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期舆论界呼唤减政思想探论
——基于《大公报》《庸言》《东方杂志》等报刊杂志的历史考察

2017-03-10 09:30赵炎才
红河学院学报 2017年6期
关键词:论者大公报共和

赵炎才,熊 健

(1.中南财经政法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武汉 430073;2.浠水县关口镇人民政府,湖北黄冈 438215)

民国初期舆论界呼唤减政思想探论
——基于《大公报》《庸言》《东方杂志》等报刊杂志的历史考察

赵炎才1,熊 健2

(1.中南财经政法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武汉 430073;2.浠水县关口镇人民政府,湖北黄冈 438215)

民国初期,为促进共和政治日臻完善,部分有识之士揭露和批判了共和政府中机关名称繁复官职冗滥、因人设官公仆有名无实、官员冗乱充斥吏治紊乱、私欲膨胀上下对峙倾轧等弊端。他们认为这些弊端损害国人政治信心、强化国民为官意识、虚糜政费酿成财政危机、官员奢侈腐化毒化社会风气。因此,实施减政可起到紧缩机构澄清吏治、节省政费减民负担、矫正人心改良民风、强国力促救亡保种等积极作用,客观上能促进共和政治步入良性发展的轨道。

民国初年;舆论界;呼唤;减政思想

民国初期(以下简称“民初”),新旧政治鼎革,新肇建的共和政府在理论上理应是构成合理、简洁、高效、亲民的行政管理机构。然而,在实际中这一共和政府名实迥异的现象却甚为突出,广大国民所满怀憧憬的完美政治局面依然遥不可及。这一窘况遂引起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为促进共和政治日臻完善,此时舆论界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政府的自身建设,对共和政府构成繁复、效率低下等问题大加挞伐,积极倡行减政主义,相关论述与评论可谓比比皆是,逐渐形成一股影响既深且广的社会思潮。迄今为止,学界对此虽不乏一定论及,但相关研究仍比较薄弱,有待进一步深化。事实上,民初舆论界围绕减政主义的讨论甚多。本文拟以这个时期部分报刊杂志为中心,结合社会现实,在梳理相关史料基础上,从一个侧面探究舆论界积极呼唤减政的内在政治思想动因,以增强对这一社会思潮的学理认知。

一 民初共和政府所存弊端的主要表征

从一定意义上而言,民初共和政府的肇建实乃清季以来志士仁人为振兴中华,改造中国,走近代化道路进行长期坚持不懈努力,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硕果。南京临时政府曾颁布一系列除旧布新法令,力图在政治上祛除旧官僚习气,强调所有官员均为“人民公仆”,一律实行低薪等。对此,有论者满怀兴奋之情评论道:“天相中华,国体丕变,专制既去,共和告成。吾侪日夜素梦想之良政治,将缘是而得现于实。”[1]1然而,因制度与文化一定程度上的近代错位,新旧力量异常悬殊,守旧势力迅速回复过来,[2]776-78以致共和政府的实际构成与具体运作颇难尽如人意。对此,有论者哀叹道:“呜呼!我国民所为忘身倾家,从事革命,以推翻前清之帝政者,为欲求得良政治耳。”而今日政象乃若此,“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大洪水其将至矣!”[3]5而部分有识之士敏锐地注意到共和政府所存弊端甚多,其中机关名称繁复官职冗滥、因人设官公仆有名无实、官员冗乱充斥吏治紊乱、私欲膨胀上下对峙倾轧等较为突出。为更好地矫正这些弊端,他们遂对此展开了深刻的揭露和猛烈的批判。

