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鹰 曾丹东 曾天雄
[摘要] 当下中国食品安全问题凸显人本能的伸展与人欲的扩张,使人们既产生了对“得”的无奈,又感受到“德”的失落。后危机时代食品安全的伦理叩问表明,中国的食品安全已凝成一盘棋局,没有一个人是孤岛。食品安全的自我救赎,既要将“道德进步”的坐标置于每一个个体生命的时间轴上,进行个体理性精神的重建,更要面对一个基于“命运共同体”的道德救赎过程,运用公共理性进行价值的反思。
[关键词] 食品安全;伦理叩问;道德进步;自我救赎
[中图分类号] F203[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1008—1763(2017)01—0124—06
Abstract:Nowadays, Chinese food safety issues highlight the extension of the natural inclination and the expansion of human desire. It makes people not only be disappointed with “acquisition”,but also feel lost about morality. The ethical inquiry of food safety in the postcrisis era shows that the current situation of Chinese food safety is just like a game of chess, which wouldnt be cracked easily. In fact, what Chinese food safety improvement needs is not only enhancing the publics moral awareness which can rebuild ones rational spirit, but also using public reflection when facing with a moral redemption based on fortune community.
Key words: food safety;ethics inquiries;moral progress;selfsalvation
对人类而言,“吃”首先是一个公共问题。然而,当赤裸的利欲侵蚀了良知,近年来在中国“恶之花”遍地泛滥,有毒食品接踵而至,潜滋暗长的毒素,无形中流入百姓的身心,成为公共生活的阴影。人毕竟不是道德先知,而是哈维尔所谓的“道德上的病人”,“我们不是先获得德性再做合德性的事,而是通过做合理性的事而成为有德性的人。”[1](译者序)本文从食品安全的伦理叩问反思人类遭遇的生存困境与发展极限,将“道德进步”的坐标放置于每一个个体生命的时间轴上,以捍卫作为一种“公共善”的道德,分析过上真正好的公共生活的可能性。一后危机时代食品安全的伦理叩问
食品安全问题不仅是一个现代性问题,也是一个重大的社会伦理道德问题。罗门在《自然法》中一开始就提出了核心问题:法律怎样才能约束一个人的良知?准确地说,国家法律与道德秩序之强制性权力的伦理根基究竟何在?如火如荼的食品安全整治虽一定程度恢复了“命运共同体”意识,但作为现代公民必须正视,由于法律与道德规范背后的伦理源头被掏空了,缺乏一个具有超越的客观性或历史正当性的伦理体系支撑,而导致心灵秩序之“乱”。
(一)群氓的集体无意识
从2008年的“三鹿事件”伊始,食品安全事件频频出现在公众的视线,瘦肉精、地沟油、苏丹红、毒火腿……就连原本与食品完全不搭界的甲醛、工业盐、塑化剂等,也堂而皇之登上了公众餐桌,食品安全已经让普罗大众“谈食色变”。我国食品安全所面临的已非一城一池的失守,而是普遍的溃败。失去控制的一切,正在吞噬我们的生活。风起云涌的食品安全事件,像一个个跑调的高频音符,一次又一次肆虐地挑衅着公众敏感的神经。
“如今的情形仿佛是帷幕被拉开,我们得以瞥见食品体系背后的‘阴暗构造……包括所有人在內,对此却无能为力。”[2](序言)人们出于生命安全诉求已形成一个越来越严重的“心灵漩涡”,大家焦虑的不再是“还有什么食品是安全的”,而是“还有什么食品是不安全的”。一幕幕丧失道德与触犯法律的恶性事件正引发着更深层次的信任危机,我们到底应该如何安顿?
