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庄子》道的境界及其实现方式

2017-03-10 14:49宋冠军
河南工学院学报 2017年3期
关键词:宗师精神境界庄子

宋冠军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论《庄子》道的境界及其实现方式

宋冠军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在《庄子》一书中,“道”有不同的含义,其中具有本体论意义的“道”,被庄子内化为一种精神的境界。这种精神境界是《庄子》一书中最高的理想境界,即“体道”的境界。它是以理性直觉的方式实现的,要求无任何心灵的负累,是现实人生诸多难题解决之后的产物。这些难题包括生死、情欲、天命等。正是对这些人生难题的圆满回答,庄子才得以实现那种纯精神的“逍遥”境界。

道;境界;实现方式

在《庄子》一书中,“道”的含义并不是统一的:崔大华先生将“道”的含义分为三类六种[1]118-122,康中乾先生将“道”的含义分为三个层面[2]13-14,刘笑敢先生将“道”的主要含义分为两类[3]109。虽然各位学者对“道”的含义分类不同,但对“道”作为一种精神境界这一点的认识上却是同一的。牟宗三在对比老子与庄子“道”的异同时认为:“《老子》之道有客观性、实体性及实现性,至少亦有此姿态。而庄子则对此三性一起消化而泯之,纯成为主观之境界。”[4]177庄子的这种主观的精神境界是建立在对“道”的本体论意义的了解基础之上的,因此带有很强的理性成分,而对这种精神境界的理性认识并没有严密的逻辑体系,它是通过直觉的方式感知的。在实现这种精神境界的过程中,庄子站在“道”的高远立场上,审视现实人生,得出生死一体、应天顺命、无情无欲等一系列对现实人生难题的解答。无人生难题萦绕于怀,人的心灵就能保持安静,就能自由驰骋于天地精神之间。

1 体“道”之境界

所谓“体道”,就是对作为世界最后根源的“道”的一种体验。这是一种实践,它的前提是对作为世界最后根源的“道”的理解与掌握。《庄子》一书中描述这种“体道”经验的地方有很多,归纳起来有“静”与“动”两类。

1.1 在“静”的体验方面,主要表现为对虚静而一的空明心境的追求

《大宗师》中有一段女偊教南伯子葵闻道的话,详细叙述了这种体验的方法:“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吾犹告而守之,三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5]230-231通过“持守”的方式,能“外天下”、“外物”、“外生”,最后达到“朝彻”、“见独”、“无古今”、“不死不生”的境界,那么“持守”为什么能“外天下”、“外物”、“外生”呢?“持守”的又是什么呢?“……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5]231“撄”是扰乱,“宁”是宁静,“撄宁”即是在扰乱中保持安静。由此可见,女偊让卜梁倚持守的是一份不为天下、外物、生死所动的宁静的心,所谓“朝彻”,成玄英疏:“死生一观,物我兼忘,惠照豁然,如朝阳初启,故谓之朝彻也。”[5]232即是一份持守宁静后获得的澄明之心,之后能“见独”,即得道。此外,《大宗师》中还讲到“坐忘”之境,也是通过一段对话揭示“体道”的过程:“颜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曰:‘回忘礼乐矣。’……曰‘回坐忘矣。’……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5]257-259“同于大通”即与道合一,通过对“礼乐”、“仁义”、“肢体”、“聪明”、“形”与“知”的外化,最终实现物我两忘的境界,此一境界亦是一份虚静的境界,内心无任何负累,是一种空明的境地,因此能“同于大通”、与道为一。另外,《人间世》还有“心斋”的体验:“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5]137要做到“心斋”需要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要摒除“耳”、“心”这些感官的作用,直接用“气”去观照万物,而所谓虚而待物的“气”,也是一种空明无物的状态,是一份安静,因此能靠近“道”,与道为一。

1.2 在“动”的体验方面,主要表现为对自由驰骋的逍遥心境的追求

《应帝王》中有一段对体道之后的逍遥境界的描述:“予方将与造物者为人,厌,则又乘夫莽眇之鸟,以出六极之外,而游无何有之乡,以处圹埌之野。”[5]266“造物者”即“道”,“为人”即“为偶”,与道为偶即是“体道”,但这是一种理性认识,是一种“静态”,不能满足庄子内心的要求,于是有“出六极之外”、“游无何有之乡”的“动态”的体道经验,这种“动态”的体道经验在《庄子》中还有很多处描述,如:《大宗师》:“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5]244《山木》:“去君之累,除君之忧,而独与道游于大莫之国。”[5]598《在宥》:“余将去女,入无穷之门,以游无极之野。”[5]349-350《徐无鬼》:“乘日之车……游于六合之外。”[5]732很明显,这些带有具体行为的“游”在现实世界中是不可能存在的,它只能存在于幻想之中,只是,这种幻想是建立在对“道”的领悟基础之上的,只有明白与道为一、与天地万物为一的哲理,才能无任何人生负累,自由地逍遥于“无何有之乡”。这种对逍遥境界的追求反映了庄子对自由精神的强烈向往,是一种自由精神在想象世界的极力扩张。这种想象世界中看似有物,其实那些物都是自由精神的载体,是为表达自由精神服务的,它所反映出来的仍然是虚无一物的境界,因此不管是对“道”的静态的体验还是对“道”的动态的追求,反映出的内容都是一致的,从这个意义上说,两种“体道”的经验是一样的。

