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伯克段谋略刍议

2017-03-10 09:49翟佳迪
关键词:郑庄公庄公顺势

翟佳迪

(辽宁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旅游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00)

郑伯克段谋略刍议

翟佳迪

(辽宁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旅游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00)

郑庄公即位初年,通过两次“顺势”和三次“等待”清除了武姜、共叔段势力,有效地巩固了自己的国君地位,维护了郑国的统一。顺应武姜的请求“分封共叔段”,利用武姜的“内应”身份以及三次等待除掉共叔段的时机,都体现了郑庄公作为“春秋小霸”所具有的政治谋略。分析郑庄公在“郑伯克段”历史事件中的谋略,对于研究郑庄公人物性格及其政治哲学等,都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郑庄公;政治谋略;刍议

公元前743年郑庄公继位。郑庄公的国君地位一直受到其母武姜和其弟共叔段的威胁。共叔段受封京地后,扩建城池,修整兵器,兼并郑国西北边境,并以武姜为内应,准备偷袭郑国国都。郑庄公事先得知共叔段的行动日期,并派兵击败共叔段。上述事件史称“郑伯克段”。在“郑伯克段”过程中,郑庄公通过对武姜的二次“顺势”和对共叔段的三次“等待”,成功地清除了武姜和共叔段的势力,实现了郑国内部的统一,为日后“郑庄小霸”[1]地位奠定了基础。

一、庄公继位背景

郑伯即郑庄公。郑庄公之母名曰武姜,习惯上称之为“姜氏”。《史记·郑世家》载;“武公十年,取申侯女为夫人,曰武姜。生太子寤生,生之难,及生,夫人抚爱。”[2]1759同样的事件,《左传》中亦有记载:“初郑武公取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取名寤生,遂恶之。”[3]10关于“寤生”的解释,杨伯峻先生认为:“寤生犹言逆生,现代谓之足先出。”[3]10两则史料的记载互为补充,综合来看,在寤生出生的时候出现类似难产的状况,从而导致武姜受到惊吓,所以武姜很讨厌寤生。由此可见,寤生是在一个缺乏母爱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

与寤生受到的冷落相比,弟弟共叔段则是尽得母亲宠爱。《左传》载:“(武姜)爱共叔段,欲立之。”[3]10《史记》则记录的更加明确:“二十七年,武公疾,夫人请公,欲立段为太子,公弗许。”[2]1759武姜对共叔段的宠爱可以说到了极致,甚至想要废掉寤生而立共叔段为太子来继承国君之位。王国维先生曾曰:“周人嫡庶之制,本为天子诸侯继统法而设。”[4]周人的嫡长子继承制就是为了维护统治稳定而设立的,废嫡立幼往往会引起国家动乱。西周宣王时期,宣王强命鲁武公废长子括而立另一个儿子戏,引起鲁国大乱。西周幽王时,幽王废太子宜臼而改立褒姒之子伯服,导致申侯联合犬戎灭掉西周。这些因废嫡而引起的惨案历历在目,鉴于前人的教训郑武公没有答应武姜要求。同年,郑武公去世,寤生继位,是为郑庄公。继位前的小插曲让庄公清醒地意识到共叔段虽然是其至亲,但也是最有可能抢夺其权力和地位的人。限制甚至是除掉共叔段成为庄公此时的头等大事,而要完成这件大事的最大阻碍就是武姜。

二、庄公的二次“顺势”

(一)庄公的第一次“顺势”

