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慧祯
(湖南师范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个体世界用诗意与梦境对抗现实
——电影《路边野餐》之解析
谢慧祯
(湖南师范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路边野餐》是毕赣导演的一部超现实主义结构的电影。从电影语言和画面入手,根据弗洛伊德电影精神理论中的本我、自我、超我三方面来分析,《路边野餐》讲述了一则关于时间的故事,导演成功建构起诗意的主题。
《路边野餐》;本我;自我;超我
2016年是金融和电影挂钩的一年,这意味着大笔资金开始进入电影市场。大投入、高成本、一线明星顺其自然成为电影的热门话题,而电影内容的主流倾向更偏重于商业大片。这一年,贾樟柯导演的《天注定》的资源提前在网上流传开来,于是他公开发言要放弃中国艺术电影院线的投建。而在商业大片喷井式爆发的这一年,还有制片人方励下跪求排片《百鸟朝凤》的惊人之举。
当电影人为求排片、求给艺术电影一些空间而努力时,一位25岁的年轻导演主动放话,他的电影《路边野餐》只在电影院上映十天。此电影在瑞士洛迦诺电影节获得最佳新导演奖和法国南特三大洲电影节金热气球奖,之后又斩获金马奖最佳新导演奖。“我的电影,不是为了票房。”这句话来自25岁的年轻导演毕赣,如同他的电影一般,脱离了人们对25岁年轻人的印象。
本我是本能的驱动力,也是本能的休憩地。[1]
当谈到导演的电影风格时,其实谈论的是导演的创作本能,也就是导演的“本我”。25岁的年轻导演毕赣来自贵州凯里,诗歌、佛经、挫败的中年生活、上世纪的歌曲、虚虚实实的灯光魅影,是他电影的标签,也是他的电影风格。众多影评人说毕赣影像中对家乡凯里的纪实刻画,如同贾樟柯对汾阳的感情。而他电影的风格,仿佛侯孝贤早期作品里的那一份单纯,并有影评人举例分析了其结构像极了阿彼察邦的散点循环似的闭环结构。
但毕赣坦言:“任何一个导演都只能给你一双鞋,路还是要你自己走。”在当下的生活经验里,没有简单的横空出世,有的是对成功者的刻板印象。毕赣和人们众多熟知的大导演不同,不是科班毕业,更不是导二代,也没有足够的经济能力回报他的父母。他毕业于山西传媒学院,在贵州做了一段时间婚庆,在此期间花900元拍摄了《金刚经》。从这部短片追根溯源,并以这位导演的内心活动为基础,能够探寻他的本能是什么,他的本我存放在何处。
《金刚经》是以佛教为叙事载体的一部短片,而电影《路边野餐》充分体现了导演对诗歌和佛教的运用。《路边野餐》开篇用金刚经中的一段文字作为整部电影的主题——“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为故事和风格定下基调。《路边野餐》的主人公陈升是一位入狱9年的诗人,影片中带有黔东南风味的大量诗歌,均来自毕赣个人所写的诗歌,他用诗歌来表达主人公的内心活动。陈升实际上是导演毕赣的个人投射,也是导演毕赣的镜像面反映。
主人公陈升出狱后,遵循母亲的遗愿照顾自己的侄儿卫卫。面对对自己怀有怨恨的弟弟,他无能为力。这种现实生活带来的无力感,切合了诗人在现实生活中的生活状态。陈升母亲和妻子过世、自己入狱9年、带着老医生的磁带上路寻找侄儿卫卫,这一连串的情节中,隐射出这位现实生活中失败的中年人,在日常生活里并不是一团黑暗,更多是超越现实的疏离感。这份疏离感来自于凯里的气候——亚热带温和湿润气候区,以及中山、低山地貌区。气候温和,雨量充沛,也契合了陈升诗人的身份。正因为电影主人公陈升和现实的距离,所以导演让陈升看起来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但在影像上让他脱离现实世界。这种虚与实的结合中,主人公即导演视角的自我审视角度,让整个电影有一种迷离的质感。如影片开端陈升见到卫卫家中那一枚悬挂的迪斯科彩灯,这种不可能出现在现实家庭生活中的物品,屡屡提醒观众及电影主人公,陈升生活的空间并不是一个常态的现实空间,他生活的空间里有内心想象的具象化呈现。
导演本人曾多次表达自己是一位诗人,诗人是以物言志、以物抒情的一类人。弗洛伊德曾说:“意识已经以不被意识到的形式,成为翻译和变换过程的媒介。”[2]在《路边野餐》中,陈升成为导演的媒介,替代他实现诗人的身份。导演毕赣的本能是诗歌,电影主人公陈升则是他本我的休憩地。
《路边野餐》的英文名为“Kaili Blues”。“Blues”一词本义为蓝调,是歌曲中表演自由化的一种演唱方式。这种专属于底层社会的气质,亦如同它的其余解释——苦闷、抑郁,带有底层生活的困苦。而“Kaili Blues”这部影片,表达的主旨正是凯里的抑郁,生长在凯里的人们的抑郁。
导演毕赣没有采用煽情的方式来体现压抑在人们心底的情绪,而是以一种极度生活化、克制的方式来处理这样一个故事。《路边野餐》中生活在凯里的人,和现实中众多的普通人一样,风平浪静、了无生气,也怡然自得。时间飞快地流逝,藏在人们心底的另一方精神净土没有人去触碰,也不敢去挖掘。在日常闲暇的生活里,老医生会翻出多年前心爱的人送他的一盒磁带,委托陈升去寻找当年那个让她多年后依然未能心安的男人。对于老医生来说,她的精神净土是多年前的那份思念。这种主动寻找精神净土的行为方式,是自己可意识到的执行思考、感觉、判断或记忆的部分,是弗洛伊德所说的为本我服务的“现实原则”。[3]导演毕赣为给“自我”机制一个执行的动机,采用了模糊“时间”的处理。