2 “道”的境界的实现方式

在上面的论述中我们论证了体道的两种状态——静态的体道和动态的体道,在这两种“道”的体验中,莫不要求去除内在与外在的羁绊,达到一种空无一物的虚静状态,在这种状态中可以体会空明的心境,也可以借助想象自由翱翔于无何有之乡,达到绝对逍遥的精神境界。那么对这些人生现实的羁绊,庄子是怎样一一化解它们,达到无牵无挂、自由自在的逍遥境地的呢?以下分别论之。

2.1 死生一如

解脱生死是人生的一大难题,面对生死想要保持坦然是很难的,庄子也承认死亡带来的是一种深情的悲哀:“一受其成形,不忘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5]56(《齐物论》)“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郤,忽然而已。……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类悲之。”[5]658(《知北游》)但庄子妻子死的时候,他却能够鼓盆而歌,对妻子的死表现出一种超乎寻常的绝情,这并不是说庄子为妻子的死感到高兴,而是他用自己的理性解释了生死的缘由,因而变得达观。“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概然!”[5]546(《至乐》)这是庄子的悲情,对妻子的留恋;“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至乐》)这是庄子的理性,对生死的达观。在庄子看来,生死皆是“气”变化的结果,“气”变而生,“气”变而死,同春秋冬夏四时变化无异。在这样一种自然哲学关照下,入世的情怀自然就会淡却,出世的色彩自然就很浓厚。纯以这种理论看待生死,生死是自然而然的事,人就没有必要恋生恶死。表达这种生死观的地方还有很多,如:“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死生为徒,吾又何患!”[5]647(《知北游》)“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彼以生为附赘县疣,以死为决疣溃痈,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5]244(《大宗师》)“死生亦大矣,而不得与之变;虽天地覆坠,亦将不得与之遗。审乎无假而不与物迁,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5]175(《德充符》)这种将生死视为一体的观点使庄子解脱了对生的喜悦、对死的恐惧,因此面对生死,庄子能保持一颗平静的心。在庄子死时,弟子欲厚葬之,庄子告诉弟子说:“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齎送。吾葬具岂不备邪?何以加此!”[5]933(《列御寇》)这也表现了他复归自然的达观。

2.2 顺天安命

“天”与“命”在庄子哲学里是一对非常重要的概念,它们对人的存在具有决定性的作用,是一种外在必然性。如“天”这一概念,《德充符》中记载“道与之貌,天与之形”、“天选子之形,子以坚白鸣”[5]203,认为人的形体是由“天”来决定的。另外还有“天刑”这一概念,《养生主》:“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谓之遁天之刑。”[5]119《列御寇》:“自是,有德者以不知也,而况有道者乎!古者谓之遁天之刑。”[5]916“天刑”这一说法本身就意味着天对人的一种束缚作用。“命”这一概念在庄子看来也是一种令人无可奈何的外在必然性,如《大宗师》:“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5]220而且“命”限定的范围很广:“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5]195(《德充符》)另外还有一些偶然事件,庄子也将其称之为“命”:“游于羿之彀中。中央者,中地也;然而不中者,命也。”[5]183(《德充符》)在能射中之地没有被射中,这不是必然的,然而庄子却将这种情况与“死生存亡”这样的必然性情况同称为“命”,认为同样是无可避免的。由此可见,庄子对人世的态度消极到了何种程度。对于“天”、“命”这种外在的束缚,庄子都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法,“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5]524(《秋水》),就是讲对“天”与“命”的顺从。“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人。”[5]214(《大宗师》)承认天人合一就是和自然同类,不承认天人合一就是和人同类。认为天与人不相互对立,就是真人。天与人不相互对立就是天人合一,天人合一在《庄子》这里多指以人合天:“造适不及笑,献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5]250(《大宗师》)“夫形全精复,与天为一。”[5]561-562(《达生》)“古之人,天而不人。”[5]918(《列御寇》)这些都是强调顺应事物的本然状态,反对人为对自然的干涉破坏。对于“命”,也有“安命”说:“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5]144(《人间世》)“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5]183(《德充符》)顺天安命是对外在必然性的顺从,没有反抗,只有承认与屈服,虽然极为消极,却能换来内心的平静,实现对精神自由的体验。

