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园
我和老爸之间的称呼已经变过很多次了。小的时候我叫他“爸爸”,五六年级简化为“爸”,上了初中便赶时髦唤作“老爸”或“老爹”了。至于“父亲”一词,我仅在填表时用过。我称他为老爸,并没有刻意突出他慢慢变老的这一事实,但在他听来,似乎总以为是在暗示他的“老”,进而有些淡淡的惆怅与忧伤。老爸对我的称呼是视情况而定的。高兴时唤我“小子”,此乃爱称;发短信时多用“儿子”,此为书面用语;至于我的名字,一般他只会在生气时直呼。
从小到大,跟老爸独处的时间还是比较短的,一是因为他忙,二是因为跟着老妈可以坐车,而跟着他是会被要求走路的。说到走路,这是老爸的习惯,也是他的最爱,更是我从小到大所深恶痛绝的事情。他走路是有异于常人的,不论是速度还是路程。从北大到我们家,其间近十公里,他只需要一个小时就能走完,并且全程面不更色。老爸的这一技能,来源于其儿时的经历,这也是他所津津乐道的——他的家乡,甘肃陇东漆家山的故事。当孩童时期的我懒得走路时,老爸便会讲起同是孩童时期的他曾背着几十斤柴草翻山越岭的故事;当身为学生的我不努力学习时,便会听到当年他冒着寒风暴雪去求学的故事;当走在路上闲谈的时候,又会听到他去生产队田里偷玉米等一系列“英雄事迹”……
在老爸小时候的诸多逸闻趣事中,有这样一则故事:在中国的传统理念中,招待亲朋好友,是要拿出家中最好的。一是照顾人情,二是挣些面子,在那吃穿短缺的穷苦村子也不例外。那一日家中来了个亲戚,论辈分是奶奶的舅舅,我老爸的舅爷。奶奶忙从柜子里掏出家中仅存的一些白面,给我那未曾谋面的舅太爷做了三大碗热腾腾的白面条,当时看得老爸口水直流。奶奶怕脸上挂不住,便索性将老爸哄出大门,并将门闩上。按规矩,串门来的长辈是要给孩子留下一碗解馋的,可惜我那舅太爷大抵是饿极了,或者是好久没吃白面面条了,全然忘记了“规矩”,将那三碗面全吃了个精光。不开眼的舅太爷吃饱喝足后,告辞离去,等候多时的老爸便急忙冲进屋子,找寻那碗让他憧憬许久的、香喷喷的白面拉条子。可当他看到灶台上的碗全是空的時,深受打击,旋即坐在地上对着奶奶哭号起来:“你那个舅舅走到半路上就撑死啦!他就吃得撑死啦!呜呜……就撑死啦!……”刚刚走出院子的舅太爷自然是听了个真切,他老人家脸上的表情,我想一想也是醉了。
老爸的下场自不用说,被奶奶摁在地上揍了个结实。小时候听这个故事时笑得很开心,原因自然是那句“撑死了”和最后的一顿胖揍。如今想来,这些引人入胜的故事,不正是我们之间最大的隔阂吗?他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受尽了饥苦,所以即便生活在这熙攘繁华的大都市,也会自觉地、分外地节约;而我从小生在丰衣足食的环境,自然不懂得一碗白面条何以如此诱人,以至于经常会做出一些让老爸无法容忍的事情来。这种因为时代和经历造成的隔阂怕是在每个家庭中都有所展露的吧。
不过这层隔阂着实是微不足道的。因为我的老爸很爱我,我也很爱我的老爸,我们都在为了对方而做出各自的改变。从这个角度说来,我们是合格的父与子。
点评
与常见的写父亲的文章主要写作者与父亲之间的故事不同,本文以怀旧为线索,通过写父亲小时候的几则趣事,展现了特定时代下的人情旧事,地域情怀鲜明,生活气息浓郁,无形中为文章增添了不少情趣。同时,作者通过这些趣事引出如今自己与父亲的“冲突”,又为读者勾勒出了一个既威严又慈爱的父亲形象。描写生动传神,字里行间真情流露,称得上是一篇写亲情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