(一)机构繁复重叠官职冗滥

在一国政治中,行政机构名称或曰职官实乃其政治制度中的重要内容,是其具体构成格局的具体外化。民初民主共和虽已取代君主专制,但其实际构成却与西方近代民主共和政治制度存有较大差距。中国传统专制体制下那种叠床架屋,机构臃肿等弊端依然如故。对此,时人多有抨击。如杜亚泉指斥民国“行政机关过于庞大”[4]1之言可谓一语击中。具体地说,在编制官制方面,这一现象颇为突出。有论者指出:在法制局所编内外官制草案中,中央各部各厅各局官制“名称繁复,阶级纷歧,仍不脱君主专制时代之恶习,揆之民国共和政体,不啻枘之与凿,矛之与盾。”甚至“反不如前清官制之较为简单也。”[5]131不仅如此,盲目模仿西式共和政治制度也导致机构不断膨胀。有论者如此描述道:“内而京,外而省,府署也,局所也,举东西各先进国应有尽有之机关,移而植之于国中,犹不足以位置元勋伟人也,复借口于时势之要求,政务之扩张,旧邦新命之改革,巧立名目,广为罗致”。[6]99而各省官制虽未颁布,但其现状皆有满坑满谷之势。至于地方官厅则小题大做,铺张门面。如南方各省设官分职俨如一独立国家,军事各部无所不备,行政机关无所不有,其冗滥不可胜数。[7]10-11可以说,民初旧机关尚未罢废净尽,而新机关却层出不穷。加之建国之初,融合新旧,调和南北,旧机关既未能罢免,新进者又不可无位置,于是“机关重叠,官职冗滥,甚于前清。”[8]70

(二)因人设官公仆有名无实

在理论上,民初共和政治制度下的所有政府官员乃人民之公仆,忠于职守,效力国家,追求国利民福实为其当然之责。事实上,许多具体职位多由因人设官和为人择事致使公仆有名无实。对此,有论者指出:“自入民国,虽亦有官制之编订,然为人设官之事,往往而有”,以致军权政权常因不易划分而发生冲突。[9]379吴鼎昌也认为:“中央及地方皆因人之关系任意滥设机关曲意予以位置,叠床架屋,千奇百怪。”[10]5还有论者指斥冗员过多实因“为人择地,非为地择人”,何况“瞻徇私情,政界通病”。官员们巧立名目位置私人,每当“一官之去留,不啻全部之反覆,官如传舍”。[11]93可以说,一些官员们瞻徇情面,转相属托,相习成风,毫不为怪。在中央,总统及各长官无不引用私人。如大总统授人官职“汲汲焉惟日不足”,“勋位与官职实收拾人心之第一利器。”[12]589更有甚者,民初所用之人颇不乏清季旧官僚之辈。此类人贪鄙出自性成,习染深而难与振刷,运动本其惯计,趋避熟而不顾廉隅,满清朝政之坏、吏治之污正为此辈之杰作。然而,若辈仍得籍旧日官阶分布于民初共和政治制度中行政司法之地。更有甚者,一些已遭满清谴谪而屏斥者,民国反优容而超拔之。如此“以寡廉鲜耻,殃民误国之人,而委以公仆之任”,[13]606实属闻所未闻。至于漠视学问经验藉保荐免考安插私人,运动军人操纵政治更是屡见不鲜。公仆之状何其荒唐可笑!

(三)官员冗乱充斥吏治紊乱

正因为民初不少行政职位因人设官,公仆有名无实,官员成分异常杂乱,冗官冗员充斥各处。所谓“冗员之夥,各国实无其侪”[11]实乃此一奇特现象的真实写照。对此,有论者指出:“自民国成立以来,中央各部总长以及各省长官,其所调用之人至为猥杂,有识字无多而跻居司长者,有出身极贱而竟为宰官者,官吏之冗至此而极。”此辈“非由请讬,则贿赂而来耳,故某部总长到任数月,而布置私人至百余员。”[14]547鉴于政界人满之患,巧立名目增设缺额以位置此辈的现象屡见不鲜,于是,吹竽南郭坑谷皆盈,其冗滥较前清益胜。如此机关庞大群流并进自然导致“吏治以紊”。由于为官利于敛财,诸多官吏遂徇私舞弊,染指公款,公然纳贿,甚至视朘削民脂民膏为正当营生。有论者直言不讳地批判道:“慨自民国以来,名教扫地,法纪荡然,所谓官吏者,光天化日之下,竟公然招权纳贿,务以厚自封植为事,各种公款,但有可以染指之处,无不任意朘削。法律既完全失去其效力,此辈更无忌惮之心,误国病民,日益加甚。”[15]96如某省巡阅使任事一年,而骤增巨富至数十百万。至于大官僚滥用公车现象更是俯拾即是,“一若铁路特为官用而设者。”[16]631尽管如此,这些营私舞弊者鲜有受到惩治。如肃政厅虽已设立,经人揭发者不绝于耳,但严惩者“亦不过千百中之一二耳”,各项参案官吏营私舞弊犹如往日。[17]691吏治紊乱之状不难想见。

