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尔
(浙江机电职业技术学院 国际教育系,浙江 杭州 310053)
略论王元的传记理论
林 尔
(浙江机电职业技术学院 国际教育系,浙江 杭州 310053)
20世纪,中国的传记作品大家辈出、浩如烟海,但探讨传记问题的文章并不多,研究传记文学的理论专著更是寥寥无几。在传记文学理论研究滞后的20世纪上半叶,王元出版了传记文学理论专著《传记学》。王元敏锐地把握传记文学研究的脉搏,融通中西、贯穿古今,以中西传记文学发展状况为参照,深入探讨了传记文学的相关理论问题,提出了自己独到深刻的见解。并且他突破了传统史传观念,提出了创造性的见解,把传记学作为一门学科来探索研究,开拓性地提出了“传记学”这一学科观念,具有一定的理论价值和意义,为现代传记文学的理论研究开辟了新的思路,为现代传记创作提供了良好的借鉴,值得深入探讨和研究。
王元;传记学;传记理论
翻开中国现代的传记文学史,可谓是成果丰硕,大家辈出。可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传记文学研究却是一片有待拓展垦殖的荒芜之地。虽有传记文学理论大家梁启超、胡适、郁达夫等人的大力倡导,但他们都没有系统专门的传记文学理论专著,只是在探讨历史学编著、文学创作等相关理论问题时零星地提及传记文学的相关问题。总体来说,传记文学的理论研究显得相当薄弱与滞后。但令人欣喜的是,学者王元在20世纪40年代出版了专门探讨研究传记文学理论问题的学术专著《传记学》。可惜几十年来它并未获得传记文学理论批评界的充分重视。究其原因,一是王元的《传记学》出版于硝烟四起的战乱年代,二是当时对传记文学理论的研究比较单薄,三是王元不像梁启超、胡适、朱东润等大家那样具有很高的影响声誉。因此,他的传记文学理论专著《传记学》一直被学术界所忽略。但王元的《传记学》居于传记文学的前沿,以开阔的视野和独特的视角,审视思想文化急剧动荡时代传记文学的发展演变,准确地把握了中国传记文学的总体面貌,大胆和富于突破性地把传记学作为一门学科来探索研究,第一次提出了“传记学”的学科观念,对传记创作、传记学与其他学科的关系进行了深入探讨,建立了一套独特、科学、系统的现代传记文学理论,具有一定的传记理论价值,值得我们深入探讨和研究。
传记文学注重勾勒和展现波澜壮阔的历史长河中传主曲折离奇、摄人心魄的精彩人生,和其他文体一同构筑了色彩斑斓的社会精神文化财富。传记文学的人物之所以璀璨多彩、熠熠生辉,不仅仅在于传主传奇丰富、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更有赖于传记家多维独特的再创造功力。王元在多年的传记文学实践教学和理论研究中形成了独具一格的创作理论。他在《传记学》中以传记文学的内容和形式为着力点,从传记文学的求真与传神、传记文学旨在传达时代精神、传记文学须从平凡处着手等几个方面,对传记文学的创作进行了全面概括和深刻论述。
真实是传记文学的价值生命所在。中国的史传文学自司马迁之始,就非常注重和强调传记文学的真实。秉笔直书、不虚美、不隐恶,一直是中国史传文学的传统。中国的传记文学家在追求真实性方面,历来十分注重搜集史料,但受制于为尊者讳、为贤者讳、为亲者讳的传统,也不乏谀墓之文、颂扬之辞。在传主文献资料的处理方面,现代传记的拓荒者朱东润论及传记的真实性时主张:“现代中国所需要的传叙文学,看来只是一种有来历、有证据、不忌繁琐、不事颂扬的作品。”[1](P.4)在遵从传记文学的真实性方面,朱东润非常注重传主生平材料的搜集整理、稽查考证。比如他的《张居正大传》在考证历史事实的基础上,大量引用张居正的生平作品文章,刻画了一个更加真实可感、立体多维、不失偏颇的张居正。相比朱东润,王元在这方面有新的进步。他继承了中国传记文学对资料的翔实考证之优良传统,尤其注重把文献资料、历史事实融于无形之中。在论述传记文学的真实性方面,王元提出“传神写真”的观点。他指出:“传记所传的人物,最紧要的地方是要能够描写出它的实在的姿态,实在的精神,实在的口吻,实在的言行思想,实在的声音笑容,实在的性格趣味,以及实在的周围环境。