虽然郑庄公继承了国君之位,但武姜并没有放弃扶持共叔段做国君的想法,于是请求郑庄公分封共叔段,“及庄公即位,(武姜)为之(共叔段)请制。”[3]10制,地名,即历史上著名的虎牢关,在汉代又称成皋。从上述史料中可以看出武姜是在为共叔段谋取利益,“为之请制”。[3]10目的有两个:首先,武姜请求分封共叔段,就使共叔段避开庄公的监视进而获得独立发展的空间。其次,虎牢关自古就为险邑,陈有忠引《汜水县志》:“以其高据大伾,东汜,北河,势尽川陆也。”[5]《史记》亦载:“绝成皋(虎牢)之口,天下不通。”[2]3089制地既是军事要塞也是交通要道,共叔段如若得到制地(虎牢关)就可以占据地利,即能限制庄公又可借势发展实力,为夺取国君之位打下基础。面对武姜的请求,庄公答道:“制,险邑也,虢叔死焉,它邑唯命。”[3]11对于制地的重要性庄公是清楚的,制地一旦被共叔段掌握,郑国都城与其他城池的联系就会被切断,从而变成一座孤城,自己也会随之处于一种危险的境地中。所以庄公很明确地拒绝了武姜的请求,武姜面对庄公的强硬表态选择了退让,重新请求分封京地给共叔段。京地对郑国都城没有威胁,所以庄公同意将共叔段分封至京地。于是,“庄公元年,封弟段于京,号太叔。”[2]1759有上述文献中我们可以发现一个细节,庄公一直阻挠的是武姜的第二个目的,即不让共叔段占据险要地势。而对于分封共叔段这件事,庄公则并不反对。《左传》载:“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3]14杨伯峻先生解释说:“兄本有教弟之责,庄公于弟不加教诲,养成其恶。……郑志者,郑庄公之意志也。此言庄公养成叔段之罪,意在诛之。”[3]14由此可见,放走共叔段实为庄公故意为之。这种做法其实不难理解,假使庄公继续将共叔段留在身边,则共叔段必会受到武姜的保护。如果庄公违背武姜的意愿强行除掉共叔段则会背上“不孝”“不亲”的骂名。而如果庄公将共叔段分封至京地,任其发展实力,膨胀野心。等到共叔段做出不尊礼法之事时,庄公便可兴起“正义之师”,征讨共叔段“不亲”“不义”的行为。庄公要想除掉共叔段,第一步就是要先放走共叔段,而放走共叔段的关键就在于庄公对“武姜之请”的“顺从”。以上可以说是庄公对武姜的第一次“顺势”,即庄公顺应武姜的请求来分封共叔段,既可以给武姜一个顺水人情,又可以实现其除掉共叔段计划中的第一步。

(二)庄公的第二次“顺势”

郑庄公在实现对武姜的第一次“顺势”后,等待了二十一年才迎来第二次利用武姜的机会。《左传》载:“大叔完聚,缮甲、兵,具卒、乘,将袭郑,夫人将启之”。[3]13《史记》亦载:“二十二年,段果袭郑,武姜为内应。庄公伐段,段走。伐京,京人畔段”。[2]1759我们看到,无论是《左传》还是《史记》在记述这段史实时都用了一个“袭”字,也就是说共叔段这次进攻是一次“偷袭”行动,而武姜在这次行动中扮演了“间谍”、“内应”的角色。外有共叔段偷袭,内有武姜为内应,看起来这是一次计划很周密的行动,但《左传》中则载:“公闻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3]13身在郑国国都的庄公怎么会知道共叔段与武姜这次“里应外合”行动的日期? 学术界早有学者对此产生过疑问。蒋凡先生曾说:“……‘公闻其期’,《左传》明言是庄公一人之‘闻’,而国人是否有闻,则付之阙如而无法明确说法。……春秋时封国林立,彼此征战并吞……狩猎之事兼军事演习以防敌人入侵的作用……这与偷袭郑国国都新郑而反叛国家民族是两码事”。[6]根据蒋凡先生的说法,庄公“闻其期”实际上是庄公用来出兵征伐共叔段的一个借口,其实共叔段“缮甲、兵,具卒、乘”[3]13并非出兵袭郑而是在进行狩猎演习。《诗经·郑风》中有《诗序》曰:“《叔于田》,刺庄公也。叔处于京,缮甲治兵,以出于田,国人说而归之。”[7]283而《大叔于田》也“叔于田,乘乘马,袒裼暴虎,献于公所”。[7]284“叔善射忌,又御良忌”。[7]284可见,庄公元年到庄公二十二年间,共叔段不止一次进行过军事演习,无论是《叔于田》还是《大叔于田》都有描述共叔段狩猎的场景。如果庄公真想诬陷共叔段没必要等到二十二年的这次“狩猎”才动手。再者如果共叔段没有野心,他为什么会吞并西、北二鄙?而根据司马迁所云“段果袭郑”[2]1759可知,共叔段偷袭郑国都城已经是确定发生过的事情,所以蒋凡先生的假设成立的可能性不大。