(四)私欲膨胀上下对峙倾轧

在民初政治混乱环境下,官员们私欲膨胀,私见肆意盛行,上下对峙相互倾轧遂大行其道。有论者描述党争乱象时说道:我国自改建共和后,各种党社之名数以百计,其中虽不乏发挥政见,揭示政纲,辅导监督,公而忘私之党,“然号召党徒,争持党见,以求达攘利争权之目的者,所在皆是。”至于意见龃龉,互为倾轧之事则时有所闻。[13]606在各级议员中也存在不顾政事,徒谋私权之徒。他们最初广结党援把持选举,迨至气焰已盛,羽翼已成,大则觊觎政权动摇国本,小则挟制关长,凌辱同侪,发一言则盛气加人,议一案则经旬不决,“而于一切国家重大之政,地方切要之图,反若无与己事者。”[18]611而一些身居最高立法机关者也利令智昏,唯利是图,为扩张私权忍使人民受殃,抱自肥身家之志使国家蒙祸,受运动于金钱,瞑目丧心,竟作虎狼之伥。因此,中央与地方上下对峙,全局扰攘,纷如乱丝。外省各自为制,因地方机关之庞大而呈尾大不掉之势,政权趋于分裂。中央命令不行于各省,一省命令不行于各县,如此“以下凌上,以强欺弱,行政上之威信扫地久矣。”[10]5政局分崩离析近在咫尺。

可以说,民初共和政府的实际构成与具体运作可谓差强人意,激烈纷争不断波及社会各个层面。杜亚泉直言道:“今日内政之所以纷歧”的根源实在于“行政机关过于庞大之所致”。[4]1在此环境下,“政体之表面,虽已号称共和,而考其内容,几无一事不与共和相反,举国上下,纷纭扰攘,惟知有权利之争。”行政机关或取之以金钱,或得之以势力,各逞其争夺之私谋。司法机关权利较狭,而位置之争,资格之争,薪俸之争,法官辩论士之争,嚣然不靖。此外党派之倾轧,报纸之纷扰,学校之风潮,社会家庭之革命,尤方兴未艾,“举国之人,但求偿个人之欲望,虽断送天良,破坏道德,极其弊足以亡国减种,亦所不辞。”[19]400其景象令人触目惊心,不堪想象!

二 民初共和政府所存弊端的严重危害

从一定意义上而言,民初共和政府所存前述弊端,可谓中国传统政治近代化过程中的异常艰难现象的外在反映,这势必给中国传统社会近代化带来诸多严重危害。在这些有识之士看来,如此危害甚多,其中最要者体现为机构庞杂纷乱损害国民政治信心、沿袭官吏本位强化国民为官意识、冗官虚糜酿成空前财政危机、官员奢侈消费严重毒化社会风气等方面。

(一)机构庞杂纷乱损害国人政治信心

民初政府机构庞杂重叠,吏员冗滥,人浮于事,诸事不理,身居其位而不谋其政者甚众,严重损害了广大国民的政治信心。对此,有论者剖析道:“行政机关之纷乱,无如我中国今日之甚也。机关之不相统属,人品之杂,流弊之多亦无如我中国今日之甚也。”[10]5在如此纷乱机关之中,官员行政效率低下,得过且过,无所作为的现象甚多。这些有识之士认为:“今之蟊乎行政界者,大率无政治之才能,国家耗费数百万,以豢养闆茸不职之人员,而事无或举”。[20]390此辈“皆虚糜国家之廪禄,而毫不事事,在国为赘疣,在民为蟊贼。”[21]2具体地说,政府财政的执行、监督乏人。议院开会日以逞私捣乱为美观,以缺席冶游为能事,而“国家根本之计,民生切要之图,绝不过问。”[22]470议员们开会或为坐僧之入定,或为泼妇之骂街,民生国计百不一问,而惟毛举一二无关痛痒之琐事,经旬累月消磨光阴。故有论者指出:“政治机关之强大,实社会之忧也。”其“能力不足以副之,弊害已形”。[23]5其时,政府因困厄于财政欲竭泽而渔,以聚敛为无上之策,搜刮国内垂毙之民。在这些有识之士看来,政府推行此一敲精吸髓之政策来病民势必严重妨碍社会健康发展,扼杀其内在活力,难免“有同归于尽之忧”。[24]706加之占据高位的新游民志既卑污,才尤拙劣,滥刮民膏。而且一人得势,辄牵引无数同类,以填塞于官制自治之各机关,泰然受公家之供养,而于国于民固有损而无益。对此弊害,有论者惊呼道:“就国家言,内政外交,尽与国人希望,全然相左,不啻背道而驰矣。”[25]554其结果势必酿成严重政治之罪恶。