凡是写作传记的人,对于所传的人物,应该保存一种敬爱和理解的态度,以及同情的心理,不应该出之以物质的报酬,或金钱的买卖,应该直陈事实,不应该阿谀献媚,一定要做到活生生地把每个人的弱点和缺点,通通能够刻画出来。”[2](P.51)王元的“传神写真”观点,首先与史传文学秉笔直书的传统相一致。他与胡适、朱东润等人一样,追求传记的事实真实、人物真实、材料真实。他说:“对于一切事件,都要去辨别它的真伪,都要去追寻它的真实性,因为必须做到这样的地步,才能够成为一家之言,才能够取信一时,扬名千古。”[2](P.52)但王元在坚持传记真实性原则的同时,提出比前人更为深刻的观点:传记真实并不是指对传主真实史料的简单串联,而是在不违反传记真实性的原则下,在掌握大量真实可靠的史实资料基础上,最大限度地理解和体验传主的思想和个性,用艺术家的笔法,全面、真实、立体、多维度地再现传记人物的方方面面;他主张对史实材料进行个性化的剪裁提炼,在记述优点时也展现人性的缺点和丑恶,全方位地体现传记作家对传主的理解和体验,最终达到对传主形象的传神表征。王元的“传神写真”观,摆脱了传统史传的刻板枯燥,走出了中国传记重视传主材料的翔实考证的束缚,而注重传记家个人情思的表达,善于展现传主的内在个性,为后人创作传记提供了有益的参考。
文学是时代精神的缩影和思想的折射,传记文学向来与历史息息相关,更与时代无法割裂。纵观中西方传记文学,从中国古代的司马迁到法国的莫洛亚、英国的里顿·斯特拉奇和鲍斯威尔,他们都非常注重把传记人物置身于一定的时代场景之中,以此展现传主的思想风貌、个性,同时在勾勒传主传奇的人生经历过程中深刻反映风云变幻的时代之真实面貌。王元主张:传记应当刻画时代、表现时代精神。他在《传记学》中写道:“我们关于传记中的每个人物,在其周遭的环境上,例如地理的、社会的、以至于父母的、朋友的、家族的一切环境,都应该包括在内,而真切地把它刻画出来。这样,以时代社会,及物质环境所烘托出来的个人生活,而写成的传记,那无疑的必然是能跟着时代的一种作品了。”[2](P.54)任何艺术都是时代思想的折射形式。王元所主张的传记刻画时代之观点,包含英雄造时势和时势造英雄两方面的内容。一方面,他主张通过人物传记反映时代精神,因为历史上的伟大人物都代表了一个时代和一个民族的灵魂,这无疑是继承了司马迁《史记》以人物写传的形式来反映历史治乱兴衰的史传精神。另一方面,王元认为,如果在刻画历史上的英雄豪杰们时离开了一切现实的历史条件,单纯以主观的努力去创作,那必然是失败的。这与古希腊普鲁塔克的以社会历史舞台为背景塑造古罗马人物形象的西方传记写法相一致。既注重在宏大的历史场景中展现人物栩栩如生的鲜明个性,又强调借助伟大人物展现波澜壮阔、风云变幻的历史画面,这无疑是为大人物做传的经典笔法,因而为今后历史人物传记的创作提供了有益的参考。
塑造人物形象离不开文学技巧。中国的传记文学自司马迁开始,就十分注重采用史传笔法塑造人物形象。王元在《传记学》中不仅总结了中国传记作家常用的文学技巧,还提出了自己的科学见解和看法。他认为,一是尚简,乃是指语言简洁,叙事丰富,体现文约事丰、言简意深。二是用晦,不是指隐晦地遮藏传主人物个性的缺点、人性的弱点、生活的隐私,而是采用旁敲侧击的方法,委婉地点出并烘托传主人物的个性,侧重展现传主伟大、重要的方面,而将小的和不重要的方面予以从略,让读者自己去体会。三是对话。王元认为:“对话是传记文学的精神”,“对话的写法在小说家的手中,早已成为最好的工具,所以传记文学作家也应该经常采用对话写法”。[2](PP.61-62)王元强调用灵活的笔调,清新的风格,生动的对话,细腻的描写、以及旁敲侧击的方法来展现传主的个性、风采、举止、神态,使人物立体传神,让读者如见其人。可见,他所倡导的传记文学写作的文学技巧是对中国传统史传尚简、用晦的写人笔法的批判继承和科学拓展。
