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五代金石碑刻的文献及艺术价值

2017-03-10 15:49王小兰
关键词:碑刻商务印书馆金石

王小兰

(杭州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 311121)

文学研究

论五代金石碑刻的文献及艺术价值

王小兰

(杭州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 311121)

五代金石碑刻是有别于文本文献的珍贵史料。五代碑刻的地域分布总体呈现着北少南多的格局。其时杨吴及南唐统治下的江淮地区获益于南北文化交融,大批北方文人的避地南移,为全面提升江南碑刻艺术的发展水平提供了可能。五代碑铭文字蕴涵着非常丰富的历史信息。它既可用于补足史家叙事的细节缺漏,更能纠正纸质史书的书写错误。就整体而言,五代北方石刻不乏受人追捧的楷、草佳作,而南方碑铭则以隶、篆精品为主。要之,作为一种价值独特的文化遗存,五代碑刻在内容和艺术上所呈现的南北差异及其卓越成就,无疑对该时期相对薄弱的历史文化研究多有裨益。

五代十国;金石碑刻;文献;艺术

五代十国文史研究向来薄弱,而金石文字更是处在无人问津的状态。之所以如此,一方面固然与五代乃“干戈贼乱之世也,礼乐崩毁,三纲五常之道绝,而先王之制度文章,扫地而尽于是矣”[1](P.188)的价值判断直接相关;另一方面,五代金石资料的辑录和考订工作长期滞后,也对拓展研究有所制约。好在近日有学者广涉历代金石书目及金石考证之书,撰成《五代金石辑录》,体现了全面系统的考索,无疑为五代十国碑刻文献的深入研究提供了便利与可能。[2](PP.507-587)虽然我们不再坚持“金石之功,寒暑不变,以兹稽古,庶不失真”[3](P.3)的固有说法,但碑刻文字中有“可与史传正其阙谬者,以传后学,庶益于多闻”,[4](P.600)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基于这种理解,本文拟对五代金石碑刻的文献及艺术价值稍事分析,以期就教于方家。

金石碑刻不仅是一种有别于文本文献的珍贵史料,更是相关时代兴衰演变的直接见证。因此,通过考量金石文字的作者、内容及数量等,也能窥视和体悟到许多值得重视的历史信息。

唐末五代近一个世纪的战乱割据,既对我国政治经济及社会结构等产生了深远影响,也彻底改变了隋唐以长安、洛阳为中心的华夏文化发展格局。五代时期的中原君臣大多“以惨烈自任,刑戮相高,兵革不休,夷灭构祸。置君犹易吏,变国若传舍”,[5](P.1)而在武夫悍将看来,“为国家者,但得帑藏丰盈,甲兵强盛,至于文章礼乐,并是虚事,何足介意也”。[6](P.1408)在此情形下,无数士人携族南移,将生存的希望寄托在西蜀、江淮、两浙及闽中等相对平静的地区。与此同时,前后蜀、杨吴及南唐、马楚、王闽及吴越诸邦均能实行“保境息民”的偏安策略,轻徭薄赋,奖励耕织,不仅使乱后的社会经济得到迅速恢复,且能招徕大批饱学之士,共论治体,振兴文教。经过数十年此消彼长的发展和积累,华夏各地逐步进入了多元文化中心并驾齐驱的新时代。而所有这些,在五代金石资料中同样得到了充分体现。

据《五代金石辑录》的考列,笔者统计了五代十国金石碑刻的分布情况,其中后梁为50条,后唐66条,后晋52条,后汉24条,后周63条;五朝总数也不过255条。由此不难看出,北国大地旷日持久的战乱纷争,对文化艺术的发展的确造成了极其严重的影响。其如顾櫰三《补五代史艺文志序》所云:“唐末大乱,干戈相寻,海寓鼎沸,斯民不复见诗书礼乐之化,而桥门璧水,鞠为茂草。一时称王称帝者,狗偷鼠窃,负乘致戎,何暇驰驱艺文之林,揽髻道德之府,彬彬郁郁,久道化成乎。盖图书之厄,至此极矣!”[7](P.1)其实,顾氏所言不独谓李唐政权崩溃瓦解之时,更包括梁、唐、晋、汉、周等五代。这五个政权均为武夫所建立,其重武轻文、以刑戮相高的行为特点一脉相承。而金石碑刻的相对稀少,也从一个侧面显示着战乱屠戮所导致的礼乐崩毁和文化贫瘠。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南方诸国。《五代金石辑录》所存石刻铭文,前、后蜀有131条,吴越石刻130余条,南汉石刻36条,杨吴及南唐则多达241条。王闽和马楚政权均因内讧遭南唐攻灭,荆南仅有三州之地,其或因偏霸时间较短,或因所辖地域蹙迫,其碑刻得以传世者数量亦少。通过这些碑刻史料的梳理,我们除了确认唐末五代中国文化重心逐步南移的历史事实,还能进一步了解到南中国地区因北人南迁而渐告繁荣的文化发展进程,由此发掘出许多鲜为人知的历史细节。兹以西蜀和南唐为例略事说明。