(二)沿袭官吏本位强化国民为官意识

民初政府机构庞杂在一定程度上源于其附带利益众多客观上误导了社会舆论,强化了广大国民的为官意识,以致纷纷跻身于仕途者颇不乏人。众所周知,在中国封建社会中,基于宗法等级社会结构,传统政治文化实为精英文化,“学而优则仕”可谓一般士子人生追求的崇高价值取向。受此深刻影响,国人崇尚当官几成根性,虽经新旧政体革故鼎新而未能祛除净尽。对此,杜亚泉剖析道:“我国数千年来,伏屈于专制政体之下,官吏之威权特重,且安富尊荣,独占社会上优厚之权利,故人民之重视官吏,几成根性”。“今者政体虽更,根性未变,竞争益巨,运动益多。”[26]4另一论者也指出:“中国人根性中之最恶劣者,莫如视官吏为无上尊荣,故凡优秀之国民,相率而入于政治之一途,父诏兄勉,一若舍官吏外,别无可营之事业。”[27]542于是,大多数国民的心理更趋重于为官一途。当然,人们热衷于为官主要与官俸收入远胜其他职业有关。一位论者分析道:“从来官俸所入,与他自由职业之值,比较过于相悬”。不仅如此,即使在官僚体制内,“高等官之俸给,与下级官之俸给,其悬隔亦甚”。[28]7正因为如此,国民中那些日费精神谋求当官谋生者可谓比比皆是。至于一般伟人志士更是图谋高位,“较诸帝政时代,运动军功奖案,及求官卖缺之风,有过之无不及。”[12]589更有一些才能资质缺乏却奢欲渴求无度的游民也竭力谋取一官半职,以致“政客充塞,游民日盛。狡黠之徒,何人弗得?”其政业辗转相减即辗转相入,“其结果不过恶种子驱逐良种子,鹊巢鸠居,良种子乃真被驱逐而已。”[29]1这些谋官者当其事权未假之日,暮夜辇金,乞怜权贵。及既得官位以后,则暴戾恣睢,罔恤民艰。其严重危害令人不寒而栗!

(三)冗官虚糜政费酿成空前财政危机

民初政府机构庞杂,冗官冗员甚多,空耗有限财政经费酿成空前的国家财政危机。在这些有识之士看来,民国政府徒为扩充官制,增益官俸,人浮于事,薪过其劳,致使行政机关庞大,经费虚靡无数。虽然“吾国赤贫”,而政府冗官冗费较之世界最富之北美共和合众国“乃什百倍之,岂不骇人听闻?”[29]6杜亚泉认为国家“财政之所以竭蹶者实由行政机关过于庞大之所致。”[4]1在他们心目中,民初共和政府在一定程度上“承清季之弊”,“广设机关,滥增官缺,议员公费,数倍于前,官吏薪俸,以多为贵。”[30]323事实上,前清坠亡实因冗员充斥,差委纷繁,岁出日增,国库日窘,上下交困所致。然而,“今民国成立,不以为前车之鉴,尤而效之,且加甚焉。”[31]611政府耗费钜万国帑却豢养一般高等游民,正当用款反而多有不给之虞。本来政府滥用私人,虚糜国帑,有赖国会监督与限制来拯救国家于频危,以减轻人民负担。然而,许多议员为公费而争夺无厌。“统计内外糜费,每年不止千万计,于是政府偿债,各省借债,不惜丧失国家主权,增重国民担负,以供其位置私人体恤署僚之用,而关系地方治安人民生计之事,反至不遑顾及”。[32]328如此一来,国家有限财源逐渐枯耗殆尽,大有山穷水尽,奄奄垂毙之势。

