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彩霞
(大同大学文学院,山西大同 037009)
生态女性主义视域下的普拉斯诗歌研究
李彩霞
(大同大学文学院,山西大同 037009)
生态女性主义诞生于20世纪中后期,是当代西方女权运动与生态环境运动相结合的产物。作为美国20世纪文坛最为耀眼夺目的女诗人之一,西尔维亚·普拉斯亦是女权主义者的文化偶像,她以如流星般短暂的一生书写出了诸多具有自白风格特征的诗篇。围绕这些诗篇中呈现出的生态意识与女性体验,基于生态女性主义批评的视角,对其诗歌中彰显的生态女性主义主旨加以分析,通过阐释其诗歌中对人与自然平等共生观念以及对女性身体摧残的表达、男性中心主义的批判展开普拉斯诗歌的研究,并最终指出普拉斯诗歌对生死二元论的消解以及对再生与超越性的思考无不体现了一位杰出诗人所具有的生态女性主义意识。
西尔维亚·普拉斯;生态女性主义;女性体验
20世纪60年代,美国海洋生物学家蕾切尔·卡逊(Rachel Carson)出版于1962年的《寂静的春天》一书为人类敲响了环境污染、生态危机的警钟,由此引领了女性主义者吹响反思传统发展模式与对待自然观念的号角。1972年,英国经济学家B.沃德(B.Ward)在《我们只有一个地球》一文中,对蕾切尔·卡逊的环保思想加以了丰富与发展。这些环保书籍文献的问世,使得人们逐渐认识到生态环境问题,并开始改变原来固有的人类至上论的思维方式。
生态女性主义这一概念,正是诞生于这样的背景,它与呼吁环保这一主张相呼应,由20世纪70年代法国学者弗朗索瓦·德奥波尼在《女性主义或者死去》一书中首次提出,这一概念将女性和自然相联接,用以揭示女性面临的问题与生态问题之间的内在联系,并基于对全球生态遭遇的危机,呼吁女性主义者加入到保护生态生存这一场革命运动之中。德奥波尼这种将女性和自然相联结的观点,对后来美国的许多生态女性主义者都产生了影响,她因而被奉为“生态女性主义的奠基人”。
需要指出的是,生态女性主义不是简单的生态主义与女权主义的相加,而是对两者在批判基础上的继承,它是西方女性主义运动的第三次浪潮,是当代西方女权运动和生态环境运动相结合的产物。作为生态哲学的重要流派之一,生态女性主义从性别的角度切入生态问题,认为传统观念对于自然界的压迫与支配和对女性的压迫与支配在思维框架上是同源的,都是根植于家长制为逻辑的认识之上的。生态女性主义由此着力于探求在社会中普遍存在的歧视、贬低女性与贬低、征服与控制自然这两者之间的特殊关系,因此,生态女性主义秉持反对父权制世界观和二元对立思维方式统治下对女性与自然进行压迫和蔑视的观点,积极倡导建立一种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的新型关系,努力构建提倡女性与男性平等,自身自由,与自然和谐统一的生态女性主义核心价值体系[1]。
(一)普拉斯生平简介
20世纪初期的西方文学界,艾略特《荒原》中呈现的精致、细密、反讽的新古典主义诗风一度占据了英美诗坛的主流位置。这一强调自我个性与情感的克制,重视形式技巧的诗学主张后来被新批评派继承,并将这一诗风愈演愈烈。尽管艾略特及其追随者们在诗歌的“精致、细密、反讽”的艺术表达上达到了较高的深度,不过这种保守、沉重并竭力隐藏个人情感的诗风最终还是越来越滑向了形式主义,遭到了年轻一代诗人的反感。以罗伯特·洛威尔为先锋,安妮·塞克斯顿、约翰·贝里曼以及西尔维亚·普拉斯等为主要代表的诗人群体,被评论界称为诗歌的“自白派”,他们在五六十年代陆续登场,多以第一人称写作,将传统诗人羞于表达的心灵阴暗面以“自白”的方式赤裸裸地展现在世人的面前,在诗歌中通过强烈的自我意识的凸显彻底扭转了以往对个人情感的克制、隐匿的保守诗风。
西尔维亚·普拉斯(Sylvia Plath)便是美国20世纪60年代“自白派”诗人中最为出色、最有才华的一位。甚至可以说,西尔维亚·普拉斯是继艾米莉·狄金森、伊丽莎白·毕晓普之后最为重要的美国女诗人。1932年出生于美国波士顿的她,仅活了31岁,于1963年2月11日在伦敦寓所自杀,有生之年只出版过两本著作,包括《巨人及其他诗歌》以及自传体长篇小说《钟形罩》。尽管普拉斯的一生极为短暂,但还是为我们留下了一些响彻云霄的传颂之作。1981年她的《诗歌总集》一经问世,便于随后一年获得了美国普利策诗歌奖。