阿尔贝·加缪的《鼠疫》以及乔治·奥威尔的《动物庄园》,宛如寓言般地验证了当下这个充满荒诞的社会。从死猪肉到假羊肉,再到地沟油,从农民自己不肯吃的稻米、小麦再到生姜,当这些有毒的社会蛛液全面裹挟我们的生活时,谁还能因为居于所谓的“内部”角色而成为这一场看不见的“浩劫”的幸存者。“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孟子·梁惠王上》),没有隔岸观火的释然,每个人都身处其中,没有世外桃园的安宁,每个人都在煎熬中制造着煎熬。
勒庞发现,人的自觉的个性消失之后就会很容易进入一种群氓心理,成为一种集体无意识状态。在一个粗鄙时代,公共道德可能的落脚点就是在危机面前运用个体的理性,就像康德说的,“必须永远有公开运用自己理性的自由”。毕竟,大量犬儒化的“权宜”生存,因缺乏超险维度的参照,容易泯灭精神空间,个人得以自我放逐,造成无可救药的痼疾——“权威主义人格”
“权威主义人格”,原本是由弗洛姆在分析纳粹主义心理学时提出的著名概念,指个人为了逃避独孤无助的感觉而放弃自由的心灵倾向。(参见弗洛姆.对自由的恐惧[M].许合平等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8: 98-124.)在本文中,笔者认为,这其实表征因为庸常而钝化了生命的悲剧意识,进而陷入由恐惧导致的苟且偷生与随波逐流,其结果往往是将“理性的实践”推向一个恐怖的非理性境况。。“当人们还不能使自己的吃喝住穿在质和量方面得到充分保证的时候,人们就根本不能获得解放”[3](P14)。
食品安全不仅关切人民的身体健康和生命安全,而且成为衡量一个国家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的战略性指标。食品安全问题,既破坏国家形象,损害发展的“软实力”,又以反社会、反文明的方式,吞噬、抵消着改革的成果,成为社会的毒瘤。从这个意义上说,食品安全就是国家利益,要解决食品安全问题,必须上升到“面包政治”的高度。
只有经过自由的引导与告诫,一个人的心灵生活意义才会是“真的”(authentic)意义。食品安全乱象表明,当下中国社会领域的元规则体系已碎片化,指望孤立的个体在此废墟上享有自由与尊严不现实,为了“整饬和编织属己的生命经纬”(刘小枫语),我们不仅要叩问个体生命的意义,催化公众潜在的公民精神,也要接续悬于一线的传统,让家国情怀与个体价值紧密结合。
(二)技术主义的窠臼
在我国,围绕食品安全构架的机构与制度不少,新法新规有了,专项整治多了,然而,相关问题似乎仍处于频发状态。食品安全问题被“妖魔化”:受害者“申诉无门”,生产者“人间蒸发”,监管者“视而不见”。
当食品安全问题频频出现在“盘中餐”,当社会公众将“吃什么”无奈地投向“不能吃什么”,人与人之间应有的信任感正急剧消隐,几千年饮食文化面临着颠覆。原本生活在一个拥有博大精深饮食文化的国度,如今这种幸福感却已被公共食品安全焦虑丧失殆尽,舌尖上只剩下“元素周期表”毫无温情的余味了。究竟是谁让我们面对美味佳肴张不开嘴?在市场和利欲的诱惑下,食品生产商一味求利背弃责任,这才产生了问题食品;市场监管者把关不严,这才让问题食品大行其道;经销商明知有鬼照卖不误,这才使有毒食品堂而皇之潜入消费者腹中……令人抓狂的背后,彰显了人性自私的缺陷,更凸现法律和制度的缺失。
这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无法预测的现代性所带来的食品安全梦魇,展现出一个对人类基本生存权利构成严重威胁的世界。为此,英国学者提姆·朗和麦克·希斯曼在《食品战争》一书中指出,“在食品生产的胜利高峰,食品生产体系的可持续性以及食品在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的质量也受到了史无前例的挑战。”[4](P3)当诗人说出“我只信任虫子”,再不修补裂痕,怎么形成合力实现食品安全的改观?食品安全从来就“不仅仅是科学问题,也是政治问题”[5](P13)。
一次次的媒体曝光,一次次地挑战着中国人的道德底线,折射出食品安全问题的严峻性和加强食品安全监管的迫切性。这深刻暴露了我国食品安全治理模式存在漏洞,表明现行食品安全规制还相当脆弱。在这背后到底是价值理念的偏颇,还是这个民族在崛起当中精神层面出了许多危机?