王蜀及孟蜀割据时期,蜀中经济文化建设虽卓有成就,却很少受到瞩目。文史研究者津津乐道的,首先是前蜀王衍所编的《烟花集》以及后蜀赵崇祚编辑的《花间集》,旨在说明王衍和孟昶这两位偏霸的君主是如何奢靡和放荡。但实际情形却与此大相径庭,这一点从两川各地星罗棋布的石刻资料中即不难得到明确的启示。譬如,就在前蜀建国初的武成元年(908),身为皇太子的王宗懿就亲书《白居易题袍诗》《太宗文皇帝帝范》《彩笺歌》及《高适燕歌行》等传世名作,令人刻石,立于成都各处,[8](P.233)这种做法显然不是偶然兴起,而是在传递某种想扭转社会风气的政治导向。事实上,在王建御蜀期间,不少文化名流如杜光庭、牛希济、庾传素及张裕等,也都以撰写碑文的方式,为改变唐末以来浮靡轻艳的社会文化作出了积极尝试。不管那些石刻是否具有传世价值,其避俗趋雅的审美取向总是值得尊重。

后蜀石刻的数量和质量均有过于前蜀,只可惜史家仅仅注意到孟昶“据险一方,君臣务为奢侈以自娱,至于溺器,皆以七宝装之”的简要叙述,[9](PP.805-806)却很少注意到该时期文化建设的新举措。譬如,孟氏有国期间的金石碑刻,前承李唐,后启赵宋,值得重视。而《周易》等儒学经典的刻石刊布,尤其具有不可或缺的历史文献价值。据洪迈《容斋续笔》卷一四“周蜀九经”条载:“成都石本诸经,《毛诗》、《仪礼》、《礼记》皆秘书省秘书郎张绍文书。《周礼》者,秘书省校书郎孙朋古书。《周易》者,国子博士孙逢吉书。《尚书》者,校书郎周德政书。《尔雅》者,简州平泉令张德昭书。题云广政十四年,盖孟昶时所镌,其字体亦皆精谨。”[10](P.395)按:洪氏所载或有遗漏,据赵希弁《读书附志》及李调元《蜀碑记补》卷一“石经”条之记载,孟蜀时所刻石经有《石经周易》《周易指略例》(孙逢吉书)、《石经尚书》(周德贞书)、《石经毛诗》(张绍文书)、《石经周礼》(孙朋吉书)、《石经仪礼》(张绍文书)、《石经礼记》(张绍文书)、《石经春秋》(书者不祥)、《石经论语》(张德钊书)、《石经孝经》(张德钊书)、《石经尔雅》(张德钊书)等十部,凡138卷。后蜀石经虽较唐文宗开成二年十月“判国子祭酒郑覃进《石壁九经》一百六十卷”[11](P.571)少了22卷,但在烽火连天的五代乱世,类似举措无疑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和价值。当然,后蜀石刻中还有许多值得珍视的佳作,如李昊所撰《孟知祥修城记》(《舆地碑记目》卷四)、杨仁煦以旧本重刻之《后蜀重刻卢播平声诗》(《宝刻丛编》卷一九)、马淳翥正书篆额之《老子枕中经》(《宝刻类编》卷七)以及雅州所存《杨凝式诗帖》(《蜀碑记》卷六)等,均蕴含着非常丰富的历史信息,同时也显示着孟氏有国期间西蜀各地加强文化建设的自觉风气。

五代石刻以杨吴和南唐相继统治下的江淮地区为最多。史称杨吴及南唐统治下的江淮地区“六经臻备,诸史条集,古书名画,幅辏绛帏。俊杰通儒,不远千里而家至户到,咸慕置书。经籍道开,文武并驾”,[12](P.1)是当日华夏“文物最盛处”。[13](P.15)今观其金石碑刻远多于当日诸国,即可知类似的评价并非虚言夸饰。相对于西蜀石刻,南唐金石资料所提供的历史信息更为丰富。