中国的传统传记所写的一般是王公贵族、诸侯将相、学者名人等历史上有地位、有影响、有贡献的重要人物。传记作家一般重点展示传主在政治、学术、军事、外交、文化等重大活动方面的突出表现,通过颂扬他们的丰功伟绩达到教化启蒙和激励人生的目的,非常注重展现传主作为公众人物、榜样和模范等方面的高贵品质和人格素养,同时缺乏展现传主作为普通、平凡的一面。事实上,每一个人都有七情六欲,都有普通人的渺小、卑微、平凡、不足,只写伟大人物的功勋伟绩,注重展现他们高、大、上的完美,显然使人产生了高不可攀、无法企及的距离感,更缺乏真实感、立体感。王元倡导从平凡处着笔。他说:“当我们描写某个人物的时候,如果单从大处去看,不从平凡方面去着笔,一定是写不好的。”[2](PP.62-63)对人的平凡性,我们应当予以发掘。他认为,有时候,有些传主有装模作样的毛病,不愿将自己平凡的方面展示给人家看。所以他指出,传记作家要留神观察和挖掘人物的平凡方面,描绘他们的私生活,写出他们的人性弱点,使读者全方位、立体、多维度地感受栩栩如生、鲜活丰满的传主形象。他说:“好的传记作家,他的写法,必须要从每个人物的平凡处去落笔,才能描写出了一个多方面的活人!”[2](P.66)
王元从平凡处着笔的观点,与古代传记注重细节描写和以小见大的史传写法并不是一回事。司马迁开创了细节传神的写作方法,主张用生动活泼的细节描写和展现生动典型的艺术人物。这些细节和平凡小事是为展现传主的高贵品质服务的。而王元的从平凡处着笔之论,则关注传主作为个体生命的平凡和普通品格。这平凡可能是隐私,可能是性格缺陷,也可能是传主作为普通人所具有的狭隘和自私性。王元的观点打破了中国传统传记为尊者讳、为贤者讳、为亲者讳的写法,鼓励传记作家通过一些最细微、最隐秘、最生动、最能体现人物个性的生活片断,将传主的长处与短处、将作为伟大人物的卓越功绩和普通个体的平凡渺小连缀起来,立体真实地展现传主形象的方方面面。这都在强调从细节处入手。但司马迁说的则是以细节表现人物个性展现人物卓越功绩,而王元说的是以细节展现人物不为人知的渺小、弱点、不足。这对几千年来以歌功颂德为主的传统传记来说,是创作上的一种进步。王元从平凡处着笔的观点,主张展现和披露传主作为实实在在人的缺陷、不足、隐私,不仅有助于全面深入地体现传记文学真实性,也有助于增强了读者对传记人物的可亲可敬之感,更有利于现代传记文学的蓬勃发展。
在中国古代,传记文学一直都被视为历史的附庸,属于历史学科的范畴。近现代以后,西方学术界围绕传记文学是历史学还是文学的归属问题,进行了长达百年的争论,最终没有定论。进入20世纪,中国传记文学从古代传记向现代传记转型,传记文学一度被传记文学家和理论家们视为文学的一种特殊类型而加以倡导和推广。然而,传记文学一直没有被作为现代文学的一个大类进入文学,而是被归入历史范畴或散文、报告文学、回忆录等类别之中。在王元提出传记学之前,中国学术界对传记文学的范畴界定主要有下列三种看法。
其一,传记文学是史学。史传文学自古以来都被划入历史的范畴。《尔雅》云:“传,传也,博识经意,传世后人也。”[3](P.2568)清代章学诚《文史通义》对传记做了如此理解:“传记之书,其流已久,盖与六艺先后杂出。古人文无定体,经史亦无分科。”[4](PP.50-51)顾炎武《日知录》说:“宋以后乃有为人立传者,侵史官之职矣。”[5](P.1106)到了现代,梁启超在《中国历史研究法补编》一书就传记是史学还是文学的问题提出:“在现代欧美史学界,历史与传记分科;所有好的历史,都是把人的动作藏在事里头;书中为一人作专传的很少。但是传记体仍不失为历史中很重要的部分。”[6](P.4808)在梁启超眼里,传记虽然不是历史的附庸,但传记仍然是历史的一部分。他仍未把传记作为相对独立的学科从历史中分离出来,甚至他对传记理论的研究也是基于对历史写作的理论探讨而进行的。
在梁启超之后,第一次提出“传记文学”概念的胡适,曾试图将传记从历史的范畴里解放出来、进入文学的范畴。但在胡适的实际创作和评论中,他依然偏重传记的历史属性。如胡适在《南通张季直先生传记序》中说:“做家传便是供国史的材料。”[7](P.1091)在胡适眼里,传记文学的成功仍需要建立在对历史资料和历史研究的基础之上。