丑闻频现的食品安全乱象的背面,似乎有无数个尺度和模糊不清的界限,食品存在难以预料的风险,将食品的风险削减为零,只能是一种良好愿望,反而可能会带来高昂成本,耗费相当多的公共资源,引发无尽的论争。如果仅仅就规制本身探讨规制失灵的原因和对策,其根本思路仍未脱离“规制万能”的窠臼。食品安全是现代国家建构的重要维度之一,如何有效建立适合我国国情的食品安全监管机制,对政府来说是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三)精神的堰塞湖
近十年来,中国最具典型的“理性”压垮道德的事件当属食品安全问题。在这一宏大叙事表象的背后,却是决定我们命运的所谓“理性化”带来的各种“冲突”、“紧张”甚至是“危机”[6](P51)。犹如“黑洞”的食品安全,不仅是错位疯狂的政绩癌变,更是无知贪婪的思想癌变。中国的改革开放,是一种充满了焦虑的“加速现代化”,尽管我们还远未实现现代化,但已充分具备了现代性的两种典型症候:物质主义及由此导致的虚无主义。要彻底治理这类“现代化之病”,遏制普遍的信用崩盘,需要一场精神变革,人为随意构筑一道道堤坝将它拦截,有朝一日可能会沦为精神的堰塞湖。
可悲的是,在当下,仍有一些人利欲熏心,采用瞒、躲、藏、掖的落后手法,沉浸在掩耳盗铃的寓言故事中,妄图瞒天过海。这样,纵使全国一半的人都变身食品检查员,也抵挡不住另一半人时刻绞尽脑汁挖空心思的“发明创造”。厂家本是食品危机的罪魁,监管者却因自身混乱不堪,事前神经错乱,事中疏于职守,事后委罪于人。于是乎,用权力、金钱搅拌舌尖的“罗生门”一部接一部火爆上演,只有施害者和受害者。
當一个人只为本位考虑而不遗余力地去榨取他人时,人与人之间就是典型的“狼对狼”关系。一方面是欲望的力量在无限制地增长,另一方面却是约束的力量在成级数地削弱。我国现有法律法规9800多部,早已“法律完备”,但三十年过去了,“假冒伪劣”非但有增无减,反而变本加厉集中到食品药品,陷众生于慢死之境。乱象并不可怕,“掷出窗外”也不是唯一选择,如何重造食品生产领域的“道德血液”才是重中之重。
我们必须重新审视人心秩序或安身立命之所。在对食品安全的关切中,不可能回避中国自身的文化传统——尤其是儒家文化,对中国人的生活建构的意义,进而将其与现代性的反思联系起来。把食品安全问题置于现代性语境中加以考察,“只有这样,才能对社会的价值观,以及如何对应它们的冲突和变化,提供更充分的视野和洞察力。”[7](P24)但以往,我们的监管,从未跳出就事论事的窠臼,甚至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指望无良企业金盆洗手,无异于与虎谋皮。从“恐奶症”到“恐肉症” 再到“恐鸡症”……一“恐”未平,一“恐”又起,一个又一个食品安全问题,哪一个是摧毁市场生态的多米诺骨牌?