南唐碑铭的作者大多来自北方,其中包括常梦锡等十余位避乱南迁的文学名臣。正是由于他们的积极参与,才极大地提升了江南碑铭的内容和品位。杨吴时期的碑刻文字大多出自下层文人之手,内容以庙记、观碑、塔记、造像记及幢铭为主。到了南唐时期,这种情形则由于大批北方文人的避地南迁而有了显著改变。像周惟简述《唐金刚经》(《宝刻类编》卷八),常梦锡撰《南唐魏惠王神道碑》(《宝刻丛编》卷一五),韩熙载撰《清凉寺悟空禅师碑》(《宝刻类编》卷七)、《南唐盱江亭记》(《舆地碑记目》卷二)、《龙泉山铭》(《江宁金石待访目》卷一),张翊撰《禾山大舜二妃庙碑》(《舆地碑记目》卷二)、《紫阳观新兴佛碑》(《平津馆金石萃编》卷一三),王文秉书《小篆千字文》(《宝刻类编》卷七)等,[14](P.154)不仅题材范围得以扩大,其思想境界和艺术品位也远远超过了纯粹而肤浅的奉佛文字。

在南北对峙的特殊历史环境下,不仅南唐政权在人才治理方面获益于南北文化之交融,其偏安富庶的环境也为南北文人在金石碑刻方面的相互切磋提供了便利与可能。譬如鄂州有《头陀寺碑》,系徐锴篆额,韩熙载撰碑阴,颇为精致。陆游入蜀时尝见此碑,颇为感慨,曰:“此碑立于己巳岁,当皇朝之开宝二年。南唐危蹙日甚,距其亡六年尔。熙载大臣,不以覆亡为惧,方且言其主鼎新文物,敎被华夷,固已可怪。又以穷佛旨、举遗文及兴是碑为盛,夸诞妄谬,真可为后世发笑。”[15](P.39)从隔世感怀的角度,我们完全理解陆游的感叹,但从另一角度看,这种由南北文人合力打造的江南碑刻,其本身所蕴含的微妙和复杂的时代精神内涵,已经超越了南唐政权的兴衰,具有更加深广的历史和文化价值。

金石文字的即时性特点,是其为史家所重的重要原因。事实上,五代十国碑刻铭文的确隐含着许多珍贵的历史信息。它既可弥补正史文本书写上的缺漏或不足,也能为相关研究提供更为翔实可靠的史料依据。

传世碑刻所记录的历史信息,在纸质史籍中往往被忽略。如钱氏吴越政权尝于后晋末奉契丹正朔,此事在新、旧《五代史》《宋史》《资治通鉴》及《吴越备史》等史书中均未记载。但《吴越钱氏用契丹会同年号碑》(台州,《舆地碑记目》卷一)、《义乌真如寺耶律年号》(婺州,《舆地碑记目》卷一)及《乌石宣威感应王庙碑铭》(福州,《金石录补》卷二四)、《大慈山甘露院牒》(钱塘,《金石录补》卷二四)等碑铭皆书契丹会同年号,这无疑为学界确认钱氏奉契丹正朔一事提供了无可辩驳的史料依据。《金石录补》卷二四在《大慈山甘露院牒》之后考述说:“右牒,称会同十年七月,后有吴越国王押字,及镇东军节度印文。按吴越奉契丹正朔,屡见于寺院碑记。于是年八月,始奉汉制,授宏倧镇海镇东节度使,故此牒文止称镇东也。吴任臣《十国春秋》云《吴越备史》称忠献王遗命,以宏倧为镇海镇东节度使者,误。予按《十国纪年·马殷传》云:‘开运四年,契丹犯阙,中国兵乱,贡赋不通。’而不书会同年号。则是湖南诸国,不奉契丹,惟吴越独行此号耳。”[16](P.237)事实上,钱氏奉契丹正朔一事还涉及吴越政权政治、经济与贸易发展的诸多隐情,这或许正是相关史家讳莫如深的根本原因。

