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泽
一直相信,真正的大成就,是需要时间的。经历过世态炎凉而不忘其志,灵魂挣扎而又寻路不止,这样的人,生命向晚却终得其华熠熠。
徐渭便是如此。
我想,他的绘画生命,在五十岁之后才算是真正开始。胡宗宪倒台,身为幕僚的他落魄不堪,真是衣上杂酒痕,走在街上鹑衣鹄面如丧家之犬。世人轻言慢语,白眼以待。曾经是年少轻狂、鲜衣怒马,坐镇东南、运筹帷幄,如今却是潦倒多病、挣扎求生,怊怊惕惕、卖字贩画,头发斑白短祸不完。他痛苦、绝望、挣扎、疯癫,甚至但求一死。最终回头省视起那支曾被自己视为玩物的画笔,遂将那半生沉浮、半生颠簸一笔落下。得意也好,落寞也罢,汇于毫端,再启绘画生涯,他终于寻得灵魂泊处,让中国文人画迈向了另一种高蹈健达。
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我却从徐渭身上,看到了大器晚成。只有沉淀过,才能有足够深厚的力量,才足以绽放出璀璨耀眼的光芒。落魄之前,徐渭也画。但画得随性,画得豪放,却总少了些气力。落魄之后,他依旧画得直接率性,但更多了不屈世俗的傲骨和不畏黑暗的坚定。他用半生凄苦,在生命向晚之际,在纸上开拓出了一方枯山瘦水。画中没有媚花轻鸟、佳人深院,也没有如聚峰峦、如怒波涛,只有嶙峋怪石、垂首寒鸦,甚至是看不出形态的肆意泼墨。
一派山水,不青不灵,只沉默端坐,只枯瘦自立。世人不懂,那就且让他们妄自猜去。画中那由高于时代的人格力量支撑起的世界,是生命在沉淀后的爆发。这一广阔世界,只栖居我徐渭一人足矣,世人孰愿居之?何能居之?
若没有那一段痛苦而漫长的屈辱岁月,若没有那一场暗默无奈的沉寂,我想徐渭将永远是那个狂傲不羁的大幕僚,生活得厚重而又艰辛。世态炎凉让他从天真与自满中走出。半生沉淀,困苦中的隐忍,梦回时的哀痛,在凄风苦雨中凄惶寻路的悲切,不断累积,终于在徐渭晚年化为超脱的力量,使他在纸上皴出别有一番风味的世界。让郑板桥刻下“青藤门下牛马走”的印章,让齐白石感叹:“青藤、雪个、大涤子之画,能横涂纵抹,余心极服之,恨不生三百年前,为诸君磨墨理纸。诸君不纳,余于门之外,饿而不去,亦快事故。”
那繁生百态红尘万丈,人情冷暖几度凄凉,最终让这个在亡妻墓前哭言“生则短而死则长,女其待我于松柏之阳”的老人,将他那如雨中飘摇的树枝般的身影,融入了画卷中的枯山瘦水,让他化为中国美术史上的灼灼星辰。
有人注定要背负超时代的重担,在青春之后,双鬓染雪之时,却依旧在荆棘路上跌跌撞撞。何必怨恨,不必惶惑,要记住:那向晚之际的光芒,因为沉淀,而更耀眼。
点评
本文作者借明代杰出书画家、文学家徐渭的离奇身世与大器晚成的經历,同读者探讨了一个经典论题——出名到底是早好还是晚好?张爱玲有言:“出名要趁早。”而本文作者却从独特的视角加以分析,并得出结论:大器早成固然让人向往,但却容易因自满而停滞不前;只有经过时间与岁月沉淀淬炼之后的成功,才是真正的来之不易,让人珍惜。文章独辟蹊径,观点毫不人云亦云,是一篇耐人寻味的议论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