出了问题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思悔过的蛮横,可怕的是矛头所指的本末倒置。中国的食品安全,早已凝成了一个珍珑棋局,《尚书·泰誓上》云:“惟天地,万物之父母;惟人,万物之灵。”但欲挣脱桎梏,跳出“现代化陷阱”,绝非易事。食品安全恐慌,不仅是社会发展失衡的残酷表征,更是中国人现代化之旅的真实写照。频亮红灯的食品安全不再是单纯的“舌尖”问题,也不是一个纯粹的道德“黑心”现象。在这样—个陌生人的世界,道德感知蜕化,整个社会已被“江湖化”,“人心惟危,道心惟微”,缺乏对食品安全足够的文化审视,就无法弄清当下社会病的根源。
二食品安全的自我救赎:好的
公共生活何以可能
频发的食品安全事件绝非孤立的,在麦金太尔看来,没有德性,人类生活的性质本身已经改变。当道德变成了一种标榜与人格彻底剥离,我们面临的是“道德进步”的自我摧毁,中国社会诸领域正陷入无法言说的道德困境,道德底线几近垮塌,人心出了问题,解决食品安全问题已不是单纯“监管”的问题,而是一个自我救赎的问题。
(一)内在“道德”寻本:个体理性精神重建
道德原本是一种“发自内心真诚的制约人们自己恶的本性的高尚的内在力量,是一种对邪恶行为的精神的免疫力量”[8](P133),可是在缺乏道德自律的境遇中,只剩下永远相对的功利主义或彻底的唯物主义。这样一来,道德不是诉诸于内心的宁静、良心的自由,注定会向非道德转化,法治也不过是羊头狗肉。信仰的重建之路,必然要坚守道德的阵地、重归理性的轨道。如今,食品安全真正的问题在于:我们并没有创设真正的“道德”,而是被自己创设的“道德”所奴役,其结果是心灵木乃伊成为常态。
当前问题食品的大规模泛滥,是利益日趋分化,道德与自我约束机制失灵。食品安全直接涉及法律及法律的实施,貌似是一个执法不严的问题,深层探究则直指制度和人心。“我们的时代是一个强烈地感受到了道德迷糊性的时代,这个时代给我们提供了以前从未如此烦恼的不确定的状态。”[9](P25)如果让权力先过良心关,它就只能失语了,食品安全治理也是如此。雨果在《九三年》中有一句话耐人寻味:“在一切正义之上,还有人道的正义。”人道是最高的正义,过不了人道关,就“一票否决”,应当让“道德良心高于政治”成为公民的政治常识,而不能通过体制的名义推进恶。要为中国食品去毒,必须超越那个“以食为天”的自我。
《礼记·大学》中“明德”所指向的是人对道德的一种自明性,儒家这一道德传统揭示出:道德不是为了利益而去的,它是个体自明性的一种善的冲动和良知。当我们面临道德困境,只要凭借内心的良知与直觉就可以做出选择。我们将食品安全纳入道德文化视阈内,正是想对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关系进行新的审慎反思,进行“道德”尋本。道德是一种“遵道而行”的价值选择:“道者,古今之正权也;离道而内自择,则不知祸福之所托。”(《荀子·解蔽》)这在一定程度上对规范伦理学进行了“纠偏”,但要真正解决和超越食品安全带来的困境,不能仅仅诉诸私人利益,“道德生活之所以可能,我们认为在自己能对自己之行为,负绝对的责任,与相信自己有实践道德之自由。”[10](P6)
亚里士多德说,“幸福决不在消遣和游戏之中”,“幸福生活可以说是合乎德性的生活”[11](P224)。如果讲立足于现代个人主义之上的第一次启蒙是“缺德失道”,那么奠基于后现代“依存哲学”的第二次启蒙则是“重德厚道”,它重建人的精神神圣性,拯救由“人类沙文主义”给人类造成的巨大戕害,它是一种道德启蒙。欲找寻食品安全的出路,必须重新审视道德人伦,在对早期的道德本源追溯中,去延续那些早已有之的人与道德之间内在的、“活”的联系。儒家意义上君子之德的传统对构建现代性国家的公民有其无可替代的作用,重塑与培养公民德性,是我们构建现代性国家必须走的一步。