再如《宝刻类编》载《重复练塘铭》,注云:“吕延真述并书。升元七年刻。”[8](P.238)吕氏既撰《重复练塘铭》,又重书唐人李华《复练塘颂》,立于湖畔。此事关涉南唐烈祖李昪于开国前后劝课农桑、兴修水利的丰功伟绩,然无论新、旧《五代史》,还是《资治通鉴》及宋初各家所撰南唐史书,均未载此事。今考《江南通志》卷六四“镇江府”载:“五代南唐升元元年,知丹阳县吕延正(当为“真”之讹)浚练湖。”后附吕氏《浚治练湖状》云:“当县有练湖,源出润州高丽长山,下注官河,一百二十里。臣考之碑志,访诸乡老,当为湖日,湖水放一寸,河水涨一尺,旱可引灌溉,潦不致奔冲,其利田几逾万顷。由前唐季湖废,近湖人户耕湖为田,后农家失恃,渔樵失业,民复思湖以御灾而无所置力。臣频承条制,修葺陂塘,窃度其湖为利甚溥,遂聚财役工,于斗门基上以土堰堰捺,及填补破缺处。初谤议震动,谓臣不良图。且废湖丰已者不十余家,有湖无灾者四县之地。臣明知利害,独如弗闻。自今秋后不雨,河道干枯,累放湖水灌注,使商旅舟楫往来,免役牛牵。当县及邻县人户,请水救田。臣并掘去湖岸给水。如将久远,须置斗门,方得通济。其斗门木植须用楠木,乞给省场板木起建。下所司处分。”[17](PP.811-812)吕氏此状既写于升元元年,则练湖疏浚工程必先此启动,至升元七年方告结束。当工程告捷之际,遂于湖畔立碑,铭记其功,这是《重复练塘铭》所揭示的史实。从令吕延真所撰状辞得知,在开工疏浚之前,练湖破废已久,“近湖人户耕湖为田”。升元元年吕延真所做的还仅仅是“掘去湖岸给水”而已,此后更耗时七年,方毕其役。史载李昪相吴之时,“劝课农桑,薄征轻赋,禁止非徭。在任十余年,民庶丰实,郡邑安堵,礼律修举,庶位公廉,城郭浚固”;[18](P.71)其代吴自立之后,仍以“保境息民”为基本国策。南唐国力的不断增强,显然与包括兴修水利在内的经济建设密切相关。史家对此既不应视而不见,更不必隐讳其事。此外,宋人赵彦卫还根据此碑考证了“知县”的来历与职权,曰:“百里之长,周曰县正,春秋时鲁、卫谓之宰,楚谓之公尹,晋谓之大夫,秦谓之令。汉因之,大曰令,次曰长。至唐不改。唐末始有知县之称。《练湖碑》,南唐时立,云‘知丹阳县镇县公事’,盖镇则有兵,如知州云‘知某州军州事’。本朝以知县为高,令为次,兼兵马都监,亦知县镇之义。”[19](P.76)此番考证又让人领会了碑刻文字的另一种文献价值。

在拾遗补缺之外,五代碑铭还对纠正纸质史书记载中的某些错误有所裨益。如叶奕苞《金石录补》在《唐王审知德政碑》下考述云:“按天祐三年,钱镠、杨渥、朱全忠、李克用攻陷州郡,节度刺史皆叛附之。审知立碑奉勅,犹书正朔,虽曰‘具文’,然有不可掩者。欧公以审知列世家,为其不终为唐臣,而又非镠、渥、可用、全忠之叛,盖與之也。予就碑书题,则直以审知为唐臣而已。又按乾宁四年,潮卒,审知代立。碑云:‘三年,潮遘疾,付臣军旅。’史或误也。碑载曾祖友名,王父玉(原注:玉字下缺一画),仲兄审邽(原注:邽字下缺一画),皆史所遗。史云‘固始人’,碑云‘琅琊人’。观其郡封,碑可信矣。”[20](卷22,P.210)同书在载《后唐李存进碑》其考述曰:“序云:‘公讳存进,字光嗣。本姓孙,乐安人也。’按史,存进在《义儿传》,振武人,名重进。失其字,而非乐安。碑云:‘曾祖岩,振武节度都押衙右散骑常侍。祖名(泐),父佺,振武节度都押衙左教练使银青光禄大夫左散骑常侍。’为史所遗。史云:‘太祖攻破朔州,得之,赐以姓名,养为子。’而碑云:‘太祖以公早立战功,补节度押衙左厢衙队威雄第一(缺)副兵马使。奏授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太子宾客兼监察御史。’奏授者,朝廷之衔也。历大顺至景福二年五月,始荣连戚属,补充右厢义儿第一院军使。戚属者,即史所谓赐姓名,而碑文其词也。义儿第一者,即史所谓养为子,而碑据其名也。然已历试之而后充义儿,非初得之而即为养子也。”[20](卷23,P.227)叶氏将碑文所载碑主之先祖谱系及生平事迹等,与欧阳修《新五代史》之《闽世家》《义儿传》比照对读,不仅补足了史书记载的缺漏,还纠正了欧《史》叙事的细节失误。由于《德政碑》等碑刻文字多为“当世立言君子”[21](P.299)所撰,其对碑主世系与事迹的叙述尤为客观详细。览碑铭文字而能纠史书之错谬者,盖缘于此。