对于“公闻其期”,[3]13笔者认为一种合理的解释是,既然武姜可以作为内应来配合共叔段,那庄公也会在武姜和共叔段身边安插眼线,一直监视着二人的行动,并且利用武姜为“内应”的身份将自己“一味退让”的态度传递给共叔段,增加其进攻郑的把握与决心。这就是郑庄公在共叔段日益壮大的同时敢于三次等待时机的原因所在。就在共叔段即将进攻郑国都城的时候,庄公先发制人派兵攻段,本来是共叔段偷袭庄公,却变成了庄公对共叔段的反围剿。共叔段败走后,庄公又进攻共叔段的大本营京地,结果“京人叛段”。共叔段经营了二十二年之久的京地百姓选择了背叛他,可见共叔段对于京地的统治是不稳固的,其在京地亦是不得民心的。可以说以上是庄公对武姜的的第二次“顺势”,而这次庄公是利用了武姜作为“内应”的身份。也正是由于对武姜的第二次“顺势”,庄公才会在与共叔段的决战中占得先机,从而击败共叔段。

三、庄公的三次“等待”

郑庄公对武姜的两次“顺势”相隔二十一年。在这段时间内,庄公为了击败共叔段一共选择了三次“等待”。

(一)庄公的第一次“等待”

经营京地后,郑大夫祭仲便向庄公提出了疑议:“京大于国,非所以封庶也。”[3]12公曰:“姜氏欲之,我弗敢夺也。”[3]12祭仲对曰:“姜氏何厌之有?不如早为之所,无使滋蔓,蔓,难图也。”[3]12公曰:“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且待之。”[3]12从上述对话中可以看出,祭仲认为京地虽不是都城但它比都城要大,将共叔段分封至京地是不合礼制的。庄公开始说不敢反驳姜氏的意愿,而后又让祭仲静观其变,庄公前后的态度看似很矛盾,实则不然。正如前文所述,不敢反驳姜氏只是庄公的借口而已,既然前文庄公可以拒绝封共叔段于制,那庄公此时也可以拒绝封共叔段于京。而此时将共叔段封于京地,在他人看来无疑是“放虎归山”,而对庄公来说实际上是在“欲擒故纵”,所以他才会让祭仲“姑且待之”,以上是郑庄公在和共叔段博弈中的第一次等待。

(二)庄公的第二次“等待”

共叔段分封到京地后扩建城池,修整军队,并逐渐控制了郑国的西部和北部边境,“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3]12其欲夺位的野心昭然若揭,这使得郑国都城内的大臣有了危机感。大夫公子吕向庄公进言:“国不堪二,君将若之何?欲与大叔,臣请事之;若弗与,则请除之,无生民心。”[3]12从这段话中可以看出公子吕求战的态度是很明确的,甚至不惜说出请庄公让位于共叔段的话来刺激庄公早下决心。而庄公的回答很简单:“无庸,将自及。”[3]12庄公并没有被公子吕的激情所感染,而是第二次选择了等待。

(三)庄公的第三次“等待”

一段时间后,面对庄公的“无所作为”,公子吕又一次进谏曰:“可矣,厚将得众。”[3]13公曰:“(共叔段)不义,不暱。厚将崩也。”[3]13庄公依然没有采取行动,在其看来像共叔段这种对君主不守道义,对兄长不够亲近的人,即使拥有强大的实力也会面临崩溃的。这是庄公在这次较量中的第三次等待。