(四)官吏奢侈腐化严重毒化社会风气

民初政府机构庞杂,官俸优厚,官员掊克公家,朘削民生,奢侈消费势必严重毒化社会风气。在这些有识之士看来,民国政府中所有文武官俸不是出之于水深火热之民生,就是挹之于剜肉补创之国债。“近有借口进化,务为虚靡,一餐之费至数十金;一日之剧至数千金,禄不足给,势须改操,假公济私,何所不至。盖奢侈虽为私德之失,其流毒足以荡公德而无遗,既失之奢,必败于贪,此是相因之势。”[33]189对官员奢侈消费之状,有论者描述道出:“夫我国民穷财尽,上下皆困,至今日而极矣。我国奢侈豪泰,纵欲无度,亦至今日而极矣。”[6]99具体地说,那些新官僚风流自命,荡佚无度。而所谓命世之英、造时之彦自奉一切则“莫不厌弃故常,醉心欧化,饮食衣服之精美,宫室车马之壮丽,酬酢筵会之繁缛,踵事增华,无所不用其极。”[34]46至于那些开国元勋,党人领袖,不惟无以挽此狂澜,且从而大扬其波,其膏梁文绣之娱,不让于世俗。其饮食男女之欲,远甚于常人。“彼强有力者,既以是倡而导之,世俗按有不望风而靡者。”[35]1-2可以说,近日来习尚奢靡,每逢庆吊礼必徒豊。那些欲藉此为梯荣之具,联络之资者,动辄需盈千累万之馈赠。而平常戚友酬酢亦大都以礼物值钱之多寡为人情厚薄之准衡。官僚性政党不是纵情挥霍,就是得乐且乐,奢靡成风。如冠履衣服之购置竞尚西装,器用陈饰之炫潢必求西式,而且声色游护,征逐为常。至于诸多议员“明知财政困窘而一己之挥霍不能减”。可以说,“今以廉耻丧尽之人而为议员,国之不亡,其将何待?”[36]7-8对此,有论者哀叹道:“奢靡之风,日甚月异而岁不同,消费无涯,异物充塞,炫耀耳目,渗沁心脾,病及腠理,莫可救药,虽有扁鹊,无能为已。”[37]5-6

其实,民初共和政府所存前述弊端所带来的严重危害涉及甚广,而前述四个方面则是其中最主要的。这些严重危害势必有碍新生的共和政治的良性发展,迟滞中国传统社会近代化的历史进程。

三 实施减政有助于共和政治日臻完善

民初共和政府机构臃肿,叠床架屋、冗员充斥、人浮于事、效率低下、虚糜财政、贪污腐化的现象呈愈演愈烈之势表明新旧政治鼎革并非形式上推翻君主专制那么简单,还需诸多相应后续措施随之跟进。在这些有识之士看来,在许多措施中,依据共和政治制度需要,秉持共和精神,实施减政可谓最直接而有效的方法。此举有助于进一步消除君主专制政治的消极影响,紧缩结构澄清吏治,节省政费轻民负担,矫正人心改良民风,推进救亡保种大业。

(一)紧缩机构澄清吏治

鉴于民初政府机构过于庞大,冗官、冗员、冗费充斥,贪污腐败盛行,欲求共和政治日臻完善,实施减政客观上遵循了中外政治良性发展的基本规律。在杜亚泉看来,一国政府之本分在于保全社会安宁,维持社会秩序,养其活力源泉而勿使之涸竭,顺其发展进路而勿加以障碍,如此社会可自由发展其活力。而环顾世界各国,欧洲及日本均倡导减政主义。因此,欲图社会进步,计政府安全,“非实行减政主义不可。”在一定程度上,它实为各国新倾向,我国政治上旧经验,实行宪政之前提,救济财政之良法。实行它有利于去人民依赖政府之心,破政府万能主义之迷误,消人民嫉视政府之念,防止无政府主义的蔓延。[23]5鉴于实行减政主义有利于淘汰官僚,裁减冗员,澄清吏治,有论者反复重申“以减政为重为急”[28]7,认为它实应于时势之要求,为今日救国之最上策。