如何跳出发生问题、治理、淡忘、再发生、再治理的食品安全怪圈,关键在于重塑全社会的道德体系,从机制体制上进行探索和突破。福柯强调:我们一再发现自己处于开始的位置。转型中的中国只是顶层设计是不够的,比它更困难的是“万千人所共同构现”的“内发于心”。应接不暇的食品安全事件提醒我们,不仅要关注食品安全本身,更要反省它对人的精神奴役,正腐蚀文化的轴心层面:资本技术暴露其狰狞的嘴脸时我们无知觉于人的异化。如果继续以这种反伦理方式“饮鸩止渴”,将可能成为压垮中国道德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个人越是放弃任何外在超越个人的目标和价值,其能量就转向阻力最小的方面——“内在”,直探本源,追求存在的意义。对个体而言,信仰是坚守德性,是寻求精神出路的一种努力。除了要“仰望星空”,还应俯畏“脚下之路”。当一个社会基本的伦理共识都打破之后,想拥有一个基本秩序是不可能的,这要求我们重新厘定自身的德性传统的现代意义和价值系统,向真理价值、意义选择敞开,而不是一味服从和维护它。
我们不能将道德“拟神化”,毕竟,人人都是处在“生态链”和“道德链”的交叉点,行善的动力和支撑点,除了善心、善念等人性和道德的源泉,更离不开一种清明、自由的公民意识。在当代中国人身上潜藏着一种反智特征,它虽反智力上的权威,但未能塑造出一种底层大众的独立性与个体理性,使得现代意义上的“公民”迟迟呈缺席状
这种“反智主义”恰恰揭示出,目前中国的个体性不是太弱而是太强,被复活的传统遮蔽的个体,与历史上的个体并无质的差异。在这样一个原子化的社会里,每个人沉溺于托克维尔称之为“琐屑而卑微的欢乐”里,不愿参与公共事务,不考虑国家权力的扩张有可能对个人、社会和国家带来的危害,必将导致一种新型的“柔性专制主义”不断扩张。它使人变成一粒粒散沙,其后果便是使社会生活朝向过度私人化的发展,反过来加剧了食品安全诸问题的激化。
。这样,人格将难免置于道德形而上学的蒙蔽之中,陷入海德格尔所说的“世界之夜”,或艾略特所揭示的“荒原”。而缺乏了美德这样一种“获得性人类品质” [ 12](P242)的参与,社会生活就只能流于外在的功利追逐而走向歧途。
(二)公共伦理觉醒:“命运共同体”的道德救赎
食品安全危机表征伦理大厦倾斜,本能的伸展与人欲的扩张,人们既有对“得”的无奈,又不乏对“德”的失落,以至于沦为“破坏性力量手下的羔羊”。 食品企业乃至监管部门各自应负的法律责任,无须泛道德化解读,当务之急并不仅仅是具体的体制创新,而是如何破解受难者与旁观者都在面对这个“命运共同体”所遭遇的道德困境。
依照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厄的方法论主张,个人性即社会性,最具个人性的也就是最具非个人性的。那么,我们所需要的就不仅仅是个体理性精神的重建,更需面对一个基于“命运共同体”层面的道德救赎过程:运用公共理性确定“群己权界”,即循着“个体美德”“伦理制度要求”的双向运动,在人的社会性、道德性存在中去寻找人的尊严。这样,才可能捍卫作为一种“公共善”的道德,才有过上好的公共生活的可能性。
“对于我们应该如何生活这样一个问题,是不可能有最终满意的答案的,所以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向进一步的讨论和实验证明敞开自由的大门。”[13](P189)当前问题丛生的食品安全问题再次提醒我们,中国正在历经严峻的思想文化资源之断裂、文化价值之转型以及意识形态之重构的众多危机,而正义是当下中国稀缺的公共善,进行更深入的文化批判无可回避,因为“我们认识到,我们总是在与他人和外来文化的富于道德意蕴的行为、成果和生活方式的理解性交往中,修正和丰富我们本来就有的规范性约定。”[14](P272)