金石碑刻对“避讳”一事最为重视,有些案例甚至在纸质史书中很难见到。如《金石录补》之《后梁镇东军墙隍庙记》碑,述曰:“右碑题云《重修墙隍神庙兼奏进封崇福侯记》。大梁开平二年岁在武辰□日,□启圣匡运同德功臣淮南镇海镇东等节度使检校太师守侍中兼中书令吴越王镠记。《记》中有《敕》云:‘勑镇东军墙隍神庞玉,前朝名将,剧郡良材,岂独遗爱在人,抑亦垂名终古。况钱镠任隆三镇,功显十臣’云云。按唐亡于天祐四年丁卯,梁太祖朱温称开平元年。《后梁纪》:开平二年八月,吴越王镠遣宁国节度使王景仁奉表诣大梁。景仁即茂章也。温曾祖名茂琳,父名诚,故此碑以‘城’为‘墙’,以‘戊’为‘武’,而茂章亦改名焉。《薛史·梁纪》:元年六月,司天监上言,请改月辰内‘戊’字为‘武’。‘戊’本音‘茂’,为‘茂’之嫌名,至今相传,以‘戊’为‘武’,而作‘茂’音者绝少。”[20](卷23,P.224)朱彝尊《曝书亭集》卷五〇《镇东军墙隍庙记跋》云:“《镇东军墙隍庙碑》,施宿撰;《会稽志》,张淏续之;均不载其文。予友顾征士宁人获诸卧龙山西冈上,采入《金石文字记》中。碑文,钱武肃王镠撰。王以乾宁二年伐董昌,明年五月平之。冬十月,勑改越州威胜军为镇东军,授王领镇海、镇东等军节度使。至开平二年,升为大都督府,亦谓之东府。题曰‘墙隍庙’者,朱全忠之父名诚,王既称臣于梁,不得不为之讳矣。独怪全忠未簒弑时,唐帝在位,乃勑改武成王庙曰‘武明’,成德军曰‘武顺’,义成军曰‘宣义’,并嫌名,皆避之。迨梁既僭号,司天监以帝曾祖讳茂琳,请改岁月阳日辰,凡‘戊’字更作‘武’,尤可发笑也。”[22](P.221)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其中既有值得玩味的历史细节,同时更透露着因威权而避讳所造成的书写混乱。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碑文题记都严谨可靠。如《宝刻丛编》卷一五载宋齐丘所撰《南唐延宾亭记》,即关涉南唐代吴的种种隐情,需要深究。据史料显示,所谓“延宾亭”实际建成于杨吴时期,与南唐无涉。如龙衮《江南野史》即记载说,徐知诰相吴之时,“乃治府署之内立亭,号之曰‘延宾’,命宋齐丘为记,以待多士。于是四方豪杰翕然归之。或因退休沐之暇,亲与之宴饮,咨访阙失,问民疾苦,夜央而罢。时中原多故,名贤夙德皆亡身归顺,乃使人于淮上以厚币资之,既至,縻以爵禄,故北土士人向风而至者殆数千人。羽翼大成,禆佐弥众”。[23](P.5155)是知《宝刻丛编》题《南唐延宾亭记》者,显然是将南唐烈祖李昪相吴时的招贤举措误移至南唐建国之后了。虽说类似的失误并不多见,但仔细分辨仍有必要。

金石碑刻既有助于人们补足阙佚的史料文献,更承载着书写者和镌刻者孜孜以求的艺术梦想。诚如张耒所云:“唐世秉笔之士,工书者十九。盖魏晋以来,风俗相承,家传世习,故易为工也。下及懿、僖、昭、哀,衰亡丧乱,宜不暇矣。接乎五代,九州分裂,然士大夫长于干戈横尸血刃之间,时时有以挥翰知名于世者,岂又唐之余习乎?如王文襄之小篆,李鹗之楷法,杨凝式之行草,皆足以成家自名。至罗绍威、钱俶,武人骄将,酣乐于富贵者,其字画皆有过人。”[24](PP.804-805)五代时期南北相隔,碑刻文字的书体选择也不尽相同。就整体而言,北方石刻中不乏受人追捧的楷、草名作,而南方碑铭中则时有堪称楷模的隶、篆精品。兹以书体类别为序稍加叙述。