2.3 无欲无情

在庄子看来,欲望和情感是人之天性,是与生俱来的:“夫声色滋味权势之于人,心不待学而乐之,体不待象而安之。夫欲恶避就,固不待师,此人之性也。”[5]887(《盗跖》)“人之生也,与忧俱生。”[5]541(《至乐》)“哀乐之来,吾不能御,其去弗能止。悲夫,世人直为物逆旅耳!”[5]674(《知北游》)但如果人沉浸于欲望与感情之中,就会破坏心灵的安静,就不可能逍遥:“贵富显严名利六者,勃志也。容动色理气意六者,谬心也。恶欲喜怒哀乐六者,累德也。去就取与知能六者,塞道也。”[5]712(《庚桑楚》)因此要想达到逍遥的境界,必须无情无欲,荡除内心的扰乱:“……此四六者不盪胸中则正,正则静,静则明,明则虚,虚则无为而无不为也。”[5]712-713(《庚桑楚》)荡除这四类二十四种欲望的表现,才能实现内心的安静,达到虚明的境界。做到无欲无情,并不意味着对周围世界的麻木,也不是人的精神的萎缩退化,它是建立在对自然社会的觉解的基础上的,是一种理性观照下的自觉选择:“行小变而不失其大常也,喜怒哀乐不入于胸次。夫天下也者,万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则四支百体将为尘垢,而死生终始将为昼夜,而莫之能滑,而况得丧祸福之所介乎!……且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夫孰足以患心!已为道者解乎此。”[5]631(《田子方》)在“已为道者”的眼中,“喜怒哀乐”不过是“不入于胸次”的“小变”,“得丧祸福”不过是不“足以患心”的万化一瞬,欲望和情感在大道的面前是多么的渺小,是多么的不值一提。除了与道为一、将天地万物视为一体的自然观,庄子还有顺天安命的人生观,也同样能解除欲望和情感的束缚:“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5]237(《大宗师》)“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德充符》)“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德充符》)在对自然与社会的理性认识下,庄子选择了无情无欲的生活方式,而无情无欲也是达到逍遥境界的必要基础。

3 总结

“道”在《庄子》一书中被庄子内化为一种人生的境界,无论这种境界的体验是以“静”态的方式呈现,还是以逍遥的“动”态的方式实现,其在内容的实质上都是一致的,都是一种空明心境的表现。而庄子为了实现这一精神境界,对现实人生的困境作了种种回答,对于生死,他认为是气聚气散之自然反映,无足挂怀;对于天命,他认为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必然,他选择顺从;对于情感和欲望,他虽然认为是人之天然拥有,却主张用理性将其自觉地剔除掉,以换得内心的平静。庄子之所以执着地追求这种“体道”的境界,除了这种境界本身的迷人之外,还有他所处生活环境的原因:“今宋国之深,非直九重之渊也;宋王之猛,非直骊龙也。”[5]932(本文从庄周为宋人说)(《列御寇》)庄子认为“方今之时,仅免刑焉”[5]169(《人间世》),社会的动乱与黑暗,人生的不幸与痛苦,使庄子产生了摆脱现实世界的欲望,因此才有逍遥境界的追求、澄明心境的留恋。现实愈是黑暗、愈是不自由,这种追求就愈是显得可贵、显得迷人,这或许就是以后两千年中生逢乱世之人每每想到庄子的原因吧。

(责任编辑 杨文忠)

[1] 崔大华.庄学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2.

[2] 康中乾.庄子“道”的含义辨析[J].黄淮学刊(社会科学版),1990(4).

[3] 刘笑敢.庄子哲学及其演变[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

[4] 牟宗三.才性与玄理[M].台北:学生书局,1985.

[5] 郭庆藩撰,王孝鱼点校.庄子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2013.

Research on the State of Tao of Zhuangzi and the Way to Achieve It

SONG Guan-jun
(College of Literature, Henan University, Kaifeng 475001, China)

In the book of Zhuangzi, the “Tao” has different meanings, which one of them reveals the original of the word transformed a state of spirit by Zhuangzi. In Zhuangzi, this state of spirit is the highest state, which is“do according to Tao”. The way to achieve it is rational intuition. It requires the freedom of soul. It's the result of solving many hard problems in life, which includes life and death、emotion and desire,nature and fate and so on. It is the satisfying answer to the life's dilemma that Zhuangzi achieves the spirit “free” state .

Tao; state; achieves

B223.5

A

1008–2093(2017)03–0045–04

2017-03-20

宋冠军(1989―),男,河南杞县人,在读硕士,主要从事汉魏六朝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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