郑庄公的三次等待就是为了寻找一个可以将共叔段击败的机会。武姜为共叔段做内应的举动恰恰使庄公得到了这样一个契机。庄公通过对武姜内应身份的“顺势”,成功战胜共叔段,实现郑国统一,从而巩固了自己的权力与地位。

四、庄公谋略分析

《诗经·郑风》中的《将仲子》和《大叔于田》都是讽刺庄公的。《诗序》曰:“《将仲子》刺庄公也。弟叔失道而公弗制,祭仲谏而公弗听,小不忍以致大乱。”[7]279“《大叔于田》刺庄公也。叔多才而好勇,不义而得众。”[7]283《正义》曰:“叔负才恃众,必为乱阶,而公不知禁,故刺也。”[7]283从“失道”“不义”“恃众”等词可以看出,古人对于共叔段的行为虽然是贬斥的,但古人讽刺的却是庄公“弗制”“不知禁”的行为。显然古人是从道义礼节的角度去评价庄公的,认为庄公没有及时制止共叔段的“失道”行为。但这种评价在今天看来是有失公允的,我们更应该注意的是庄公的实际情况。共叔段筑造城池,修缮兵器,吞并西、北边境地区,以武姜作为内应,毫无顾忌地扩张势力,对庄公的统治造成了相当大的威胁。共叔段的野心已经暴露无遗,庄公纵然能够短暂地禁止他的行为,却不能根除他的野心。正如前文所述,“弗制”“不知禁”正是庄公对付共叔段的一种策略。审时度势,待罪名坐实,再将共叔段势力一举歼灭,从而根除祸患,这正体现了庄公的深谋远虑。显然,庄公的“三次等待”无疑是和共叔段打了一个持久的心理战。庄公越是退让,共叔段的野心就越膨胀,行事越放纵,这正符合了庄公的意图。而《将仲子》中所谓“小不忍以致大乱”[7]279更是对庄公的误解,事实证明,共叔段之患不仅没有形成大乱反而还助庄公成就大治。从击败共叔段的过程来看,庄公并未消耗太多实力,而共叔段的反叛也并没有对郑国形成大的政治动乱,反而是郑庄公通过平定共叔段的反叛实现了郑国内部的统一,继而将发展计划转向了对外争霸,最终实现“郑庄小霸”[1]的盛世。

终上所述,郑庄公成长在一个没有母爱的环境下,这样的环境造就了其甘于“隐忍”的性格和善于“顺势”的能力。在与共叔段长达二十二年的较量中,郑庄公二次“顺势”和三次“等待”的行为,正体现了他的谋略。庄公通过第一次“顺从武姜之势”实现了放走共叔段的第一步计划,为共叔段日后“不亲”“不义”的行为提供了充足的发展空间。第二次“顺从武姜之势”则建立在对共叔段的“三次等待”之上。庄公通过“三次等待”最大化地刺激了共叔段夺位的野心。庄公又通过武姜的“内应”身份将自己“疏忽懈怠”的信息传递给共叔段,进而加速共叔段袭郑的步伐,从而坐实共叔段谋反的罪名。由此可见“顺势”与“待机”是庄公政治谋略的核心,在时机不够成熟时,庄公首先选择沉默忍让,继而审时度势,最后待时机成熟后,顺势而行,一击即中。击败共叔段后,庄公实现了郑国内部的统一,为日后争霸中原奠定了基础。

(责任编辑 远 扬)

[1] 童书业.童书业作品集:第一卷·春秋左传研究[M]. 北京:中华书局,2008:354.

[2] 司马迁.史记[M].北京: 中华书局,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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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王国维.观堂集林·殷周制度论[M].北京:中华书局,1959:458.

[5] 陈有忠.历史上的新旧虎牢关[J].郑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6(4):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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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李学勤.十三经注疏·毛诗正义[M].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K225

A

1671-5454(2017)04-0083-04

10.16261/j.cnki.cn43-1370/z.2017.04.022

2017-04-25

翟佳迪(1991-),男,黑龙江哈尔滨人,辽宁师范大学历史文化旅游学院考古专业2015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先秦史、古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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