楷书亦作“正书”,也包括行书(行楷)。五代北方石刻以正书、行书为多。如《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第36册所存《北岳庙碑》(王知新行书,河北曲阳)、《葛从周墓碑》(张琏行书,河南偃师)、《牛知业版筑新子州墙记》(梦庄正书,甘肃宁县)、《唐嵩山少林寺故寺主法华钧大德塔铭并序》(僧钦缘正书,河南登封少林寺)、《西方邺墓志》(王汭正书,河南洛阳)、《罗周敬墓志》(殷鹏撰并正书,河南洛阳)、《建雄节度使相里金碑》(成知训正书,山西汾阳)、《卫州刺史郭进屏盗碑》(孙崇望行书,河南汲县)、《景范墓碑》(孙崇望行书,山东邹县)、《凤翔节度使秦王李公夫人朱氏墓志》(许九言撰并正书,陕西岐山)等等。

就楷书水平而言,五代虽整体上衰微不济,但偶尔也有名家。如王仁恭《唐法門寺重修塔庙碑》即被目为“精劲有法”。[25](卷4,P.48)后周孙崇望亦效法唐人吴通微,在行书方面略有建树。明人赵崡《石墨镌华》卷五在《宋修唐太宗庙碑》跋文中评论孙崇望书法云:“孙崇望书全出吴通微,昔人谓之院体。院体即如今所谓中书体,盖诮之也。余谓通微书清逸有法,得《圣教》少许结构,便足名家。崇望犹是通微之亚,然在宋初可谓步趋唐法者矣。”[25](卷5,P.57)按:吴通微与陆贽同时,颇善行书,赵崡尝见其所书《唐楚金禅师碑》,称:“此碑清圆婉逸,虽钩磔小减,而亦微有晋之丰度,观者当自得之。”[25](卷4,P.46)无论人们对“院体”书法的价值究竟该如何评价,从唐太宗集王羲之书制《三藏圣教序》,到吴通微、孙崇望等书家相继学习临摹,其传承线索清晰可见。此外,李鹗的行书也值得瞩目。赵明诚《金石录》卷三〇载《后唐汾阳王真堂记》碑,记曰:“右《后唐汾阳王真堂记》,李鹗书。鹗,五代时仕为国子丞,《九经》印板多其所书,前辈颇贵重之。余后得此《记》,其笔法盖出欧阳率更,然窘于法度,而韵不能高,非名书也。”[26](P.371)所有这些,都让人看到了乱世文人潜心翰墨的定力与恒心。

草书。五代碑刻文字中罕有草书,能被后人所称道者唯有释彥修与杨凝式两人而已。《寰宇访碑录》卷五收裴说《寄边衣》诗碑,称“僧彦修草书,乾化四年立”。[27](P.175)裴说乃唐哀帝天祐三年(906)状元及第。《竹庄诗话》卷一三载:“山谷《跋裴说寄边衣》诗云:‘说诗句甚丽,喜作卓尔奇怪。《零陵总记》叙述僧怀素草书,载说诗一篇,尤诙诡也。”[28](P.248)其后所录《寄边衣》诗虽深婉奇丽,惜久告亡佚,陈振孙所见《裴说集》亦不收。[29](P.580)彦修能草书此诗,使之传世,可谓幸事。按:乾化乃梁太祖年号,凡四年,释彦修草书裴说《寄边衣诗》碑,当即此时。今按:彦修草书向来毁誉参半。毁之者以为“彦修盖与亚栖、蛩光齐名者,作诗语如避机懒妇,书法如淮阴恶少年,风狂跳踉,俱非本色。可叹!可叹”![30](P.246)赵崡《石墨镌华》“宋刻僧彦修草书”条亦云:“彦修草字诗,李丕绪刻之于石,曰:‘笔力遒劲,得张旭法。’今观其书,殊无一笔似张长史者。王元美曰‘如淮阴恶少年,风狂跳踉’,良是。”[25](卷5,P.64)誉之者则以为“彦修书虽跳踉,然骨力犹存,总是素师余派”。[31](P.83)《雍州金石记》卷一〇载《僧彦修草书》碑,亦云:“其后有正书跋云:‘乾化中,僧彦修善草书。笔力遒劲,得张旭法。’惜哉,名不振于时!”[32](P.92)客观说来,自释怀素以草名唐,刻石传世,其继之者寥寥无几。彦修于战火纷飞之际仍能专心于此,孜孜以求,亦属难能可贵。