普拉斯生活的美国五六十年代,恰是欧美生态主义的萌芽时期,1962年美国著名海洋生物学家蕾切尔·卡逊《寂静的春天》这一划时代巨著的问世,吹响了反对滥用化学农药、注重保护生态环境的号角;同时,女权主义运动在60年代也再度兴起,并逐渐声势浩大,女性要求与男性平等的呼声可谓日益强烈。基于对时代敏锐的观察,普拉斯在其诗歌中深刻思考了自然和人类及其内部诸对象平等与和谐相处的问题,成为美国生态女性主义的先驱。
(二)普拉斯诗歌中的生态意识
生态女性主义秉承了生态批评关于生态整体主义的思想,在他们的眼里,人类“不是宇宙的局外人,也不是超自然的漂泊者,而是自然整体的一部分”。基于这样的认识,生态女性主义者把人类和自然界的所有生命放置于相同的地位,并加以平等的对待,她们把生态系统的整体利益作为最高价值,借以审视和评判人类生活方式并将其作为社会发展的评判标准。尽管普拉斯生活的时代,生态女性主义这一概念尚未产生,但不可否认的是,欧美生态主义萌芽期的代表作《寂静的春天》及相关作品的出版,对普拉斯诗歌创作主题的选取及时代思想的表达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关于这一点,可以从她生命晚期写给妈妈的信中得到印证。
不仅如此,幼年时期的普拉斯还生活在一个和大自然可以经常接触的家庭环境中。普拉斯的父亲奥托·普拉斯是波士顿大学一名小有名气的生物学教授,著有《大黄蜂及其生存方式》一书。经常去野外观察昆虫,与自然生态有着更为亲密交往的父亲在普拉斯眼里遂成了一位养蜂人,而诗人因此也给自己的一首诗歌起名叫《养蜂人之女》。这些时代和家庭的因素,都促使普拉斯对自然有着先天的亲切感。早年的普拉斯虽在城市里生活了很多年,不过1961年夏天,她开始随丈夫休斯定居于戴温的乡村别墅,从而有机会亲身观察蜜蜂,并在此期间写出了一组5首以蜜蜂为意象的系列诗歌,包括《养蜂集会》《蜂箱的到来》《蜂蜇》《蜂群》《饲养蜜蜂过冬》。这些作品从不同视角切入生态与自然领域,并“从女性的视觉加以体验与体现,包含着明显的生态意识,在不同程度上体现出生态女性主义思想”[2]。《七月里的罂粟花》中充满了人与自然平等的思想,而在《尼克与烛台》中,普拉斯则从人与自然平等的情感出发,表达对于征服与控制自然这样一种观念的不满。至于她晚期写出的《榆树》《侦探》《高烧103度》等作品,则在关注环境污染、生态保护方面走得更为深远。
作为“自白派”的杰出诗人,普拉斯的诗歌从女性的视觉展开对人与自然的关系、男性霸权及生与死等主题的探索,其诗歌中呈现出的对男权社会的反叛精神使她在死后不久便成为女性主义文学的代表诗人,而因其诗歌中饱含的生态意识与自然情结使她的诗歌更多了一种从生态女性主义视角解读的可能性。
(一)生态整体观的表达
1.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平等观。
在《七月里的罂粟花》一诗中,诗人起笔写道:“小小的罂粟花/小小的地狱之火/你不伤人?”带着这样的疑问诗人慢慢走进罂粟花的内心,对罂粟花的功过进行了探讨,如在“有些烟味我不能闻/你的鸦片和你令人作呕的容器在何处?”这一句中,诗人继续使用问句,借以指出人类对自然生物的过度开发利用才是罪恶的根源。在诗人眼里,罂粟花如同自己一样,处于被压迫与剥削的地位,布满流血的创伤,就像作者在诗中写道:“瞧着你那样闪烁我感到/绵绵无力,多皱,鲜红/就像人的嘴唇/刚刚流过血的嘴唇/血淋淋的小裙子。”最后,诗人通过“可它是无色的/无色的”告诉我们其实罂粟花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人和罂粟花都是源于自然的母体,在生态世界中应该是平等共生的关系。除了《七月里的罂粟花》,从她的《蜂箱的到来》《我是垂直的》等诗中,同样能够看出诗歌中充满的人与自然平等共生思想的流露。如在《蜂箱的到来》一诗中,诗人这样写道:“我凑进小缝细望/里面是一片黑暗,一片黑暗/充满了非洲人的手的密密麻麻的情感/渺小,畏缩,便于运往异国/黑压压地挤作一团,愤怒的爬着。”在诗人那里,蜜蜂如同诗人一样,被囚禁着,等着被贩卖到异国他乡,不同的是,蜜蜂被囚禁在箱子里,而诗人作为女性,则是被囚禁在以男权社会为女性设置的不平等木箱中。而在《我是垂直的》一诗中,诗人更是直接表达了要与花与树共生同长的态度。
2.对征服自然观的批判。