具体地说,实施减政可矫政治繁复之弊,如减并官厅,减少官吏,减省政务,裁撤兼差兼薪,淘汰冗员,归并骈枝机关与减薪。[38]92所谓减少官厅即将一切闲散官厅尽行裁撤,使国家建一官而有一官之用,如地方机关急剧膨胀尤应大施裁并。而具体裁减冗官冗员理当首先裁汰顾问、谘议等人员。同时,尽量减少议员的数额。如果一旦实施,此举可使官制统一简单,阶级少,层递省,权限清,责任专,最大限度提高行政效率。对其积极价值,有论者阐释道:“夫先以严格之淘汰,为摧陷廓清之计,已复慎于任使,则在官者,自当不致如前之泄沓相仍,竟无可呈之绩。”“若厉行减政主义、减俸主义,则去者半,留者半,再用严格之官吏之任用法,则留者乃谨。”[39]96还有的强调应大力裁兵,认为“减政之大端,在乎实行裁兵。”[40]427如此一来将“揭宪政之外幕,以显其光荣,抉官僚之假面,以清其神气,一方面使政府有所资以措手,一方面使政府无所借以藏身。必涂泽之政治,既淘汰无遣,庶真正之政治有发现之日”。[27]8很显然,实施减政被视为完善共和政治制度的必要途径。

(二)节省政费减民负担

民初政府机构臃肿,冗官、冗员、冗兵靡费过度加剧了国家财政危机,导致国力下降,因此,这些有识之士认为实施减政可节省政费。是时,共和政府财政困乏,提倡减政已为政府及其舆论界的一致主张。如言民国肇造,受困财政,“国家破产即在目前,再四思维,非定行减政主义不足以维持现状。”[41]243-244政府因绌于财力之故,欲实施减政。对其紧迫性,有论者指出:“今日财政之窘,既如此其极,苟非厉行减政,则国家破产之祸,即在目前。”[42]1因此,中央各部当裁汰冗官,决不可蹈晚清之故辙。如果能实行,于财政诚大有裨益。

其实,实施减政势必带来裁员减费之效。在这些有识之士看来,政府位置闲人皆支领巨薪,冗官乃政费浩繁之首因。那些俨然自命为上流人者多属赘瘤耗蠹一类。唯有将他们裁汰废撤,否则,国家财政将难敷所用。有论者强调道:裁官员以节政费,而“欲实行减政,必自裁员始。”[43]267在他们心目中,裁汰冗员为极大的善政。当民生凋敝,物力维艰之时,国家应力减国用以苏民困。“当民穷财尽之秋,则无不力减政费者也。”[44]5如此淘汰无用之人所省既多又无害于政事。与此相吻合,他们认为政府各级官员还需减俸。有论者论证道:“我国吏治之腐败,政界之黑暗,莫非由于以作官一事,为权利的,非义务的。”民国开幕,官吏为国民之公仆,为澄叙官方和为撙节财用计,“官俸不宜太多”[45]186,减政更需减俸。对此,有人指出:“用途之消耗最甚者,莫如官薪政费,则欲救一时之急,仍惟有裁汰冗员,撙节俸给,以节流为开源之用而已。”“为今日救急计,必自裁减官薪,节省政费始。”[32]328当然,欲行减政还应减议员们的岁费。如此既有利于改善国家财政状况,也能减轻国民的负担。

(三)矫正人心改良民风

民初诸多国民求官意识异常强烈,这些有识之士认为实施减政有利于正人心善民风。论及国人官热病根源时,有论者注意到,除数千年以来的遗传性外,官员之威权太大与利益太优可谓首当其冲。[46]309而民初诸多国民所抱为官之心理与旧日社会中官僚性政党与士人并无多少本质性差异。[7]11实施减政客观上有助于培养人们“作官苦”的为官意识,自觉将国利民福置于首位,促进共和政治日趋完善。对此,有论者指出:“欲治其病,与其使人人求作官难,不如使人人知作官苦,知其苦则食之无味,弃之亦不足惜也。否则所谓求官难者,不过限其资格,严其考试而已,而官之威权如故也,官之利益如故也。求之愈难,视之愈重,而营谋之术亦愈工,恐其病将愈治愈不可为矣。”[46]309

同时,鉴于政治道德堕落,官场风气浑浊,贪污腐败盛行,这些有识之士注意到实施减政有助于改良社会风气。如有论者指出:“我国之恶道德,以官僚社会为渊薮,官吏之数愈多,则传播恶风之人亦愈众,而世间之可以享重名而犹厚利者,又惟以此途为最捷,故四民以士为首,而士则以求官为事。未得者怀挟策干进之心,既得者极骄奢淫欲之致,此钻营奔竞之风所以盛,而礼义廉耻之防所以大溃也。”如果真正实施减政,那么,“官吏只有此数,而得之又必以其道,彼以求官为事者,见得之之难,或亦翻然变计,而别谋正业。官僚遗传之恶德,淘汰渐尽,而社会亦渐有冲夷宁靖之风”。[47]4不仅如此,实施减政有利于崇俭风气的逐步形成。杜亚泉强调道:“铺张扬厉者乃今日政治上之病态,减政主义即对于此病之特效药耳。”唯其如此方可以“挽目下之颓风,而纾将来之实祸”。[27]8在这些有识之士看来,实施减政有利于顺乎民情,使国民“崇尚俭德”,[32]7进而团结民心。“就使债累不能轻,苛捐不能减,然上即以俭约示民,人民亦国家一份子,方当勉尽义务,以与政府共苦乐。”[32]328