与释彦修相比,杨凝式兼善楷、草,更为后人所重视。宋高宗《思陵翰墨志》尝云:“杨凝式在五代最号能书,每不自检束,号杨风子,人莫测也。其笔札豪放杰出风尘之际。历后唐、周、汉,卒能全身名。其知与字法,亦俱高矣。在洛中往往有题记,平居好事者,并壁匣置坐右,以为清玩。”[33](P.432)《宝刻类编》卷七载杨凝式亲书《题名并诗》,《宝刻丛编》卷四有《杨凝式长寿华严院东壁诗》,《金石录补》卷二四亦载录《五代杨凝式步虚词》。这些碑铭均未注明字体,但杨凝式以草字名家,绝无可疑。其草书字帖《神仙起居法》向来为世所重,而米芾《宝章待访录》直以《怀素草书》三幅与《杨凝式书》三帖相提并论。[34](P.59)苏轼《东坡志林》卷八云:“唐末五代,文章藻丽,字画从之,而杨公凝式笔迹独雄强,往往与颜、柳相上下,甚可怪也。”[35](P.39)宋卞永誉《式古堂书画汇考》卷二则云:“杨凝式书如横风斜雨,落纸云烟,淋漓快目。”[36](P.36)《御定佩文斋书画谱》卷八〇引《王奉常集》曰:“杨凝式书率意纵笔,不妨豪举,而临池家尤重其体骨。”[37](P.476)可以设想,其所谓“豪放杰出风尘之际”、“如横风斜雨落纸云烟”的书法名作,绝难与“窘于法度”的寻常书写相提并论。

隶书与篆书。五代碑铭以隶书(包括八分书)、篆书写就并镌刻完成者,多在江南。如《宝刻类编》卷七所载徐锴篆书之《泾县文宣王庙碑》,徐铉撰并篆额、徐锴八分书之《贞素先生栖霞碑》,徐铉撰并篆书之《双溪院高公亭记》,王文秉书《小篆千字文》,徐锴撰并八分书、徐铉篆额之《义兴县兴道观北极殿碑》,韩熙载撰并八分书及篆额之《清凉寺悟空禅师碑》,徐铉篆书之《慧悟禅师真赞》《项王亭赋》,徐铉篆书之《再立宓子贱碑》;《舆地碑目记》卷一所载徐铉篆书之《桐庐县篆额》;《江宁金石待访目》卷一所载徐锴撰并篆书之《紫极宫石磬铭》;《宝刻丛编》卷一五所载徐延祚篆书《南唐袁石题》,徐锴篆书之《南唐题明征君墓诗》,等等。欧阳修尝曰:“铉与其弟锴皆能八分、小篆,而笔法颇少力,其在江南皆以文翰知名,号‘二徐’,为学者所宗。盖五代干戈之乱,儒学道丧,而二君能自奋然为当时名臣。而中国既苦于兵,四方僭伪割裂,皆褊迫扰攘不暇,独江南粗有文物,而二君者优游其间。及宋兴,违命侯来朝,二徐得为王臣,中朝人士皆倾慕其风采。盖亦有以过人者,故特录其书尔。”[38](P.2321)按:徐锴以开宝七年(974)七月卒,次年十一月南唐国灭,欧阳公所记偶误。然徐氏兄弟作为南唐文人的杰出代表,其博雅超迈的人格风采的确为当时所少见。

除了徐铉、徐锴、韩熙载、徐延祚等隶、篆名家,南唐王文秉所书石刻文字也值得重视。欧阳修《集古录》于《王文秉小篆千字文》后识曰:“文秉在江南,篆书远过徐铉,铉以文学名重当时,文秉人罕知者。学者皆云铉笔虽未工,而有字学,一点一画,皆有法也。”另跋《王文秉紫阳石磬铭》云:“文秉之书罕见于今也。小篆自李阳冰后未见工者。文秉,江南人,其字画之精远过徐铉,而中朝之士不知文秉,但称徐常侍者,铉以文章有重名于当时故也。”[38](P.2322南宋朱长文《墨池编》卷三则云:“江南有王文秉者,篆体精劲,遗迹可宝。其后郑文宝、查道袭皆善隶、篆,由骑省发之,后皆为显人。”[39](P.741)从这些零散的评论中不难看出,以沉静闲雅的偏安心态,从事隶、篆等书体的研究,施之碑刻,乃是南唐文人一种精致雅化的时尚追求。

总之,五代金石碑刻的文献和艺术价值不可轻视。如果说从碑铭数量的统计对比中再次证明唐末五代华夏文化重心整体南移乃是不争的事实,那么金石文字所蕴涵的丰富历史信息,更能让人真切体味某些久被忽略的历史细节。当然,作为一种价值独特的艺术遗存,五代碑刻在书体选择方面体现的南北差异以及多位书家在楷、草、隶、篆等方面取得的重要成就,都弥足珍贵。本文的讨论旨在抛砖引玉,促使学界能够有所启发,进而对五代十国数以百计的碑铭石刻展开深入细致的考察和研究,则其创获发明无疑更值得期待。