生态女性主义认为,传统观念对自然的征服、控制与对女性的压迫与剥削在思维框架上是同源的,都是根植于家长制基础上的男性霸权思想的体现。普拉斯从女性视觉,以个人独特的体验在诗歌中对这种征服自然观进行批判。在《捕兔人》中,普拉斯开篇便对捕猎野兔的行为进行了批判,诗中起笔写道:“那是一个暴力场——/风用吹乱的发丝塞住我的口/撕去我的声音/大海用它的光/把我照瞎,亡者的生命/在其中舒展,油一般扩散。”这里,诗人首先指出那是一个暴力场,那显然是指捕猎野兔的行为,而这种行为,在诗人看来就是一种对自然生物加以征服与践踏的暴力行为,捕猎野兔的场域自然便构成了暴力场。在《尼克与烛台》中,诗人更是借尼克之口揭露了征服自然对于自然界的伤害。诗中写道:“我是矿工。信号灯燃着蓝光。/蜡制的钟乳石块,/是流淌增厚的泪滴。”正因为人类对自然过度的开发利用,让生态环境开始恶化,这里的泪滴,既是自然的泪滴,也是诗人及一切热爱自然受不合理体制压迫的女性留下的泪滴,之所以这么说,且看诗人随后在诗中写道:“大地的子宫/从死亡的厌烦里渗透。”这里的子宫,既可以看作是自然的隐喻,同样也是作为女性的隐喻。
除了以上诗歌,普拉斯的《榆树》同样是一首反映环境污染对自然与人类造成巨大伤害的作品。诗人选择榆树作为诗歌阐述的主体意象,很大程度上可以看作是对蕾切尔·卡逊《寂静的春天》里表达的生态观的一种呼应。如在《寂静的春天》一书中,卡逊详细描写了喷洒农药最终对榆树以及周边生态环境带来的严重危害。而在普拉斯的诗歌中,榆树及其周边生态环境的描写与对女子的描写被她巧妙加以交融,通过榆树有毒的果实与诗中女性“我”的不孕,表达了对放射性物质及化学污染所带来的危害的担忧与不满。诗中如是写道:“或者我应该为你捎来毒药的声音?/现在,落雨了,这大片的静谧。/而这就是它的果实:银色如锡,如砒霜。”可见和卡逊一样,普拉斯认为“毒药的声音”是大地沉默,鸟类和其他动物叫声缺失的根源,而如此恶性循环带来的最终恶果将是“果实银色如锡,如砒霜”[3]。
(二)对男权社会的批判
在普拉斯的诗歌中,有一系列的诗歌,纯粹以蜜蜂为阐释对象,而蜜蜂和普拉斯的关系也可谓十分微妙,她的父亲作为一名昆虫学家,在普拉斯看来,他无异也是一位养蜂人。借助蜜蜂这一意象,普拉斯在诗歌中表现出男性(父亲、丈夫)在两性关系中的专制地位,如在《养蜂人之女》中,她首先写道:“我的心被踩在你的脚下/石头的姐妹”,表达了在与父亲的两性关系中,女性所处的被压迫的地位。紧接着,她这样写道:“身着双排扣礼服你如此神圣,蜜蜂的大师/在长满乳房的蜂群中你游走自如。”不仅如此,更多时候,在普拉斯笔下,父亲的形象又常常会和丈夫的形象形成重叠,如在《养蜂人之女》这首诗结尾:“父亲,新郎,在这复活节彩蛋内/在糖玫瑰的花冠下/蜂后嫁给了你岁月的冬季。”
在普拉斯的蜜蜂组诗中,蜂巢象征着女性主宰的社会,而对于一个蜂群,统治者也不再是具有男性特征的工蜂,而是雌性的蜂后,这就在权利上对男性进行了排除,普拉斯正是通过这一系列诗歌,向男权至上的社会发起了挑战,正如蜜蜂组诗中的《饲养蜜蜂过冬》这一首诗中写到的:“一切蜜蜂都是女人/少女,和修长的皇家贵妇/它们已经摆脱了男人/那些鲁钝、蠢笨、踉跄的人,粗人。”而在诗的结尾,诗人则满怀憧憬地写道:“那些圣诞蔷薇,尝起来滋味将如何?/蜜蜂正翩跹。它们尝到了春天。”通过对未来生活的憧憬,诗人表达了想要挣脱男权社会束缚、对未来女性成为真正的自我的主人以后的美好生活的向往。
通过普拉斯以蜜蜂为主要意象的一组诗的分析,可以看到“诗人借动物之间的残酷厮杀,对住在钢筋水泥铸就的森林里的人类自身境遇进行了反思,蜜蜂世界的压迫与反压迫,同样体现在男性对女性的压迫与女性的挣扎与呐喊声中”[4]。
(三)对对立的生死二元论的消解
在生态女性主义者看来,生态破坏源于二元论。二元论主要表现为人类与自然的对立,男性与女性的对立等。在普拉斯的诗歌中,我们不难发现有一种对再生与超越性的关注。如在《我是垂直的》一诗中,她这样写道:“我是垂直的/但我更希望是水平/我不是一棵植根于土壤的树/吸取矿物和母性的爱”从这几句,我们不难读出普拉斯将自然母性化的倾向,“我是垂直的”在这里暗示了人类将自己看作高于自然的生物,而“但我更希望是水平”则表明了普拉斯的个人立场,即放下与自然的对立,与自然处于同等的视平面。而“与我相比,树是不朽的/花并不高,却更鲜亮/我想要前者的长寿,后者的明丽/”则表达了诗人想与万物交融的初步思想;至于接下来的“躺下,于我而言更贴近自然/天空与我进行了一场公开的对话/当我最后躺下的时候/那些树可能摸了我一下,那些花和我开在一起”,则将这种超越生死对立;人与自然对立;男性与女性对立的思想进一步加以了深化[3]。从以上的分析中可以看出,普拉斯的诗歌充分表现了她的生态女性主义主张,将自然之物与自我完全交融在一起,并最终融入自然的母体怀抱,是普拉斯为人类寻找到的救赎之路。