问题食品给人带来的只是第一轮危机,当所谓的“真善美”只是愚弄人的咒符时,当社会欺诈成为个人无法摆脱的人生困局时,当个人由于无力坚守而被迫撤退时,我们如何还能指望人在精神废墟上站立多久?“怎样在危险和无常的环境里有道德地生活,是一个仍未解决,但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7](P104)
道德的彰显,固然需要法律依凭,但更离不开自我与社会话语阐释相结合的存在者——公民来支撑。这既是共同利益的政治诉求,也是健全的公民伦理观的承载。只可惜中国人向来缺乏各种角色伦理义务,只能在“私域”中施于情缘对象,而不能在“公域”中施于陌生对象。“制度是人心的产物”,顶层设计不能悬置公民伦理的基础性共识。因为公民伦理实质上是一种交换的伦理,表征的是“在法律的社会中人们作为公民相互间的有效性要求,只能从有意义的服从构成理解背景的那种普遍性前提出发”[15](P72),相较于日常生活伦理,它“只在人们面对同陌生人(‘一般他者)的关系,并且把他(们)当作与自身地位同等的公民相互对待时才存在”。[15](P73)作为公民伦理的食品安全伦理的建立,不仅是针对制度的变革和个人伦理的操守,还是最基本的社会公共价值认同。
亚里士多德认为,作为实践哲学的伦理学从属于“政治学”,伦理的共存先于个体的实存,共存的伦理——公正不是“德性”的一种,而是德性的整体。我们一次又一次责怪政府监管不力、企业黑心追求利润、消费者单纯追求口舌之快,可这些是问题的根本吗?实现食品安全良序,除了政府监管,生产者自律,不可避免地要给社会松绑,让私人的善与公共的善,在利公、利人与利己之间取得稳妥的平衡,让公民伦理在“权力—责任”的框架下,真正参与公共领域。它不只是一种关涉个人內心的道德历炼,而且更是系统化的社会伦理的折射。
正是公共领域的公共性才能够吸纳人们想从时间的废墟中拯救出来的任何东西,并使之历经数百年之后而依然光辉照人。在阿伦特看来,回避公共世界的不自由,而退回到心理的“自由”,实际上是一个极权时代的病态。哈贝马斯坚信:公共性始终是我们政治制度的一个组织原则。为捍卫公共性原则,我们不能只寄望于市场或国家,而更应寄望于公民权得以伸张的公共领域。在这里,“自由”得到了伸张,而“强制”遭到了“话语民主”的消解[16](P333-337)。民众对食品安全问题的焦虑与不安,肇始于对现代性的质疑。我们展开文化寻根,其意义在于从利益废墟重返道德被逐出之地,唤醒人类的敬畏之心,重建现代社会的道德资源与社会资本,推动民众合作、参与、向善的公共精神。正如亚当·斯密在《道德情操论》论证的那样,如果一个社会普遍没有了对共同底线的“敬畏”,意味着人们精神世界的荒漠化。当本该虔诚以敬的东西,都可用权钱勾兑,这个社会即使堆砌出再多的物质财富,必将与真正的文明渐行渐远,甚至坠入“巴比伦化”的深渊。面临食品安全危机,如果每一个人都用“良知的尖刀”来深刻解剖自身存在的丑陋,我们就能忍住刮骨疗伤的疼痛唤起社会的警醒与行动。
真正“好的生活”是从每个人的自由、理性、尊严出发,而不是以一种善来宰制另一种善。中国食品安全与其说最大的偏失在于“个人永不被发现这一点上”,毋宁说是“权利永不被发现这一点上”。因为监管法规一旦蜕变为限制人发展的桎梏,在实践中往往维护着一种权利与义务相分离的畸型结构,人这一真实目的往往被湮没甚至沦为维护“想象共同体”的手段。后危机时代的人类正生活在“文明的火山”,文化的精神脐带割断太久,文化的关怀能力已从公共领域策略性逃离。要实现真正的良序化,食品安全离不开社会肌体的健康,竞争机制的公正。在高度格式化的社会,真正走出文化“囚徒困境”,要透过时代的雾霾,用一种坚韧的心力抛弃乌合之众的先验文化理念,进行“道德”寻本与文化寻根。唯如此,我们才能从“人性的黑暗”中解放出来,才能实现从“如何谋得幸福”到“如何配当幸福”[17](P142)的转变,一个“好的生活”才可能真正得以持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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