其二,文学说。 20世纪,西方现代传记大家鲍斯威尔、莫洛亚、斯特拉奇等在传记创作中强调用文学式的表现力、文学的各种手法展示传主波澜壮阔的一生。西方现代传记思想的传入,对中国的传记文学产生了很大的冲击。譬如,郁达夫、茅盾、梁遇春等人从文学的角度探讨传记文学的创作。郁达夫大胆地用文学标准衡量传记文学,试图使传记文学脱离历史的牵绊和束缚,坚定不移地将传记文学和历史进行切割。他在《什么是传记文学》中提出:“传记文学,是一种艺术的作品,要点并不在事实的详尽记载,如科学之类;也不在示人以好例恶例,而成为道德的教条。”[8](P.285)随后,梁遇春在《新传记文学》中介绍了西方传记学家德国的卢德伟格、法国的莫尔亚、英国的斯特拉齐,认为新的传记要像小说一样让人物个性鲜明,栩栩如生。他主张“用写小说的笔法来做传记”,“用戏剧的艺术,将主人翁一生的事实编成像一本戏”,“用这人格作中心,加上自己想象的能力”,以便创作“兼有小说同戏剧的长处的传记”。[9](P.203)
其三,文史结合说。学术界对传记文学的属性问题所持的最普遍的观点乃是文史结合说。在很多学者看来,传记文学是介乎文学与史学之间的边缘性文体。他们认为,传记文学既不同于一般的历史作品,也不同于文学作品,而是历史与文学的杂交体。朱东润是“文史结合说”的代表。朱东润认为,传记文学属于文学,同时也属于史学,它是介于文学和史学之间的新门类,兼具“历史真实”和“艺术真实”两种特质。朱东润在《八代传叙文学述论》中从史学和文学的两个方面来探讨传叙文学。他指出:“传叙文学是文学,然而同时也是史;这是史和文学中间的产物。”[10](P.19)
和前面三种观点不同,王元在他的《传记学·序》开篇中,首次开创性地提出了“传记学”的说法。他说:“国内大学,有《传记学》一科的课程”,“迄目前为止,国内关于传记学一类的作品,尚不多见。即使有时偶有一二出现,亦多是从文学方面去发挥,而未能从科学的立场去理解”。[2](P.1)王元的这种提法和观点,可谓是标新立异、独树一帜。不仅如此,王元在《传记学》中还专门列了一章《传记学的科学研究》,从学科门类的角度论述传记学创作与历史学、文学、心理学、生理学的关系。他指出:“无论哪一种学问,他都不适合支离的、破碎的、玄虚的、孤立的;而是有系统的,有组织的,实证的,综合的。因之传记这门科学,自然也不例外。”[2](P.142)
20世纪以来,中西方传记文学界围绕传记文学属于文学还是历史学范畴的问题一直争论不休。究其实质,传记文学作品中所承载的内容,自古到今都属于历史范畴,但传记文学作品所呈现的表现形式、手法、技巧等或多或少都染有浓郁的文学色彩。从这一角度看,传记文学又属于文学范畴。虽然传记文学具有文学的特质,也与历史息息相关,但传记文学毕竟不能与历史和文学相混淆或相等同。历史学说、文学说、文史结合说这三种观点,都是从传记作品的内容和形式方面与史学和文学的联系来界定传记文学的基本属性。但是传记文学经历了长期的发展演变,在表现形态、手法、表现等方面变得丰富多样、绚丽多姿,越来越具有相对的独立性。历史学说、文学说、双重学说都致使传记文学依附于其他学科而存在,无疑极大地限制了传记文学的发展,也抹杀了传记文学作品的相对独立性。王元之传记学概念的提出敢为人先,从学科门类的角度探讨传记学文学理论和实践的相关问题,不仅跳出了囿于在传记文学形式和内容探讨传记文学属性的圈圈,更以自我独特、新鲜、先进的学术眼光来审视传记文学这一特殊的艺术形式。这对中国现代传记文学理论批评界来说,不仅属于首创,提升了传记文学的相对独立性,更为现代传记文学的蓬勃发展奠定了理论基础。
20世纪后半叶,传记文学的发展日趋繁盛,在作家、作品和理论研究方面都呈现了百花竞放、蓬勃发展的态势。进入新时期,在中国传记文学批评界,跳出传记文学属于历史还是文学范畴的观点得到了不少文艺批评家的认同。王元把传记文学作为一个独立学科的观点,获得了不少传记文学理论家的继承和发扬。如李祥年在《略论传记文学的理论建设》一文中指出:“现代传记文学的创作成果,已经日益显示其作为一门特殊写作样式的独立性,过去那种将人物传记单纯视为历史学一个分支的做法,已无法继续对传记文学进行准确而全面的价值判定。而那些传统的观念与批评原则甚至还可能局限传记文学的意义阐发以及这一写作样式自身的发展。传记文学的发展现实对我们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即对这一独立的写作门类的研究与理论阐述,不能再像以往那样只能单纯借助它所曾赖以发展、而今天已成为其毗邻学科所界定的范畴和所提供的材料与结论。”[11](P.9)
