比如有一次在理发店中岛津睡着了,妻子走丢了,他苦苦寻找他的妻子,最后在一条船上发现熟睡的妻子,他从焦急的表情转为欣慰,并激动地流下了眼泪……影片在东京温煦细小的阳光下,时而优雅时而感伤地描绘出夫妇间真挚的感情。
日本电影含蓄内敛的情感表达,还体现在一些贯穿影片始终的具有象征性的道具运用上。影片《情书》中先后四次出现了法国作家普鲁斯特的长篇小说《追忆似水年华》。整个故事正如书名那样,在不停地追忆过去美好的时光。这本书第一次出现在图书馆里,女藤井树正在为这本书做书卡,而男藤井树站在风中飘动的白窗帘后面若隐若现。女藤井树没有料到的是,多年后,她真的再次打开尘封的记忆,开始追忆曾逝去的时光。当她再次走进图书馆,看到风中飘动的白窗帘后面空无一人时,此情此景,让她触景生情,耐人寻味。这本书第二次出现在女藤井树的家门口,当时男藤井树因为要转校,于是在书中的卡片背面画有她的肖像,并让她去帮他还这本书,想借此表达他的爱慕之情。但让女藤井树没有想到的是这却是她们最后的见面,他与男藤井树的一切只能在她的尘封的记忆中追寻。这本书第三次出现还是在图书馆,当女藤井树要帮他把书放入书架时,又情不自禁地翻开看了一眼书卡,因为书卡上有男藤井树写下的名字。这本书第四次出现是在女藤井树家的大门口,学妹们羡慕地把十多年前男藤井树写给她的“情书”——一张画有她肖像的卡片送过来时,她突然明白了许多年前不曾知道的秘密,于是眼睛里噙着眼泪。普鲁斯特的长篇小说《追忆似水年华》在影片中的作用在于:一方面,它成为男女主角之间传递情意的媒介;另一方面,它被创作者赋予了特殊的内涵,成为揭示影片主题的一个象征性道具。影片正是通过对已逝年华的追忆,对爱情和死亡的描绘,以东方特有的含蓄优美,略带感伤地表达了影片的主题:珍惜有限的生命和美好的爱情。
影片《东京日和》中也多次运用了“向日葵”这一道具,无论是家里的向日葵,福岗车站的向日葵,朋友送来的向日葵,还是影片结尾时出现的两枝向日葵,在影片中都成为一个具有能指功能的“符号”,象征着岛津与妻子之间的爱情。
日本电影含蓄内敛的情感表达方式除了表现在剧作上外,还表现在景别、构图、场面调度等影像语言中。由于篇幅的原因,在此不做详细阐述。总之,日本民族的个性心理对日本电影的创作产生重要的影响,而日本电影中特有的含蓄内敛的风格,又集中体现了日本民族的个性心理和文化审美追求,成为日本民族电影的一个重要特征。作为亚洲电影中最早崛起的日本电影,有许多方面值得中国电影借鉴和学习,而日本电影与日本民族之间所构建的互文现象以及日本电影在民族化方面所做的努力探索,尤其值得中国电影人深思。
[1]余秋雨.戏剧理论史稿[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58.
[2]梅晓云.日本文化的“幽玄美”[J].人文杂志,1990(1)124.
[3]虞吉,叶宇,段运冬. 日本电影经典[M].北京: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出版社,2004:179.
[4][日]南博.日本人的心理[M].刘延州译. 上海:文汇出版社,1991:67.
责任编辑 张吉兵
J90
A
1003-8078(2017)05-0073-03
2017-08-02
10.3969/j.issn.1003-8078.2017.05.18
孙英莉(1981-),男,江西吉安人,黄冈师范学院新闻传播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