(四)强国力促救亡保种

民初外患日亟,而国家因军阀各自为政而颇难统一。在这些有识之士看来,实施减政有助于化解此一严重危机。其时,外侮纷至,帝国主义国家对我国实行侵略政策,而“我国之势,危于累卵,国人无不惊心动魄,慑于外患之足以亡国。”[48]1为此,有论者直接将减政与救亡保种联系起来,指出:欲从根本上解决,需“以减政为实验”,才能真正起到完成“救亡保种之大事业”,挽回国家运气的大作用。[8]72在这里,论者实际沿袭了清季以来“救亡保种”的思想并有所发展。清季“救亡保种”侧重于完成民族革命的任务,而民初“救亡保种”则需要国民与时俱进,逐步完善民主共和政治,不断提升国家实力。这是就外而论。至于对内,完成国家统一事业客观上也需要实施减政。对此,有论者指出:“盖今之中国,为变乱过渡之时代,国家迄未统一,政局飘摇不定”。[25]544如果听任共和政府机构庞杂纷乱延续下去,“统一事业之完成,无可希望。吾恐国家破产之时机,可立而至焉。”[4]1-2因此,欲免陷国家于破产境地,舍减政主义未由。具体地说,对政府官员“必大汰其额,使服官者视为劳务之事而不以为逸乐之场,然后天下可得而理也。”[7]10事实上,国家前途在于振兴实业。环顾世界,欧美各国皆重实业,而吾国独以作官为贵,“此中国之所以日趋贫弱,而不可复振也。”[46]309而现存政府中“官享其利,民受其害,恐财尽而国与民与之俱尽矣。”[32]328因此,真正实施减政势必有助于推进国家走向统一,利于中华民族的振兴。

综上,民初一些志士仁人以《大公报》《庸言》《东方杂志》等报刊杂志为阵地,立足于现实政治需要,视实施减政为化解共和政治危机,促其日臻完善的一剂良药,积极呼唤并大力提倡。他们深入剖析了共和政府弊端的主要表征及其严重危害,围绕实施减政之于共和政治日臻完善的诸多价值作了必要的具体探讨。他们努力将祛除中国传统社会尤其是晚清以来封建君主专制下的政治弊端和积极学习西方近代共和政治的优长相结合,将完善中国近代民主共和政治与提升国民理想人格统一起来,进一步提升共和政治的运行效率,增强其活力。他们与同时代其他积极追求共和政治完善的社会群体遥相呼应,彼此互动,共同推动着民初减政主义思潮的日渐勃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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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贺良林]

On Calling for the Reduction of Political Ideology of Press Circles in the Early Years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ZHAO Yann-cai1,XIONG Jian2
(1.university of economics and law of zhongnan university of economics and law,Wuhan 430073,China;2.the people's government of xishui county,Huanggang 438200,China)

In the early Republic of China,in order to promote the perfection of Republican politics,some people with breadth of vision exposed and criticized the many disadvantages such as the names of the organ were complicated and the offices were excessive redundancy,selfish desires inflated and so on in the government of the Republic,They thought these evils would inevitably harm Chinese political confidence,strengthen national securing an official position consciousness,officials were extravagant and corrupt and they would poison the social atmosphere.The implementation of reducing government could play a tightening mechanism and clarify the officials,reduce the burden of political expenses and people's burden and so on so as to promote Republican politics into the track of healthy development.

In the early years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Public opinion circles;Call;The idea of reducing politics

K251

A

1008-9128(2017)06-0073-06

10.13963/j.cnki.hhuxb.2017.06.017

2017-06-08

赵炎才(1963-),男,湖北武汉人,博士,教授,研究方向:中国近现代思想文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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