杨正润在《传记的界限》一文中指出:“关于传记文类界线的争论历时已久,实际上传记所具有的文学性和历史性都是无法否认的,取消了其中任何一个方面也就是取消了传记本身,无论把传记看作历史学的分支或是文学的部门都是不准确的。传记是一种文化形态 、 一种独立于文学和历史学之外的文类 。” [12](P.7)
在中国传记文学理论发展比较落后的20世纪上半叶,王元就提出了传记学的理论观点。他有关传记学学科系统的理论观点,可以说是对中国传记文学理论的一种补充、填空。王元“传记学”的提出,尽管在很长时间乃至当前尚未被学术界广泛认同和采用,却为传记文学正了名。传记文学再也不是历史学科的附庸,再也不是文学中某个特殊文学样式的分支了。传记文学在20世纪的中国一直是一个相对受人冷落的研究领域;西方传记的繁荣发展,传记文学地位的日益提升和西方优秀现代传记的传播,更衬映出我国传记文学的落后境况。王元用传记学之说为改变传记文学不被重视的状况出力、创新,这是学术观念的一个创新和突破。传记学的提出,提高了传记文学在学术界的“身价”和地位,预示着传记文学有望作为一门学科门类进入人们的视野,可以与历史、文学、心理学等学科门类相提并论,使传记创作者和研究者们更加系统、有序、科学地从学科角度综合地探讨论述传记文学创作和理论的各种相关问题,促进众多读者、作家、研究者对传记文学的关注、认识和研究。可以说王元“传记学”的提出,对现代传记文学的创作和批评都具有推动和促进作用,为传记文学的理论提供了新的思路和启发。
传记作品所蕴含的浓厚的历史感,真切的人文内涵,特殊的审美效应,使传记文学自产生之初就与文学、历史学、心理学等学科有着千丝万缕、割舍不断的关系。王元的《传记学》不仅开拓性地把传记学作为独立的学科加以观照,而且深入探讨了传记学与其他科学的关系。在王元看来,传记学是一门独立的学科,传记学跟文学、历史学有相似之处,但绝不是文学、历史学的从属,绝不是文学和历史学的一个分支。
传记学的对象是写“人”,文学的表现核心也是“人”,所以传记学和文学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正因为如此,在中国文学史上,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都把传记文学视为散文门类的一个特殊分支。王元在论及传记学与文学的关系中说:“传记学的对象是写人物的,是要把那些已死去的人物,写成一些活人,一些有血、有肉、有灵魂的活人。因为要达到这个目的,必须赋有故事家布局的巧妙,再加以文学家生化动人的文笔,才能借尸还魂写成了一个如生的人。凭这一点,所以文学和传记学,自然是结下了不解缘的。”[2](P.103)另外,王元联系中国文学的沿革和中国古代传记文学的发展,据此说明传记文学的笔调受到同时代文风的影响,并与之一脉相承。王元没有把传记和文学混为一谈,但指出了传记学和文学的共同点:用生动细致的描写手段塑造生动活泼立体可感的人物形象,以此使读者与之形成心心相印的情结。
中国的传记文学来源于历史著作,因而传记学与历史学在产生之初就有着割舍不断的关系。史学泰斗梁启超认为,传记作为历史的一种,承载着揭示人类历史进化之因果关系的责任。可见传记学作为一门学科,从形式到内容都随着人类历史的演进而发展的。王元的《传记学》从学科的高度,阐述了传记文学人物在历史上的重要作用。他说:“人物就是文化和历史的具体表现。历史和传记是一对双生的儿子。”[2](P.111)那么,历史为什么会和传记发生那么亲密的关系呢?王元认为:“传记是描写一个大人物的活动,而历史是记载一群人物的活动,凡是一个人物或是一群人物的活动,他往往是可以使历史激起了很大的浪潮。”[2](P.111)在王元看来,传记是历史的“主眼”。他用英国及日本的传记和历史的关系、中国二十四史中传记和历史的关系来说明,光芒万丈的人物传记是历史的见证人,人物传记使历史更加充实、更加丰富、更加逼真。