普拉斯用生命谱写着诗歌,她的诗歌语言变化丰富、意象鲜明、充满了丰富的想象力与情感张力,读来给人以巨大的心灵震撼。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刚从世界大战走出的美国,在工业化的进程中遭遇了核武器竞争、自然环境恶化等问题。普拉斯以敏锐的眼光洞察到了这一时代脉搏的跳动,在诗歌中表达了对人与自然关系的反思,对生态问题的持续关注[5]。不仅如此,在她的诗歌中,我们还能够看到她大胆将女性身体与心灵上的屈辱感以及情感上的困惑进行暴露,借以对父权等级制度进行抨击,表达出对两性平等、自由发展思想的追求。在普拉斯的诗歌中,对生与死二元论的消解,对再生与超越性的追寻同样一直是其诗歌努力想要阐明的观点,而这无不展现了普拉斯诗歌具有的朴素的生态审美思想。
[1]吴琳.美国生态女性主义批评理论与实践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
[2]朱晓映.西尔维亚·普拉斯诗歌中的女性体验[J].南通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20(1):74-78.
[3]朱新福.在寂静的春天里创作的普拉斯[J].外国文学研究,2006,28(03):108-114.
[4]魏丽娜.普拉斯诗歌意象研究[D].南京:浙江大学,2013.
Study on Plath’s Poetr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co-feminism
LI Cai-xia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Shan xi Datong University,Datong Shanxi 037009,China)
Eco-feminism,born in the middle and later period of 20th Century,is the product of the combination of the modern western feminist movement and ecological environment movement.As one of the most fascinating American female poets during the 20th century,Sylvia Plath is also a feminist cultural idol and she had written numerous poems with confessional style during her short life.According to the ecological consciousness and female experience—based on the criticism of Eco-feminism—and the analysis of the Eco-feminism presented in these poems,Plath pointed out that the resolution of the dualism of life and death and the reflections on regeneration and Transcendence in her poems reflect the Eco-feminism consciousness from a great poet by interpreting the concept of the equality and symbiosis between man and nature,he expression of physical torture of female and the development research of Plath's poetry by the criticism of male centralism.
Silvia Plath;eco-feminism;female experience
I106.2
A
1009-6051(2017)04-0057-06
10.13950/j.cnki.jlu.2017.04.007
责任编辑:徐元绍
2017-07-12
李彩霞(1983—),女,山西大同人,大同大学讲师,硕士。研究方向:文学理论、美学,地方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