[1] 欧阳修:《晋家人传论》,《新五代史》卷17,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

[2] 张兴武:《补五代史艺文志辑考》第四章,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

[3] 郑樵:《通志序》,《通志》卷首,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8年。

[4] 欧阳修:《集古录目序》,《欧阳修全集》卷42,北京:中华书局,2001年。

[5] 陈师锡:《五代史记序》,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279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

[6] 薛居正:《杨邠传》,《旧五代史》卷107,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

[7] 顾櫰三:《补五代史艺文志》卷首,丛书集成初编第9册,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

[8] 佚名:《宝刻类编》卷7,丛书集成初编第1514册,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

[9] 欧阳修:《后蜀世家》,《新五代史》卷64,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

[10] 洪迈:《容斋随笔·容斋续笔》卷14,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

[11] 刘昫等:《文宗纪下》,《旧唐书》卷17下,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

[12] 刘崇远:《金华子杂编》卷上,丛书集成初编第2840册,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

[13] 史虚白:《钓矶立谈》,丛书集成初编第3856册,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

[14] 吴任臣:《张翊传》,《十国春秋》卷11,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

[15] 陆游:《入蜀记》卷4,丛书集成初编第3190册,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

[16] 叶奕苞:《金石录补》卷24,丛书集成初编第1521册,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

[17] 黄之隽:《江南通志》卷64,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08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

[18] 龙衮:《江南野史》卷1,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464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

[19] 赵彦卫:《云麓漫钞》卷3,丛书集成初编第297册,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

[20] 叶奕苞:《金石录补》,丛书集成初编第1521册,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

[21] 谢应芳:《故伯母行状》,《龟巢稿》卷13,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18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

[22] 朱彛尊:《曝书亭集》卷50,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318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

[23] 龙衮:《江南野史》卷1,傅璇琮等:《五代史书汇编》第9册,杭州,杭州出版社,2004年。

[24] 张耒:《评书》,《张耒集》卷34,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

[25] 赵崡:《石墨镌华》,丛书集成初编第1607册,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

[26] 赵明诚:《金石录》卷30,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681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

[27] 孙星衍、邢澍:《寰宇访碑录》卷5,丛书集成初编第1584册,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

[28] 何汶:《竹庄诗话》卷13,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

[29] 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19,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

[30] 王世贞:《弇州四部稿》卷136“僧彦修帖”条,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81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

[31] 孙矿:《书画跋跋》卷2下“僧彦修帖”条,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16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

[32] 朱枫:《雍州金石记》卷10,丛书集成初编第1526册,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

[33] 宋高宗:《思陵翰墨志》,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12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

[34] 米芾:《宝章待访录》,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13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

[35] 苏轼:《东坡志林》卷8,丛书集成初编第2580册,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

[36] 卡永:《式古堂书画汇考》卷2,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27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

[37] 孙岳颁:《御定佩文斋书画谱》卷80,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22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

[38] 欧阳修:《欧阳修全集》卷143,北京,中华书局,2001年。

[39] 朱长文:《墨池编》卷3,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12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

OnDocumentandArtValuesofInscriptionsonTripodsandStelesinFiveDynasties

WANG Xiao-lan

(School of Humanities, Hangzhou Normal University, Hangzhou 311121, China)

The inscriptions on tripods and steles in Five Dynasties, which are different from texts and documents, are precious historical materials.In general, there are more inscriptions in the South than in the North in terms of the geographical distribution. The Jianghuai region, governed by Yangwu and Southern Tang kingdoms, benefited from the cultural communication between the North and the South. A large number of northern scholars migrated towards the South, which provides the possibility of comprehensively upgrading the level of Jiangnan inscriptions. With rich historical information, inscriptions in Five Dynasties can not only complement the historian’s narrative missing details, but also correct the writing errors of paper books of history.On the whole, there is no shortage of excellent works on regular script and cursive script among the northern stone inscriptions in Five Dynasties. However, the official script and seal script occupy the main position in the southern inscriptions. In a word, as a kind of cultural heritages with unique values,undoubtedly,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North and the South and outstanding achievements, presented by inscriptions in Five Dynasties, are helpful to weak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studies during this period.

Five Dynasties and Ten Kingdoms; inscriptions on tripods and steles; document; art

山 宁)

2016-12-27

王小兰,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副研究员,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I206.2

A

1674-2338(2017)06-0096-07

10.3969/j.issn.1674-2338.2017.06.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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