心理学是探究人类的内心活动、情感世界和外在行为的科学,是开启人类人情、人性、人心的一把“钥匙”。1910年,著名心理学家弗洛伊德的传记作品《达芬奇》的横空出世,开启了传记和心理学真正契合的历史纪元。心理分析、精神剖析被传记作家深度开发、广泛运用,新型的心理学传记形式从此诞生了。王元在传记学中也提及了传记和心理学的关系。他说:“传记作家,假如能从心理方面去发掘那些被传的人物,那他不但可以使他的声音笑容重现,而且可以使他的灵魂复活了。”[2](P.128)他指出,西方的心理学家詹姆斯、杨格、克勒普林运用科学的方法,从心理的形态上确定人物性格的类型。如果传记家在做传的时候具有心理学方面的知识,“有深刻的素养能把人物上的类型,犹如戏台上的生旦丑角,形形色色的情态,尽量的表彰出来,使死者复生,僵尸还魂,那才能称为有生命的传记作品”。[2](P.132)王元主张将传主的性情(精神层面)、人性、内心(心理层面)纳入传记作家的表现范围之中,从关注传主的外在行为的真实到追求传主内心深处的情感世界的真实,这不仅可以拓宽传记的表现范围,强化传记的感染力,且可以导致传记的叙述风格、结构模式更加丰富多彩。王元主张传记学家学习心理学、运用心理学来创作,这对心理学传记的发展也起到了一种推波助澜的作用。
继王元之后,朱文华的传记理论专著《传记通论》一书中也探讨了传记作品与文学、史学、心理学等其他学科的联系。与王元一样,朱文华认为传记文学是与多种学科交叉的产物,只有准确把握传记与其他学科的紧密联系,“才可以使传记理论家对具体的传记作品的批评获得一种与传记作品的基本要素和功用相衔接的价值尺度”。[13](P.56) 肯定传记与其他学科的联系,既是对传记作家的品德素养和知识结构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也从理论层面上深化读者对传记的全面认识。可惜的是,朱文华却因传记作品所承载的内容是历史领域的问题,而将传记作品的本质属性归入史学范畴,将传记文学的研究与史学混为一谈,致使传记文学失去了自己的相对独立性。
王元的传记文学理论较为系统科学地探讨了传记文学领域的理论问题,对中国现当代传记文学发展有着积极的推动作用。同时,它也有着自身的不足和局限之处。比如第二章《传记的种类》,王元基于传主在社会上的成就,将传记分为:革命家、思想家、艺术家、科学家的传记。这样一来,将军、探险家、教师、商人、出版家等很多人都无法归类了。在探讨传记学与生理学的关系时王元说:“假如每一位写作传记的人,他都懂得面相学,并且也了解内分泌学,那他对于每一个被传的人物,一定能够从他的外皮处,发掘到他的肉里去,那么,他的观察自然会比别人深刻,他的描写当然也会比别人更为细腻。所以凡是一位理想的传记家,同时也必须是一位生理学家,最少也应该是一位准生理学家。”[2](P.122)王元强调并肯定了传记学和其他学科的关系,这无疑是正确的。但如果说传记家最少应该是一位准生理学家,恐怕没有多少传记家可以达到那种程度。因而这种提法值得商榷。
20世纪,传记文学这朵鲜花绽放得绚丽多彩。梁启超、胡适、郁达夫、林语堂等传记大家被后人频频提及并深入研究。王元虽有《传记学》专著,却被传记文学理论批评界所忽略。但他以21世纪的睿智眼光,在中西文化融合和比较的基础上,梳理了中西传记文学发展的概况,对传记文学的各种理论问题进行了深入探讨和剖析,为后人的传记创作及理论研究提供了参考。他提出的传记学这一学科概念,使传记从文学和历史的范畴中独立出来,有着非同寻常的思想价值和应用意义。在促进现代传记文学多元发展、开拓现代传记文学的审美发展空间来说,它是值得传记文学理论批评界重视和借鉴的可贵思想资源。
[1]朱东润:《张居正大传·序》,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0年。
[2]王元:《传记学》,台北:牧童出版社,1977年。
[3]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
[4]章学诚:《文史通义·内篇·传记》,上海:世界书局,1935年。
[5]栾保群、吕宗力校点:《日知录集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
[6]梁启超:《梁启超全集》第16卷,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年。