电影中卫卫在墙上画了一个不可转动的时钟,这个时钟对于卫卫来说是一种渴望。他渴望时间流逝,自己长大成人。对于陈升来说,则是一种矛盾。坐牢那段时间的陈升是自由的,出狱后的时间对他来说则是残酷和无妄的。因为时间带走了他的家庭生活,时间留下的是他的困惑。对于老医生来说,时间是一种解脱。多年前心里放不下的人,内心想见却不能见,时间加重了她心里的思念和阵痛,时间也给这位年迈的老人带去生活的解脱。
但“自我”为现实服务的原则中,有充分的自由选择权。陈升的自由来自于他的梦境,他不清楚自我的精神领地是何物,而剧中的老医生非常明了。梦境让陈升完全脱离于现实,自由地在精神领地里遨游,从而达到本我的“快乐”。导演让电影里的人有基于现实下的自由行动权,不清晰“自我”意识的个人让意识自由地作出本能的选择,从而推动剧情发展,也就有了陈升的行动线路。因为梦的表象是某种已消失之物的替代,在这种消失的基础上,“我”这一主体的自我表象也随之形成,表现于电影结构上,有一种形散而神不散的意味。
在《电影美学》中,法国电影理论家热拉尔贝东曾明确表示:“电影是一种象形文字,一种释读的艺术,一种交流思想、传达意念、表达感情的手段。”[4]从广泛意义上来理解,电影是一种幻想世界的体现,一种比日常现实更真实的超现实表现。
《路边野餐》主人公陈升在坐火车去镇远的路上,在空无一人的车厢内做了一个梦,梦见去到荡麦的小镇里,遇到了长大的侄子卫卫、卫卫的女朋友、理发店的女子等人,并与自己逝去的爱人在这个神秘的时空里重逢。陈升的梦境是对现实世界内心所需的一种折射,在现实世界里不能得到的,在梦境里得以完整体现。导演毕赣以超现实的手法,将虚构的荡麦空间营造成真实存在的荡麦,让陈升在这个亦真亦假的荡麦中,经历一场看起来真实的旅行。当代电影精神分析理论认为,电影创作与梦的运作的相似性已被证明具有说服力和启发性,人们看电影的经验和做梦的经验是相似的,大多是一种欲望的达成。[5]如陈升梦到出狱时,导演用诗歌表达陈升的内心活动,用陈升的口吻说:“玫瑰吸收光芒,大地按捺清香,为了寻找你,我搬进鸟的眼睛,经常盯着路过的风。”在陈升的意识里,这个发展过程展示了从隐意到梦境的显意。
超我是陈升追求个人理想的状态,个人理想往往与现实世界有差异,从而体现个人世界的孤独。影片中陈升超我所拥有的对象世界是梦境、诗歌以及那首梦中真实演绎的“茉莉花”。茉莉花成为陈升脱离现实世界的具象,这体现出陈升和普通人的不同,所以他没有同类、缺少知音是一种正常现象。于是导演用影片中的一段情节表达陈升和现实世界的矛盾。正如梦中那空无一人的火车,出发去镇远的途中,车站门口挤满了人,但最终上车的只有陈升一人,他孤独地抵达了他的孤岛。
不仅如此,导演还采用“戏中戏”的方式来讲述老医生的“梦”,以此突出超我和现实世界的矛盾。在梦境里,陈升用第三人称跟理发店的女孩讲他和妻子的故事,向她演示老医生跟旧情人之间用手电筒取暖的细节,通过手电筒演示大海里海豚的模样。导演利用陈升的超我梦境衍化出老医生的自我梦境,形成了“戏中戏”“梦中梦”的双层套环结构,以充分表现超我和梦境的链条式关系。
电影中的镇远和凯里是实有之地,荡麦为虚构之乡。导演毕赣理想的社会身份是诗人,但他目前所从事的工作和社会赋予的标签离诗人身份越来越远。如果说茉莉花代表了陈升的精神世界,那么《路边野餐》则是毕赣的内心活动,所以电影是导演通向孤岛的一张船票。
《路边野餐》是中国电影里具有浓厚诗意也是极其罕见的作者电影。作者电影一般有着强烈的个人符号,《路边野餐》这样的电影呈现出浓厚的诗意。但诗意已经与我们的生活渐行渐远,快餐文化与消费主义盛行,人们很难静下心叩问内心的需求。电影作为一种精神范本,让人们除了进电影院做梦,还可以在路边野餐。
(责任编辑 陶新艳)
[1] 王岳川.当代西方最新文论教程[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30.
[2] 今村仁司.马克思,尼采,弗洛伊德,胡塞尔:现代思想的源流[M].卞崇道,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137.
[3] 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新编[M].高觉敷,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7:55.
[4] 热拉尔.贝东.电影美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59:6.
[5] 史可扬.影视批评方法论[M].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2015: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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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671-5454(2017)04-0010-03
10.16261/j.cnki.cn43-1370/z.2017.04.002
2017-06-02
谢慧祯(1993-),女,湖南长沙人,湖南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2016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影视艺术与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