[7]胡适:《南通张季直先生传记序》,《胡适文存三集》卷8,上海:亚东图书馆,1930年。
[8]郁达夫:《什么是传记文学》,《郁达夫文集》第6卷,广州:花城出版社,1983年。
[9]梁遇春:《梁遇春精品文集·新传记文学谈》,北京:中国画报出版社,2010年。
[10]朱东润:《八代传叙文学述论》,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6年。
[11]李祥年:《略论传记文学的理论建设》,《学术月刊》,1994年第9期。
[12]杨正润:《传记的界线》,《荆门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7年第11期。
[13]朱文华:《传记通论》,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3年。
ADiscussiononWangYuan’sBiographyTheory
LIN Er
(The International Education Department, Zhejiang Institute of Mechanical and Electrical Engineering, Hangzhou 310053, China)
In the 20th century, with abundant biographical writers as well as writings, few articles and theoretical works on biographical topic can be found. However, Wang Yuan published his academic work ofBiographyStudieson the basis of biography theory in the context of underdevelopment of theoretical research on biography literature in the first half of the century. He, with the reference to literature development between Chinese and Western biography, explores the related theoretical issues and further makes innovative proposals on biography literature on the basis of the traditional views. Moreover, he treats biography as a discipline and puts forwards a new termBiographyStudies, which is of significance and theoretical values. It not only provides a new way to study literature theories, but also sets a good example for the modern literary creation on biography, which deserves deep discussion.
Wang Yuan;BiographyStudies;biography theory
山 宁)
2016-10-14
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民国时期传记文学理论研究”(15NDJC285YBM)的研究成果。
林尔,浙江机电职业技术学院国际教育系副教授,主要从事传记文学研究。
文艺新论
I207.5
A
1674-2338(2017)06-0089-07
10.3969/j.issn.1674-2338.2017.06.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